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到沙滩上,志津子便将鞋子脱了。 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沙上感觉非常舒适,而且风和日丽,蔚蓝色的大海显得异常平静。 南房、岸井海岸面对着东京湾的浦贺水道,左右两边夹着两道山岬,因此大海显得非常温顺。这里成了临海学校难得的活动场地,简直可以称为“孩子们的天堂”,一到夏天便热闹非凡,挤满了洗海水浴的游客。 然而,今天是10月16日,海滩边一个人影也没有。上午,天空澄静,秋风微荡,令人心旷神怡。对岸清晰地浮现出三浦半岛的山影。 志津子来这里已经是第四天了,她可不是来玩的。她在一家文具公司的文书部工作。公司在岸井设有休养所。她擅长德语,受命住在休养所里埋头翻译与欧洲共同体有关的德语报告。若是文学翻译,翻译起来还会有一些滋味,但这次却是专业之外的大部分文书翻译,所以译得非常艰难,昨天晚上还忙到将近凌晨1点才睡下;因此,她每天早上都要到海滩边来散散步,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让疲惫的脑子休息一下。 海浪缓缓地冲上海滩,冲刷着海滩上的岩石。海潮声能抚慰人的情绪。志津子伸展着双臂,尽情地呼吸着。 “就是这里吗?这地方真的很好呀!” 一下车,大北便站在一棵楠树底下打量着四周。 “这里确是一个好地方吧!”黑须露出了笑脸,“南方的大海一览无遗啊!那就是三浦半岛。在三浦半岛的对面,朦朦胧胧地能够看见伊豆。今天不凑巧,稍有薄雾,但从富士到箱根一带,就看得很清楚。” “嗯。” “朝北边眺望,风景也不错吧?那座山就是锯山,这边是清澄山,附近那座山叫富山,上面有个山洞,是传说中伏姬居住的地方。” “那是传说。” “当然是传说,步行去只要三四十分钟,所以很适合徒步旅行,下面还有个温泉,叫岩妇汤温泉。” “嗯。”大北抚摸着油腻腻的面颊。 “你要尽快拿定主意啊!”黑须将双手插进茄克衫的口袋里,强悍的脸庞凑近大北,压低着嗓音神秘地说道,“别人也想要这块地呢!” “这块地真的有一千坪吗?” “上次不是让你看过登记本的复印件吗?这里离东京只有两小时路程,这样的地,现在到哪里去买呀?只要五千万元啊!南房的娱乐场如果真的开发动工,估计地价马上就会上涨四倍。” “好!我决定了。”大北放下抱着的双臂,点点头。 “那么我马上带你去找这块地的主人。你带着保证金吗?” “一千五百万元嘛,我带着呢!” 大北打开车门,拿出一只黑色的包给他看,包上带有一只挂锁。 大北拿出钥匙,将锁打开,慢慢地打开包,黑须张大了嘴,惊呆了。 志津子从海边一回到休养所,管理员的妻子便对她说道:“呀!刚才有你的电话啊!”她面有难色地告诉志津子,她那七岁的独生女儿志保遇上了车祸。 志津子一瞬间呆若木鸡,仿佛体内的血液凝固了一般。 对志津子来说,志保是她惟一的亲骨肉。她两年前与丈夫离了婚。上司让她去岩井的休养所翻译时,为了志保,她当时还拒绝了。她不可能带着志保去休养所而不让她去上学。 这时,志津子的姐姐和姐夫提出将志保寄放在她们的家里,志保也很乐意,她很喜欢他们。虽然与姐姐姐夫住得较近,但他们的家离志保的小学却很远,姐姐姐夫答应每天开车接送志保上学。据说,车祸是今天早晨姐夫送志保去上学时发生的。 管理员的妻子在电话里只听到这些情况。她没有打听志保受伤的程度。 志津子向姐姐家打电话,但没有人接。 准是去医院了!这么一想,志津子更是坐立不安了。 “我得回东京一趟。”志津子说道。 “本来我想送你到车站,但汽车被我丈夫开出去了。” “你替我找一辆出租车吧!” 到岩井车站,步行要十五分钟。志津子这么说着,便跑上二楼的房间去做准备。 这时,远处传来了可能是警车或是急救车的警铃声。 大北在黑须的怀里终于瘫软下来。黑须不知所措地一阵用力之后,解开了缠在大北脖子上的活结。 大北躺在草丛里,睁大着虚无的眼睛。他已经断气了。他的嘴半开着,舌头像软体动物似的伸出在嘴外,唇边垂挂着血丝。这血丝也许是被黑须勒紧着脖子时,牙齿咬破了舌头淌出来的。 黑须捡起掉在地上的包,钻进汽车里,启动了发动机。发动机开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惨烈。他的心微微地悸动着,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油脂。 细细的山道向前蜿蜒伸去。黑须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叮嘱自己不要慌张。车行的速度慢得简直像步行一样。 就在这慢行之中,他感觉到有警笛的鸣叫声。他停下汽车倾听着。尖啸的警笛划破了这一带静山中的寒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黑须瞬间感到全身的血在隐退着。