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法律是讲证据的,这正是我要逃的理由,案发现场留有我太多的痕迹,而那些痕迹正是有可能致我于死地的证据,面对有可能蒙冤而死的景况,有什么比逃避更为明智的选择呢? 吴明说:“如果你真是犯罪分子,你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即便是逃出了国,我们也能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将你缉拿归案。” “你这话跟素素的意思差不多,”我说,“只不过她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的。” 当时如果不是在咖啡馆里,素素一定会拍桌大骂的,但是,她那压抑的低沉的斥责比骂人更具震撼力。她说,展鹏涛你还像个男人吗?看到你现在这个熊样子我倒有点儿搞不懂自己了,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男人而且爱得这么真这么深?我真是瞎了眼。人一生哪会不经点风浪呢?遇上点事儿不是想死就是逃跑,我看你真该把自己给阉了,——素素说话就是这风格。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说。 她让我跟她走。我乖乖地坐上她的丰田小跑车任由她在大街上兜了几个圈儿后停在一栋居民楼下,然后与她一起走进二楼的一套三室一厅的单元房里,三个房间的布局一模一样,整齐划一地摆着三张单人床和三个纸制衣橱,她告诉我说帝豪娱乐城最近准备在四川新招一批小姐,这套房子就是她租下来预备给小姐们住的。她让我就在那里呆着,像个男人一样把事情想清楚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她没有给你出主意?”吴明问。 “没有。”我说。 素素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她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与一般人不一样。她要我证实给她看她爱我没错,她说她希望看到她所深爱的男人具有高智商而不是个弱智的低能儿,说完这话给我扔下2000元钱并摘下她的传呼机扔给我说有事打电话,扭头就走了。在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对久别重逢流露出丝毫的温情,我想她是以这种方式激励我的自尊和斗志,一个男人被逼到这分儿上了还有什么退路可走呢?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了尝试当侦探的滋味儿,在大脑经过一番梳理之后,我想我首先要搞清的是死者是谁?将我引入陷阱的那个陌生而美丽的女郎是谁?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几个问题坐在家里是想不出来的,必须采取行动。 当天下午,我搭乘出租车又去了那个别墅小区,这时我才知道那里是叫碧柳小区,开始我没敢入内,只是在周围悄悄地作过一番观察,发现那里一如往常的平静,因此我分析死人的事尚未被发现,对此,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可以不动声色地作一番调查。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进入铁栅门内,进去之后我便傻眼了,面对那些散落在树荫花丛中的一模一样的小洋楼,我竟找不到我进入的是哪一幢,我不敢在里面徘徊太久,在寻找的过程中我才想起应该找到头天晚上给我们开门的那个保安员,他应该认识那个神秘的女郎。但怎样接近他并弄清我要搞清楚的问题而又不露痕迹呢? 我想,我应该用一种稳妥的办法。也许我想过不下一百种方案,当然,最后采取行动的只有一种。任何事情,在事后想起来,都会有许多不安或遗憾之处,但在当时看来却是惟一可行的。在当时,我认为只有制造一个偶然与他相识的机会,才有可能不露声色地达到我想达到的目的,为此,我花了几乎整整一夜的时间等候他下班,然后对他进行跟踪和盯梢。 这位值夜班的保安员在早晨下班后并没有休息,而是匆匆去了市第二人民医院,我跟着他进入住院部,看到他走进三楼的15号病房,与37床的一位双腿扎着绷带的老人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就坐在老人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睡着了。后来我到护士值班室看了一下床号登记,得知37床的病号叫周登虎,61岁,农民,双腿是在山上采石时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断的,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我又通过护士了解到那位保安员是周登虎老人的独子,叫周小林。 这天中午,当我看到疲惫不堪的周小林拿着一只保温饭瓶离开病房时,我认为接近他的机会到了。