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是一门艺术 我要使之格外精彩 ──(美)西尔维亚·普拉斯 第一节 她静静地躺着,眼睛半闭不闭,神色安祥。她一只手展开,一只手压在下腹部,而两条细长的腿分开。这姿势很引诱人。 我站着,在她的面前。风把树叶从地上撩起,把她的头发吹到我的脚背。我突然听到清脆的风铃之声,从我头顶的小楼上传来。我抬头看见了阳台上铜管式风铃悠悠晃动,发出细碎的清响。 现场已经被有效地控制和保护起来了。 我沿着供销社宿舍木质的楼道砰砰呀呀地往上走。这是一幢三层的木质小阁楼,建于六十年代。那是供销社最为风光的年头,也是这种建筑最为风光的年头,但现在供销社风光不再,小阁楼也显得老朽破败。里头的住户虽说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但都是些庸庸碌碌的小职员,绝没有大款或新贵的影子。 死者黄容的房间在三楼。我开了门,细细地查看。黄容的父亲当过供销社主任,母亲也去世多年,三间小小的房间对于单身的黄容来说,已显得从容和宽裕。客厅的摆设很简洁,但几件陈设都蒙上了薄薄的灰尘,可能是因为少来客,主人懒得收拾了;卧室的摆设并不十分精心,却是井然有序;但厨房却显得杂乱,大约是也兼了储藏间的缘故,堆放着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具。阳台的围栏上养着几盆花,阳台中间放着一张椅子。黄容或许就常常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萧萧落木,陷入沉思。阳台的上方悬着一个铜管风铃,不时发出悠悠清响。 第二节 王婆说:我看见了,有人把她推下楼去,一个男人! 我说:你说清楚点,谁把谁推下去了? 那男的没看清楚,但女的是供销社黄主任的女儿,我看得很清楚。她死了,你们不是要找知情人吗?我看见了。 我说:老婆婆,你慢慢说。 我住在黄主任家的对面,人家都叫我王婆。今天早上,我在阳台上准备晒衣服,看到对面有人在扭打,一男一女,接着女的就被推了下去……那男的像是文化馆的张欣。这个张欣好吃懒做,看见女人眼就直了。是的,八成是他。 第三节 我不认识她。 张欣说起话来很紧张,也很吃力。他的头发又脏又乱,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你名叫张欣吧。我看着张欣,慢条斯理地说,你同黄容一样,都住在三层楼? 是的是的。张欣说。我是说我看见过黄容,但只是面熟,并不了解她。她在一家发廊里做工,很少呆在家里,而我整天都关在房间里。我和她差不多没说过话。我这个人不喜欢交谈。 你没去上班吗? 我们文化馆创作员允许在家创作,上班时只要签个到就行了。我谱曲,也兼作词。 音乐家擅长作曲,但不擅长说话,尤其是说谎话。 你有没有写过一首歌曲《小芳》? 张欣摇头,没有呀。 我在黄容的房间里看到过这首曲子:村里有位姑娘叫小芳……我没有说出还有题词:“献给黄容/ 张欣”。 我……张欣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似乎要把头埋在两腿间。 我是三年前搬进供销社宿舍的。听说那间原来住的是一位画家,调走了。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歌曲、创作,很少注意女孩子。我的宿舍就在黄容的对面。黄容不上班也很少出去,我因此常常碰到她。她长得很清秀,有一种一般女孩子所没有的高雅的气质和淡淡的忧伤。我被她吸引住了,写曲也心不在焉,老是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在她上班的时候我的眼前也晃动着她的身影。我慢慢地找到了她上班的规律:单数月份,单号是上午、晚上上班,下午休息,双号是下午上班,上午、晚上休息;双数月份相反。她也注意到了我这样观察她,有时候也会对我点头微笑。她笑起来更加迷人。 为了接近她,我主动找她说话。开始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日子一长,她也就没了隔膜,烦闷的时候也会找我说话。这样,只要她在家,我们就在一起聊天,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地聊。