他将汽车开进杂木林里,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已经不想再开车了。 志津子不断地、焦急地看着时间。刚才打电话约好的出租车还有到来。 列车于2点30分离开岩井。如果赶不上这趟列车,就必须再等四十分钟。列车一小时只有一两趟,很不方便。现在已经2点20分了,离这趟车的开车时间只有十分钟了。早知这样,真不如走去。她想尽快地知道女儿志保的情况。 终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志津子抱着一个很大的纸袋飞奔出去。纸袋里放着这几天翻译的稿子和德语原文报告。 “来时路上受到了盘问,所以才晚到了。好像那里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跑了,警方正在搜寻呢!”司机并没有将晚到当作一回事,口气悠闲地说道。 警笛依然急促地鸣叫着。警笛声和“肇事司机逃跑”的话,使志津子的心一阵紧缩。 海边的小道四通八达,密得如蜘蛛网一般。出租车只能慢吞吞地行驶着。志津子简直想下车自己走了。 岩井车站是一座非常简陋的木结构小站台,候车室里小得要进去十来个人便会挤得转不过身来,里面呈“口”字型排着长木凳。木凳上还放着一条折叠着的薄棉被,好像是给被拘的罪犯准备的。 黑须买了一张到千叶的车票,然后坐在候车室里的长木凳上。秋意料峭,他却浑身是汗,连衬衫都湿透了。他一路奔跑着下山而来,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汗水淋漓,不仅仅是因为他刚经过剧烈运动,更是因为他害怕那警笛声。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汽车驶近车站,两名男子跳下车朝这边走来。黑须猝然呆着木鸡,他看见汽车的驾驶座里坐着一个穿制服的巡警,下车的两人准是刑警。 黑须慌忙将包塞人木凳底下。如果提在手上受到盘问,就无法抵赖了。 黑须马上走出站台,便躲在车站外那家小卖部的背后,看着两人走进候车室里之后,便溜进了附近的面条店里。 接着,听见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急急忙忙地付了车资,志津子便打开车门冲下车来,还差点儿撞上正从候车室里出来的两名男子。 这是一个小车站,车站里没有自动购票机。志津子到窗口买了一张到东京的车票。 找零钱时,不小心一枚一百元的硬币掉在地上,滚进木凳底下。志津子弯下腰捡硬币时,看见了藏在木凳底下的那只黑色的包。 她捡起那只包向售票员说了,但售票员正埋头计算着什么,好像没有听见。 上车的时间很紧迫,还要走过天桥赶到站台上。志津子慌不迭地穿过无人检票的检票口,跑上了天桥的石梯。 当志津子赶到站台上时,列车几乎同时开进了站台。车厢内空荡荡的。 志津子一个人坐着四个人的座位,重新打量着那只捡来的黑包。这个包显得胀鼓鼓沉甸甸的,但外表却显得很破旧,不像是装着重要的东西。包上还挂着锁;但即使没有上锁,志津子此刻也没有那份好奇心去察看包内的东西。她将包放进纸袋里。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志保的事。 列车奔驰着。透过车窗看得见窗外的大海。大海依然平静;但是,列车不时地穿过短隧道,窗外的景色忽明忽暗,使志津子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黑须住在千直市。他现在已经有33岁了,但依旧孑然一身。 他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夜里10点。 在岩井车站时,他躲进了附近的面条店里,窥视着车站那边的动静。男人们的身影还在,好像是监视的刑警,他怎么也不敢过去。 他在岩井有个熟人,叫藤田,在海岸边一带经营着客栈。他造访藤田家,想要在那里躲一段时间,但想不到藤田已经出门,家里只剩夫人一人。藤田的妻子好像非常忙碌,只是稍稍应酬了一下,便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黑须返回国道,漫无目标地坐上公共汽车,以后又换乘出租汽车,在外房线的车站里坐上列车才回到千直市的。 回到家后,他已经疲惫不堪。他喝了几杯浓烈的水酒,便在床上躺下了。手臂上还弥留着卡住大北脖子时的感触。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便会浮现出大北那痛苦的表情。 杀害大北,是一时冲动。 黑须经营着一家快餐店,大北是他的顾客。一位叫宫地的顾客在南房拥有一片山林,他想出让,所以委托黑须介绍几位想要购买山林的客人。当黑须向大北提起此事时,大北颇感兴趣。 不料,宫地听说后便惟恐避之不久,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连连摇手,说不想卖给什么大北。