当周小林从医院对面的一个小餐馆里拎着一保温饭瓶的排骨汤回医院横穿马路时,我装做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故意与他相撞,滚烫的排骨汤烫伤了他的脚,保温瓶也摔碎了,又痛又恼的周小林当胸打了我一拳打了我个仰八叉,我爬起来后却连声说对不起并带他到医院治烫伤,我的谦和让他很内疚并且在治烫伤的过程中认出了我,他说你不是前天晚上跟温小姐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吗你看我这人太粗鲁了对不起。我说没关系是我先撞了你,你不是碧柳小区的保安员吗?怎么会在这里?周小林说:我父亲病了被石头砸伤了脚,我买排骨汤就是想给他补一补没想到给你撞着了所以我才上火。我说看样子你是个孝子我这人最敬重孝子你那排骨汤我负责赔你,我们算是不懂不相识所以得喝一杯。我越是客套他越是不好意思,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乎,经过一番客套之后他被我拉到医院附近的一座酒楼,坐定之后我让服务员先熬一只甲鱼汤送到医院给他父亲,这一举动今周小林更加感动说先生跟你一比就显出了我的档次低,我说什么档次不档次人都是一样的,他说越是档次高的人越不讲档次越是没档次的人越讲档次,你别看你这么谦和我看你比冯老板档次高多了,那小子狗眼看人低进出门对我们保安员连理都不理。我问他冯老板是谁?周小林便笑了,说冯老板是5栋的那位,你跟温小姐都那样儿了还不知道冯老板是谁? 我马上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小周,我跟温小姐的事可不能乱说你要给我保密。 周小林说:我知道,连这点事儿不懂我还能在碧柳小区混?早叫物业单位给开了。其实前天晚上看到你跟温小姐一起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我一向都不服姓冯的气,他有什么呀,不就有几个臭钱吗?离了三次婚不过瘾还要养温小姐做小蜜。 我说我与小温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我对她也不了解,前天晚上的事也不过是偶然罢了,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周小林说,温小姐早就该找你这么个有款有型有档次的男人,你要是真对她好她可算是找对人了。 我说:温小姐确实给我的感觉不错,但我对她还不怎么了解,所以还没考虑发不发展。 周小林说:你们都那样儿了想发展还不容易。 我说:小周这你就不懂了,现代人做爱是一回事,做不做情人做不做夫妻又是一回事,温小姐是姓冯的小蜜你说我怎么跟她发展。 周小林说:那倒也是。 这天,我与周小林一起喝了很多酒,在杯盏碰撞的过程中我得知冯老板叫冯定山,是亚华商贸运输公司的董事长,温小姐叫温小馨,以前是亚华公司的文员,被冯定山勾上手之后便成了他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碧柳小区的5号楼是冯定山的多处房产之一,也不知道他在别处是否还养有像温小馨这样的金丝雀,总之,这是个有钱又风流成性的男人。 那么,死者会是冯定山吗? “看来,你是个逻辑思维能力和行为能力都很强的人,”吴明突然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给我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你要是干刑警说不定是块好料子。” 我说:“我不喜欢当警察,我这是给逼出来的,我当时的想法是,假如碧柳小区5号楼内死的那个人真是冯定山,我得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了解冯定山的情况并不是一种难事,他在本市商界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他以前只是一家大型钢厂的普通工人,他从来就不是一名好工人但却有一副精明的头脑,他是靠倒腾钢厂的炉渣起家发财的,在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之后又把目光盯向了发展潜力很大的汽车市场,他从做汽车配件生意开始,摸清路径之后,渐渐地竟成了一家外国汽车公司和另一家中外合资汽车厂家在我省的代理商,他还拥有了自己的出租车公司,在全省各地还设有许多定点汽车维修站、加油站,在省内几家大型商场也拥有股份,可以说,这人是时势造就的新富豪。用时髦的话说,这人在商场是一位锐意进取的开拓型人才,在私生活上,也像他对金钱的态度一样永不满足,光离婚就有三次。结发之妻是他以前当工人时的同事,第二任妻子则是省京剧团的一名青衣,第三任妻子是一名时装模特。自从与第三任妻子离异后他没有再续弦,干脆过起了单身贵族的生活但绯闻从未间断。与他离异过的三位女人也没有再婚全由他一人供养,除了在法律上解除了婚约之外事实上仍是他的老婆,所以,知道他的人说这三个女人是他业已公开了的三妻,至于暗里有几妾别人则说不清楚,但凡他染指过的女人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绝不让旁人染指,有人评价他说,冯定山在骨子里头仍然是中国式的土财主。像这种人一般地说来在社会没有好口碑但偏偏又生活得春风得意。 那天中午,我与周小林分手之后便在一处街头电话亭拨通了亚华公司的电话。