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贝思一所阴暗狭隘的房子的前厅里,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边吃熏鱼,一边浏览《晨邮报》。他身材瘦小,一头黄发,波纹有些过于规则,额下留着一撮棕色胡须,须尖修剪得十分整齐。他的一身双排扣的藏青衣服和色调与此相配得无懈可击的领带、手帕、袜子都有点儿过份讲究,不为识者所取,而且他的棕色皮鞋也过于淡了一些。他不像是个绅土,而且甚至也不象是个绅士的管家,但是他的外表之中有某种东西表明他过惯了大户人家的那种方式的生活。他亲手布置的早餐桌,一切都放得整整齐齐,一望而知是出诸高级佣仆之手。他走到旁边一张小桌上去切一盘火腿的动作,是一个高级管家的动作;但是他年纪还轻,不像是个退休告老的管家;也许是个得了一笔遗产的当差的。 他胃口很好地吃完了火腿,一边呷着咖啡,一边留心读着一则新闻,那是他早已注意到,现在又拿起来细读的。 彼得·威姆西爵爷的遗嘱 有遗赠给男仆 1万镑给慈善事业 “去年12月在坦噶尼喀行猎时丧生的彼得·威姆西爵爷的遗嘱,昨天揭晓达五十万镑。其中有1万镑捐给各慈善团体,包括〔捐赠名单,此处从略。对其男仆茂文·本特馈赠年金500镑和死者在皮卡迪利广场的公寓。接着是一系列其他个人馈赠。〕其余遗产,包括皮卡迪利广场110a号的名贵藏书和绘画则遗赠给死者的母亲丹佛公爵太夫人。 “彼得·威姆西爵爷死时年37岁。他是当今英国最富有的贵族丹佛公爵之弟。彼得爵爷是个著名的犯罪学家,曾积极参与破获许多著名疑案。他以收藏善本书籍和擅于交际著称。” 那个人读完之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再也没有疑问了,”他高声说。“谁要是还要回来,是不会把钱送人的。那个王八蛋肯定是死了,葬了。我自由了。” 他喝完咖啡,收拾了桌子,把盆碟刀叉洗了,从衣帽架上取了他的圆顶小礼帽戴上,就出了门。 一辆公共汽车把他带到伯蒙赛。他下了车,钻进了一条条阴暗的穷街陋巷,这样转了一刻钟,最后到了一个下等去处的肮脏酒店。他进去以后,要了一杯双份的威士忌。 酒店刚开门,但柜台前面已经有了不少主顾,他们显然在没有开门之前就已在外面等候很久了。样子很像男仆出身的那个人伸手去接酒杯,不小心碰了一下旁边一个人的手肘,那人身穿方格衣服,颈系恶俗领带。 “喂!”那个衣著华丽的人嚷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这儿可不欢迎你这号人。滚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还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向对方胸口猛地推搡了一下。 “这酒店谁都可以进来的!”对方也不相让,推还他一下,外加利息。 “住手!”女招待连忙说,“不许那样。裘克斯先生,那位先生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的?”裘克斯先生说。“我可是存心的。” “那您真该感到难为情,”那姑娘反唇相讥道,还把头往后一仰。“我的酒店里不许吵架——特别是大清早。” “这完全是偶然的,”兰贝思来的那个人说。“我不是个闹事寻衅的人,一向又光顾高等的酒家。但是如果哪位先生一定要找岔的话——”“得啦,得啦,”裘克斯态度已比刚才和缓了。“我也不想向你陪笑脸。陪笑脸也没有用。下次注意一点儿就行了。你来杯什么?” “别客气,别客气,”对方推让道,“这次我来请。对不起我碰了你。我不是存心的。但是我不吃硬的。” “别再说了,”裘克斯先生大度地道。“这杯我来请。再来一杯双份威士忌,姑娘,还有一杯照旧。到这边来,这里人不挤,要不然,你又要招来麻烦了。” 他带着他的客人到角落里一张小桌旁坐下。 “行了,”裘克斯先生道。“干得很好。这里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过小心点地总有好处。怎么样,罗杰斯?你打定主意了没有,是不是参加我们?” “是的,”罗杰斯说,一边看了背后一眼。“是的,我已打定了主意。那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当的话。我并不想找麻烦,我不想给卷到危险的境地里去。我愿意给你一些情报,但是咱们话说在先,不管你们干什么,我都不参加。这样清楚吗?” “你要参加也不会让你参加的,”裘克斯先生说。“你这傻瓜,不论干什么,不是行家,1号是不会让他参加的。你要做的只是告诉我们,东西藏在哪儿,怎样才能弄到手。其余就是咱们会里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个严密的组织。你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干那件事儿,他是怎么干的。你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你。当然,1号除外。他人人都认识。” “还有你,”罗杰斯说。 “当然,还有我。但是我马上要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过了今天,咱们就不再相见了,除非开大会,但是咱们都要戴面罩。” “真的吗?”罗杰斯表示不信。 “这是事实。你给带到1号那里,他能看到你,你却看不到他。如果他认为你可以,就把你列入名单,告诉你以后向哪儿提出报告。每隔两周举行一次分会,每隔三个月举行一次大会。每个会员按号码叫上去领一份分给他的东西。就是这样。” “要是有两个会员派去干一件活呢?” “如果是白天干的活,他们都化了妆,就是他们的亲娘也认不得。但是大部分是夜里干的活。” “原来如此。可是,你瞧——你有什么办法知道不会有人盯梢跟我回家,向警察告密呢?” “当然没有。只是我劝他最好不要那么干。上次想出这个好主意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把他的宝贵的报告送进去,就在罗柴希思那边成了河上的浮尸了。谁都逃不过1号的眼睛,你明白。” “哦!