她告诉我她老家在乡下,她的小名叫小芳,她小时候常在老家住,后来姥姥死了,也就没再去了。她上班去了,我就为她谱写歌曲。我那时候兴奋异常,写了一首又一首曲子。《小芳》就是那时候写的。我用笔记本抄写得工工整整,怕她看不懂五线谱,又加上了简谱。我惴惴不安地写上:献给小芳──张欣。她收下了,并没有骂我什么。 那一天,我真的十分糊涂。那是星期天的上午,她没班;我起来的时候她也起来了。我邀她一起去街上吃早点。吃过早点,又回到我的房间,我同她谈了一会儿的话,我突然起了冲动。我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接着我又吻了她,她也没有反抗。我第一次同女孩子接吻,冲动得不知所措。我吻了她好一会儿,手就不安分起来,我开始抚摸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是万分后悔!我的手碰到了她的乳房,她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我,给了我一个巴掌。我被她打懵了。然后我们两个人呆呆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然后她走了。 这以后我们碰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为了避开我,她很少呆在家里。我有时也很恨她,我觉得她玩弄了我的感情……我真想杀了她,然后我也去死。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一文不名的作曲家,对他说:所以你找了一个机会把她推下了阳台。 张欣低下了头。 我一个上午都在想着曲子。我写得最好的曲子也许就是《小芳》了。可是这曲子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人发现它,欣赏它。我为黄容而写,并把它献给黄容,黄容说我下流;我给文化馆的同事看,他们说我不好好作曲,尽想着女人;我给音乐界的大腕、前辈看,他们瞥了一眼,就锁进抽屉,第二天扔进了废纸篓里。我真是绝望了。在黄容同我分手之后,我就想着杀了她。终于给我逮着了一个机会。 我把她推下阳台,就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后来想想这样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就来到楼下。我站在她的面前,一块白布已经把她和我永远隔开了。风把树叶从地上撩起,把她的头发吹到我的脚背。我突然听到清脆的风铃之声,从我头顶的小楼上传来。我抬头看见了黄容的阳台。 第四节 在黄容的遗物中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边是一枚很大的钻石戒指。首饰盒里有一张小卡片,写着:“献给心爱的容──阿胖”。 阿胖是谁? 第五节 我是阿胖。不要你们请,我也会来向公安局反映情况的。那一天,阿容从楼上摔下来时我刚好路过,我进去了,我看到了她。 她静静地躺着,眼睛半闭不闭,神色安祥。她一只手展开,一只手压在下腹部,而两条细长的腿分开。这姿势很引诱人。我站在她的面前。风把树叶从地上撩起,把她的头发吹到我的脚背。我心想:人一不小心就死了,还是得快乐时且快乐的呀。 我同阿容最后决别的时候,我就有了心理准备:警察迟早会找我了解情况的。 我是个生意人,就是人们常说的“大款”。可就是这样,也没人叫我大名,都只叫我“阿胖”或者“胖哥”。我同阿容认识有两年了。因为我经常到“好梦境”发廊去洗头,就在那儿认识了阿容。她是个漂亮的妞,手艺也不错,又懂得怎样讨人喜欢,我因此常上她的发廊去。可我在镜子里看着这张漂亮的脸蛋──请原谅我的粗俗──就想泡她。那会儿我老婆盯得我很紧,天天,不,时时问我在哪儿,去哪儿。我同她没感情,她在外头也有情人,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泡妞。发廊里没有处女,我在发廊里洗发时手从来就没有安分过。有一次,我试探地摸了摸阿容的手,她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我就大胆起来。