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 郑学华




齐人有一妻一妾
——孟子


秋天的凤城镇大约在凌晨六点钟就清醒了。过往车辆的喇叭声尖唳地划破晨空。早班往城里的客车启动着,发出隆隆的声响,却并不开走,而是就地招徕着乘客;更为低沉的是集市的喧嚣,忙着交易和来往的人们逐渐地把镇区搅得沸腾起来。
李进财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看了看表,6:04,床关头的电话还在响着。这是值班电话的分机。李进财拿起话筒,却听到里过有对话的声音。外边一间的值班室里,小田已经起来接电话了。
“李所长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这是派出所值班室,”小田说,“你有什么事吗?”
“死人了!快来呀!”对方焦急地叫。
“你在哪里?是谁死了?怎么死的?”
“在章家溪边,铁工厂后边的树林里,看上去像是齐老板……我说不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们快来呀!”
“你别动尸体!我们就来!”李进财在分机这边叫。
铁工厂离镇区并不远,是五十年代土法炼钢时的产物,若大的厂房,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蓑草及膝。据说那里还时常闹鬼,因此行人极少。铁工厂前边即是章家溪下游入海处,有一大片开阔的砾石滩,秋天雨水少,这砾石滩就完全裸露出来,石缝间枯黄的野草挺立着。而不远外,拐个弯,就是沙滩大海了。
李进财的小田赶到这里,果然看见有两个人站在溪滩上,见李进财他们到来,便呼叫起来。
尸体仰面朝天躺着,白眼圆睁,仿佛在质问苍天。
李进财认得死者,果然是镇上齐宏发公司的老板齐宏发。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张四,他有一块菜园在溪滩的另一边,他想收了一些萝卜去卖,却发现了这一边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壮着胆子过来看了一下,就向派出所报案了。
李进财忙叫小田去打电话向市公安局报案,并把派出所另两个民警也叫过来。
这种消息在小镇上传播极快。小田同另两个民警赶来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围观的人来了。跟在小田后边来的是齐宏发的老婆王晓梅和齐家的几个亲戚。市刑警队赶到镇上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李进财只能保护住陈尸的现场不被破坏,至于其它的痕迹就无力做到了。不过在这样的硬石滩上,脚印之类的痕迹怕也不会留下。


市刑警队的车队快速赶到现场,已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刑警队长潘启明神色严峻地询问完李进财案发情况,就同重案科长张强展开调查,现场则留给法医章立军他们。
潘启明叫来了王晓梅。王晓梅大约三十四五岁,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发了胖,过于臃肿了。王晓梅说昨晚上齐宏发没有回来睡觉,他是七点多钟出去的。读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几个单元考试都不及格,王晓梅非要他给孩子教训几句,他这才讲了两句,有人打手机来,他就走了。
“他有没有说去干什么啦?”潘启明问。
“没有。不过他晚上出去,也不会干些什么,经常就是喝酒。”王晓梅呜咽着。
“他一出去就再没有跟你联系了?”
“他一个大男人,我哪管得了……他常常就不回来睡觉……”
凤城镇是个小镇,“像样儿”的酒家并不多。李进财带着张强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昨晚上齐宏发喝酒的春风酒家。昨晚上同齐宏发一起喝酒的有吕明格,是一个搞渔货生意的老板。因为生意上的事,吕明格叫齐宏发出来谈谈。所谓“谈谈”,自然是在酒桌上的。又因为是老交情,这事儿很快就谈妥了。接着就是喝酒。这时候来了几个镇干部,就叫过来一起喝。不过还没开始,有人打手机,齐宏发没再喝酒就走了。齐宏发这个人讲义气,没急事不会撇下哥儿们的。但他也没说去哪里。那时大约是8点半。
初步询问结束,这边法医也做好了初步现场勘查。潘启明接着就开了个简单的案情分析会,交流分析情况。章立军先汇报。
“根据现场初步勘查结果,死者是窒息致死的,颈部有明显的绳索勒痕。尸体已经大面积僵硬,头颈部和躯干部肌肉完全僵硬,四肢肌肉也开始僵硬。据此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六至八小时以前,即昨晚上10至12点。更准确一点的时间推断要等尸体解剖后才能确定。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抛尸现场,不是第一现场。”
这一点李进财也看出来了。人体死亡之后肌肉先是开始松驰,大约二至三小时之后,肌肉开始发僵。尸体僵硬后就保持着原先的状态不变达二至三天。齐宏发的尸体仰面张开,硬挺在凹凸不平的溪滩砾石上,而且头部、颈部和躺干部并不呈水平状,可见死者并不是死在床铺之类质地较硬的平面上,而是死在较为柔软的地方。
第一现场在哪里呢?