那么1号是谁呢?” “要想知道这个的人可不少。” “没有人知道吗?” “没有人。他真是个奇人,咱们的1号。他是个绅士,这个我可以告诉你,而且是个很高级的绅士,从他的举止中可以看出。他可以说是三头六臂,手臂长得可以从这里伸到澳大利亚。但是谁也不了解他,除非是2号,可是我对她也不了解。” “那么说会里也有女人?” “那可不?如今你干什么都缺不了娘儿们。这不用你担心。那些娘儿们都很靠得住。她们同你我一样,都不想落个不好的下场”“不过,我说,裘克斯——那么钱呢?风险太大,值吗?” “值吗?”裘克斯俯身在大理石桌面上伸过头来轻声说。 “唉!”罗杰斯叹口气说。“我可以分到多少?” “你同别人一样分一份,不管你有没有参加干那件活。一共有50个会员,你分到1/50,同1号和我分到的一样多。” “真的?不开玩笑?”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裘克斯笑道。“我说,你能相信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儿。这是天下第一遭。他是个伟人,咱们的1号。” “你们干过很多的活儿吗?” “很多?你听着。你还记得卡鲁瑟家的项链,戈尔斯顿银行劫案吗?还有法佛夏家的盗窃案?国立艺术馆失窃的一幅卢本斯名画?法兰夏家的珍珠?都是会里干的。没有一件破了案的。” 罗杰斯舔了一舔嘴唇。 “但是,你瞧,”他小心地说。“要是我是派进来的坐探,要是我反悔了,把你说的都告诉警察呢?” “啊!”裘克斯说,“要是你这样做?那么,你还没有到那里,你在路上就不会有好下场——你放心,这不会是我干的——”“你是说有人监视着我?” “这你可以放心。是的。好吧,要是你半路上没有遇见什么意外,你带了警察到这酒店来找鄙人——”“那么怎样呢?” “你是找不到我的。我早已去见5号了。” “5号是谁?” “啊!我不知道。不过他能够给你改头换面变个样。他们管这叫做整形术,还有换成新的指纹。什么都换成新的。我们什么都是采用最新的技术。” 罗杰斯惊异地吹了一下口哨。 “怎么样?”裘克斯举起酒杯看着他的相识。 “你瞧,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要是我说‘不’,会不会有危险?” “哦,要是你乖乖的,不给我们找麻烦。” “我明白了。要是我说‘好’呢?” “那么你就会马上发财,口袋里鼓鼓的,可以像个绅士那样生活。你不用伤什么脑筋,只需把你在当差时所了解的人家情况告诉我们就行了。如果你遵守会规,发财就不费吹灰之力。” 罗杰斯没有作声,他在考虑。 “我就参加吧!”他最后说。 “很好。喂,姑娘!请给我们再来一杯。罗杰斯,让我们庆贺一下。我一见到你就看出你是咱们这号人。祝你发财,可得要服从1号!说到1号,你今天晚上最好来见见他。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你说的不错。我到哪儿去见他?这儿?” “当然不。咱们可不能再到这家小酒店里来了。真可惜,因为这儿地方不错,很舒适。不过没有办法。你听好,你要这么办:今天晚上10点正,你朝北走过兰贝思桥”(罗杰斯听了不禁一怔,原来他的住处已泄密了),“你就会看到一辆黄色的出租汽车等在那里,司机在拾掇他的发动机。你走上去问他,‘你的车子行吗?’他会说,‘这要看你上哪儿去。’你就说,‘送我去伦敦1号。’真的有一家铺子叫1号,不过他不会送你到那儿去的。你不会知道他把你送到了哪儿,因为车上的窗户都是遮得严严的,这得请你不要在意。这是第一次见面的规矩。以后,你成了正式会员以后,就会把那地方的名字告诉你。你一到那儿,你得听从他们的吩咐,而且要说真话。否则,1号就要收拾你的。明白吗?” “明白了。” “你害怕吗?” “我当然不害怕。” “好样的!好吧,咱们得走了。我想跟你道别了,因为以后不会再见。别了,祝你走运!” “别了。” 他们走出店门,到了一条肮脏的陋巷里。 以前作过当差的罗杰斯参加黑帮以后两年,有钱人家被盗事件层出不穷。其中著名的有丹佛公爵太夫人的钻石镶成的冠冕;已故彼得·威姆西爵爷以前所住公寓的价值7000镑的金银餐具;百万富翁西奥多·温思罗普乡间宅邪的失窃——这件事揭露出这位财运亨通的绅士却是一贯在高等社会进行讹诈的,结果在伦敦高等社会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丑闻;还有丁格尔伍德候爵夫人在科文特花园剧场唱《浮士德》一剧中的《珍宝歌》时,竟有人从她的脖子上抢走了著名的八圈珍珠项链。结果查明这项链却是膺品,真货早被这位贵夫人典当掉了,原因使候爵极为难堪,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桩活儿干得却轰动一时。 1月里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罗杰斯正坐在他在兰贝思的屋子里,忽然听到前门轻轻一响。他闻声马上跳起来,冲过小过道,把门猛地打开。街上空无一人。但是他回到起居室中去时还是在衣帽架上发现一只信封。上面简单地写着“致21号”。他这时对于会里送信的有些戏剧性的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只耸了一耸肩膀,打开了信封。 里面是用密码写的,译出来的是: “21号:——今晚11点30分在1号家中召开特别大会。严禁缺席,违者重惩。口令为‘定局’。” 罗杰斯站着想一会儿。然后他走到房后的一间屋子里去,那里有个小保险柜,是嵌在墙里的。他拨了一下暗码锁,打开门,进了保险柜,里面相当深,实际上是间暗室。他拉开一个标着“通讯”字样的抽屉,把他刚才收到的信放在里面。 他接着就走了出来,重新用新的暗码锁上门,回到起居室里。 “定局,”他说。“是啊——我想就是这样。”他伸手去拿电话,但是又改变了主意。 他上楼到了顶层,爬到屋顶下面的一间阁楼里,在房梁上面爬到最远的一个角落,小心地按了房梁上的一个按钮,一道暗门就自动打开了。他爬了过去,到了隔壁房子的阁楼里,进去的时候有一阵轻轻的鸽子声迎接他。在天窗下面有三只笼子,每只笼子里都有一只信鸽。 他小心地窥看一下天窗的外面,正对着一家工厂后面的一堵高墙。阴暗的小院子里没有人,目光所及也没有一扇窗户。