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是晴朗无云.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晚上,月亮还仅是一道蛾眉.我又得到了一幅速写的材料.请听听月亮所讲的话吧. "我随着北极鸟和流动的鲸鱼到格陵兰的东部海岸去.光赤的崖石,上面覆盖着冰块和乌云,深锁着一块盆地......在这儿,覆盆子和杨柳正盛开着花.芬芳的剪秋罗正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我的光有点昏暗,我的脸惨白,正如一朵从枝子上摘下来的睡莲.在巨浪里漂流过好几个星期一样.天空中燃烧着北极光圈,它的环带很宽.它射出的光辉像旋转的火柱,燎燃了整个的天空,一会儿变绿,一会儿变红.这地带的居民聚在一起,举行舞会和作乐.不过这种惯常景象的光华灿烂,他们看到并不觉得惊奇.'让死者的灵魂去玩他们用海象的脑袋所做的球吧!,他们依照他们的迷信作这样的想法.他们只顾着跳舞和唱歌. "在他们的舞圈中,一位没有穿皮袄的格陵兰人敲着一个手鼓,唱着一个有关捕捉海豹的故事的歌.一个歌队也在和唱着:'哎伊亚,哎伊亚,啊!,他们穿着白色的皮袍,舞成了一个圆圈,样子很像一个北极熊的舞会.他们使劲地眨着眼睛,摇动着脑袋. "现在要开始审案和判决了.意见不和的格陵兰人走上前来.原告用讥讽的口吻,理直气壮地即席唱一曲关于他的敌人的罪过的歌,并且这一切是在鼓声下用跳舞的形式进行的.被告回答得同样地尖锐.听众们都哄堂大笑,同时作出了他们的判决. "山上传来一阵雷轰似的声音,上面的冰河裂成了碎片;流动的庞大冰块在崩颓的过程中化成粉末.这是美丽的格陵兰的夏夜. "在100步远的地方,一个病人躺在敞着的帐篷里.生命还在他的热血里流动着,但是他仍然是要死的,因为他自己觉得他要死.站在他四周的人也都相信他要死.所以他的妻子在他的身上缝一件皮寿衣,免得她以后再接触到尸体.同时她问:'你被埋在山上坚实的雪地里吗?我打算用你的卡耶克和箭来装饰你的墓地.昂格勾克将会在那上面跳舞!我想或许你还是愿意葬在海里吧?, "'我愿意葬在海里,,他低声地说,同时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点点头. "'是的,海是一个舒适的凉亭,,他的妻子说道.'那儿有成千成万的在跳跃的海豹,海象就在你的脚下睡觉,在那儿打猎是一种安全愉快的工作!, "这时喧闹的孩子们撕掉了支在窗孔上的那张皮,好使得死者能被抬到大海里去,那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海生前给他粮食,死后给他安息.那些日夜变幻着的起伏的冰山是他的墓碑.海豹在这冰山上打盹,寒带的鸟儿在它上面盘旋." 第 十 夜 "我认识一位老小姐,"月亮说."每年冬天她都穿一件永远是新的黄缎子皮袄.它永远是她唯一的时装.她每年夏天总是戴着同样一顶草帽,同时我相信,老是穿着同样的一件灰蓝色袍子. "她只有去看一位老女朋友时才走过街道.可是最近几年来,她甚至连这段路也不走了,因为这位老朋友已经死去了.我的这位老小姐在窗前孤独地忙来忙去;窗台上整个夏天都摆满了美丽的花,在冬天则有一堆在毡帽顶上培养出来的水堇.最近的几个月来,她不再坐在窗子面前了.可她仍然是活着的,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我并没看到她作一次她常常和朋友提到过的'长途旅行,.她那时说,'是的,当我快死的时候,我要作一次一生从来没有作过的长途旅行.离这儿有18里路远,有我们祖宗的墓窖.那儿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同我的家人睡在一起., "昨晚这座房子门口停着一辆车子.人们抬出了一具棺木;这时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人们在棺材上裹了一些麦草席子,于是车子就开走了.这位过去的一整年没有出过大门的安静的老小姐,就睡在那里面.车子叮达叮达地走出了城,轻松得就如是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似的.当它一走上了大路以后,它走得更快了.车夫神经质地向后面望了好几次......