第 十 七 夜   请听月亮所



  请听月亮所讲的话吧:"我看见一个升为军官的海军学生,第一次穿上他漂亮的制服.我看到一位穿上舞会礼服的年轻的姑娘.我看到一位王子的年轻爱妻,穿着节日的衣服,十分快乐.不过谁的快乐也比不上我今晚看到的一个孩子......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她得到了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和一件蔚蓝色的衣服.她已经装扮好了,大家都叫把蜡烛拿来照照,因为我的光线,从窗子射进去,还不太亮,因此必须有更强的光线才可以.
  "这位小姑娘笔直地站着,似一个小玩偶.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伸出来,她的手指撒开着.啊,她的眼里,她全部的面孔,发出多么幸福的光辉呀!
  "'明天你应当到街上去走走!,她的母亲说.这位小宝贝朝上面望了望自己的帽子,向下面望了望自己的衣服,发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妈妈!,她说,'当那些小狗看我穿得这么漂亮的时候,它们心里会想些什么呀?,"
第 十 八 夜
  "我曾经跟你谈过庞贝城,"月亮说;"这座城的尸骸,现在又回到有生命的城市的行列里来了.我知道另外一个城:它不是一座城的尸骸,而是一座城的幽灵.只要有大理石喷泉喷着水的地方,我就好象听到关于这座水上浮城的故事.是的,喷泉可以讲出这个故事,海上的波浪也能把它唱出来.苍茫的大海上常常浮着一层烟雾......这就是它的未亡人的面罩.海的新郎已经死了,他的城垣与宫殿成了他的陵墓.你知道这座城么?它从来没有听到过马蹄声和车轮在它的街道上响过.这里只有鱼儿游来游去,只有黑色的贡杜拉在绿水上像幽灵一般滑过.
  "我将它的市场......它最大的一个广场......指给你看吧,"月亮接着说,"你看了一定认为你走进了一个童话的城市.草在街上宽大的石板缝间丛生着,在清晨的迷茫中成千成万的驯良鸽子绕着一座孤高的塔顶飞翔.从三方面环绕着你的是一系列的走廊.在这些走廊里,土耳其人安静地坐着抽他们的长烟管,美貌的年轻希腊人倚着圆柱看那些战利品:代表古代权威的纪念品......高大的旗杆.很多旗帜在倒悬着,像哀悼的黑纱.有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休息.她已经放下了盛满了水的重桶,可背水的担杠依然搁在她的肩上.她偎着那根胜利的旗杆站着.
  "你在你面前所看的不是一个虚无的宫殿,而是一个教堂,它的镀金的圆顶与周围的圆球在我的光中射出亮光.那上面雄伟的古铜马,像童话中的古铜马一般,曾经作过很多次的旅行:它们旅行到这儿来,又从这儿走去,最后又回到这儿来.
  "你看到窗上和墙上那些华丽的色彩吗?这好似是一位天才,为了满足小孩子的请求,将这个奇怪的神庙装饰过了一番似的.你看到圆柱上长着翅膀的雄狮吗?它上面的金仍旧在发着亮光,可是它的翅膀却落下来了.雄狮已经死了,因为海王已经死了.那些宽大的厅堂都空了,曾经挂着贵重艺术品的地方,如今只是一片零落的墙壁.
  "过去只允许贵族可以走过的走廊,现今却成了叫化子睡觉的地方.从那些深沉的水井里......或许是从那'叹息桥,旁的牢狱里......升起一片叹息.这和从前金指环从布生脱尔抛向海后亚得里亚时快乐的贡杜拉奏出的一片手鼓声完全一样.亚得里亚啊!叫烟雾把你遮挡起来吧!让寡妇的面纱罩着你的躯体,盖住你的新郎的陵墓......虚缈.大理石砌的威尼斯城......吧!"
第 十 九 夜
  "我向着下面的一个大剧场望,"月亮说."观众挤满了整个剧场,因为有一位新演员今夜第一次出场.我的光滑到墙上的一个小窗口上,一个化装好了的面孔紧贴着窗玻璃.这就是今晚的主角.他武士风的胡子密密地卷在他下巴的周围;可是这个人的眼里却闪着泪珠,因为刚才观众把他嘘下了舞台,而且嘘得很有道理.可怜的人呀!不过在艺术的王国里是不允许低能人存在的.他有深厚的感情,他热爱艺术,可是艺术并不爱他.
  "舞台监督的铃声响了.有关他这个角色的舞台指示是:'主角以英勇与豪迈的姿态出场.,所以他只能又在观众面前出现,成为他们哄笑的对象.当这场戏演完以后,我看见一个裹在外套里的人形偷偷地溜下了台.布景工人互相悄悄低语,说:这就是今夜那位扮演失败了的武士.我跟着这个可怜的人回家,回到他的房间里去.
  "上吊是一种不光荣的死,而毒药并不是任何人手上就有的.我知道,这两种办法他全想到了.我看到他在镜子里瞧了瞧自己惨白的面孔;他半睁着眼睛,想要看看,作为一具死尸他是不是还像个样子.一个人可能是极其地不幸,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装模作态一番.他在想着自杀,想着死.我相信他正怜惜自己,因为他哭得可怜伤心.然而,当一个人能够哭出来的时候,他便不会自杀了.
  "自从这时候起,一年过去了.又有一出戏要上演,但是在一个小剧场里上演,并且是由一个寒酸的旅行剧团演出的.我又看到那个很熟的面孔,那个双颊打了胭脂水粉与下巴上卷着胡子的面孔.他抬头向我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可是刚刚在一分钟之前他又被嘘下了舞台......被一群可怜的观众嘘下一座可怜的舞台!