他又缩回了头,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小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和号码,走到最近的一个笼子,取出信鸽,把纸条夹在它的翅膀里,然后把鸽子放在窗台上。信鸽犹疑了一会,粉红色的双腿换着站立几次,就鼓起翅膀,振翼飞去。他看着它升入工厂屋顶已经发暗的天空,消失在远处。 他看了一眼表,回到楼下。一小时后他又放了一只信鸽,再过一小时又放了一只。然后就坐下来等待。 到九点半,他又到阁楼上。天已黑了,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窗户里吹进来一阵凉风。地板上有什么发白的东西。他捡了起来,这是摸在手里有暖气的有羽毛的东西。回信已经来了。 他捏着软软的羽毛,找到了纸条。他先不读信,喂了鸽子,把它放回笼里。他正要闩门时,忽然又停下来。 “要是我身遭不测,”他说,“你没有必要饿死,我的孩子。” 他把笼子的门打开了一些,才下楼去。他手里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O·K”。看样子写得很匆忙,因为左手上角有一条长长的墨水迹。他看了微笑一下,把纸条放进火里烧了,然后到了厨房里,开了一罐咸牛肉,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餐。他光是吃鸡蛋和咸牛肉,也不吃面包,尽管手边架子上就有一块面包,他还打开了水笼头,放了一会水,然后再喝下去。即使如此,他还仔细地把水笼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再喝放出来的水。 他吃完以后,从一只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支手枪,仔细看了是不是可以使用,然后打开一只弹盒,把子弹装了进去。最后他又坐下来等。 11点差一刻,他站了起来,走到街上。他步履矫捷,离开墙边远远的,一直走到一条灯光明亮的通行大街。他在这里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挑了司机旁边的座位坐下,可以看到上下车的每个人。他接连换了几次车以后,终于到了汉普斯德的一处体面的住宅区。他下了车,向希思走去,一路上仍远离墙边。 那天夜里没有月亮,但不是很黑,他走过希思的一片荒地时,看到四面八方有一两个黑影向他逼近。他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把一只黑绒面罩套在头上,正好遮没了他脸上眉毛到下巴的部分。面罩底部是用白线很醒目地绣成的21号号码。 最后在一处稍为低洼的地方出现了一所看上去很惬意的房子,有些像与世隔绝地座落在荒原的农村环境里,有一扇窗户亮着灯。他向大门走近时,其他黑色的人影像他一样戴着面罩,都逼近过来,包围了他。他数一下一共有六个。 最前面的一个人敲了一下这所孤独房子的大门。一会儿后门开了一道缝。那个人把脑袋伸到门边,低语了一声,门就开大了。那人走了进去,门又关上了。 三个人进去了以后,罗杰斯发现该挨到他了。他敲了门,三下重,两下轻。门开了两三寸,门缝里出现了一只耳朵。罗杰斯低声说了一声“定局”。耳朵不见了,门打了开来,他走了进去。 21号没再听到接待的话,就走进左边的一间小屋子,里面的布置像个办公室,有一张办公桌,一只保险柜,还有两把椅子。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穿晚礼服的魁梧的人,面前放着一本大册子。新来的人随手轻轻地关上门,只听见咔嚓一响,弹簧锁就锁上了。他走到办公桌前自报道:“21号到,先生,”说完就恭顺地等着。那个大个子抬起头来,他的黑绒面罩上给人看到了极其醒目的白字“1号”。他的眼睛蓝得发冷,盯住罗杰斯看着。罗杰斯见到他的示意,就摘下了面罩。会长仔细地证实了他的身份以后就说,“很好,21号,”然后在册子上登了记。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就像他的眼光一样。那张不露声色的面罩后面仔细视察的眼光似乎使罗杰斯感到有些不安;他换了一个站立的腿,眼光低垂。1号作了一个叫他走开的手势,罗杰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戴上了面罩,出了屋子,这时后面的一个人又走了进去。 开会的屋子很大,是把地面一层的两间屋子打通改装的,屋子里的装饰是20世纪郊区的标准装饰,灯光明亮。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留声机在放着一张爵士音乐的唱片,约有十对戴着面罩的男女在跳舞,有的穿着夜礼服,有的穿着粗呢便装。 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有个美国式的酒吧。罗杰斯走上前去,向管酒吧的戴面罩的人要了一杯双份威士忌。他慢慢地呷着,身子靠在酒吧的柜台上。屋子里人已满了。不久就有人过去把留声机关掉,他回头,看,1号已在门口出现。旁边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身材修长的女人。绣着白色“2号”的面罩把她的头发和面孔全部遮掩了。只有她的高贵的仪态,雪白的胳膊和胸脯,面罩眼缝里露出来的亮晶晶的黑色眼光,使你感到她是个意志坚强,体态动人的女人。 “女士们,先生们,”一号站在台上,那女人坐在他身旁,她的目光低垂,什么想法也没有泄漏。但是她的双手抓紧椅子的扶手,她的整个身子似乎很紧张。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会员缺席两个。”大家都环顾四周,心中在默默点数。“我不需要告诉你们,我们要搞到考特一温德尔夏直升飞机设计图的计划已经遭到失败。我们的两位忠实勇敢的会员15号和48号给人出卖,遭到逮捕。” 会众之间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你们有的人也许以为,这两位会员无论如何坚定不屈,但在严刑拷打之下,也很可能招架不住。大家可以不必惊慌。该下的命令已经下达,我在今天晚上已经接到报告,他们已经被灭了口。