张强也做了简短的分析。“据死者妻子王晓梅反映,死者身上的手机和钥匙不见了,而死者身上的二百多块钱还在。若是劫财,为什么劫了手机不动钱?凶手为什么拿走钥匙呢?这些都值得我们重视。”
案情分析会之后潘启明特地留下李进财交待了一番。市里因为抓严打,刑警队抽调不出更多的人手,因此初步确定专案组由潘启明自己任组长,张强、李进财任副组长,另抽调三个人为组员。不过张强另有任务,精力可能不会集中在这个案子上,因此李进财要独自担负起“重大的责任”来。
李进财使劲地点头。在“重大的使命”(他是这么认为的)前,李进财常常患了“失语症”,说不出令人满意的豪言壮语来。
末了,潘启明拍拍李进财的肩膀,说:“李大所长,市刑警队的四个人就归你指挥了!”
“我可不敢管他们……不过我会尽全力侦破的!”李进财话有些不流畅了。
潘启明正要走,李进财突然记起什么,忙叫道:“潘队长,我有个请求。”
“你说吧,我会答应你的。”
“在尸体运走解剖之前,我想借尸体用一下。”
潘启明怔了一下,说“这要问一下法医……”
章立军说:“李大所长,你又搞什么鬼?”
“没搞什么鬼,请你们等一下。”李进财边说边拉着小田跑开去。
一会儿,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着一辆板车过来了。板车上装着一些沙子,还有一桶石膏、一桶水。
李进财和小田卸下沙子,平整了,再把尸体抬放在上面,用力按压了几下,又抬起来。沙堆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凹痕。
这时候潘启明已经看出李进财的意图,张强几个也过来帮忙。他们把水加入熟石膏中,调匀了,再倒在沙堆上。
石膏凝固了。李进财小心地揭开石膏来。看着凹凸不平的石膏,李进财想,必定有一个地方同它相附,那就是这案子的第一现场了!


齐宏发是凤城镇的名人,据说他的公司业绩相当辉煌。早几年,在凤城镇的人还没有看见他有所动作之时,他已经有了几十万上百万的收入。更为凤城镇人所重视的是他同镇政府的一二把手称兄道弟,在市里也有背景。因此在凤城镇可谓呼风唤雨,随心所欲。这样的闻人必然就有一些桃色新闻,但凤城镇人对此见多不怪、习以为常了。试想,如果一个款爷不泡妞,岂不是咄咄怪事!
李进财安排小田去调查齐宏发同女人之间的来往,自己就上齐家来。
齐家在镇中心大街上有一幢五层楼的建筑,一层是齐宏发果茶公司,外间店面摆着一些茶叶水果在卖,里边几间则是小仓库;公司的办公地点在二层;三层以上是齐宏发一家生活起居的地方。
接待李进财的是李婶,大约四十多岁,穿着白衣服,显得苍老。李婶是齐宏发的表姐,家在乡下,被齐宏发叫来“管家”,其实也兼“佣人”。王晓梅和她儿子不在,家中只有李婶一人。
李进财说明来意,李婶却直着眼睛看他,并不说话。
李进财又说:“王晓梅出去了?”
