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杀 翼浦




1

我第一次踏进天堂庄园,是为侦查一起拦路抢劫案件,回想起来,那可真是一段并不愉快的经历。
天堂庄园地处京城西北,是片新建成的高档别墅群。产权拥有者索价之昂贵,令世人咋舌,连近年来暴发起来的新贵们都望而却步。销售广告一出,便引来了满城闲话:“不是天堂,胜似天堂,入住之难,难于上天堂”,炒作热火朝天,生意却冷冷清清,至今售出仅只零星几座。每到夜幕降临之后,那幢幢低矮的两层小楼就像是堆在空旷郊野上的一群坟丘,星星点点的几处灯光,就像是隐藏在坟丘中的磷火。
由于入住的居民稀少,物业管理的诸项承诺大都还没能兑现,特别是在安全保障方面。不久,便发生了一桩拦路抢劫案,在这个“天堂”世界激起了轩然大波。
遭遇不幸的是位小姐,叫索姗,是法国美莎医疗用品公司经理雷蒙·戈里奥的秘书。她曾就读于佳木斯金融大学,毕业后,心怀壮志的她只身一人闯进关内,来到北京谋职,经过多方考核、艰苦竞争,终于被这家外企录用。
戈里奥的公寓在天堂庄园,索姗是于入夜之后到这里来,行走在小区的雨路上时遭到袭击的。
由于遭遇到如此骇人的意外,昨天晚上,心慈肠热的戈里奥夫人让索姗住在了自己家里。
第二天一早,我和熊菲到戈里奥公寓去查访。
戈里奥公寓是一栋意大利古城堡式的建筑,酷似佛罗伦萨市中心那座闻名于世的美狄奇府郏整个建筑造型为长方体,东西走向,前部墙面经过了刻意的艺术处理,采用的是“屏风式立面”的构图,显现着浓重的佛罗伦萨文艺复兴风格。上层墙面是由严丝合缝的大理石砌成,细腻、平滑、光亮可鉴;下部墙面是由凹凸不平的自然形态的巨石堆垒而成,起伏多变,阴影浓重;宽阔高大的五彩花窗,边缘夹有造型粗扩的壁柱,顶天立地,气派非凡;从远处望去,整个墙面真如一扇色彩斑斓的巨大屏风。
公寓的正门在整个建筑的南面,靠西端,进入正门之后,得走过一段10米长的全透明廊道,才能进入一层正厅。
按响门铃之后,出来为我俩开门的是戈里奥的夫人。真是令人意外,她竟然是个黑发黑眼的中国人,叫方春英。
坦白地说,她远远算不上漂亮,虽说刚刚30岁出头,而且又刻意打扮了一番,可仍是缺乏风韵。面色黝黑,脑门宽阔、嘴唇精雹眼睛细孝眉成八字,一头黑发收拢到脑后,梳成个高隆的大发髻,显得非常小气、老气。
“我的先生去了上海,就我一个人在家,”她满面愁容,“索姗怕我孤独,天天来这儿陪着我住,出了这样的事,真感到对不起她。”
索姗蜷缩在沙发上,看来还余悸未消呢。她低声细气地述说了案发的经过。
昨天晚上,她从公司办公地百灵饭店来天堂庄园陪戈里奥夫人住,穿行在黑鸦鸦的楼群中间时,背后突然蹦出个歹徒,把她拦腰抱住,亮出一把寒光煞煞的匕首,把刀背抵在她脸蛋上。
“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地上!”拦劫者粗声粗气地威胁着,“不然,我就破了你的相。”
她岂敢违抗?一一都照他的要求作了。
索姗的顺从助长了歹徒的气焰,他又犯起了野性,死命去拉她的腰带……索姗被逼到了尽头,忍无可忍的她不顾生死地扯着喉咙高喊“救命”。夜静野旷,喊声异常响亮,很快,附近便有多个窗口接连亮起了灯光。
歹徒见势不妙,拎起赃物,仓惶而逃。
熊菲询问歹人的相貌。尽管索姗竭力回忆了一阵,但是所提供的只不过都是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很有力气”、“外地口音”之类的毫无特征的“特征”。
依索姗所说的情况分析,很可能是外地人流窜作案,此类案子最难侦查,何况是毫无线索可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案只能就此不了了之。
这一来,可大大惹恼了天堂庄园的居民们,他们不依不饶,愤然而起,四出告状;告房产经营单位和物业管理公司言而无信,有严重的欺诈行为;指责公安部门敷衍了事、不负责任,甚至还点出了我罗平和熊菲的名字。
告来告去,周而复始,最后又绕回到我们公安部门来,上级要我和熊菲再次进入天堂庄园,代表社会治安执法部门与物业管理公司签订了一项《治安保障责任协议书》,强令他们立即采取安全保障措施。
这一招儿果然灵,立竿见影,两项安全措施很快便出了台,一是雇佣一批保安人员,建立了严密的巡逻制度;一是在各家院门前装置了一盏门灯,以增加居民心理上的安全感。
两项措施的出台,总算为公安部门恢复了声誉,也为我和熊菲挽回了面子。