我相信你们一定很乐意知道,这两位勇敢的会员已经免除了被诱投降的考验,不致于被带到公开的法庭上受审,在狱里吃到长期监禁的苦头。” 会众听了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好像麦田里刮过一阵风一样。 “他们的家属会受到应有的抚恤。我请 12号和 34号办理这桩好事。请他们在会后到我办公室听我具体指示。刚才提到的两位会员是不是能表示一下他们愿意也能够完成这项任务?” 有两只手举了起来。会长看了一下表继续说:“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邀舞伴继续跳舞吧。” 留声机又放上唱片。罗杰斯转身过来向旁边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邀舞。她点一点头,两人就跳起狐步舞来。他们默不作声地跳了一会以后,那个姑娘轻轻地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话连嘴唇也不张。“我真害怕,您呢?我担心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的确叫人吓一跳,会长那样办事,”罗杰斯说。“不过那样保险一些。” “那两个可怜的家伙——” 一个跳舞的转过身来跟着他们拍拍罗杰斯的肩膀:“请不要交谈,”他的目光严峻,然后搂起他的舞伴就跳开去了。那姑娘打了一个寒战。 唱片完了。大家拍手。跳舞的人又都站在会长座位的面前。 “女士们,先生们。诸位可能觉得奇怪,今天为什么要开这次特别大会。原因很重要。我们最近计划的失败不是偶然的事。那天晚上警察在现场出现也不是碰巧的事。我们中间有了一个叛徒。” 原来站在一起的舞伴马上不信任地分开了。每个人似乎都往回一缩,仿佛蜗牛碰到了一只手指一样。 “你们想必还记得丁格尔伍德案件结果令人失望,”会长继续说,声音严厉。“你们想必也还记得另外一些结果并不令人满意的小案件。这一切失败,都已找到了原因。我现在可以向大家宣布,我们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叛徒已经查明,马上就要清除。以后就不会再有错误了。那个把叛徒错误地介绍入会的人要另行安排,使得他缺少警惕不致再带来不利影响。大家没有理由感到惊慌。” 人人都四处张望,想找那个叛徒和不幸推荐他入会的人。反正总有一个面罩底下有人脸色吓得发白,在憋气的丝绒底下汗流满面,那不是因为跳舞跳得热了。但是面罩把一切都遮掩了。 “女士们,先生们,请邀舞伴继续跳舞吧。” 留声机放了一张老得几乎被人遗忘的歌曲:“没有人爱我。” 穿红衣服的姑娘给一个穿礼服的高个儿邀去跳舞了。有只手按在罗杰斯的胳膊上,使他吃了一惊。他回头一看,是个穿绿衣服的小胖女人。她的冰冷的手放进了他的手里。他们就跳了起来。 一曲告终,又是鼓掌。大家都分开站着,呆呆地等待着。会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保持神态自若。这是舞会,不是开会。” 罗杰斯把他的舞伴带到一把椅子那里坐下,给她递来一杯冰水。他低头看着她时,看到她的胸膊紧张地起伏。 “女士们,先生们,”没完没了的间歇终于结束了。“你们想必都希望马上知道结果。我现在宣布有关的人。 37号!” 有个人闻声惊叫,跳了起来。 “安静!” 那可怜的家伙吓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我赌咒从来没有——我是清白的。” “安静!你缺乏警惕。以后再收拾你。你对自己的错误如果有什么话要说,我以后再听你的。先坐下。” 37号颓然坐在一把椅子里。他用手绢擦着面罩下面脸上的汗。有两个高个子的大汉逼近了他。其余的人都后退了一步,好像这人患了致命的传染病一样。 留声机又响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宣布叛徒是谁。21号,站上前来。” 罗杰斯站上前去。48双眼睛都紧紧地盯住他,说不尽的恐惧和憎恨。可怜的裘克斯又哀号了一声。 “唉,我的天!我的天!” “安静!21号,取去你的面罩。” 叛徒从脸上拉掉了厚厚的面罩。大家的憎恨眼光都恨不得把他吞了。 “37号,这个人是你介绍到这里来的,化名叫约瑟夫·罗杰斯,以前做过丹佛公爵的2号当差,因为小偷小摸而被解雇。你采取步骤核实他的情况没有?” “我采取了,我采取了!上帝作证,一切都查核无误。我找到两个仆人证明了他的身份。我作了调查。情况属实——我敢赌咒。” 会长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张纸,又看一眼表。 “女士们,先生们,请跳舞吧。” 21号则双手反捆,铐上了手铐,站着不动,看着跳舞的人在他四周旋转。一曲告终时的鼓掌声就像坐在断头台下唇干舌燥的男男女女的鼓掌声一样。 “21号,你说你的名字叫约瑟夫·罗杰斯,职业是当差的,因为偷窃被解雇。这是你的真名吗?” “不是。” “你的真名是什么?” “彼得·丹思·勃莱顿·威姆西。” “你不是已经死了?” “这是故意哄骗你们的。” “真正的约瑟夫·罗杰斯呢?” “他在国外死了。我接替了他的身份。您的手下的人没有发现,不能怪他们,我不仅接替了罗杰斯的身分,而且我就是罗杰斯。我即使没有旁人在场,我也像他一样走路,一样行动,我读他的书,穿他的衣服。最后我的思想也是罗杰斯的思想。要冒充什么人唯一的办法是一丝不苟。” “原来如此。那么盗窃你自己的公寓是布置好的?” “显然如此。” “盗窃你母亲公爵太夫人也是你同意的?” “是的。那个头冕很难看,对于任何一个有高雅趣味的人来说,这不算是什么损失。请问,我可以抽烟吗?” “不可以。女士们,先生们……” 这时大家对跳舞已兴致索然,跳起来好像傀儡一样,动作机械,常常踩了对方的脚。那个犯人却以冷眼旁观的神气在旁看着。 “15号,22号,49号。你们负责监视他的。他有没有想同任何人联系?” “没有。”22号代表他们发言。“他的信件邮包都经打开检查,他的电话有人窃听,他外出有人跟踪。他的自来水管也有人监视,以防它用莫尔斯电报信号与人通话。” “你说的都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 “犯人,你干这件事完全是单枪匹马吗?