李婶翻了下眼睛,还是不说话。她似乎对王晓梅有许多不满。
“昨晚上王晓梅在家?”李进财小心地问。
“她呀,”李婶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她一到晚上就出去了!三更半夜才回来,哪像个妇道人家的样子……”
“她出去这么久都干什么啦?”
“我怎么晓得她干了些什么!”她十分鄙夷地说。
李进财说:“齐老板在镇上是个大老板了,接触的人肯定是又多又杂,很难说其中没有人起歹心……希望你能帮助提供一些情况。最近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
李婶低着头绞着手思索着。
“没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在外边办事,我在家里,能见到什么人呢。”李婶说着又沉默了。
这时候王晓梅带着儿子回来了。两人都穿着孝,神情却并不十分悲戚。
王晓梅向李进财点了一下头。
李进财说:“我来了解一下情况。齐老板最近有没有同什么可疑的人来往呢?”
“你说他?除了女人,他还会同什么正经的人来往呢?”王晓梅恨恨地说,“我早就跟他说过,他早晚会死在女人的手里……”
“他都同哪个女人有来往?”
这时候齐宏发的儿子突然叫起来:“妈,电脑为什么老不修?我都半年没打电脑了。”
王晓梅气呼呼地一巴掌扇了过来。“你这不懂事的东西!”
李婶慌忙把哭泣的儿子带开去。
“——什么女人!一个是工地上的小妖精,一个是小学老师,一个离了婚的狐狸精……”王晓梅依然气愤难平的样子。
“他跟他们经常来往么?”
“我——”王晓梅突然意识到自己声气暴燥,显得不礼貌了,便低下头,低咽道:“我不知道……”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李进财不经意地问。
王晓梅怔了一下,说:“我去镇政府了,同几个女人一起打麻将玩儿……”
“你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
王晓梅不解地白了李进财一眼,不声不响地照办了。
从一楼到五楼,李进财一间一间地查看过去,正如他所预料的,这里并没有柔软的平面,可以使人躺倒凹陷下去。


第二天上午,章立军打电话来,告诉李进财,根据胃容物消化程度分析,死者大约在晚饭后又吃了其他东西,还喝了酒,死亡时间离他喝酒不到两个小时。
齐宏发是8点半离开酒店的,也就是说齐宏发在10点半以前遇害。李进财禁不住赞叹道:“太好了!法医就是神奇。”
“李大所长,你猜我还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李进财傻呼呼地问。
“发现了……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你没说呢。”
“好吧,我告诉你。我在齐宏发的尸体阴部提取到了微量的含有精液和阴道分泌液的混合斑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就像一首歌曲中说的那样,找一个心爱的女人告别单身……”
后边的话触及李进财的痛处。他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说着就挂断了。
小田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齐宏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玩弄女人只图新鲜,不十分看重姿色。常常是一个女人玩过个把两个月就扔了,又玩其他的女人。所以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可能很多,而最近一段时间同他有过关系的却不多,不过一两个而已。最近同齐宏发有关系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小学女教师方聪敏,不久前刚离婚;一个是女工赵芳。赵芳是外省来的,她的丈夫在凤城大桥建筑工地打工,她也跟来了。
李进财立即同小田一起去找方聪敏。两人来到凤城中心小学时,学校刚刚放学,学生满操场地跑着跳着,或者舞着扫把做卫生,扬起漫天尘土,乱哄哄的一片。他们问到了教师宿舍,这才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在厨房里忙碌,一问,正是方聪敏。
方聪敏对两个公安人员的到访显得十分的惊讶而慌乱。她正炒着青菜,一边说:请坐,请坐!一边把锅盖盖上了。又倒了开水,这当儿菜就焦黄了。但她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索性关了煤气灶,然后冷静地说:“是不是我班上的学生闯下什么祸了?”
“不!不是这么回事。”李进财说,“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前天晚上齐宏发有没有同你在一起?”
方聪敏慢慢地底下了头,思索了片刻,说:“有。他来找过我。我们谈了一会儿,后来他说生意忙,还有事,就走了……没想到他死了……”
“他和你在那里见面的?”