2

厂家、商家都讲究“售后服务”,我们讲究的是“事后回访”。间隔一周多,队长派我和熊菲到天堂庄园去征求居民反映,戈里奥夫人家自然是回访重点。
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之后,我们的回访任务于短暂之间便告完成。
正事说完,哪能站起就走?总得寒暄几句。熊菲小姐的几句关切,大大拉近了主客之间的距离,戈里奥夫人竟感慨万端地述说起她的外嫁生活来。
她生在上海,长在上海。本来,她不但有美满的工作,而且还有了个出于人表、至贞至诚的男友,他叫蔡焕志。她和蔡焕志是多年同窗,毕业于同一所医科大学。
毕业之后,蔡焕志分配到一家著名医院做了临床医生,她分配到一家医疗科研单位从事医疗器械的研制工作。
第二年她便外派到法国进行科学技术交流,在那里,她发现了一个精彩的外部世界,也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行。于是,她萌发了远渡重洋,来这儿谋求飞黄腾达的野心。
回国之后,她向蔡焕志大发感慨,公布了早已拟就的双双远走高飞的行动计划。
跨出国界如同登上天堂,那是风潮、时尚,“有志者”谁不孜孜以求?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雄心勃勃的宏大规划当即拟就。
愿望和现实终究是并不相同的两码事,两个人同时、同步行动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分两步走,先行一步的自然是她。
蔡焕志给予了全力支持,竭其全部积蓄不算,还四出借债,总算筹足了方春英所需的费用。很快,她便与他挥泪而别,重返了她日思夜想的塞纳河畔。
方春英极其刻苦,也极其忠诚,法郎和情书频频寄回到上海来。然而,没多久,他俩便发现,当初设想得太简单了,尽管她付出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千方百计寻求实施第二步跨国行动的条件和机会,但始终也没能如愿。
一年、两年……,随着岁月的延迟,她那美好初衷也日渐淡化,法郎、情书随之日渐减少,直至全部中断。沉寂一阵之后,她再也无法掩饰,终于泣涕涟涟地给蔡焕志写了一封长信,坦率地表明了“绝情”之意。
蔡焕志是知情明理之人,早就有了精神准备,他明白,这一爱情的“噩耗”迟早会到来。他比她更坦率,答复很是令她欣慰:“……我一直在苦苦地等着你,可是我并不傻,现实生活之中,与你我命运相类似的剧变几乎天天都可以听到、见到,我早就预示到了危机……”就这样,他俩和和气气地分了手。
“责任全都在我这方面,蔡焕志对我非常忠诚,所作所为,一言一词都是无可挑剔的。说坦白话,至今我还怀念着他呢,我俩的关系虽然中止,可感情并没有断裂,”方春英自己意识到话说得有些过分,忙作解释,“唉,你们一定也能理解,长时间生活在感情开放的法国,免不了受些熏陶,我的表白太放肆、太坦露了些,是吧?”
协助人们寻找失散多年的亲友,是我们公安部门的一大职责,莫非方春英要我们帮助寻找蔡焕志?要知道,如今她已经是戈里奥夫人。这个忙我们可是断然不能帮。
方春英掏出手绢,掩着脸颊,呜咽起来:“听说蔡焕志如今也到国外闯荡去了,总算圆了他的美梦,我感到很欣慰,但也很后悔,这样的美好局面要是能早些出现该有多好。”
我和熊菲未敢进言。

3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一天下午,索姗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事求我。
我要她到正义大街1号院来找我:“我正在值班,有充裕的时间接待你。”
“不,我这会儿没空,公司正在开招待宴会,我走不开,”她似乎很着急,“你还是快点儿来好,这事必须得今天谈。”
今天必须谈?我抬头一看石英钟,已经是4点半,她分明是在要我马上出动。
“到哪儿找你?”我问。
“百灵饭店,二层的西头,中餐厅,”她意识到表达不够准确,忙又加以纠正,“不是餐厅里面,是在门外的过厅里,我在这儿等着你。”
索姗这样急,肯定有要事要说。已是临近下班时间,得到队长特许,我提前出来,立即去了百灵饭店。
我跑上二层,见索姗正坐在过厅的沙发上发愣,表情沉郁得很,不见一丝笑意。
“我有难处,想向你咨询咨询……”坐定之后,她低沉地说道,“你说,生活中为什么没有个道德法庭?上司如果无视女性的尊严,总是口出秽言,举动无礼,由谁来管?法院、检察院,还是你们公安局?”
我听出来啦,原来她是在为遭到上司的非礼对待而苦恼。她的上司是谁,是戈里奥?
我操着官腔向她宣讲:“无礼的侮辱性举动属于流氓行为,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如果在违背女方意志的情况下强行发生性关系,属于强奸行为,违反刑法。受侵害的一方只要发出求援,我们公安部门就可以过问。”
“拥抱、抚摸、亲吻,要知道,这是顶头上司对他的下属,这能算是什么?”
她头一扬,把垂在右耳边的长发甩到了背后,带着满面愠气,“实在让人没法儿忍受,可人家还把这解释成为一种亲近姿态,一种正当的礼节!”
“中国哪有这样的礼节?”
“难道你忘啦?戈里奥是法国佬。”
我颇为不平,联想起美国一桩抗议性骚扰的事件,开导着她:“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神经外科教授弗朗西斯·康莱女士,为抗议性骚扰,向报界发布了一份辞职的公开声明。”
“可我不是教授呀,只不过是个地位卑微、受人驱使的小小雇员,只能费尽心思找借口,婉言拒绝。这你还不懂?得罪雇主是万万不成的,我得保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她把脸仰起,望着天花板,失望地叹了口气,“唉,我还想借着戈里奥的关系,日后能到法兰西去闯荡一番呢。”
我对他颇为同情,问:“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
这样的关切纯属于一种姿态,毫无实际意义,对这类染有桃色的人际纠纷,我们刑警恐怕只能是无所作为。
“我懂,不发生恶性事件,你们警察是不便插手的。”索姗表示了对我的谅解,表情略显轻松,“不瞒你说。我还有个支持者呢,得力得很,你猜是谁?”
这个提问实在难于回答,可我又不能冷了她,好在是随便交谈,就顺着她的意思说呗。
“一猜一准,”我假装思索一阵,自信地答复她,“准是有个忠诚于你的小伙子,时时刻刻在守护着你,对吧?”
“你认为是我的相好?喔,倒是有一个,不过,他也只能是看着我的难处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她秀眉一挑,郑重得很,像是在公布一项重大新闻,“告诉你吧,我的支持者是戈里奥夫人,她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仁慈宽厚,通情达理,对我的困难处境非常理解,总说她丈夫不正派,一向爱拈花惹草。她还几次替戈里奥向我道歉呢。”
我越发不明白她这次“报案”是何意图:“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一言难尽呀,得一层一层地慢慢说……”这时,索姗似乎发觉到了什么,突然挺起身,“对不起,我得进去关照一下。”
说着,她小跑着进了中餐厅。