我在电话中操着粤味普通话自称是广东来的一位客商让一位自称是冯定山秘书的女性找冯老板接电话,女士在电话中说对不起先生我们也在找他公司的人已经几天不见冯老板了,你有什么急事能不能来公司我们先谈?我说了声不必啦便挂上了电话。这时我便判断碧柳小区5号楼内死的那个男人就是冯定山,否则,像他这样的一个大老板怎么连女秘书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呢? 下一个要搞清楚的问题是温小馨为什么要将我拉进陷阱里,从而进一步搞清楚冯定山被杀案的真相,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彻底地解脱自己。 这一次我仍然是往亚华公司打电话,不过我这一次是以碧柳小区物业管理人员的身份,我告诉那位女秘书说冯老板在碧柳小区的别墅发生了被盗案件,公安人员正在勘查现场请冯老板回来清点一下失物,女秘书迟疑了片刻之后才说:冯老板我们也联系不上,我告诉你一个传呼你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他,传呼号码是12928-8543160。我按照这个号码打出了传呼,不久便接到了温小馨回过来的电话问哪位叩机?那是一种悦耳动听的声音,但我一听到那声音便怒从心生,恶狠狠地说:我就是那个操过你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那个男人,我要见你。温小馨沉吟了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传呼?我说除非你再跳到长江里淹死否则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温小馨又停了一下才说先生你先别这样激动好不好?有话咱们见面再说吧,晚上10点钟你到梦妮夜总会来找我,你在大堂里等着我就是了。我说,会不会又是个阴谋?她说,你要是害怕你就别来,说完了这话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吴明问:“你去了吗?” 我说:“去了,我怎么能不去呢?” 事实上,这天晚上我是在将近10点钟的时候才见到温小馨的,从7点到10点一共有将近3个小时的时间我像一个忧郁的孤独者一样坐在梦妮夜总会的大堂一角,有几次有陪舞小姐过来与我搭讪都被我粗暴地赶走了,我哪有心思寻欢作乐呢?需要说明的是在那过程中有两个身怀武功的汉子也在大堂的某个角落暗中关注着我,那是素素为我派的两位保安员,她给他们的任务是暗中跟着我保护我的安全。素素为我想得很周到。 快到10点钟的时候,一位穿红背褡的侍应生走过来低声问我:“先生是在等温小姐吗?”我说:“是。”“先生请跟我来。”侍应生引着我在幽暗中走出舞厅往地下室走,我回头见两名保安员没有跟上来便有些紧张,说你这是去哪儿?侍应生回头冲我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走到地下室后我才发现那里是装磺得很奢侈的桑拿浴室,侍应生说先生请到2号贵宾厅温小姐在里面等你。这时有一位侍应小姐接替侍应生引着我在迷宫样的巷子中穿行了一阵子,才走到2号贵宾厅的门前并替我开门说先生请进,等我进门后她从外面将门拉上。 贵宾厅的外间有两张单人席梦思床和环墙的矮靠背沙发,不见人,但沙发上扔着几件女装,一只黑色的胸罩像眼镜一样浮在衣服的上面。我观察了半天才发现一面墙上嵌着一方与墙壁的颜色一模一样的小门,推开小门之后发现里面竟别有洞天,一边是蔚蓝色的冲浴池,清清的池水在无声地涌动着,另一边则是两扇透亮的磨砂玻璃门,我顺手推开近处的一间,一阵热腾腾的蒸气迎面朝我扑来,蒸气中卷着温小馨的声音:“先生是干蒸还是湿蒸?干蒸房在隔壁。”我定了定神才发现迷濛的蒸气之中她一丝不挂地斜倚在木椅上,身体摆成一个放荡而舒适的姿式,“脱了衣服进来吧。”她说。 这一次我的神智是清醒的。 “我让你受了一场你不该承受的惊吓,”她说,“所以你应该受到报答,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的安排吗?” 我说:“如果不是你让我莫名其妙地卷入一起凶杀案,今晚这种场面绝对是我梦寐以求的,可现在我没那情绪,现在请你穿上衣服,不,你可以洗完澡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我马上离开了浴室,我承认我是经不起美色的诱惑的,我怕我再多呆一会儿就无法矜持了,我不是柳下惠。 这天晚上我与温小馨在桑拿浴室中一直呆到凌晨3点,当我离开的时候我对她已经怀有可怜悲悯的心情,我甚至想替她承受灾难,比如说如果需要一个人为她顶罪的话。 我不是一个社会学家也不是心理学家,我无法从理论上论述金钱在这个商品经济时代究竟有多大的魔力,但是,当我看到一个又一个有知识有美貌的女性因为金钱的原因背离纯真甚至抛弃做人的尊严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金钱确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关于温小馨与冯定山,通俗的说是一个没有爱情只有金钱和欲的故事。 在认识冯定山之前,温小馨是一个纯真俭朴又勤奋好学的大学生。