“在……沙滩上,就在蛤蟆湾。”
李进财的眼前立即现出蛤蟆湾的景致来。蛤蟆湾在凤城海边,靠近章家溪入海口。因为湾两边有礁石天然阻隔,状如蛤蟆面得名。蛤蟆湾虽小,但沙滩细软,环境也清净。只是解放前这里是土匪杀人的刑场,据说时常闹鬼,因此环境虽好,却很少有情人选中这种地方幽会的。
“那时是几点钟?”
“我没有注意时间。他打了电话找我,我就出来了……大约9点多吧。以前也这样,差不多也正是这个时间。”
“你们在蛤蟆湾呆了多长时间?”
“大约十来分钟!夜间有点冷,我们谈了一会儿话,他就说还有事,走了。”
这时候方聪敏神色张皇地暗中摆动着手掌。李进财和小田一注意到她,她就立刻停了下来。顺着她手势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教师站在方聪敏的厨房前不明所以地张望。李进财立即叫住了他。原来是中心校的体育老师许勇,来这找方聪敏。
方聪敏真是过分紧张了。


桥梁工地正在灌水泥,车辆穿梭,人来人往,十分忙碌。混泥土搅拌机隆隆的声音令人心烦。李进财和小田走进低矮的简易工棚,看见赵芳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赵芳长得十分娇小,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孩童的清纯的笑容。李进财想,童话中在手掌上跳舞的拇指姑娘,大约就是这样子吧。据说有些男人只喜欢幼女,不知道齐宏发有没有这“雅好”。
李进财说:“前天晚上你打齐宏发的手机,叫他出来?”
“是的。”赵芳低低地说。
“几点钟?”
“我……记不清楚了。”赵芳慌乱起来,“我当时没有看手表,两个人在一起,谁会去记时间呢。”
两个人在一起,约会之时两个人都会注意时间的,赵芳似乎在掩盖着什么。
“也许你还有印象,大约是几点钟?”李进财不露声色地说。
“大约10点吧。”
“你们在哪儿约会的?”李进财无端地红了脸。
“在工地。”赵芳说起这种事,神色反而自然了。也许是习以为常了。“工棚里太简陋了,人又多;去旅馆,他怕碰上熟人;工地上一到晚上就没人了,也隐蔽……”
“带我去!”李进财阴沉着脸说。
赵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田说:“带我们去工地看看——走吧!”
说是工地,其实是在海边的一座山脚下,一个偏僻的采石场,满地都是尖利的石片。这完全不是现场。
“到底在哪儿?”
“在那边,草丛那边。”赵芳指着采石场旁边一大块绿茵茵的草丛,一旁还长着几株竹子。
“带我们过去。”小田说。他想,这是否就是李进财所要找的现场了?
果然竹林边的草丛上尚有明显的压伏的痕迹。可是这块草地过于平坦了,李进财小心地比对着,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到同“现场”完全相附的地方。
这不是齐宏发死亡的第一现场!况且,一个小女人怎么可能勒死一个大男人呢。如果是她干的,一定还有个同谋者!
“有人知道你们在这里幽会吗?”
赵芳摇头。“工人们劳累了一天,那会儿早就睡下了;况且他们也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
“你丈夫知道吗?”小田又问了一句。
“这种事哪能让丈夫知道呢。”
“齐宏发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是10点半吧。男人都是薄情的东西,事情一完他就走了。”
可验尸的结果表明齐宏发死于10点半以前!
“走吧,到派出所去!”李进财冰冷冷地说。


李进财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现场”石膏像发呆。外边,小田正在打电话通知市刑警队,说是已经抓获了重大嫌疑犯赵芳,请他们派人来刑拘她。小的谎就行了。——或许她并不知道齐宏发死于10点半!
赵芳暂时被关在一个警员的房间里,并里警员看守着。李进财走进来,看着在垂泣的赵芳,小声地问:“你知道为什么把你抓进来吗?”