4

几分钟后,索姗回到原位。她告诉我,美莎医疗用品公司正在和日本容发堂药品株事会社洽谈合并扩大成跨国公司的大计。她指着中餐厅那边说:“戈里奥先生正在给日方经理饯行。客人今天晚上要回大阪。”
她这一说,我更加迷惑不解,两家合建跨国公司和我们警察有什么关系?肯定还有下文,让她“一层一层慢慢说”吧,我不好催促,只能耐着心听。
按照当今的公关风尚,经理们的酒席宴上是不能没有小姐作陪的,我搭汕着:”你怎么没去陪席助兴?”
“公司有规定,不允许秘书陪吃。”索姗朝中餐厅方向撇了撇嘴,提出个动议,“走,跟我到那边儿看看去。”
不容分说,我被她“挟持”到中餐厅的玻璃门外。
靠窗的一张圆餐桌旁边,围坐着两男一女三个人。
戈里奥很显年轻,根本不象40开外的人。他穿着一身质地细腻的灰色暗格西装,平展、笔挺,满是一副典型的西方绅士模样,金黄色的头发光彩熠熠,深蓝色眼睛灼灼有神,高隆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金丝眼镜,颇有巨商的风度。
相形之下,日方经理可就显得猥琐了,身材细高,体态干瘦,脸色煞白,带着个黑框眼镜,毫无风度可言。
“日方经理川中町一郎,”索姗要我看坐在戈里奥对面的那位客人,夸赞着,“脑子灵活、能言善辩,要我看,他的公关能力得比戈里奥强十倍。”
“瞧他们那股热火劲儿,洽谈一定很顺利。”我信口说着。
“商家的事,看来你是不在行的。餐桌上有说有笑,亲热得很;脚底下你跟我、我绊你,比日本相扑斗得还厉害呢。”索姗神情诡秘地告诉我,“日方提的条件非常苛刻,戈里奥也丝毫不让,反复讨价还价,谈了几个小时,一项协议也没达成……”说到半截儿,她一下捂住了嘴巴。
“泄密啦?”我猜着。
“可不,”索姗吐了下舌头,“商业秘密和军事秘密、政治秘密一样,得绝对保守,唉,真不该向你说这么多。”
“信不过我?”
“一泄露出去,我的饭碗可就丢啦,漂洋过海去法国的事可就绝对没指望啦,”索姗依然不放心,再次强调着,“你不了解戈里奥,冷酷得很,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能赚到钱,他什么无情无义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我用着半开玩笑的口气:“对你也不客气?”
“目前还可以。不过,他早晚得对我露出本相,说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得炒我的鱿鱼,所以我万万不能得罪他,”说完自己,她转而说起方春英,“对他妻子总该有点儿情义吧?不,根本没那么回事。有一回,方春英私自作主和一个香港商人签订了一笔小买卖,让公司亏了些本,戈里奥硬是逼着方春英把她心爱的衣服、首饰卖掉,补上了亏损的部分。”

5

我俩正聊着,一个小伙子突然闯到面前来。
“叫我好找,”他一下把索姗拉起,涨红脸吼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索姗被小伙子直拉到大厅中央一根大理石圆柱的后面。
我远远地看着,那个小伙子表情激动,两手不停地挥舞着,显然是在大发脾气。
索姗也不示弱,扬眉竖眼,在极力争辩。
我已经没事,本应该借机自动离开,处境微妙的索姗实在让我放心不下,竟全神专注地望着他俩,直到索姗满面愁容地重又回到我这儿来。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索姗悟出了我的心思,“感谢你的耐心相助。”
“说话得兑现,你求了我,”我坦率地说,“看他那副凶样,我能不担心吗?”
“不必为我担心。刚才你猜我有个相好,就是他,叫查发达。别看他那样凶,其实是出于爱心,全是为我好,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可就是太过分了,”索姗眼圈里闪出了泪花,掏出手绢轻轻擦着,静静地说,“这几天,戈里奥先生也实在是累,洽谈又没达成协议,心情也不大好。他想明天出去走走,到康庄草原散散心,轻松一下,恢复恢复精神和体力。方春英自然是要去的,可戈里奥非要我陪同。罗平你想,我和人家夫妻俩在一起,该有多尴尬?可是我不敢违抗戈里奥的意志,只能服从。我对查发达说了,他气得不成,坚决不同意我去,硬说戈里奥对我没安着好心。
倒也是,旷野荒郊,人烟稀少,我也真害怕。没想到,查发达也没向我打个招呼,自己就去找了戈里奥夫人,说他明天请下了假,要暗中跟着我们仨,用你们警察的话说叫‘盯梢’。戈里奥夫人大概也想借助查发达遏制一下戈里奥吧,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他。你不知道,查发达对戈里奥恨得要死,几次都要去找他算账,说‘非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还说过‘要拚个你死我活’的混话呢。唉,这样的旅游有什么意思?剑拔弩张的,实在恐怖。”
“要我制止一下?”我猜着她的意思。
“没错儿,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请你帮我控制控制局面,亲自和查发达谈谈,以警察的身份劝劝他,说警告警告也可以。不过,这是我本来的想法,刚才,情况发生了变化。你也看到了,我劝了半天,他就是不听,硬是不愿意见你,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呢,我没法儿给你学。”索姗道着歉,“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耽搁了你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临分手时,索姗告诉我,查发达是给百灵饭店的澳大利亚籍总经理开专车的,他还想借着这层关系谋个出国腾飞的路子呢。

