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奇特的梦境 我们同启明星一起上路了。和我们一起上路的,还有那各种各样的扑朔迷离的关于高原的梦。 汽车在青藏公路上行驶,但没有往日的颠簸。窗外,是一片漆黑和寂静,细细的雨丝斜打在车窗玻璃上,雨丝中夹杂着几声遥远的犬吠。我在轻轻的摇晃中,又接上了刚才在温暖的兵站未完的梦。 ……黄色的山峰,黄色的波涛,我在翻卷的波涛中吃力地游着,几乎抵挡不住一个又一个更高的浪峰…… 波涛忽然间平息了,变成一片灰色的死海,真大呀,无边无沿的,这是茫茫的戈壁。我又吃力地走着,干渴疲乏,几乎拉不开双腿。这是什么?天边一片朦胧的绿色,树木在摇,溪水在淌,岸上有房子,房子像在走动。这究竟是沙漠绿洲,还是海市蜃楼?去,看看究竟,可是,怎么也迈不开腿了…… 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我从睡梦中惊醒,不解地望着身旁年轻的司机。这个自从上路就没有说过几句话的铁道兵战士,此时轻轻地说了声: “青海湖到了,下车看看吧!” 梦境的继续 我扑向七月的清晨,深深地呼吸着雨后甜润的空气。瞬间,我惊住了,像是无意中扑进一幅巨大的画卷,失去了中心和方向。我的眼前,一片镶着露珠的绿茵茵的草滩,草滩上生长着一垄垄黄灿灿的油菜花,在这绿色和黄色的背后,又衔接着一派无边无际的蓝色湖水。那草滩的绿,绿得娇嫩,那菜花的黄,黄得蓬勃,而那湖水的蓝,又是蓝得多么醉人啊!它蓝似海洋,可比海洋要蓝得纯正;它蓝似天空,可比天空要蓝得深沉。青海湖的蓝,蓝得纯净,蓝得深湛,也蓝得温柔恬雅。那蓝锦缎似的湖面上,起伏着一层微微的涟漪,像是尚未凝固的玻璃浆液,又像是白色种的小姑娘那水灵灵、蓝晶晶的眸子。正当我折服这蓝色的魅力,而又苦于找不到恰当比喻的时候,我突然记起少数民族对青海湖的称呼。在蒙语里,它被叫作“库库诺尔”,在藏语里,它被叫作“错温布”,都是“青颜色的大海”之意。为什么要叫做“青色的海”、而不叫做“蓝色的海”呢?莫不是出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俗语?其实,青海湖水所以如此湛蓝,因为湖面高出海面3197米,比两个泰山还高,湖水中含氧量较低,浮游生物稀少,含盐量在百分之零点六左右,透明度达到八九米以上,因而,湖水就显得更晶莹明澈。我明白了,难怪青海湖水要比其他的蓝色显得更美,更醉人呵! 再顺眼望去,在青海湖所能目极的尽头,在水天相连的地方,是一道尚未退却的乌云,它翻滚着,好似奔腾的骏马。再往上,就是那雨后所特有的万里晴空了。这淡蓝色的苍穹一直伸展到我的身后,垂向一片碧绿的草滩,草滩上仁立着连绵起伏的深褐色的山峦。而我的脚下,银色的公路像是一条哈达, 逶迤着伸向遥远的地方……一幅多美的画卷啊!而这其中的一切,又都浸透了黎明的生气,浸透了晨雨的滋润,显得这么清新,这么幽静。那晶莹的雨珠隐隐约约地闪露在草丛中、花瓣里、湖水上,以及山峦顶端和空气的分子之间,只要轻轻地吸一口空气,甜丝丝的,凉爽爽的。我几乎醉了,想跑,怕破坏这画卷的安谧;想喊,又怕惊动这画卷的宁静。我看着不远处那位年轻的司机,他仍旧那么肃穆,默默地望着远处的一个地方,丝毫没有交流感情的意思,而草滩上那几匹漫步的牦牛,更是分外的悠闲。我只有独自默默地伫立着,任大脑在美中陶醉,任心潮在美中起伏。我曾经领略过西湖的妩媚,东湖的清丽,南湖的庄严,太湖的辽阔,以及鄱阳湖的帆影,玄武湖的桨声,昆明湖的笑语……可是此时,也许是偏爱的缘故,我却被青海湖的质朴所震慑,原先那些华丽的感慨被一股大自然的魅力所推翻了。我幻想着,当年大自然这真正的造物主在创造青海湖的时候,面对偌大一块画帘,一定毫无犹豫地甩下那些精细的刻刀,酣畅淋漓地挥舞着最大的画笔,一抹黄,一抹绿,一抹蓝……大笔泼洒勾勒,因此,留下的这没有丝毫粉饰和雕琢的湖,留下这粗犷的美,自然的美,质朴的美。 谁说一见钟情总是轻浮的呢?在某种机缘下,突然遇见自己或朦胧向往或苦苦追求而未能获得的美好事物,怎能不一见生情呢? 是啊!我不曾领略过如此醉人的美,我甚至怀疑这是否又是那高原奇特的梦,是那梦境的继续? 梦一般的传说 阳光越来越明媚,那蓝色的镜面上摇摇曳曳倒映出三五个岛屿的轮廓,也似乎倒映出那许许多多关于青海湖的神话传说。有的说,这是当年东海老龙王最小的儿子引来一百零八条江河的水,汇成这浩瀚的西海,因此他成为西海龙王;有的说,这是当年文成公主在进藏途中,行至日月山口,回首汉宫,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禁不住潸然泪下,泪水汇成这蓝色的湖,随后,文成公主又毅然决然地上路了;还有的说,这是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把二郎神追赶得逃到这里,二郎神又饥又渴,发现了这个神泉…… 仅仅这些神话般的传说,就有多么迷人啊!