我先跟她海聊,让她知道我是个阔佬,这样女孩子对你就没了敌意,就有了好感,对你热切多了。我找了个机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她生气了,但第二天就没事了,又同我有说有笑。女人都会这么一手,假正经。后来有一天我喝醉了,心里就想她,借着酒劲,捏了捏她的胸脯。没想到她跳了起来,一把抓出剃刀来,喝道:我割了你!吓得我酒都做汗出了。可我转念一想,这样的女孩难得。我因此更加喜欢她了。我的朋友跟我开玩笑:你把阿容包了做二奶。我直摇头。 十月里的一天,我的一个朋友来,他叫超哥,是个款爷,比我牛气多了。他跟我说他试过很多地方很多发廊,就是没有发现处女。我想起阿容,就说有。我们因此打起赌来,输赢十万元。要是我当场验证了给他看,他的十万就归我了。我说我赢了这钱归她,我输了这钱也归她。超哥哈哈大笑:不管打赌是输还是赢,你都吃定了──你小子一定是喜欢上了她,还没泡到手吧?我不说话。 超哥预定了一个房间,由我去带她来。那一个晚上我约出阿容,跟她说:我是真心地爱上了她,希望她能跟我过。她直摇头。我说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给你每个月一万元零花,还给你见面礼二万。她摇头。给你五万,她有些犹豫,可还是摇头。我说十万,她沉默了。 我就这样把她带到了超哥定的房间里。可我一进门就知道超哥做了手脚,里头一定有照相机或摄相机之类的东西。果然我发现了一架摄相机,我心中很别扭。我爱她,同她做爱,别人要用摄相机拍着,说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可超哥有超哥的理由,他一定不会依我的。我想只要点到为此,赢了这场赌再说。我因此很冷淡;她因为害怕,有点发抖。我想她一定是原装货无疑了,唉,谁想到她竟是个二手货! 我骂了一句:婊子!扔下钱就走了。我的心中是惊讶更多于失望。可是当我走到楼下时,却见她站在窗前,把一捆一捆的钞票往外撒,就像是天女散花一样。我真的呆了。 我下决心娶她。我想说不定她小时候失足过,但她的忠贞可以从此不再怀疑。我不断地找她,送礼物给她,还同我的老婆离婚了。我向她发誓我从此正正经经做人,再也不泡妞了。可是她仍然不动心。我没想到她竟然死了。是谁杀了她? 我嫌恶地看着这个满身铜臭的暴发户,说:是你!你由爱转恨,把她推下了阳台! 不是我!这是冤枉啊警官大人! 我一点也没有冤枉你。你同超哥做生意时中了他的圈套,你吃了大亏,负债累累。可你却认为这都是黄容造成的。你在发廊里对黄容说:你害得我好惨!我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你身上,你把我的魂儿勾没了。要不是你,我是不会上超哥的圈套的。你还不止一次地说要杀了黄容。 阿胖说:我认栽了。 呸!我说。 第六节 是我杀了她。 就在黄容死后的第三天,心雨走进了公安局。他对我说:我叫心雨,画名未痴。我是来自首的,是我把黄容推下了阳台。 十年以前,黄容十七岁。她长得又细又小,令人想起夏衍《包身工》中的女工“芦柴棒”,明显的发育不良。那时候她母亲依然健在,我刚从美术学院毕业,分配在中学教美术。我的姨父是供销社的退休职工,自己盖了房子,就把他在单位的房子让给了我住,就在黄容的对面。开始我并未注意到她。 除了教书,其它时间我就阅读美术作品和创作。美术创作需要模特儿。干枯的石膏作品没有生命,感受不到其中温润的气息、丰富的情感,创作不出好作品。我同校的一个女教师跟我很好,我同她慢慢地恋爱起来。但是当我大胆地请求她给我当模特儿时,她骂我是流氓!我们就此分手了。我不死心,又请几个年龄大些的女学生为我当模特儿,我可以付钱给她们;开头她们很高兴就答应了。可当我跟她们说模特儿要脱光衣服时,她们一口回绝了,还在背后骂我是色狼。我没想到所有的女孩都是用这种眼光看待模特儿的,加上我又失恋了,心中很是消沉。 黄容平时也到我的房间里来,很认真地看我的画,问我一些美术的问题。在我的眼里,她只是个并不出众的“学生”。有一天,她突然提出说她可以做我的模特儿,要我画她,不要灰心。我十分惊讶。黄容除了侍候患病的母亲,整天就呆在家里,可以任我在什么时间里画,可就是她的体型太瘦小了。 我说:模特儿要全裸,这会使你受到伤害的,还是算了吧。 她红了脸,低着头,呐呐地说:我知道。