6

第二天康庄草原的旅游,果然出了大祸。
报案电话是“110”接到的,因为方春英向警方特别提到了“罗平”这个名字,还强调了她和我的几次接触,于是,我便成了难得的“知情人”,这案子一下就转到我的手上来。
报案材料上写得很详细,美莎医疗用品公司的戈里奥先生携着夫人方春英、秘书索姗到京西北的康庄草原去游玩,在那儿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抢劫,因为戈里奥进行了反抗,被歹徒猛击一下,头部开裂,当场倒地而死。
我和熊菲去天堂庄园慰问悲痛欲绝的方春英,当然主要是要听听她关于案发情况的介绍。
“我们俩走到一片草甸子的时候,见到一头黑白颜色的花牛正在低着头寻食,模样确实有趣。戈里奥也很喜欢,想以花牛为背景拍张合影。我忙支起三角架、装上相机、调快门、调光圈、调距离、按自拍钮……正这个时候,突然从背后开来一辆摩托车,停在我们旁边。骑车人跳下车,手里握着把黑铁钳,吼着‘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吓得直哆嗦。戈里奥一点儿没怕,大声喊着‘抓强盗’。他的反抗,惹怒了骑车人。那个歹徒跑上前,抡起铁钳朝戈里奥头上就是一击,他当时就倒在了草地上。那个歹徒强迫我摘下戒指、耳坠、项链,又去拿了戈里奥的手表、戒指,最后,拎起我放在地上的提包,骑上车跑了。”
“提包里有什么?”
“美元、人民币,还有信用卡。”
熊菲问:“那人是哪里口音?”
“说的是北京话。”
“那语声,你熟悉吗?”
“我好像听到过,不过,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耳朵里嗡嗡直响,听觉已经处于半麻木状态,实在说不准是谁的声音。”
“那人的身材?”
“中等个头,身材挺壮实的。”
“相貌特征?”
“非常遗憾,他穿着一套棕色摩托服,戴着个蓝色头盔,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长相根本看不见。”
“摩托车呢?”我问,“品牌、牌号、颜色?”
“车是蓝色的。对摩托车的品牌,我是外行,不认识。牌号我根本就没注意看,当时,我的魂儿都被吓飞了,两眼冒花,眼前一片模糊。”
他们夫妻俩照合影干嘛要支三角架、用自拍?索姗不是也去了吗,她可以帮忙嘛。
我问:“索姗没和你们在一起?”
“是的。她似乎不大愿意和我们俩在一起,总是一个人跑到别处去玩儿。”
“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我提示着她,“那歹徒还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经我一提,她想起个细节:“骑上摩托之后,那人特意回过头冲我喊了一句‘不许找索姗的麻烦!’”那人是索姗的朋友?干嘛去那儿?是替她报仇去啦?
我再次提出要求:“请你再回忆一下那个歹徒的声音,你说你很耳熟,是吧?”
“如果你非要我说得很具体,我只能进行猜着说,那人大概是百灵饭店里的。”
方春英说着根据,“因为外界的人我接触很少,更没有交谈的机会,日常所交往的大都是饭店里的人。和戈里奥有来往的生意人,我倒是见过不少,可他们都是讲英语、法语、日语的,即使会说华语,发音也很不标准。”
“你对这桩祸事有什么看法?”我总觉得方春英在遮掩着什么,像是有不便直说的想法,我给她铺着“台阶”,“既然那个歹人提到了索姗,他是不是和索姗有什么关系?”
“他俩有没有关系,我可说不准。不过,尽管那个歹徒提到了索姗小姐,可我并不怀疑她。退一步说,即使那个歹徒认识索姗,也不会与索姗有什么关系。”
熊菲问:“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索姗是个淳厚的孩子,单纯得很,很有事业心,和那些风流女孩儿大不一样,没有任何邪的歪的坏想法。最可称道的应该是她对我先生的态度。”方春英转而说起了戈里奥,“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戈里奥远远算不上正派,他是个花花公子,在法国的时候就有招花惹草的恶习。他对索姗小姐很不尊重,大大伤害了她女性的自尊。我也是女性,深知索姗小姐处境之难,所以一向很同情她、支持她,从来没责怪过她。我很体谅她,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她含耻忍辱,实在是够苦的。”
方春英所说与索姗对我说的完全一致,可我仍然不甘心,要她再次明确:“你认为这事和索姗没有关系?”
“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次袭击只能是那个歹徒的个人行动,索姗不可能参与其间,”方春英很埋怨我的迟钝,“我很了解索姗,她对我丈夫主要是‘惧怕’,而不是‘仇恨’。请问,没有深仇大恨,能做得出这样残忍、凶狠的事吗?”
“我不是说索姗是不是直接或者间接参与了这事,”我强调着,“我只想知道,这事的起因是不是和索姗有关。”
“喔,你是这个意思。这……这可是不好说,索姗倒对我说过,她的男朋友小查特别嫉恨戈里奥,总想教训教训他。索姗还劝说我呢,说小查是个粗莽的小子,要是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做了什么不恭敬的事,千万不要计较他。”方春英摇着头,含沙射影地说,“替女朋友出气、报仇也不是不可以,那也应该讲究程度相当吧?扯平也就算了,干嘛要动家伙?抢了东西不算,还要杀人,太过分啦。”
她终于把自己的看法说透了。
我要她说得再明确些:“再想想那语声?”
“不,我不能说准,只能说是耳熟,”她还是不肯定,“我知道,你们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可我不能,我和小查只说过几句话,说不上熟悉他的声音,所以实在不敢贸然认定。”
行凶者是查发达?“中等个头,身材挺壮实”正符合他的体型特征。