请你从实招来,否则就要不客气了。” “我是单枪匹马。我不想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可能如此。但是还得采取步骤把苏格兰场那个人灭口,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叫派克。还有犯人的男仆茂文·本特,可能还有他的母亲和姊姊。至于他的哥哥是个傻瓜,我想不致于知道犯人的事儿。对他我想只须监视就行了。” 这时犯人似乎第一次沉不住气了。 “先生,我向您保证,我的母亲和姊姊一点也不知道可能给会里带来任何危险的事情。” “你早就应该考虑到这种情况了。女士们,先生们,请邀——”“不——不!”凡是有血有肉的人都再也沉不住气了。“不!干掉他!干掉拉倒!马上就散会。这很危险。警察——”“安静!” 会长环顾四周,感到了有些不妙,就让步了。 “好吧。把犯人带走灭口,给他第四种处理。事先要向他作详细解释。” “好啊!” 大家的眼光都显出满意的神色。威姆西胳膊给紧紧抓住了。 “等一等——要死也要让我体面地死掉。” “这你早就应该考虑到了。把他带走。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放心,不会让他痛快死的。” “等一等!”威姆西拚命喊。“我有话要说。我不要您饶命,我只要求速死。我有东西交换。” “交换?” “是的。” “我们同叛徒不打交道。” “但是您听我说。您以为我没有预见到这个结果吗?我不至于那么蠢。我留下了一封信。” “哦,原来如此。一封信。给谁的?” “给警方。如果我明天不回去——” “那么怎样?” “信就打开。” “先生,”15号说。“这是吓唬我们。犯人根本没有发出什么信。他已受到了好几个月严密的监视。” “可是,我在搬到兰贝思之前就发了信。” “那就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但是它有。” “什么呢?” “我的保险柜的暗码。” “是吗?这人的保险柜给搜查了没有?” “搜查了。” “里面有什么?” “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我们组织机构表,这所房子的名字,这都在天明以前可以收拾的。” 威姆西听了微笑。 “你们查过保险柜的内层吗?” 没有人作声。 “你们听到他的话没有?”会长厉声问道。“你们发现了内层没有?” “没有什么内层,先生。他在吓唬我们。” “我不想反驳,”威姆西竭力用他平时谈笑自若的口气说,“但是我想你们一定没有注意到保险柜的内层。” “好吧,”会长说,“就算有这内层,里面放的是什么?” “本会每个会员的姓名,地址,照片,指纹。” “什么?” 现在他四周的眼光露出了恐惧。威姆西竭力不去看他们,只面对着会长。 “你怎么搞到这些情报的?” “我也做了一些自己的侦探工作。” “但是有人监视着你。” “这话不错。我的监视者的指纹就在我的册子上名列前茅。” “你能证明吗?” “我当然能证明。例如,第50号的名字叫——”“住口!” 会场里一片嗡嗡声。会长举手叫大家安静。 “要是你在这里说出名字,那就要对你不客气了。还有第五种处理——专门给提名道姓的人的。把犯人带到我的办公室来。大家继续跳舞。” 会长从裤子后兜里取出一支手枪,面对着桌前捆得紧紧的犯人。 “现在说吧!”他说。 “要是换了我,我就会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威姆西轻蔑地说。“这样死法可能比第五种轻快得多,也许我禁不住要一试。” “真聪明,”会长说,“只是太聪明了一些。现在快说吧,你有什么要告诉我。” “要是我告诉了您,您饶我一死吗?” “我不空口许诺。快说。” 威姆西耸一下他捆着的发淤的肩膀。 “好吧。我把知道的全告诉您,要是您听够了就止住我好了。” 他俯身向前,低声说了起来。外面留声机的声音和沙沙的脚步声说明舞会还在进行。在希思荒原路过的人还以为这所孤零零的房子里人们又在寻欢作乐呢。 “怎么样,”威姆西说,“还要我说下去吗?” 会长面罩下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挖苦地微笑。 “我的爵爷,”他说,“您说的情况使我感到很遗憾:您竟不是我们的会员。像我们这样的组织很重视机智、勇气、勤奋。我想我无法劝您吧。是的,我想我无法劝您。” 他按了办公桌上的铃。 “请会众到餐厅里去,”他对进来的人说。 餐厅在地面一层,窗户关得严严的,还挂得密不透风的窗帘。屋子中间有一张长桌,桌上空空如也,两旁摆满了椅子。 “原来是场空桌宴,”威姆西愉快地说。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间屋子里来。屋子那一头地板上有道暗门,使人望而生畏。 会长在桌首就坐。 “女士们,先生们,”他照例这么开场,这种客套这时听来特别叫人心惊肉跳。“我不想对你们隐瞒形势的严重性。犯人已经向我说了20个人的名字和地址,除了他们本人和我以外,这些名字和地址照理是没有人知道的。这实在太疏忽大意了。”——他的声音严厉起来——“必须加以调查。他还弄到了指纹,给我看了其中几张照片。我们的调查人员没有注意到保险柜还有个内层,这需要追究。” “别怪他们,”威姆西插进来说。“您知道,我是存心不让他们发现的。我是有意这样的。” 会长不去理他,继续说。 “犯人告诉我,人名地名录可以在内层找到,还有从我们会员家中偷去的信件、文件以及许多上面印有指纹的东西。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提出把保险柜的暗码告诉我,交换条件是赐他速死。我认为这个条件可以接受。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的意见呢?” “暗码早已知道了,”22号说。 “蠢货!这人已经告诉我们,而且向我证实,他就是彼得·威姆西爵爷。你以为他会忘记改换暗码吗?而且还有内层的门。要是他今天晚上失了踪,警察到了他家——”“我说,”一个女人的甜润嗓子说,“答应他的条件,充分利用他的情报——而且要快。时间不多了。” 桌子周围一阵嗡嗡的表示同意声。 “你听到了,”会长对威姆西说。