她出身于一个边远小镇的一个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小市民家庭,考上大学之后她还要兼做家教以补贴学习和生活开支,她认识冯定山是在他第一任妻子的家里,她是应聘去给冯定山上高一的儿子当家庭教师的——周六周日两个半天的补习。冯定山只是偶然一次回家着儿子时碰上了温小馨。自从认识了这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之后,他周六、周日去第一任妻子的家便成了一个习惯性的节日,这位情场老手最初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和出手阔绰大方确也曾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温小馨的好感,温小馨坦率地承认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她与冯定山之间的第一次性关系,是在一种半推半就的介于强奸和通奸之间的状态下完成的,她说她从没有将性看成一种不可逾越雷池的禁区,实际上她在此前就与她的男友——她的一位大学同窗之间有过类似的性行为,在她的设想中,与恋人以外的男人偶尔有那么一两次秘密性行为并没有丢失什么,何况还有金钱的补偿,她绝没想到冯定山是一个对女性具有贪得无厌和强烈占有欲的男人。在经过几次秘密幽会之后,冯定山的小车便经常出没于她就读的那所大学校园之中,没过多久同学们便知道她已傍上了一个大款,男友当然弃她而去,也不再有纯情的小伙子向她送来爱情的玫瑰花。在受过校方的严厉警告之后,她干脆退学到亚华公司当了一名文员。不久又成了冯定山的专职情妇,她几乎是安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她说她当时设想的前景无非是两条,一是与冯定山结婚,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过上一种富足的生活,而且凭她的年轻美貌可以将他牢牢地笼络在身边;二是就以情妇的身份与冯定山相处一段时间,如果有一天冯定山对她厌倦了,她也可以带着一笔财富离开,另外找地方去开始她新的生活。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她说冯定山从没有给她一个婚姻的意思,在经济上除了满足她的日常消费之外也不给她有充裕积累的金钱,而她所熟悉的男人们也绝不会将真情投给一个给大款当情妇的女人,也就是说新的爱情也不会降临到她的身上。就这样离开冯定山她又于心不甘因为她得让耗费的青春物有所值,她不得不极尽柔媚地去讨好一个她并不真爱的男人。时间一长连她自己也认为自己很贱,觉得这样生活没意思透了,渐渐地她又发现冯与三任已离异的妻子和若干情人仍保持着关系,而且这些女人无一例外地仍是单身。他对女人的控制除了金钱之外,还对企图离他而去的女人使用鄙劣的黑道恐吓和败坏名誉的手段,特别是当她认识了当过时装模特儿的他的第三任妻子之后,她又发现美丽并不是自己独有的财富因此她对自己设定的目标也完全丧失了信心,静下心来细想才发现自己一但抛去目前这种物质生活的表面富足之外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没有金钱没有事业没有爱情甚至连尊严也没有。她陷在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潭之中,恨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滋生了,恨自己也恨冯定山。这种情绪一旦滋生,与冯定山之间每一次性交便成了一次耻辱的积淀,所以出人命也就成了一种必然。 温小馨承认冯定山是她失手打死的,凶器是摆在她房里的一只景泰蓝花瓶。她说出事的那天晚上她与冯定山正式摊了牌,要么结婚要么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冯定山给她的回答是哪怕再结十次婚也是前三次婚姻的重复,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感情不稳定的男人也不想再为结婚离婚劳神,至于给钱的事他则请她免开尊口,他说你要背叛我还要我给你钱哪会有做这种赔本买卖的商人?你跟我的日子花的就是我的钱,他还说性爱是双方享受的事,男人的劳动强度还要大一些,谈不上谁欠谁你已经花了我那么多的钱我为什么还要给你钱呢?他警告她说,温小馨只要我还对你有兴趣你就别想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所谓的爱情,不信你去问我那三位前妻她们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这番争吵发生之后,他又将她的双手捆在床上像对待一个妓女那样凌辱了她。完事儿之后,他又告诉她刚才的这一切全叫他暗藏的一部录像机录了下来,并取出录像带播放给她看了一遍,然后说今后如有哪个男人看上了你,我就先请他来咱们家欣赏这盘带子看看你跟我在一起时候的浪劲儿。 温小馨说,报复冯定山的念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其实动作也只是用景泰蓝花瓶朝他脑袋砸了那么一下子没想到这颗狡诈百出的脑袋那么不堪一击。当她看到那颗像西瓜开瓤的脑袋时陡然想到死,没想到却遇见了我这个救美人的英雄。