7

我和熊菲去百灵饭店访问索姗。
“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愿意跟他们俩一起出去,所以总是设法躲开。我喜欢收集蝴蝶标本,走到那片草甸子的时候,我看到一只桔红色蝴蝶,就借机追着它跑开了,跑了很远,戈里奥那边发生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回去的?”熊菲问。
“……后来,我听见摩托车的声音,”她犹豫起来,“是查发达来找我,他说……“说什么?”
“他告诉我,戈里奥被人杀死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他去了那里,看见有人都围在那儿看。”
查发达到过案发现场,而且还是骑着摩托车!
“他穿着什么衣服?摩托车是什么颜色的?”
“摩托服是棕色的;头盔和车都是天蓝色的。”
这正是歹徒的特征,方春英也是这样说的。
“后来呢?”
“他要接我一起回来,我还有责任呢,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回了城里。查发达走了以后,我回去找戈里奥夫人,那场面把我吓得够呛,差点儿没晕倒在地上。”
“后来你做了些什么?”
“我把东西都收拾了起来,陪着戈里奥夫人坐在草地上,直等到警察来,把戈里奥的遗体收走。”
“你没看见歹徒?”
“当然,我到那儿的时候,坏人早就跑了。”
熊菲告诉她:“那个坏人骑的是蓝色摩托车,戴的是蓝色头盔,穿的棕色摩托服。”
“啊?”索姗惊得大张着嘴,半天也没闭上。
我乘势问道:“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不,不会是查发达,他要想这样做,事先是会告诉我的,”索姗已经语无伦次,“他恨戈里奥,也肯替我出气,可他不可能背着我自己去干,不,不会是他。”
“他这样听你话?你能控制住他?”
她含糊起来:“我……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当然也许,也许会一时冲动?我……我说不清……”含含糊糊、吞吞吐吐,爽快的索姗此时怎么会是这样?非常遗憾,她没能举出一件可以否定查发达行凶的证据。
“查发达在百灵饭店吗?”
“没在,今天早晨到广州去了。”
案发之后立即出走,这可不能不查。
“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当然是出公差,”索姗很无所谓,“饭店买了一辆‘五十铃’大客车,他去接车了。”
“什么时侯回来?”
“怎么也得一个多礼拜。”索姗问,“你们想叫他回来?这我可是无能为力,公事公办,得去请示饭店经理。”
“不,我们只想知道他的去向。”
“戈里奥夫人真够不幸的,她善良得很,”索姗垂下了眼泪,问我,“如果你们不反对,我想搬到他那儿去住,陪陪她,天堂庄园实在偏僻,她一个人住,肯定会害怕的。”
只能同意,我没有理由反对她这样做。

8

目击者没能提供出歹徒相貌特征,案发之地又是旷无人迹的大草原,再也找不到其他旁证,此案只能暂时“挂”一阵。这是我的经验,放一放未必没有好处,沉住气,先静观事态变化,歹人还没准能自我暴露一下呢。
两天之后,沉睡中的我被值班的白玉召回队里,那是在临近午夜之时。
“天堂庄园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具尸体,”白玉交待着,“是个女的。”
又是一桩路劫案件?我不禁联想起了以前索姗在那儿遭到袭击的事件。
勘查人员到齐,我们的车队立即赶到现场案发地点在天堂庄园的腹地。这儿是一条彩砖砖成的小路,女尸陈放在路南侧20多米外的一片灌木丛里。
一高一矮,两个身着保安服装的人过来向我们汇报,他俩右臂上戴着红袖标,上面印有“治安巡逻”四个字。
“我们是本地区的保安员。11点过后,我俩巡视到这儿,发现了尸体。”
“其他情况?”熊菲问。
“就这些,没别的。”
直观印象,死者约有20多岁,呈仰卧姿势,身着白色西服套装。我蹲下身,借助手电筒的亮光去查看死者面容,拨开粘附在面颊上的长发一看,不禁打了个冷战,是索姗!真没想到,她会遭到比上次更为惨重的袭击。
我查看着尸体征象,没见有明显的尸斑,瞳孔稍有散大,面颊、胳膊、大腿各部肌肉仍很富于弹性,我估计是死于2个小时前,应该是在10点钟前后。
没见有手包,翻遍衣袋,没见到分文,显然,都被歹人抢去了。这果真是一起路劫?
我查看着周围环境,注意到陈尸地点距方春英家不远,准确地说,正是在通往方春英家的路边。和上次一样,索姗肯定是在来方春英家的路上遭到袭击的。
这一带怎么这样昏暗?回头一看,我才发现,方春英家门口的灯没亮。
装置门灯是上次《治安保障责任协议书》中许下的一项保安承诺,难道在方春英家没有兑现?
我问保安员:“这家的门灯怎么没亮?”
“唉?”高个子转头看,颇为诧异,“原来是亮着的呀。”
我问:“‘原来’?是指什么时候?”
矮个子回忆了一下:“9点多钟。”
我记得《协议书》中规定每个小时巡逻1次,问他:“10点多的时候亮着吗?”
“不知道,”矮个子吞吐着,“……10点那次我们倒是出来了,只在小区南边转了转,没到这边来。”
9点多时,门灯是亮着的,后来怎么灭了?和索姗的被袭击有没有关系?偏偏在案发的时候灭了,是巧合吗?

