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卡罗琳说些什么,以及卡罗琳对我说些什么,在我把这些继续讲下去之前,我应当把我们当地的地理情况述说一番。 我想,我们的村庄金斯艾博特,是很象任何其他的村落的。我们的大城镇是离此九英里的克兰切斯特。那里有一个大火车站,一个小邮政局,和两家相互竞争的“综合店铺”。体格健壮的人易于过早地离开人世,可是我们却富有未婚的妇人和退休的军官。我们形成癖好的业余消遣和娱乐可以概括为一个词,“传播流言蜚语”。 金斯艾博特只有两所重要的住宅。一所是金斯帕多克,是费拉尔斯夫人去世的丈夫遗留给她的。另一所是费恩利公园,是罗杰·艾克罗伊德所有。由于艾克罗伊德不象别的任何乡绅那样,所以他总是使我很感兴趣。他使人想起一个红脸运动家,总是很早出现在老式音乐喜剧场面的第一幕,舞台布景就是村中的草坪。他们总是唱一首到伦敦去的歌。现今我们有时事讽刺剧,而这位乡绅已经跟不上音乐形势。 当然,艾克罗伊德不真正是一位乡绅。他是一个十分有成就的货车车轮制造商(我想)。他是一个近五十岁年纪的人,面容红润,性情和善。他与教区牧师很密切。为教区基金慷慨捐款(尽管据谣传说他在个人花费方面十分吝啬),赞助板球比赛、少年俱乐部和残废军人学校。事实上,他是我们金斯艾博特宁静村落的生命和灵魂。 当罗杰·艾克罗伊德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时,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大五、六岁的美丽女人,并且和她结了婚。她名叫佩顿,是带着一个孩子的寡妇。结婚的历史很短促而苦痛。直接了当地说,艾克罗伊德夫人是一个嗜酒狂。在她婚后四年,她就把自己喝进了坟墓。 在以后的岁月里,艾克罗伊德并未有意进行第二次婚姻冒险。艾克罗伊德妻子带来的那个小孩,在她死时,仅仅七岁。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艾克罗伊德总是把他看作自己的儿子,并且注意培养他,可是他是一个野孩子,给他继父带来不断的忧患和麻烦。然而,在金斯艾博特,我们都非常喜欢拉尔夫·佩顿。首先因为他是那样一个长得漂亮的小伙子。 正象我前面说的,在我们村子里,人们总是很快地传播流言蜚语。从一开始,每一个人就注意到艾克罗伊德和费拉尔斯夫人在一起相处得十分融洽。在她丈夫死后,这种亲昵行为变得愈发引人注目。人们总是看到他们在一起,已经公然猜测,在她居丧期一过,费拉尔斯夫人将成为罗杰·艾克罗伊德夫人。确实,使人感到这种事情是合情合理的。罗杰·艾克罗伊德的妻子已经公认是死于狂饮。阿什利·费拉尔斯在他死前很多年已经成为一个酒鬼。这两个饮酒过度的人所造成的受害者应当互相爱恋,这是十分适当的,因为他们在他们以前的配偶手中已经忍受了苦痛。 费拉尔斯仅在一年以前,刚刚住到这里,可是过去几年中一些流言蜚语已经包围了艾克罗伊德。一直到拉尔夫·佩顿长大成人,一些女管家管理艾克罗伊德的住宅,而每一个女管家都受到卡罗琳和她的老朋友们的怀疑。至少十五年来,全村人预料艾克罗伊德会娶他的一个女管家。其中最后的一名女管家叫做拉塞尔小姐的,是一个可敬畏的女人,毫无疑问地主管了五年的家务,比她的每一位前任同事时间长两倍。若不是由于费拉尔斯夫人的到来,艾克罗伊德是很难摆脱的。另外一个因素——艾克罗伊德的一位守寡的弟媳带着女儿从加拿大意外的到达。塞尔西·艾克罗伊德夫人是罗杰的废物兄弟的未亡人,已经定居在费恩利公园,按照卡罗琳的说法,成功地使拉塞尔小姐不敢超越她适当的地位。 我不确切地知道“适当的地位”指的是什么——这听起来不是善意的,而且是令人不快的——可是我知道拉塞尔小姐撅着嘴,还带着一种苦笑(我仅能这么描绘),她并且声称十分同情“可怜的艾克罗伊德夫人——以来她夫兄的赈济。赈济的饭不是好吃的,是不是?假如我不做工的话,我的生活一定十分悲惨。” 我不知道塞尔西·艾克罗伊德夫人在议论中对费拉尔斯事件是怎么想法的。