我猜想他有些害怕,以为她还穿着那件黄缎子皮袄坐在后面的棺材上面呢.因此他傻气地使劲地抽着马儿,缰绳拉的牢牢地,弄得它们满口流着泡沫......它们是几匹年轻的劣马.它们面前跑过去了一只野兔,于是它们也惊慌地跑起来. "这位沉静的老小姐,年年月月在一个呆板的小圈子里一声不响地活动着.现今......死后......却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公路上跑了起来.麦草席子裹着的棺材终于跌出来了,落到公路上了.车夫.马儿和车子就急驰而去,像一阵狂风一样.一只唱着歌的云雀从田里飞了起来,对着这具棺材吱吱喳喳地唱了一曲晨歌.不一会儿它就落到这棺材上,用它的小嘴啄着麦草席子,仿佛想要把席子撕开似的. "云雀又唱着歌飞向天空去了.同时我也藏到红色的朝云的后面." 第 十 一 夜 "这是一个结婚的宴会!"月亮说."大家在敬酒,大家在唱歌,所有一切都是富丽堂皇的.客人都告别了;这已经是半夜过后.母亲们吻了新郎和新娘.到最后只有我看到这对新婚夫妇单独在一起了,即使窗帘已经掩得很紧.灯光把这间温暖的新房照得透亮. "'谢天谢地,大家现在都走了!,他说,亲着她的嘴唇和手.她一面微笑,一面流泪,同时倒到他的怀里,颤抖着,好像激流上飘着的一朵荷花.他们说着温柔甜蜜的话. "'甜蜜地睡着吧!,他说.这时候她把窗帘拉向一边. "'月亮照得多么美啊!,她说,'看哪,它是多么明朗,多么安静!" "于是她把灯吹灭了;这个温暖房间里变得一片漆黑.可是我的光在亮着,亮得差不多同她的眼睛一样.当一个诗人在歌唱着生命之神秘的时候,女性呵,请你吻一下他的竖琴吧!" 第 十 二 夜 "我给你一张庞贝城的图画吧,"月亮说."我是在城外,在人们所说的坟墓之街上.这条街上有许多美丽的纪念碑.在这个地方,快乐的年轻人,头上戴着玫瑰花,曾经一度和拉绮司的美丽的姊妹们在一起跳过舞.可是现在呢,这里是一片死的沉寂.为拿波里政府服务的德国雇佣兵在站岗,掷骰子,打纸牌.从山的那边来的一大群游客,由一位哨兵相伴着,走进这个城市.他们想在我的明朗的光中,看一看这座从坟墓中升起来的城市.我把熔岩石铺的宽敞的街道上的车辙指给他们看;我把许多门上的姓名以及还留在那上面的门牌也指给他们看.在一个小小的庭院里他们看到了一个镶着贝壳的喷泉池;可是如今没有喷泉喷出来了;从那些金碧辉煌的.由古铜色的小狗看守着的房间里,也再没有歌声流露出来了. "这是一座死人的城.只有维苏威山正在唱着它永无休止的颂歌.人类把它的每一支曲子叫做'新的爆发,.我们去拜访维纳斯的神庙.它是用大理石建的,白得发亮;那宽阔的台阶前就是它高大的祭坛.在圆柱之间冒出来新的垂柳,天空是透明的,蔚蓝色的.漆黑的维苏威山成为这一切的背景.火不停地从它的顶上喷出来,像一株松树的枝干.反射着亮光的烟雾,在静寂的夜中飘浮着,好像一株松树的簇顶,可是它的颜色像血一样的鲜红. "这群游客中有一位女歌唱家,一位真正伟大的歌唱家.我在欧洲的第一等城市里看过她受到人们的崇敬.当他们来到这个悲剧舞台的时候,他们都在这个圆形剧场的台阶上坐下来;正如许多世纪以前一样,这儿总算是有一块小地方坐满了观众.布景依然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它的侧景是两面墙,它的背景是两个拱门......通过拱门观众能够看到在远古时代就用过的那幅相同的布景......自然本身:苏伦多和亚玛尔菲之间的那些群山. "这位歌唱家一时高兴,在这幅古代的布景中,歌唱了起来.这块地方本身给了她灵感.她让我想起阿拉伯的野马,在原野上奔驰,它的鼻息如雷,它的红鬃飞舞......她的歌声是和这同样地肯定而又轻快.这使我想起在各各他山十字架下悲哀的母亲......她的苦痛的表情是多么深刻呵.与此同时正如千余年前一样,四周起了一片鼓掌和欢呼声. "'幸福的,天才的歌者啊!,大家都在欢呼着. "三分钟之后,舞台空了.一切都消逝了.声音也没有了;游人也离开了,只有古迹还是立在那儿,没有改变.千百年之后,当谁也再记不起这片刻的喝彩,当这位美丽的歌者.她的微笑和声调被遗忘了的时候,当这片刻对于我也成为消逝的回忆的时候,这些古迹依然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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