但人体是物理的东西,谁的都是这种结构,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可是主宰这个物理的东西的,是人的心灵,它其实要受到外界很大的干扰。人不能无视社会,无视环境。 她说:我想过了,我信任你。 我觉得好笑,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我谢绝了她。其实我是嫌她不是模特儿的“料”。 有一次我带学生去春游,在一个小山村里看见一个放牛的小女孩,心中有了感触,回来后就想画这个小女孩。自然而然,我想起了黄容。我对黄容说:请你帮我一个忙。 黄容忽闪着眼睛:你说吧,什么事。 做我的模特儿。 她怔了一下,说:什么时候开始? 我来安排,好吗? 她点点头。 第二天,我准备好了,就请她过来。她一来,我就锁了门,同她讲了注意事项。她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她的乳房没有发育,胸脯是平面的,几乎没有女性的第二性征。但这对表现特殊的人体如饥饿年代的人是很有表现力的。房间里有些冷,她按照我的要求摆好姿势,全身冷得发抖。 我很快地画着,怕她冷得生病了,每一次只画十来分钟,就叫她穿上衣服,出去。但这样由于太匆忙了,我所画的效果并不好。好在天渐渐热起来,我不断地延长素描时间,终于画好了。 那一天,她又来了。她向我点点头,就脱了衣服,摆好姿势。我那时已经基本画好了《村里姑娘小芳》这幅画(我是在同她地闲聊中得知她的小名的),只需在某些细节上稍加修改,就行了。我在素描的过程中发觉她的身体具有一种强烈的表现力,一种饥渴、追求和希冀潜藏在她瘦小的躯体深处。同她的这种“交流”越久,就越有这种感觉。直到那时,我才发觉她并非我原先想象的是那种纯情的世事不知的小女孩。也许世事的艰辛既已造就了她顽强抗争的品格,也造就了她内向、工于心计的心理。那时,我被她的躯体吸引住了。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吻她。 就这样我一时冲动,做了我一生中最大的傻事。 她把少女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了我。她轻轻对我说:不要抛弃我。 我点点头,可心中并不当回事。 第二天,我买了一个铜管风铃送给她。她很高兴,又蹦又跳。我帮助她把风铃挂在阳台的上方。 我同黄容的热恋维持了一年多。那时我总是觉得她是个未成年也未成熟的少女,我这么做简直是在犯罪。因此我对她渐渐冷淡、疏远了。这对她打击很大。她常常坐在阳台上,听着风铃清悠的声音出神,许久了未动一下。 我的画《村里姑娘小芳》获得了县奖、省奖,我也渐渐地在省内出了名。有一天,唐宁宁突然给我写了信来,说我的画如何如何的好。我在学校时爱上了同学唐宁宁,她也是学美术的,因为父亲在省城当官,她被分配回了省城。我同唐宁宁旧情未断,就给她回了信。这样我同唐宁宁又恢复了恋爱关系。 大约是五年前,黄容的母亲去世了。黄容为了生活,也上了发廊学艺。 黄容的母亲去世后,我突然发现黄容在生理上有了很大的变化。她逐渐发育成熟了,出落得异常丰满、漂亮,风采动人。 三年前,唐宁宁为我办了调往省城的手续,我就调走了。可是我同唐宁宁的关系因为有了黄容而起了波澜。不知黄容是怎么得知我同唐宁宁的关系,怎么搞到唐宁宁的地址和电话的,黄容写了一封信给唐宁宁,把我同黄容的关系添油加醋地说了。唐宁宁因此对我变了脸。我只好不断地解释,不断地讨好唐宁宁。这三年来,我画了很多画,以“未痴”这个名字成了名。我同唐宁宁的恋爱关系也恢复了。唐宁宁出面为我办了个个人巡回画展。就在我的事业和爱情走向巅峰的时候,黄容又出现了。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得了绝育症,这是我造成的,她要控告我。 这虽然很滑稽,可是一抖落出去,我的声名就毁了。因此,我利用这次巡回画展的机会回来了,我想找黄容好好谈谈。 那一天,我到了她的房间,同她谈了很多,主要是求她原谅,并放过我。她说: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同她结婚。 我只好先敷衍她,说让我考虑一下。 这时她走到阳台上,指着风铃说:看,这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可是这时风铃的线缠结在一起,不响了。