9

现场勘查完毕,我和熊菲去拜访方春英。
熊菲按响了门铃。
门开一道缝,露出了方春英睡意迷蒙的脸,显然,她是于睡梦中被我们惊醒的。
“警察?”她很惊异,“凌晨来访,有什么事?”
熊菲柔声说道:“不忙,慢慢谈。”
“请进,”女主人这才把门链摘下来,敞开门,“请谅解,我一个人在家,总得多加些小心。”
坐定之后,我向女主人通报:“索姗遭到了袭击……”方春英异常惊恐:“怎么,又发生了上次那样的事?”
熊菲说:“比上次更可怕、更不幸。”
“什么时候出的事?”女主人问。
我只能说个粗略的估计:“昨天晚上10点前后。”
“没听到什么动静?”熊菲问。
“没有。要是在平时,外面有点儿声响我都能听得到,可昨天晚上我服了安眠药,睡得沉得很,简直是人事不知。”
“索姗昨天晚上要到这儿来,有谁知道?”
“公司、饭店不少人都知道。”她情态真挚地说,“因为戈里奥遭到意外不幸,索姗怕我孤单,天天都来这儿陪我。”
“昨天呢?”
“按说是应该来,可她没来,”方春英说明着,“到这儿来陪我,是她自愿的,我怎么好强求她天天来?她来,我欢迎、我感谢。她不来,我也不好多问,年轻人嘛,总有些自己的私事。大前天就没来,倒是她主动告诉了我,说是和老同学看夜场电影去了。每天,只要一疲乏,我就自己睡下,她也不让我等她。昨天见她没来,我就睡下了。”
“她每天几点来,有规律吗?”
“有,晚饭之后,总是八九点钟来。”
每天索姗定时定点准来这儿,知情的歹人预先潜伏在路边,岂不是一蹲一个准儿?
情况已经说完,我俩把方春英带到陈尸现场,请她辨认死者。
方春英很是怕,哆嗦着俯下身,将信将疑地查看一阵,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我又想起了她家门灯的事,打算借机查查。
“请你照顾一下。”
我把方春英托付给熊菲,转身回到方春英家去查看门灯。
门灯的开关在院门里满道的墙壁上,红色标志已经按下,是处于开启状态。
灯应该是亮着的,没亮,难道是灯泡坏了?我顺手拎起一个方凳,跑到门外,蹬上去,查看灯泡。喔,是灯口松了。我沿着顺时针方向拧了两圈,灯泡立时亮起来。
9点多的时候门灯还是亮着的,肯定是后来有人把灯泡拧灭了。是谁?只能是行凶的歹徒,黑暗中作案,当然要方便得多。

10

我去尸检室,询问尸检情况。
龙翎要我看尸表征象,她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叨念着:“颜面发绀,头部淤血,眼睑和眼球结合膜有点状出血,鼻腔、鼓膜也有出血点。”
是窒息而死?
龙翎要我看死者的颈项。
“颈部有上下相连的四个扼痕,项部有上下相连的两个扼痕,都已经呈羊皮样变化。”
颈部的是食指、中指指痕,项部是拇指指痕。拇指在后面,中指、食指在前面,表明凶手是从背后掐死索姗的,从后面发起突然袭击,正是拦路行凶的惯用方式。
我拿起个放大镜,细查颈项上的扼痕。扼痕边缘附近还有新月形的表皮剥脱现象,这是指甲痕。我并没在意,扼死当然要留下指甲痕迹。
“再看看这,”龙翎把扼痕和指甲痕的放大照递给我,“要我说,这很有价值,研究研究?”
我正要注目观察,王川跑进来找我,送来几张痕迹的放大照片:“灯泡上有手指痕迹,是左手的。”
“拧灯泡的人是左撇子?”再看照片,我迷惑不解,“指纹呢?”
“没有,只有丝织物痕迹,纹路细腻得很。”
“手套?”
龙翎插着话:“作案得戴着手套,这是常识,谁不懂?”
扼杀死者的时候没戴手套,拧灯泡的时候戴上了,这是怎么回事?
感谢法医和痕迹专家给我提供了这两项重大发现。按着他们的启示,一经琢磨,便令我生出一种云破日出之感。事情总是这样,未被认识时,往往难于感觉到,一旦有了认识,就会变得敏感起来。最初勘查现场时的情景又重现出来,以往获得的种种表象,就像蒙在我眼前的一层层纱幕,连连被揭开,终于露出了清晰可见的实景。