可小田刚放下电话,李进财就后悔了。不该如此匆忙的,还有许多的疑点没有搞清呢。比如杀人的现场在哪儿?动手行凶的是谁?又是如何杀人的?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如果是赵芳与其同谋者在10点半杀人,她为什么要说齐宏发10点半走了?她只需撒个小“这我怎么知道?”赵芳抬起头,揩干泪。“我跟齐宏发只是普通的男女关系……他死了,你们就这样怀疑我杀人?”
李进财点点头。“你有很大的嫌疑。”他有说“嫌疑”两个字时声音显得特别小。“你起先同我们说的全是谎话。你在打齐宏的主意,你还有一个同谋,这个人就是你的丈夫!你们还拿走了他的手机和钥匙。”李进财所能推导的结果也只是这些了。他把所有的牌都打了出去。
“我不该说谎的……”赵芳又抹起眼泪来。眼泪就好像是女人们独特的道具。
这时候外边吵吵嚷嚷的。小田走进来悄声对李进财说:“赵芳的丈夫来了。”
“好的!把他也叫进来,我们分开询问他们!”
赵芳立即就坦白了。
赵芳的丈夫因为身体不好,在建筑工地打工已觉得十分吃力。风骚的赵芳于是开始勾引男人,赚些钱。她盯是了镇上闻人齐宏发,甚至想让他找关系包几个工程给她丈夫做。但齐宏发口头答应了她,却不见有结果。后来她又动了偷窃齐家的念头。前天晚上,当齐宏发伏在她身上时,她却已经悄悄解下了他身上的钥匙,扔到了草丛中。这样就算被他发现,也可以说成是他自己掉的。完事后两人离去,而赵芳的丈夫则捡起钥匙,拿到镇上磨制。等磨制好了,再把原来的钥匙放在工地的草丛中……
而她丈夫同她的供词是一致的。不过他们都否认拿走齐宏发的手机。
当张强兴冲冲地来到凤城镇派出所时,李进财刚刚放走了赵芳。
张强亲热地说:“李大所长,真有你的!才两天功夫就破了一个大案!——疑犯呢?”
李进财苦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调查没有进展,几天来李进财吃不香饭、睡不稳觉。重新审视一些可疑的人和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真正有价值的线索。齐宏发死后其妻王晓梅并不悲戚,几天后依旧像过去那样有说有笑,晚上“应酬”常常夤夜未归。管家李婶看不过去,说她一句,两人就吵了起来,李婶就回老家去了。真是人心不古啊!李进财有时会无端地这么感叹。
李进财同王晓梅正面接触了几次,也没查到什么,便让小田从侧面进行调查。
“女人的背后必有男人,就像男人的背后必有女人一样。”小田装模作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
小田的德性李进财很清楚,他一“高深”,肯定有进展了。
“这一定是哪一位大哲学家的名言了。”李进财抬他。
“大哲学家的不是——是田某人。”小田说,“我按照李大所长的旨意,悄悄到齐家的邻居和王晓梅经常活动的场所打听,他们说这女人骚着呢,眼界还很高,专门巴结当官的。我问这当官的是谁,他们不肯说。”
“但你还是打听到了。”李进财笑着说。
“让你说对了!我想办法激他们,他们就说出来了。你猜这人是谁?”
“谁?”
“凤城镇的党委书记吴亮!原来这王晓梅同吴亮早就有一手了!吴亮的老婆在市里工作,吴亮经常在镇上,就找她。以前两人还偷偷摸摸的,保密工作做得好;现在齐宏发死了,王晓梅更是肆无忌惮,索性就带吴亮到家里来……人死才几天哪!而且还嫌李婶碍事,找个茬儿,两人吵了一架,就把李婶赶走了。”
“确实是吴书记?”李进财同吴亮有过一些工作上的来往,觉得吴书记这人顶不错的,怎么会暗中有这样的事呢。李进财有点难以接受。
“没错儿。你想,齐家是镇上的首富,不跟镇上的首长,还跟你李进财?那岂不掉价?”