她说我绝没想到将你拖人这起命案之中,只是你在无意中走进来了罢了,她说她遇救后的心理状态也有一个复杂的微妙的变化过程。在她的眼中,我开始出现的时候是一个侠肝义胆的白马王子之类的角色,在得知我也是一个自杀者之后又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但经过客厅中的疯狂迷乱之后,她望着我熟睡的面孔回味我在做爱过程中的一些动作心理又发生了变化:乌鸦一般黑,男人都好色。于是不管不顾地扔下了我,她说她是那种多血质的好冲动型的女性,但又常常犯后悔的毛病。她后来细想与我结识的过程又后悔了,觉得对不起一个陌生的曾好心救过她的男人,但她已没有胆量再走进碧柳小区5号楼,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我这个虽然一起做过爱却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所以,在接到我的传呼之后竟又有点喜出望外,并特意安排了共洗鸳鸯浴的节目表示歉意和报答。 我告诉吴明说,温小馨在追述往事时给我一种缺心少肺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我发现她的单纯和坦白并且可爱,我不喜欢那种心眼较多的女人。像温小馨这样的女性如果遇上了一个爱她的好男人她绝对是一个好女人,她被冯定山毁灭和她毁灭冯定山的发生发展过程,是不是因此而更具让人同情悲悯的悲剧色彩呢?当时我把我的这些想法都告诉了她,她反问了我一句:假如我在认识冯定山之前认识了你,我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当然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假设,我能够回答她的只是我面对现实的一种态度:就当她从没有认识过我。换句话说,我不会告发她,因为我认为,无论是人为的选择生活方式的错误造成的不幸还是外力强加的命运不幸,都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存在其间,何况,上帝借她之手除掉冯定山,也许就是冯定山冥冥之中的定数,理应是他该接受这种方式的惩罚,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所以,我想法子让自己置身事外我认为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假如冯定山永远不被人知地腐烂在他自己购置的用以寻欢作乐的豪华别墅之中,而温小馨又能快乐的开始新生活,难道说不是一种公平吗? 我承认,从法律的角度上讲我大概犯了包庇罪,我也不讳言,我曾建议温小馨远走高飞而免受讼事缠身,对此,我甘愿接受法律的惩罚。 “这么说:你与杀人案是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吴明问。 我说:“是的。” “那么,这又作何解释呢?”吴明从公事包中掏出一只厚厚的我看着眼熟的信封扔在桌上。 我尴尬,脸红一阵白一阵,我承认我干了叫件欲盖弥彰的蠢事。 我承认,那信封里装的是我用于收买周小林的一万元钱,我这件事干得真是蠢。 那天晚上我与温小馨分手之后,回到素素为我安排的住处,进门发现素素正焦虑不安地在等我,一见面就抱住我说真叫我担心死了,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脱离了我安排的保安员的视线呢?她的身子在我的怀中颤抖那绝对是一种真情的外露,真叫我感动,对她我是用不着任何隐瞒的,我将与温小馨见面的情景与谈话的内容如实地告诉了她。 俗话说,旁观者清。 素素说,你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吗?你以为冯定山失踪了就会无声无息地没人过问吗?——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找到碧柳小区去,很快人们就会发现他死于非命。 重点嫌疑人是谁?温小馨。 当天晚上还有谁进入过现场:你。 起码有两个人能证明你进入过现场。碧柳小区当晚值夜班的保安员和送你们去碧柳小区的出租车司机,保安员绝对是公安人员要调查的重点人物。 当素素听我说了与周小林交往的情况后,她又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的弱智:如果那个保安员仅仅只当你是温小馨的情人,他完全有可能为你保密,但如果他发现你涉嫌凶杀案呢?他马上就会意识到你与他的交往是一种刻意的安排,凭你们那点儿交增,他会为你保密?你真的能脱得了干系? 素素的这番话让我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但是,我下决心贿赂周小林是几天之后的事。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去碧柳小区暗中打探一番,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警车开进碧柳小区,听人说是冯定山的第三任妻子,也就是那位前时装模特儿为要生活费,找到碧柳小区,意外地发现了冯定山死亡而报警,我这才决定用钱来堵周小林的嘴,只要警方不知道我曾进入过案发现场,我就能信守我对温小馨的诺言而置身事外。 