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三日 韩羽




与方成兄、高马得兄嫂结伴游杭州,时值盛夏,西子浓妆以待。
当地主人懂得外地人心思,拿出一张游览图“按图索驻”,我们则客随主便。
先至“平湖秋月”。见一摄影部,占了一块风水宝地,挂有各色古式衣装。现下仿古成风,连人也仿起来。一伙青年男女,竞相穿了拍照。却是也怪,本好模好样的人,一旦穿上这衣装,突地变得有些发傻。陆续围拢了人,不看湖,不着山,一心着这照相的了。看者笑,被看者也笑,各自笑其所笑,娱人娱己,皆大欢喜。
旁有小卖部,我们各自买了把檀香扇,高大嫂说,此乃杭州特产,必须买的。
沿山麓,经西拎印社到码头,买票乘船去湖心亭。这湖心亭,“太虚一点”,踞全湖之胜,当是要看的。一上岸,却叫苦不迭,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骡马大会不过如是。欲裹足不前,背后是水,已无退路。无奈何,只好挤入人群,随波逐流,觅缝钻头,见隙插足,亦步亦趋,弯来绕去。我问“湖中湖”在哪儿?答说,不是已走过了吗。原来人缝中明明灭灭的水光树影竟是那“湖中湖”,“管中窥豹”,当如是了。
出了湖心亭,下个景点“花港”,再也不敢问津。像斗败了的鸡,只往偏僻处落荒而行。有点累了,随遇而安,顺便在草丛中乱石上坐下,边聊天,边抽烟,湖心亭惹得的心躁却也渐渐平复下来。起始并未留意,只觉微风徐徐,舒然畅然,及至随着脚边的湖水涟漪放眼望去,烟霭迷蒙,浩茫缥缈,波光山色,深浅一碧。没想到在这无人光顾之处,求之不得的竟不求而得之,西子情态,尽收眼底。
第二天,主随客便,游九溪十八涧。这地方实是难找,只好边走边问,也多亏了我们有辆吉普车。人说,过了六和塔见岔道往右拐。我们依言拐了。又有人说,拐早了,须返回去再往前走。我们踅回又往前走。又有人说,走过头了,还得往回走。于是又往回走。走着走着,一抬头,又到了六和塔下,彼此相对苦笑,却更逗得兴起,再踅回去。为何有这大雅兴,“锲而不舍”?实因了几句话,是俞曲园老人说的:九溪十八洞乃西湖最胜处。
行行重行行,终于找到了,阿弥陀佛!果然不虚此行。不说别的,只一下车,就像喝了一瓶冰镇汽水,立感浑身畅爽,暑意全消。更兼地处偏僻,游人寥寥,连同我们仅七八人。今日好景,专为我辈设。
借用曲园老人的状述:
清流一线,曲折下注,瀘瀘作琴筑声,四山环抱,苍翠万状,愈转愈深,亦愈幽秀。余诗所谓“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要丁丁东东泉,高高下下树”数语尽之矣。
景物依然,曲园老人看到的,我们看到了。可能是老先生只顾仰头看山看树了,未暇看脚下看自身,这我们也看到了,是青苔遍地,未雨而湿,彼此相视,面色皆绿。
回城途中,耳中似乎仍响着那直泻而下的山涧溪注。画家徐启雄,现居杭市,为浙江画院的头头,早在50年代就彼此相熟。第三天,不去湖山览胜,专去启雄家作竞日之谈。
每想到启雄,总想起他那《新嫁娘》的眼睛,那深遂得像井一样的眼睛。
启雄原在《人民日报》美术组工作,在一般人看来是"要津"。记得有一天我俩去帅府园美协展览厅看一外国画家的画展,在展厅里碰到叶浅予先生。他们俩说开了浙江话(我听不懂),叶先生笑着伸出拇指晃了晃(我看懂了),是对他的称赏,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因为叶先生是不轻易奖许人的,何况老师之于学生。似此,正值好风青云,启雄忽起“莼鲈之思”,要求调回浙江老家了。我既为他惋惜,又佩服他旷达超脱。
一别数十年,启雄仍是嘻嘻哈哈老样子,正如方兄戏呼“小朋友”。
启雄以数十幅新作相飨。玉雕格叶,虱视车轮,艺道更为精进。笔下的女性,绰约妩媚,婀娜多姿,各呈其妍,各尽其妙。山川形胜,钟灵流秀。于人、于艺,以启雄证之,的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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