她就搬过凳子,爬上去解;我突然起了歹心,一把把她推了下去! 之后我走到楼下,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躺着,眼睛半闭不闭,神色安祥。她一只手展开,一只手压在下腹部,而两条细长的腿分开。这姿势很引诱人。风把树叶从地上撩起,把她的头发吹到我的脚背。我突然听到清脆的风铃之声,从我头顶的小楼上传来。我抬头看见了阳台上风铃晃动,发出细碎的清响。我对她说:女人的心是歹毒的,男人的手段是歹毒的,我们扯平了…… 我的巡回画展按原计划还有三天。我料理完了画展,就来了…… 第七节 为了慎重起见,需要证实一下心雨的话。我特地去了一趟省城找唐宁宁。没想到唐宁宁已经出国了,要一年才能回来。我想:唐宁宁的出国或许同黄容的骚扰有关。我耐心地打国际长途,却找不到唐宁宁,只好作罢。 一年以后,我突然想起了唐宁宁,她应该回国了,我还有一个电话没打呢。 我通过电话找到唐宁宁,问起心雨同她以及黄容的纠葛。唐宁宁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心雨不是被枪毙了吗?人都死了几个月了吧。 我说:是的是的,不过我的职业毛病,同你的电话没打,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唐宁宁这才听我讲了心雨同她以及黄容的关系。 唐宁宁说:笑话,警官先生,你是在查案还是在写小说?──首先,我同心雨根本就没有那种关系;其次,我不认识黄容这个人,她并没有给我写过信,打过电话什么的;第三…… 我几乎听不下去了。 我再次来到黄容的故居,因为有“鬼屋”之称,这房间至今还没有人搬进去,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我又一次细细察看这个落满灰尘的小屋。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已经枯死了的花,看着阳台上依旧放着的椅子,还有阳台上方的风铃。只有风铃不时发出清悠的声音。 我的心中疑惑重重。 我离开黄容的家,走到楼下,呆呆地站着。黄容死去的那天,我也是这样站着,在她的面前。她静静地躺着,眼睛半闭不闭,神色安祥。她一只手展开,一只手压在下腹部,而两条细长的腿分开。这姿势很引诱人。我记得风把树叶从地上撩起,把她的头发吹到我的脚背。我突然听到了清脆的风铃之声,我抬头看见了阳台上风铃悠悠晃动,发出细碎的清响。 那一天围观的人很多,我依稀看见张欣、阿胖和心雨,他们也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用各种各样的眼光看她,同她告别。 这时候风铃又一次响起。我抬头看楼上。黄容正在同一个男人说话,这个男人很像心雨。黄容走到阳台上,指着风铃给心雨看,说:这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可这时候风铃的线缠结在一起,不响了。她就搬过凳子,爬上去解。黄容踩在阳台的栏杆上,整个身子悬在上空。黄容有点儿怕,说:心雨,你过来扶我一把,不然我会摔下去的。 心雨心动了一下。他走过去,伸出手来。可他的手刚刚触到黄容,还没用力,黄容就使劲一推,把自己从阳台上摔了下去…… 这也许是事实的真相,也许不是;而且我无法肯定这个男人究竟是心雨还是张欣还是阿胖,抑或是其他什么人。不过心雨说过,黄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也许早在几年前心雨离去之后,在那些清冷的黄昏里,她对着风铃遐想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这个计策,并且耐心地等待……为了爱情,女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还有一个证据是:王婆说那一天两个人扭在了一起。如果是心雨把黄容推下去,花盆和凳子就会被碰得东倒西歪,它们不会如此从容地端坐着,听风铃一遍又一遍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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