艾克罗伊德弄得不能成婚,这显然对她是有利的。当她和费拉尔斯夫人相遇时,她对费拉尔斯夫人总是十分讨好——虽不能说过分热情。卡罗琳说,这并不说明什么。 这就是近几年来,在金斯艾博特引人注目的事。我们曾经从各种看法议论艾克罗伊德和他的事。费拉尔斯夫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现在情景发生了千变万化。我们从高高兴兴地议论可能准备的婚礼,一下子猛然被拖入悲剧之中。 我心中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和各种各样其他的事,机械地转来转去。我无话可辩,毫无兴致去注意那些事。我的思绪一而再,再而三地返回到费拉尔斯夫人死亡之谜上去。是她自己自杀的吗?肯定,假如她是自杀的,她死前一定会留下一些话,说明她的打算是什么?女人,根据我的经验,如果她们决心去自杀,总是希望说明导致这种致命行动的心情。她们渴望引入注目。 最近我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呢?不超过一个星期。就每件事来说,她的举止是十分正常的。 后来我突然想起来,我昨天刚刚看到过她(可是没有说话)。她正在同拉尔夫·佩顿一起走,而我当时很惊奇,因为我没有想到佩顿可能在金斯艾博特。确实,我以为他终于同他继父吵翻了。将近六个月没有见他到这里来了。他们肩并肩地一起走着,他们的头挨得非常紧,她正说得十分起劲。 我想我有把握地说,在那时这是我首先碰到的未来事故的预兆。到那时为止,还没有什么明确的东西——可是已经有了这种事情模模糊糊的预感。头一天在拉尔夫·佩顿和费拉尔斯夫人之间的这种亲密的私下会面,使我感到十分不愉快。 当我面对面地碰上了罗杰·艾克罗伊德时,我依然在想着这件事。“谢泼德!”他高声地喊道,“我正要找你。出了可怕的事。” “那么你已经听说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可以看出,他遭受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 他那红润肥胖的双颊似乎消瘦了,看来他严重地失去了平时那种风趣和健康。“比你知道的还要坏”他沉着地说道,“看,谢泼德,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能和我一起回去吗?” “难说。我还要去看三个病人,而且我必需在十二点返回来去看我的外科病人。” “那么今天下午——不,最好还是,今晚来吃晚饭。七点半?这对你合适吗?” “行——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出什么事了?是拉尔夫吗?”我几乎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了这个。 艾克罗伊德茫然地瞪着我,他好象不大明白。我开始意识到这里面确实有些什么不对头。以前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艾克罗伊德这样心神不安。“拉尔夫?”他莫名其妙地说道,“啊!不,不是拉尔夫。拉尔夫在伦敦——该死!是老甘尼特小姐来了。我不愿意告诉她这件可怕的事。晚上见,谢泼德。七点半。’ 我点了点头,他匆匆忙忙地走开了,剩下我惊讶地呆在那里。拉尔夫在伦敦?可是头一天中午,他肯定是在金斯艾博特。他一定是在昨天夜晚或是今天清早返回城镇的,可是艾克罗伊德的态度表示了十分不同的意见。他说得好象拉尔夫有几个月没有到这附近一带来过。 我没有时间继续推敲这件事。甘尼特小姐已经来找我,她渴望得到消息。甘尼特小姐具有我姐姐卡罗琳的一切特点,不过她没有毫无目的武断地乱下结论。甘尼特小姐一言不发,现出疑问的神色。 是不是为可怜的费拉尔斯夫人而感到悲痛呢?很多人说,多年来费拉尔斯夫人是一个积习难改的鸦片烟鬼。人们谈论起来是如此不怀好意的。然而,尤其糟糕的是,在这种不切实际的谈论中往往会在什么地方有一点点真实性。