一万元的现款对于一个富豪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个薪金微薄且有老父卧病在床的保安员来说,无异是雪中送炭。问题是,为一个偷情者保密和包庇一名杀人嫌疑人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码事,周小林会接受这笔钱吗?坦率地说当我决定见周小林时我有些忐忑不安但时间又不允许我犹豫,因为我知道警方一结束对命案现场的勘查就马上会围绕现场开展调查,而他则是首当其冲的被调查人选,我的行动必须抢在警方刑侦人员的前面。 没想到周小林会爽快地答应了为我保守秘密并接受了那一万元钱,他说像冯定山那种人死有余事,为这种人再赔上一条命不值,他说早就该有人来惩罚冯定山这类的人了。在这次接触的过程中,他让我感觉到他恨的不仅仅是一个冯定山,还包括像冯定山这样整整一个新贵阶层。在他的眼里,凡属在近几年中混迹商海富起来的人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男盗女娼偷税漏税行贿受贿投机倒把贪污腐败总之没一个是好东西,他说他希望再搞一回运动打一回土豪劣绅让这些龟孙子们再戴一回四类分子的帽子看他们还神气不神气。 周小林的态度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认为事情就这么摆平了,我也相信即便是警方抓住了温小馨,她也不会把我咬出来,惟一担心的是那位从江边将我们栽到碧柳小区的出租车司机,但又想他毕竟收了温小馨一条金手链而且他也不一定就能将那次载客的过程与一起命案联系在一起,我因此又心存侥幸,因此,当周小林收下那一万元钱之后我想我所遭遇的这次厄运大概是过去了。 吴明淡淡一笑,说:“恰恰是这位出租车司机举报了你这条线索,这位司机经常跑碧柳小区这条线,所以他一听到冯定山被害的消息之后,马上联想到那天晚上他载的你和温小馨这两位奇怪的乘客。他说,女人可以拿钱不当一回事但没有一个有钱的女人会拿自己心爱的首饰不当一回事,他说现在花钱不心疼的女人大有人在,因为花的钱不一定是她自己挣的,但喜爱首饰却是女人的天性,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侯决不会随便抛出首饰,何况他那天晚上并没有逼着你们追索车资。” “我这可真是百密一疏啊,”我苦苦一笑说,“我该说的都说了,我知道我现在是黄泥巴糊到厕所的墙上了——不是屎也是屎。吴警官就看您明察秋毫帮我洗掉嫌疑了。当然,洗不清我也不怨您谁叫我自己干下了糊涂的事呢?” 吴明说:“你还有事儿没说完,你那天为什么要自杀呢?你一个知识分子,按说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啊!” 三毛是知识分子吧?她自杀了。 海明威是知识分子吧?他自杀了。 还有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伍夫尔、杰克·伦敦那些人是知识分子吧?全是,又全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的。 所以知识分子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人生并不是一种奇怪的事,人一旦陷入孤独与失望,一旦对人生厌倦了,有结束生命的想法不足为奇,而自杀往往被当作拯救命运、摆脱困境的惟一手段,最起码,我在那天晚上走向江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素素不是世界上惟一的女人,也不是惟一可爱的女人,但对于当年鹤乡中学教员展鹏涛来说她却是。我是在1995年的春节前夕才回到这座城市的,傍晚下火车的时候天空正飞舞着鹅毛似的雪片,整座城市白茫茫的一片,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着雪花向我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令我哆嗦,这里虽然是我苦读过四年寒窗的地方,但下火车的那一瞬间我却想不起能在哪里找一个住宿的地方,口袋里也只有区区几百元钱,我在站前的广场上踯躅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才下决心坐上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将我送到帝豪娱乐城,但到了门口我却没有勇气迈进那道门坎,风雪之中的帝豪娱乐城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隔着玻璃门,里面分列两厢的迎宾小姐,仍是红缎带花旗袍的装束,那婀娜多姿的身体曲线和妩媚动人的微笑,像一堵无形的墙壁在拒绝我这个身体和心理一样冰冷的山区教师,看着双双对对的绅士淑女乘车而来乘车而去,我突然发现这种生活方式比我心中的理想追求更具诱惑力,我也马上明白我是没有力量将素素重新拉回我身边了。在佛教中有一种叫做顿悟的说法,我想我的顿悟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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