小田故意损他,李进财却没反应。他陷入了深思。
一会儿,小田小心的问:“大所长,你在想什么呢?”
李进财回过神来,说:“我在想,现场有没有可能就在床上呢?”
“要说可能么,也是有的。”小田信口说道,“把人放在被子上面,不就行了么?”
“是啊!”李进财说,“小田,你真是天才!从逻辑上说,是有这个可能的。可是实际上呢,齐宏发为什么不是躺在被子上面而躺在下面了呢?”
“这要问齐宏发了。”


李进财和小田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又走了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气喘吁吁,才到了马兰村。马兰村是凤城镇最偏远的一个小村,不过百来户人家,600多人口。这人口数还是户籍“理论”上的,实际上男男女女能走动的,大多去了打工。平日里不过二三百人,靠种些水果、农作物、药材什么的过日子。李进财到镇上任职后,这是第二次到马兰村。
想不到这个偏远贫穷的山村,出了个镇上的首富呢。
他们很快就在底矮的草房里找到了李婶。上来前李进财和小田了解过李婶的情况。李婶的母亲同齐宏发的父亲是亲兄妹,李婶和齐宏发是姑表亲,小时候他们还订过娃娃亲,后来因为李婶年龄比齐宏发大了五岁,年轻人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就作废了。
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李婶对齐宏发十分忠心,而对王小梅的作为极为不满。
李进财说:“李婶,我们今天专程来找你,希望你把知道的情况统统倒出来。”
“宏发他不明不白就死了!他还年轻呢……”李婶流下了泪来。“都是那个狐狸精害的!他走到今天这地步,也都是这女人给害的……”
“慢慢说吧。”小田安慰她。
“他人也死了,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好跟坏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呢。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呀!”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们!”
齐宏发同王哓梅是同学,两人在读书时就谈上了恋爱。齐宏发一心要走出贫穷的山村,虽然高考没考上,却并不气馁。他脑瓜子灵活,就去做生意。先是做水果生意,小本经营,赚了些小钱;后来生意渐渐的做大了,就在镇上盖了房子娶妻生子……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呢。那时节齐宏发成了镇上的企业家,风光着呢,他同镇上的头面人物都有交情。可女人呢?女人有钱就风骚!王小梅同几年前刚刚当上镇长的吴亮认识了,不知怎么地,一来二去,两人慢慢地竟有了关系!王小梅怂恿齐宏发投资搞网箱养鱼,养殖业来钱快。齐宏发禁不住耳边风常吹,投资了养殖业。最初几年齐宏发还谨慎地投资,但年年都大赚。几年下来,齐宏发就成了镇上的首富!可是三年前吴亮升为镇党委书记的那年,一场特大台风,把他养殖基地打得稀吧烂。几年的辛苦一下子化为乌有,还欠下了债务,欠了银行上百万的贷款,房子也抵押在银行中。银行随时要查封他。那时节齐宏发愁眉苦脸的要自杀。而王小梅呢,竟跟吴亮更亲热了,甚至当着齐宏发的面也不避讳!齐宏发气愤至极,质问王小梅,王晓梅却说这是为他好。现在只有吴亮有办法挽救他。可是你拿什么酬谢人家呢?这妖精竟敢直接这么说!齐宏发掴了女人一巴掌。实际上有没有出现经济危机,女人早就跟人家有了一手了。齐宏发思前想后,彻夜未眠,最后只好妥协了。后来吴亮找关系缓解了银行还贷的压力,还公然为齐宏发四处鼓吹,说他经过大风大浪永不倒,还是风城镇首富。镇党委书记都这么重视,时间久了,大家也信以为真。但齐宏发却死心了,不再做养殖生意,仍然做些老本行茶果的生意。实际上茶果生意也还是幌子,他这个凤城首富总不能没有个经济来源吧!齐宏发更多的是为别人跑门路。他实际上成了吴亮的走卒,替吴亮收取贿赂……
告别了马兰村,李进财心情十分的沉重。一个企业家就这么堕落了。在这种情况下,齐宏发就主动的玩弄起女人来,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的悲哀和酸楚……女人同他交往,时间一久,也就发现齐宏发不过是个走卒而已,也就抛弃了他。而不是传言中所说的他玩厌了女人,喜新厌旧。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李进财感叹道。


李进财把腿翘到桌子上,整个身子窝入藤椅中。这是他“尴尬的处境”。他用手中的圆珠笔轻轻敲着那个一直摆放在桌面上的“现场”石膏像。
“是不是来个排除法?”小田建议道。
“怎么个排除法?”李进财就这么窝着,一动也懒得动。
“这现场可以肯定不是在水泥地上,也不是在床上……”
“为什么不是在床上?”