11

到美莎公司去清查索姗所掌管的物品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我和熊菲赶到百灵饭店美莎公司的办公室,事发之后那里就设上了警戒线。
抽屉、柜子、箱子被我俩翻了个够,所见都是公司的往来信件、交易单据、合同档案之类的业务材料。
最后,我俩把清查重点转向索姗的私人物品。
在西套间她的卧室里,一个锁在衣柜中的密码箱引起了我俩的注意,箱子加了密码,还要锁在柜子里,不能不查。
破解密码是专门的技术,我特意向痕迹专家王川讨教过,此时算是派上了用场,我把箱子打开,逐一查看着里面的物件。
熊菲抽出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双手手指使劲儿摩挲着,两眼微闭,嘴唇蠕动,那模样和正在下神的巫婆差不多。
“质地比较硬,不大像是信件,”她嘟囔着,“边缘清楚,是个长方形,估计是张5寸的照片。”
她睁开眼,撕开信封,从里面又抽出来一个密封着的信封,再撕开看,果然是张彩照。
“一张照片,用双层信封包裹着,肯定是属于绝密件,等等,让我猜猜,”熊菲把照片按在桌面上,双手捂着,又闭上了两眼,猜测着,“女孩儿能有什么秘密?
八成是索姗与情人幽会、寻欢的镜头,那情景一定十分刺激……”乘她不备,我猛地把照片抢到手里,翻过来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照片所摄是一个身着摩托服、戴着头盔的人,手执一把铁器正在击打戈里奥,旁边还有一个女的,是方春英。
“正是案发那天,”熊菲凑过来,指着右下角打印着的日期,“是康庄草原的凶杀情景?怎么不像?”
“越不像,越值得研究,”我冲她做着鬼脸,“不是吗?”
“不,不,恐怕不是这么回事,”熊菲仍怀疑这照片的真实性,“你说是谁照的?索姗不在现场,方春英又不可能……”“现场上还另有人在?”我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对呀,方春英说过,歹徒出现的时候,她正在设置自拍程序,肯定是自拍装置起了作用,摄下了行凶的场面。”
我俩仔细琢磨起这张照片来。
摩托服、大头盔,把袭击者的面目掩盖得严严实实,个人特征一无所见。
“唉,”熊菲无奈地叹着气,“真遗憾,只见衣服不见人,和没这照片一样。”
我的思维终于活脱起来:“那咱就从衣服上找痕迹呗。”
“这摩托服,款式倒是挺奇特,八成是进口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谁不能穿?”
“看这,”我指着摩托服后背上的黑鹰头像,“这恐怕不是随意印上去的吧?”
“下面有半圈字,是英文,”熊菲把照片举到光线明亮的窗口,一字一字地念着,“是‘大鹏摩托运动俱乐部’。”
“凶手是俱乐部成员?”我联想着,“听说,摩托车俱乐部大都有自己的服装和徽记。”
“要是借了别人的衣服穿呢?”熊菲又产生个疑虑,“那这照片可就毫无价值喽。”
“索姗干嘛要这样谨慎地保存它?肯定有非凡的价值。”
“对,查黑鹰!”

12

方春英来电话催问,能不能安葬索姗。
“当然可以。”我道着歉意,“真对不起,我们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一听我答应安葬索姗,队友们纷纷提出质询。
“这就算结案啦?”大总管白玉小姐首先发难,“凶手,你抓到了吗?”
“年轻人,”大我几岁的盛昊用着教诲的口气,“毛毛草草可不是好作风。”
庞龙埋怨着:“查发达是重要的涉嫌人,任他逃之夭夭,也不赶快抓来问问?”
我和熊菲的侦查工作已告完毕,其实,即使大家不质问,我们也会说的。
我和熊菲从索姗的被杀说起。
“灯泡上没检出指纹,只有丝织物的纤维痕迹,而且纹路极其细密,估计是副女士的手套……”“你认为拦截索姗的是位女士?”盛昊揣测着我的意思,反驳着,“截女士手套就是女的?”
我无法否认他,只能列举另一个证据:“在死者脖颈上,除了指痕之外还有甲痕,两种痕迹之间的距离近1厘米长,可以断定凶手留着1厘米长的指甲。”
“拦路抢劫的歹徒大都是粗莽之人,肯定不经常剪指甲,”庞龙提着异议,转过头,故意去问熊菲,“你说是吧,小姐?”
熊菲没理他,又说起另一端:“王川发现,灯泡上的痕迹都是左手的,拧灯泡的人肯定是个左撇子。”
我介绍着法医的尸检结果:“死者脖子上的扼痕是双手的,左手比右手深,明显得很,可见凶手也是左撇子。”
“凶手的形象出来啦?照你们二位分析,应该是个留长指甲的左撇子女人?”
白玉急于知道结论,“你们说是谁?”
“只要接触过方春英的都能看得见,她的指甲足有1厘米长。”熊菲答复着她,“我和罗平去她家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她干什么都是用左手。”
“方春英家的门灯安装在距地面2米50的高处,要拧松它,怎么也得有2米以上的身材,谁能长得这么高?”我列举着另一个疑点,“我去查看门灯,是踩着方春英家的方凳上去的,就是说,凶手只有借助可以登高的器具才能把灯泡拧松。我特别查看了周围环境,没有一件可以踩踏的东西,能将灯泡拧松的,恐怕只能是方春英。”
盛昊又提出置疑:“你认为是方春英在自家的门口附近拦截了索姗?不可能,杀人总得找隐蔽的地方,她要是想杀索姗,在屋里有多方便?
“伪装成拦路抢劫,当然得在外面。”尹大麓接受了我们的分析,和他争辩着。
“休战,休战,”庞龙抬起两手,做出个暂停的手势,“听罗平的。”
话得一句一句地说;我没直接对尹大麓和盛昊的争论表态,又提起另一个相关事实:“我和熊菲去向方春英通报噩耗,我告诉她‘索姗遭到了袭击’,并没说出具体地点。她反应极快,问‘怎么,又发生了上次那样的事?’这不就露了马脚吗?
她怎么会知道案发地点和案发情况?”
白玉问:“方春英干嘛要杀死索姗?”
庞龙说:“索姗和戈里奥有私情,她能容忍吗?”
“你糊涂啦?”白玉嗤之以鼻,“戈里奥都没了,她还嫉妒什么?”
盛昊说:“索姗与查发达合谋杀了她丈夫,她能不报仇吗?”
“索姗与查发达合谋行凶,这是方春英制造的假象,可造得并不严密,”我分析着,“她说,歹徒临离开现场时特别警告她说‘不许找索姗的麻烦’,这就能表明作案人是索姗的同伙?如果真是一伙的,他能这样说吗?岂不是自我暴露啦?”
“对,用这种方式栽赃,实在不高明。”盛昊说。
熊菲说:“方春英向我们提供了歹徒的服装、外貌,可那都是按照查发达的模样装束说的,这不也是栽赃吗?”
“你们怎么知道歹徒不是那副装束?”盛昊问。
“我们在索姗的住处搜出一张案发时拍下的照片,”我把照片展示给大家,“方春英说那个歹徒是‘中等个儿,身材挺壮实’,请看照片上的这个人是这副模样吗?”
“摩托车和摩托服的颜色也不对嘛。”熊菲补充说。
“唉,二位,你还是没说清楚,”白玉追问我,“既然索姗不是同伙,方春英干嘛要杀她?”
我双肩一耸,双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只能问她自己喽。”