  "今天晚上有一辆很寒酸的柩车开出了城门,没有一个人在后面为之送葬.这是一位寻了短见的人......我们那个打胭脂搽粉的.被人瞧不起的主角.他的朋友只有一个车夫,因为除了我的光线之外,没有什么人送葬.在教堂墓地的一角,这位自杀者的尸体被投进土里去了.不久他的坟上就会长满了荆棘,可教堂的看守人便会在它上面加一些从别的坟上扔过来的荒草和荆棘."
第 二 十 夜
  "我到罗马去过,"月亮说,"在这城的中间,在那七座山中的一座山上堆着一片皇宫的废墟.野生的无花果树在壁缝里生长出来了,把它们灰绿色的大叶子盖住墙壁的荒凉的景象.在一堆瓦砾中间,毛驴践踏着桂花,在不开花的蓟草上嬉戏.罗马的雄鹰曾经从这儿飞向海外,发现和征服过其它的国家;现今从这儿有一道门通向一个夹在两根残旧大理石圆柱中间的小土房子.长春藤挂在一个歪斜的窗子上,如一个哀悼的花圈.
  "屋子里住着一个老太婆和她年幼的孙女.她们现在是这皇宫的主人,将这些豪华的遗迹指给陌生人看.曾经是皇位所在的那间大殿,现在只剩下一座赤裸裸的断墙.放着皇座的那片地方,现在只有一座深青色的柏树所撒下的一道长影.在破碎的地板上现在堆着好几尺高的黄土.当暮钟敲响的时候,那位小姑娘......皇宫的女儿......经常在这儿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她把旁边门上的一个锁匙孔叫做她的角楼窗.从这个窗子望去,她能看到半个罗马,一直看到圣彼得教堂上雄伟的圆屋顶.
  "这天晚上,像平时一样,周围是一片静寂.下面的这位小姑娘来到了我圆满的光圈里头.她头上顶着一个盛满了水的.古代的土制汲水瓮.脚上什么也没穿,她的短裙子和她的衣袖全破了.我吻了一下这孩子圆圆的.美丽的肩膀,她的黑眼睛和她发亮的黑发.
  "她走上了台阶.台阶很陡峭,是用破碎的大理石柱顶和残砖砌成的.有斑点的蜥蜴在她的脚旁羞怯地溜过去了,但是她并不害怕它们.她已经举起手去拉门铃......皇宫门铃的把手现在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兔子脚.她停了一会儿......她在想什么事情:或许是在想着下边教堂里那名戴银穿金的婴孩......耶稣......吧.那儿点着银灯,她的小朋友们就在那儿唱着她所熟悉的赞美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所想的东西.过一会儿她又开始走起来,并且摔了一跤.那个土制的水瓮从她的头上落下来了,在大理石台阶上摔成碎片.她大哭起来.这位皇宫的美丽女儿竟然为了一个不值钱的破水瓮而哭起来了.她打着赤脚站在那里哭,不敢拉绳子......那根皇宫的铃绳!"
第 二 十 一 夜
  月亮有半个来月没有出来了.现在我又看见他了,又圆又亮,缓缓地升到云层上面.请听月亮跟我讲的话吧.
  "我跟着一队旅行商从费赞的一个城市走出来.在沙漠的边上,在一块盐池上,他们停下来了.盐池发出光,如一个结了冰的湖,只有一小块地方盖着一层薄薄的.流动着的沙.旅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他腰带上系着一个水葫芦,头上顶着一个未经发酵的面包......用他的手杖在沙子上画了一个方格,同时在方格里写了《可兰经》里的一句话.然后整队的旅行商就走过了这片献给神的场所.
  "一名年轻的商人......我可以从他的眼睛和清秀的外貌看出他是一个东方人......若有所思地骑着一匹鼻息呼呼的白马走过去了.或许他是在思念他美丽的年轻妻子吧?那是两天以前的事:一匹用华贵的披巾和毛皮所装饰着的骆驼载着她......美貌的新嫁娘......绕着城墙走了一周.这时候,在骆驼的周围,风琴和鼓声奏着乐,妇女唱着歌,所有的人都放着鞭炮,而新郎放得最多,最热烈.现在......他跟着这队旅行商走过了沙漠.
  "一连好几晚我跟着这队旅人行走.我看到他们在井边,在高大的棕榈树之间休息.他们用刀子插进病倒的骆驼胸脯中,在水上烤着它的肉吃.我的光线令灼热的沙子冷下来,同时对他们指出那片黑石头......这一望无涯的沙漠中的死岛.在他们没有路的旅程中,他们没有碰见怀着敌意的异族人,没有暴风雨出现,也没有夹着沙子的旋风袭击着他们.
  "家里那个美丽的妻子在为她的父亲和丈夫祈祷.'他们死了吗?,她向我金黄色的蛾眉问.'他们病了么?,她向我圆满的光圈问.
  "现在沙漠已经落在背后了.今夜他们坐在高大的棕榈树下.这儿有一只白鹤在他们的四周拍着长翅膀飞翔,这儿鹈鹕在含羞树的枝上向着他们凝望.丰茂的低矮植物被大象沉重的步子践踏着.一群黑人,在内地的市场上赶完集之后,正在朝回家的路上走来.拿铜纽子穿着靛青色衣服.装饰着黑发的妇女们在赶着一群载重的公牛;赤裸的黑孩子在它们背上睡觉.另外有一个黑人牵着他刚才买来的幼狮.他们走近了这队旅行商;那个年轻商人,一动也不动安静地坐着,只是想着他的美丽的妻子,在这个黑人的国度里梦想着在沙漠彼岸的.他的那朵芬芳的白花.他抬起头,可是......"
  可是恰好在这时,一块乌云浮到月亮面前来,接着又来了另一块乌云.这天晚上我再没有听见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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