“人要躺在被子上面,这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出现。”
“怎么不可能!前年我的一个朋友结婚,我去参加婚礼,那洞房铺得平平整整的,可人喝了酒,就躺在了那被子上……软软的,特别有感觉。”李进财兴致勃勃地说着,仿佛还在“特别有感觉”中。
“那新娘新郎 没有把你勒死呀!”
“不,不对!不可能是躺在被子上的!”李进财一下子坐正了身子。“你看,”他指着“现场”石膏说,“如果是在被子上,凶手用力勒死齐宏发时,头部有可能陷得这么深,可是被子有弹性,凶手一松手,被子会慢慢弹回来,凹陷就不会这么深。这说明现场是在松软的、却没有弹性的东西上——”
李进财兴奋地看着小田,两人几乎同时喊道——“沙滩!”


女教师方聪敏先供认了。之后,体育教师许勇也供认了。
方聪敏曾经十分浪漫过,但结婚以后她就变得十分现实和势利了。首先是生活条件的问题。方聪敏的父母兄妹都在城里,可她嫁给了虽有学识和浪漫,却一点也没有门路的丈夫之后,这才发现理想和现实无法调和,城市生活和乡下生活天差地别!是浪漫害了她!她在努力调回城市失败后,就选择了离婚。因为只有单身她才可能还有机会回城里。离婚后,当年她曾经看不上眼的同学许勇对她百般追求,她虽然不再看不起许勇,但也没有答应他。原因很简单,他在乡下!不过方聪敏还是满足于这种被人爱的虚荣,对他若即若离。她得知齐宏发有门路时,就主动上钩了。
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浪漫不羁的。人在恋爱时和性爱时就充满了想象力。方聪敏不由自主地带齐宏发去蛤蟆湾,大约就是重温她过去的浪漫。她去时总是带一块很大的蓝底白花布,铺在沙滩上,就此幕天席地,天昏地暗。
许勇渐渐地发觉了方聪敏同齐宏发的事。那一个晚上,他见方聪敏出去,随手带了根电线就跟了出去。在蛤蟆湾,他看见了一块若大的蓝底花布平展展地铺在沙滩上,是那么地耀眼……
许勇没有想到就这么杀了人。杀人之后的许勇慌乱了手脚,拼命拉着方聪敏逃离了现场。
这一个晚上许勇在悔恨中惶惶不可终日。凌晨4点左右,方聪敏来敲门,告诉他,那块蓝底花布竟忘了拿回来!女人毕竟心细,方聪敏告诉他,拿回花布后还要移尸到铁工厂后边的树林中,因为尸体如果被人在沙滩上或者大海里发现,警方首先就会查到他们头上。同时还要把齐宏发的手机拿走扔掉,手机中的电话号号码也会把警方引到他们身边。
许勇在慌里慌张中完成了移尸,但他起了贪心,没有扔掉手机,而是藏了起来。
方聪敏是十分机敏的,当李进财开始调查到她时,她故意把同齐宏发约会的时间说得提前了;而另一个女人赵芳,因为心中有鬼,在慌乱中则把同齐宏发约会的时间说得推迟了,她差一点因此害了她自己。
那一天的凌晨,潮水很大,很快就淹没了沙滩,把现场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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