13

其实,我并非毫无见解,只是推理尚不成熟,特别是关于背景之谜,还真得等着方春英来破释呢。
那张现场照片大有文章。为弄清照片上人物的身份,我翻查了我国摩托车运动的资料,没找到以“大鹏”命名的俱乐部。我举起放大镜再查那张照片,在那人的头盔上发现一串日文字样,我推想到那件摩托服会不会也是日本的?日本的摩托车运动要比我们正规得多,不少都有严密的组织和规章。我忙查找日本的体育运动资料,果然找到大阪有个“大鹏摩托车俱乐部”,用的就是这个黑鹰徽记。再查,它的成员名单上有个“中町一郎”。
“是那个日本商人?他不是回大阪了吗?”我向熊菲通报了这个重要发现,开始她不相信,一转念,又认可了我的发现,“对,说走就一定走?虚晃一招,制造烟幕,造成个没有作案时间的假象,这不新鲜。”
证据在握,不可耽搁,下午我们便对方春英进行了讯问。
我问:“提供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恐怕不会不懂。”
“是的,我懂,”方春英镇静得很,“我没骗你们,句句都是实话。”
熊菲举出照片:“这个袭击戈里奥先生的歹徒穿的是桔黄色摩托服,骑的是猩红色摩托车,可你对我们是怎么说的?”
“我当时没看清。”她在狡辩。
讯问,从来都是斗智、舌战,既费脑汁又费唾液。我一向喜欢速战速决,特别是在所掌握的证据能足以摧垮论敌的时候。
我厉声问道:“这个穿摩托服的到底是谁?”
“我说过,不认识。”
“他是日本大阪大鹏摩托运动俱乐部的成员,”我举起了成员名单的复印件,“这上面有他的名字。”
“他叫中町一郎!”熊菲一语道破。
方春英开始颤抖,不能不退却:“是的,他恨戈里奥,因为买卖没谈成……”“中国有句俗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有谈不成买卖就杀人的道理?”
我质问她,“商家最讲究权衡得失利益,中町先生这样做岂不是大大地得不偿失啦?”
熊菲指着照片:“这照片上面还有你呢,你在干什么,能说明一下?”
“我在阻止他。”
“你的手是在拉戈里奥,”熊菲拿出一张特写的放大照,“阻止歹徒应该是这样的吗?你分明是在帮歹徒的忙!”
我解释着她杀害索姗的动机:“索姗与这件事本来是无关的,只是因为她手里有这张照片,所以你必须杀掉她,是吧?”
方春英终于软了下来。
“到康庄的草原去玩,是我的主意,打算在那儿除掉戈里奥,那儿地广人稀,不容易被发现。正当我设计行动方案的时侯,查发达来找我,说他也要去,这不正是个可利用的好条件吗?于是,我就痛快地答应了他。
“为了把中町一郎排除在外,我假称他当晚回了大阪,其实他并没有走。第二天,他暗中尾随我们去了康庄草原。为了把罪名栽在查发达身上,我向你们扯了谎,按照查发达的模样描绘了凶手。我想,凶手是什么模样,全部凭着我一说,反正也没有其他目击者。我疏忽了,忘记相机的自拍装置已经启动,就让索姗拿去冲洗了,没想到把凶杀场面拍了下来。
“索姗拿着照片来找我,她很单纯,没敲没诈,只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继续在美莎公司工作,二是要我帮她到巴黎的公司本部去任职。我立即满口答应下来,还当着面给她开据了一张1千美元的支票,以此表示真诚。她很满足,也没讨价还价,就把胶卷和照片全都给了我……”熊菲说:“可你还是把她杀了!”
“没……”她还想抵赖,“杀她……”
我问她:“照片到了手,你就放心啦?”
接着,我列述了现场所见的疑点,进行了痛快淋漓的揭露。
方春英终于彻底崩溃。
“是的,索姗成了我的心腹之患,有她在,我就永远无法摆脱精神的重压,我下定决心,得根除后患,灭掉她。不久前索姗被劫的案件启发了我,我想,照着那个样子再制造一起不就成啦?那天,她来找我,乘她不备,我掐住了她的脖子。我怕被人看见,先拧灭了门灯,把她抱出家门,抛到草地上。”
“为什么要连杀两个人?”我断定她还在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还要与中町一郎联手,绝不会是出于生意上的需要吧?”
“你们也知道,我的婚后生活远远谈不上美满幸福,戈里奥的心里只有钞票,钱就是他的一切,志趣、温情之类人的本性,他丝毫没有。他也要女人,那只是出于一种动物性的需求。我早就腻烦了,总想摆脱他。这次和日本容发堂合并搞跨国公司是个绝好的机会,我暗中和中町先生商定,打算先搞合并,日后再慢慢把戈里奥挤出去。没想到,戈里奥坚决不愿意合并,机不可失,我必须得搬掉这块绊脚石,反正我是他财产的第一继承人,而且还有他百万法郎的保险金呢……”“中町先生与你是商战中的敌手,顶多算是萍水之交,他有那样可信吗?凭着这点儿交情就能订生死盟誓?”
方春英使劲捶着憋闷的胸口,一口一口地咽着唾沫,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他就是蔡焕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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