“本会赐你速死,条件是你告诉我们保险柜的暗码和内层门的秘密。” “您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 “谢谢您。那么我的母亲和姊姊?” “如果你保证——你是个信守诺言的人——这两个女人不知道什么能危害我们的事情,就饶她们一命。” “谢谢您,先生。我凭人格担保,她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把这种危险的秘密告诉随便哪一个女人的——特别不会告诉我的亲人。” “很好。那么大家都同意?” 大家都表示了同意,虽然不若刚才那么痛快。 “那么我就把您要的情报给您。暗码是UNRELIABILITY(不可靠)。” “内层的门?” “预计到警察要来,内层的门可能造成麻烦,所以是开着的。” “好!你要明白,要是警察干预我们派去的人——”“那对我没好处,是不是?” “这里有风险,”会长沉思说,“但必须一冒。把犯人带到地窖里去。他可以去看一看第五种处理的机器作为消遣。另一方面,12和 46号——”“不,不!” 有人大声表示不同意,来势甚凶。 “不,”一个高大的人说,他的声音却很柔和。“不——为什么要派人去取证据呢?我们今天晚上在自己人中间已经发现了一个叛徒,不止一个笨蛋。我们怎么能够知道12号和46号不会也成为笨蛋或叛徒呢?” 那两个人狠狠地转向说话的人,但是有个姑娘的声音参加进来讨论,她的声音很尖很激动。 “我完全同意!我们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给我们根本不了解的两个人知道。这样的事已经够了。这两个人很可能把我们全都出卖给警方。” “我同意,”又有一个人说。“没有人可以相信。谁都不能相信。” 会长耸一耸肩膀。 “那么,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主张怎么办呢?” 半晌没有人开腔。接着又是那姑娘尖声说:“我认为应该由会长自己去。他是唯一已经知道大家名字的人。这些名字对他没有什么用处。为什么我们要担风险,吃苦头,而他却在家中坐享其成呢?我主张让他自己去吧。” 桌子周围一阵嗡嗡的同意声。 “我附议,”一个结实的男人说,他的表上用的是一条金锭。 威姆西看到那条金链就不禁微笑,因为就是这种小地方的虚荣心使他知道了这个人的姓名和地址,因此他对那条金链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会长看了一下四周。 “那么,会上大家的意见要我去?”他威胁地说。 45只手举起来表示同意。只有2号的那个女人仍坐着不动。也不作声,她的白皙的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 会长的眼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她的身上。 “是否可以认为这次表决是一致通过的?”他问道。 那女人抬起了头。 “别去,”她低声说。 “你们听到吗,”会长有点嘲弄他说,“这位太太叫我别去。” “我认为2号说的意见无关大局,”那个声音很柔和的男人说。“我们自己的老婆如果处在这位太太的地位也是不会让我们去的。”他这话是一种侮辱。 “同意,同意!”另一个人说。“咱们是民主的团体。咱们不要特权阶级。” “很好,”会长说。“您听到了,2号。会上的意见与您相反。您有什么特殊理由没有?” “理由有的是。会长是咱们团体的首脑和灵魂。要是您遇到意外——咱们怎么办?你们”——她眼光一扫全场—“你们都犯了错误。这都是你们警惕不高所造成的。你们以为没有会长在这里给你们补救错误,你们有五分钟的太平吗?” “这话有道理,”有一个没有说过话的男人说。 “请原谅我来提个建议,”威姆西恶作剧他说,“既然这位太太看来处于特别有利地位博得会长的信任,那么我的那本小册子里的内容在她看来也许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那么为什么不让2号自己去呢?” “因为我说不让她去,”会长厉声说,及时制止了他的伴侣话到嘴边的回答。“如果大家一致决定,我就去。把他房子的钥匙给我。” 有个看守的人从威姆西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钥匙,交给了会长。 “房子有人监视吗?”他问威姆西。 “没有。” “这是实话?” “这是实话。” 会长在门口又转身过来。 “如果两小时内我没有回来,”他说,“你们就自己逃命吧,犯人怎么处置都行。我不在的时候由二号指挥一切。” 他离开了屋子。二号站了起来指挥道: “女士们,先生们。晚餐用过了,请继续跳舞。” 在下面地窖里,时间过得很慢。可怜的裘克斯一会地哭,一会儿叫,弄得精疲力竭,看守犯人的四个人不时交头接耳地讲话。 “会长走了已有一个半小时了,”一个说。 威姆西抬头一看,然后又考察起屋子来。屋子里有许多奇怪的东西,他想记住不忘。 不久,上面的门打开了。有人叫道:“把他带上来!”威姆西马上站起来,他的面色发白。 会众们又坐在长桌四周。2号占了会长的座位,她的眼光紧盯住威姆西的脸,怒气冲冲,像只母老虎。但是她一开口说话,却颇有自制,使他钦佩。 “会长去了已有两个小时了,”她说。“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了?你这个双重叛徒——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了?” “我怎么能知道呢?”威姆西说。“也许他为了照顾1号的利益,趁时间不晚,溜之大吉了。” 她怒喝一声,跳了起来,向他冲过来。 “混蛋!扯谎!”她打他嘴巴说。“你知道他决不会干那样的事。他对朋友讲义气。你把他怎么啦?说呀——要不然我逼你说。你们两个,把烙铁拿来。非要他说出来不可!” “太太,我只能猜,”威姆西说,“要是用烧红的铁烙我,我也只能瞎猜。您别发脾气,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您。我想——是的,我真的担心——会长为了急于检查我的保险柜里的有趣东西,一不小心,进去以后让内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抬起眉毛,他的肩膀太痧,他也无法耸肩,他只是十分遗憾地看着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姆西环顾一周。 “我想,”他说,“我最好从头开始,把我的保险柜的机关告诉您。这只保险柜很不错,”他同情地说。“是我自己出的主意,当然不是指制作原理,那是科学家的事,而是指首创的主意。 “我给你们的暗码,本身完全正确。这是波恩一费希特公司制造的一种用13个字母组成暗码的锁,是这种锁里最好的。打开了外门以后,就进了一间平常的保险库,我的现款和首饰等都放在那里。但是还有一间内室,有两扇门,开的方法完全不同。这两扇内门的外面一扇只是薄薄的一层钢,油漆之后,看上去就像保险柜的后壁,而且安装严密,看不出接缝。它与保险柜壁在同一平面上,因此你不论测量保险柜的外部还是内部都发现不了漏洞。这门是用普通钥匙拉着开的,我刚才如实告诉了会长,我走时这门没有关上。” “你以为,”那个女人讥嘲道,“会长的头脑会这么简单,给陷入这样一个明显的圈套吗?他肯定会把这扇内门缝里插进什么东西不让它碰上的。” “肯定如此,太太。但是这扇外面的内门的唯一目的是要使人以为它是唯一的内门。但在这扇内门缝里还有一扇内门,是一扇左右推移的门,由于墙很厚,就根本看不出来。这扇门也没有关上。咱们的会长大人只须跨步进去就是了,保险柜的内室就在那所房子的地下室厨房的烟囱里。我想大家都清楚了吧?” “行了,废话少说。再说下去。” 威姆西一鞠躬,说得甚至比刚才更仔细了。 “我有幸登记了本会活动的记录,那是抄在一个大本子上,甚至比会长先生楼下用的那本册子还大。——我想,太太,您大概不致于忘记把那本册子放在安全的地方吧?除了有些好事的警察来调查以外,要是有个普通会员把它弄到手也是不妥当的。我想大家都是不赞成发生这种事情的。” “那本册子很安全。”她来不及回答道。“我的天!你快说下去。” “谢谢您——您使我放了心。很好。我的那本册子放在内室后壁的铁架子上。且慢,我还没有把内室的结构告诉您。内室6英尺高,3英尺宽,3英尺深。一个人完全可以站直身子,只要他不是太高。我进去很合适,您瞧我的身材才5尺8寸半。会长个子比我高,他可能要弯起腰,但是如果他站累了要蹲下来,却没有地位。说起站累了,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你们把我捆得太紧了。” “我恨不得把你捆得更紧一些。揍他一顿。他是在想拖延时间。” “如果你们揍我,”威姆西说。“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克制些,太太。您的国王给将死了,随便乱动可不行啊”“废话少说!”她叫道,气得直跺脚。 “我说到哪儿啦?啊,是的!说到内室。我刚才说过、内室很小,而且也不透气。我刚才说过没有,我的册子放在铁架上?” “说过了。” “那么,铁架子下面是个十分精巧的暗藏的弹簧。我已经说过。这本册子很重,只要一拿开,铁架子就升起一点,就是看也看不出来。它一升起,电流就接通。您可以设想,太太,咱们尊敬的会长一走进去——把背后的假门撑开,免得自动关上——他一看到册子,就马上一把抢了过来。为了不致于弄错,他就把它打开来,看几页。他又要找我刚才说过的其他几件上面有指纹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由于铁架升起,电流接通,秘密的滑门就像一只豹子一样在他身后悄悄地跳出来关上了。这个比喻有点陈旧,但很恰当,您说是不是?” “我的天,哦,我的天!”她把手一挥,好像要把面罩拉掉。“你——你这个混蛋——混蛋!打开内门的暗码是什么?快说!我说什么也要你交代,快说!” “这话并不难记住,太太,只是过去早就给忘记了。您还记得小时候听过《天方夜谭》里的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吗?我在做那扇门时,可以说是一时感情冲动,又想起了幸福的童年时代。开门的暗码是——‘芝麻,开门’。” “好!你的那个陷阱里一个人能待多久不死?” “哦,”威姆西轻松地说,“要是他保持冷静,不大叫大闹把氧气用尽,大概可以待几小时。我们如果现在就去,他大概还平安无事。” “我自己去。把这人带走,你们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要等我回来再结果他。我要看着他死去!” “等一等,”威姆西并不为这一愿望所动。“您最好带我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能开门。” “但是你已把暗码给我了。难道这是假的?” “不是假的——暗码不错。但是,这是一种新式的电门。事实上是最新产品。制成了我很得意。它一听见‘芝麻开门’就开,但必须是我的声音。” “你的声音?我不把你的脖子掐断才怪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必须是你的声音?” “我就是这个意思。别那样掐我的脖子,要不然影响我的声音,门就不开了。这就对了,比刚才好了一些。它对声音很敏感。有一次曾经失灵了一个星期,因为我伤风,嗓子哑了,它说什么也不开。就是在平时,我有时也得试好几次,声调才合拍。” 她转过身来问一个站在身旁的矮壮的男人。 “是不是这样?有这种可能吗?” “完全可能,太太,”那人彬彬有礼道。从他的说话口气,威姆西认为他可能是个老师傅,或者工程师。 “这是电动的吗?您懂吗?” “是的,太太。它大概有个话筒藏在什么地方,把声音变成一系列振动,指挥一根电针,只要振动对头,电针接通电路,门就开了。用光波振动也可以做到。” “您能用工具开门吗?” “这需要时间,太太。而且要把机关砸烂,但这种机关大概隐蔽得很严密。” “这您可以放心,”威姆西插嘴道。 她双手扶头。 “我看,咱们是上了钩了,”工程师说,他的口气之中不乏对能工巧匠的钦佩之情。 “不——等一等。一定有人知道——做这扇门的工人?” “在德国,”威姆西简单地说。 “那么——对了,对了,我有办法了——留声机。这个——这个——让他说那个暗码给我们灌在唱片上。快——该怎么办?” “办不到,太太。如今是星期天大清早三点半,到哪儿去搞灌唱片的机器?那位可怜的先生没有等到您去早就死了。” 大家都不作声,这时窗外传来了天快亮时万物苏醒的响动。 远处有汽车喇叭声。 “那么.”她说,“就让他跟咱们一起去吧。