而蓝色湖面上那微微泛动的波澜,又似乎在悄声叙说着青海湖遥远的历史,变迁的过程:早在二亿三千万年以前,这里整个是一片浩瀚的古海,甚至和现在的太平洋连在一起,后来,在一次强烈的“造山运动”中,喜马拉雅山的隆起把全部海水逼走了,古海变成了内陆盆地。又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一些河流、湖泊和沼泽形成了这个青海湖,然而那时它还是“活”的,它的水流入黄河。到了大约距今十三万年,在地质学上称为"第四纪"的时候,又一次地壳运动,一下子把青海湖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了。那条输出湖水的河流也来了个首尾大掉头,倒流入湖了,这就是我国罕见的,自东向西的倒淌河。至于青海湖中的海心山、海西山、海东山、石义岛,以及那驰名中外,像一尾顽皮的黑蝌蚪似的鸟岛,娓娓动听的传说就更多了。这是鸟儿的世界,是个绝妙的世外桃源,不然,为什么会一年又一年地吸引着数万至数十百千万不同种类的水鸟呢?那红的、蓝的、花的鸟儿,甚至那洁白的天鹅、美丽的凤头潜鸭、欢快的云雀、优雅的黑颈鹤都年复一年地从我国江南,从东南亚、尼泊尔,从印度,飞到这里,在这里飞旋荡漾,悠然自鸣,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只有这神奇、美丽、和平的得天独厚的地方,才能够成为生气勃勃的鸟的世界,成为繁荣昌盛的鸟的王国啊!还有那满湖欢快地畅游着的鱼儿,恐怕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储量吧。据说,到了盛夏时节,一群群,一层层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浮游着,金灿灿,红艳艳,美极了。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次捕鱼队拉网捕鱼,网特别重,全体人员都上了阵还拉不动。最后不得不将十匹马也派到“前线”,才把网拖了上来。一称,足有三万多斤。就是在用机船捕鱼的今天,也必须两艘大船协同作业,“四万斤鱼一网拉”,那是常有的事,而到了冬天呢,只要在冰面上凿开一个个洞,然后在洞口点燃篝火,那成群结队的鱼儿便会飞快地涌来,一条条自动地从洞口跃出,这就是脍炙人口的青海“冰鱼”呢。那情景,那气氛,该会换来多么欢畅的笑声。 谁能相信这是大自然的现实而不是大胆的梦幻呢? 这梦一般的传说,梦一般的景色啊! 追求,而不是沉湎于梦境 我们沿着绿色的草滩,沿着蓝色的湖畔,继续赶路了。尽情的美的欣赏,已使我从虚无缥缈的梦境中彻底解脱出来,我拉开车窗的玻璃,留恋地朝外看着,想把青海湖的美,深深地印在心里。此时此刻,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惋惜的心请,如此一个美丽的湖泊,竟默默地珍藏在如此遥远的地方。我真想告诉所有的人们,都来观赏青海湖独特的美,都来领略这大自然的魅力。但是,我又很矛盾,我不敢想像,当成千上万的钞票像一条支流似地流向青海湖,青海湖畔因此而筑起西式的小楼,撑起遮阳的花伞,荡起阿波罗乐曲的时候,今天这醉人的青海湖会变成一种什么景象呢?不,还是让它自然而然地生存吧。现代文明固然是一种不可阻挡的潮流,然而美的领域,是不是应该留下一席原始的纯自然的位置呢?因为审美是有差异的,时髦女郎虽然引人注目,而清雅自然的少女也不令人爱慕么! 比如,我身旁这位年轻的司机,不就偏爱这种纯真的美吗?虽然他现在仍然是一脸肃穆的表情,可我不再觉得他陌生和冷峻了,倒隐隐地感觉到我们心灵之间相通的东西,我感谢这“严肃”的大兵,把我引向美丽的青海湖,引向这令人陶醉的美。我知道,他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把自己所喜爱的东西介绍给旁人,否则,我不是仍在梦中去寻求那永远无法到达的海市蜃楼吗?是他将我从梦中唤醒,告诉我,真正的美就在人间,就在地上,即便你至今尚未发现,然而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要珍惜,要觅寻,不要错过,更不要在梦中追求。 我会再来的,青海湖。
冯君莉(1955——),天津人,女,作家。著有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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