无风不起浪!他们也议论说:艾克罗伊德先生已经发现了这些,并且解除了婚约——因为已经订了婚约。她,甘尼特小姐,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当然我肯定知道所有这一切——医生们总是如此——可是他们从来不说。 她用尖锐的目光盯着我,看我对这细微的迹象起什么样的反应。幸运的是长期与卡罗琳打交道,已经使我养成了一种无动于衷的面目表情,并且准备不置可否。 在这种场合,我赞扬了甘尼特小姐没有参加不怀好意的搬弄是非中去。我想,这是打个相当漂亮的主动仗。这使她陷入困境,在她能回味过来之前,我已经脱身了。 我思绪万千地回到家中,发现一些病人正在外科病房等着我。 我边思考问题,边把最后一个病人打发走。午饭前,我正在花园里反复考虑,这时发观还有一个病人正在等我。当我有点惊奇地站在那里时,她起身向我走过来。这说明拉塞尔小姐的刚毅顽强,我不知如何是好。 艾克罗伊德的女管家身材高大,面容漂亮,但是严峻。她有一双威严的眼睛,双唇紧闭。我感到,如果我是她手下的一名使女或是一个厨娘,只要我听到她走来,我一定拚命地逃开。“早安,谢泼德医生,’拉塞尔小姐说道,“如果你肯给我看看膝盖,我一定非常感谢你。” 我看了看,可是老实讲,在我这样做时,我是有一点自作聪明的。拉塞尔小姐对于病疼倾诉含糊得使人难以确信,如果是一个品性稍不诚实的女人,我一定怀疑这是一个捏造的故事。一瞬间我曾想到,拉塞尔可能故意捏造膝病,以便向我探问费拉尔斯夫人死亡的事,可是我马上看出,至少我是错误地估计了她。她简单地提了提这个悲剧,不再多说了。然而她似乎有意逗留下来闲聊。 “喂,非常感谢你给我这瓶搽剂,医生,”她终于说道,“并不是说我相信它会有一些好处。” 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可是我义不容辞地加以反对。毕竟,这并不会有什么坏处,一个人必须维护他的生财之道: “我并不相信这一切药物,”拉塞尔小姐说道,她的双眼轻蔑地扫视了一下我那一排药瓶子,“药物是有很大害处的。就拿可卡因的毒瘾来说吧。” “喂,就其本身而言……” “它在上流社会非常流行。” 我相信拉塞尔小姐对上流社会了解得比我清楚。我并不打算与她争论。 “请告诉我一下,医生,”拉塞尔小姐说道,“假定你确实是一个摆脱不了药物毒瘾的人。有什么治疗办法吗?” 一个人是不能毫无准备地回答这类问题的。我就这个问题简要地向她讲解了一番,她全神贯注地昕着,我依然怀疑她是在打探关于费拉尔斯夫人的消息。 “噢,举例说,佛罗那……”我继续说道。可是:十分奇怪,她似乎对佛罗那丝毫不感兴趣。反而转换了话题,问我是不是有一些难以察觉的罕见毒品。 “啊!”我说道,“你一定是读了侦探小说。”她承认她看过。 “一个侦探故事的精华,”我说道,“是有一种罕见的毒药——如果可能的话,南美有一种没有人听说过的东西——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未开化的部落用某些东西去炮制他们的毒箭。可立即致人于死地,而西方的科学也无法发现它。你的意思是指的这种东西吗?” “不错。真有这样的东西吗?”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想,恐怕是没有的。当然,有一种马钱子。”我告诉她许多关于马钱子的事,可是她似乎又失去了兴趣。她问我我的药橱里是不是有这样的东西,当我否定地回答她时,我认为我在她的眼中声望降低了。 她说她必须回去了,正在午餐铃响时,我经过外科手术室的门,看到她走出去。 我毫不怀疑,拉塞尔小姐是一个侦探小说的爱好者。我非常高兴地想,她走出管家室去斥责一个失职的女侍,然后回去又轻松自在地读《第七次死亡之谜》或这一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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