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你可得要把他放出来”,她可怜地对威姆西说。“你虽可恶,但总不至于那么坏。你可得要马上去把他救出来!” “让他走,没有那回事!”有一个人插嘴道。“我的太太,您没有想到,他会不会到警察局去报案?会长已经给收拾掉了,咱们大伙儿自己逃命吧。伙计们,什么都完了。把这家伙送到地窖里捆起来,免得他大吵大闹引起外面注意。我去销毁册子,要是你们不放心,可以跟来看着。至于你,30号,你知道电门在哪里,给咱们一刻钟时间走散,你就把这房子炸掉。” “不!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让他死——他是你们的会长,领袖,我的——我不许发生这样的事。把这混蛋放开。你们来个人帮我把他松绑。” “那可不行,”刚才说过话的一个人说。他抓住她的手腕,她挣扎,尖叫,又是咬,要想挣开。 “好好考虑一下,”那个声音很柔和的人说。“天快亮了。警察随时可到这里。” “警察!”她拚命控制住自己。“是的,是的,你说的不错。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而危及大家的安全。他本人是不会希望我们这样的。好吧。我们把这混帐放到地窖里去关起来,大家分散逃命,趁现在还来得及。” “还有一个犯人呢?” “他?蠢货——他什么也不知道,让他去吧,”她轻蔑地回答。 几分钟以后威姆西又给扔在地窖里了。他有点弄不懂,他们居然不让他走,甚至不惜牺牲1号的性命。他此来是存心冒险的。但是他们居然把他留下来当活的见证,这使他不解。 把他送下来的人把他的双脚绑在一起就走了,顺手关了灯。 “喂,朋友!”威姆西叫道。“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怪寂寞的,请把灯开着。” “没关系,朋友,”他们回答。“您在黑暗里不会太久的。他们已经点了引线。” 另外一个哈哈大笑,两人就一起出去了。原来如此,他们要把他和房子一直炸掉。那样的话,会长肯定也是必死无救的了。这教威姆西担心,因为他还是想把那个大坏蛋法办的。苏格兰场为了要破案已经花了六年的时间了。 他竖起耳朵来等着。他仿佛听见头顶上有脚步声。这帮匪徒这时早已走尽了——。 他肯定听到咯吱一响。地窖门打开了。他感到有人爬到地窖下面来。 “嘘!”耳边有人轻声说。柔软的手摸过了他的睑,又去摸他身上。接着他的手腕感觉到冰凉的钢。绳子松开了,掉在地上。他的手铐咔嚓一响打开了锁。捆住双脚的带子也松开了。 “快走!他们已开了定时炸弹。尽快跟着我走。我偷偷地回来,说是忘了首饰。我是有意遗忘的。必须去救他——只有您才能够。快跑!” 威姆西全身麻木,血液流回到捆住手脚的地方,他赶紧在她身后爬到上面屋子里。这时她已打开窗户。 “现在逃吧!放他出来!您答应?” “我答应。但是我警告您,太太,这房子已被包围了。我的保险柜柜门关上以后就发信号给我的仆人去报告苏格兰场您的朋友们都已被——”“啊!但是您还是要去——别管我——快!没时间了。” “跟我一起走!” 他拉住她的胳膊,一起跌跌撞撞地跑过小小的花园。 树丛里突然有手电照亮他们。 “派克,是你吗?”威姆西叫道。“叫你的人后撤!快!这房子马上要炸了。” 花园里顿时人声大作,赶来赶去的。威姆西在黑暗中摸到一堵墙上,跳了一下,抓住墙顶,把身子托了上去。他又伸手来拉那个女人,把她拉了上来,然后一起往外跳。大家都在跳,那女人摔了一跤,惊叫一声。威姆西停不下脚来,在石头上绊了一下。连爬带滚的,这时轰然一声,一阵火光,夜空被照得通明。 威姆西在花园的破砖堆里吃力地爬出来。身旁有人在呻吟,这说明他的同伴没有死。突然有一盏灯向他照来。 “原来您在这里!”那人高兴地说。“没事吧,老朋友?我的天,真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 “没事,”威姆西说。“只是有点憋气。那位太太平安无事吗?唔,胳膊显然骨折了,别的没有什么。情况怎么样?” “大概有五六个给炸掉了,其余都一网打尽”威姆西看到冬季的晨曦中有一圈黑色的人影。“我的天,真了不起!您这起死回生,卷土重来的家伙,真叫人想不到!我们还以为您死了已有两年了呢!我还买了一块黑纱缠在骨上,真的。除了本特,还有谁知道吗?” “只有母亲和姊姊。我是写在秘密遗嘱里的,交给了执行人。不过,我们得花不少时间同律师打交道,为了证明我就是我。哈罗,那是老朋友包格吧?” “是我,爵爷,”包格督察长满面笑容过来。“见到您可真高兴。干得太好了,爵爷。他们都要同您握手祝贺。” “哦!我可想先洗把脸,刮刮胡子。在兰贝思流放两年之后,见到你们可真高兴。装得还像吧?” “他平安无事吗?” 威姆西惊叫一声。 “我的天!”他叫道。“我把保险柜里的先生给忘了。快去要辆车来。我的车给留在家里了。快,上车,让那太太也上车。我答应她回去救他的,尽管”(他在派克耳边说)“可能要提出凶杀的起诉,他在老巴莱法庭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快开车。他关在那里活不了多久。他才是你们要抓的人,莫里逊案件,霍普一威尔明顿案件的主犯,还有说不尽的案件。” 他们开车到兰贝思那所房子门前时,天色已蒙蒙亮,街上呈现出一片灰色。威姆西搀着那女人下车。现在面罩已扯去了,露出了憔悴苍白的脸色,满脸恐惧和痛苦。 “俄国人?”派克在威姆西的耳边问。 “大概是。糟糕,大门给锁上了,那家伙把钥匙带到保险柜里去了。从窗户爬进去,好不好?” 派克遵命爬了进去,过一会儿就把大门打开,放他们进去。房子里一片寂静。威姆西领他们到后面一间屋子,保险柜就在那里。外门和第二道门都有椅子撑着,开在那里。内门像一道绿色的后壁对着他们。 “只希望他没有乱敲乱打,把机关弄坏,”威姆西自言自语道。扶着他的胳膊的手紧紧地抓着他。他沉住气,用平时的轻松口气开始说道:“好吧,咱们来试一试,”他对着门像同朋友一样说话道。“听我的话。芝麻开门,听到吧,芝麻开门!” 绿色的门轻轻地滑到墙里去了。那女人向前一跳,把保险柜里倒出来掉在她怀里的一团失去知觉的东西接住。他身上的衣服都已撕破了,手上还流着血。 “不要紧,”威姆西说,“不要紧。他没有死——可以上法庭受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