听他说,大北曾经与黑社会有关系,还经营着色情的行业,涉足贩毒等勾当。 但是,黑须债台高筑,他没有勇气拒绝大北,因此决定先带他去南房的山林看看,以后的事,他还来不及考虑。 想不到,当大北让他察看了装在黑包里的钱款时,他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上了脑门。一千五百万元!今年春天改装快餐店时四处筹划的借款,现在正留下一千五百万元还没有还。将快餐店改装成高级饭馆以后,结果适得其反,一些老顾客都不敢来了。眼下就连给三名职员支付工资,都勉勉强强地凑合着。他已经无力偿还借款。 这起杀人不是预谋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冲动是极不应该的。 那天早晨,黑须先去大北家接大北。大北住在船桥,儿子夫妇在台湾工作,平时与妻子两人生活。那天妻子不在家,据说正坐船去台湾看儿子;可是,黑须去时,有一个叫阿边的老邻居正在大北的家里玩。 阿边也曾来过黑领的店里,所以见了面也是认识的。三个人还一起闲谈了一会儿。然后,两人一起坐着大北的车出来的。 阿边应该知道他们两人一起出门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而且,闯到藤田的客栈去也是很冒失的。这不等于是在通知他们,说黑须今天到过现场一带吗? 他被正在四处巡查的警察吓呆了。 警察怎么会那么快就发现了那起事件?是不是有人看见他作案而通报的?只能那么考虑。 回想起来,在卡住大北的脖子时,附近发出过响声。他吃惊地朝那边望去,有只鸟飞起来,所以他还以为是鸟声,现在回想起来,那里也许有个人。 黑须感到一丝寒意掠过背脊。他一口气喝干了水酒。 不惜留下那些追查的线索杀害了大北,却掉了装着那笔巨款的包。不!如今还管它什么钱啊!先要保护自己…… 每次响起有人上楼的声音,黑须的身体便会感到一阵颤瑟。 “妈妈,你真的为我担心了?”志保搂抱着志津子的脖子撒娇。她一笑,就会露出缺了乳牙的牙龈。 “我当然要担心的呀!”志津子也笑了,但是,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志津子5点之前赶到东京,便径直去了医院。志保安然无恙。据说,在去学校的路上,志津子的姐夫开着汽车,志保坐在助手席上。在十字路口与一辆从边上闯红灯开来的汽车相撞,志保只是左腕扭伤。因为还要接受精密仪器的检查,在医院里住了一夜,观察情况,医生说没有什么大事。 但是,姐夫浩一因为右脚骨折,需要住一段时间医院。浩一的精神状态颇好,这有些出乎志津子的意料,因此志津子也放下心来。 “你给我带礼物了?”志保问。 “你还想要礼物呀!” “什么呀!你对我说好的……” “我哪有这个时间?等你扭伤好了,我再给你礼物。” “那个包里……” “是我的工作资料呀!”志津子说道,但志保还是笨拙地察看着纸袋。 “这是什么?” 志保取出来的,是一只黑色的包。 “呀!我忘了。” 一路上尽惦记着志保的事,头脑里压根儿没想过这只在岩井车站里捡到的包。 “嗨!浩一,这是我在岸井车站里捡到的呀!”志津子向躺在床上的浩一说道。 “嘿!这下你不是发财了吗?”浩一露出了笑脸。 “别开玩笑啊。这包已经这么破了……” “嘿!也许是别人当垃圾扔掉的,里面放着什么?胀鼓鼓的。” “不知道呀!还锁着呢!打不开啊!” “有锁?我有些兴趣了。让我看看。再无聊也得打开看看啊!” 浩一是司法文书,但他喜欢摆弄机械,手非常灵巧。 黑须在被窝里听到了送报员将早报塞进报箱里的声音。他一夜未眠。 不!好几次他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每次他都梦见了大北,梦见了大北那张可怕的脸和从半开着的嘴里伸出来的舌头。黑须发出一声惊叫,醒来时浑身冒着汗,也梦见了刑警,梦见刑警那张骷髅似的脸朝他微微一笑,便拿出了手铐。 梦见大北不用说,梦见刑警,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知道,戴上手铐,只是早晚的事。 太糟了!对黑须来说,阿边和藤田的妻子,都是致命的证人,而且甚至还有目击者……在扔掉的大北的那辆汽车上,还留着他的指纹。 警察早就找到了目标,眼下也许正在收集证据。黑须想要逃跑,想要逃到远方去。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迎来了早晨。 黑须钻出被窝,取来刚到的早报,打开了社会版。他把报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浏览了一遍,但怎么也没有找到有关大北被杀害的报道。 接着,他又打开地方版面察看,也没有发现有关大北的报道。这时,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一篇小报道上。 报道说,昨天16日,在南房富山镇连续发生了两起车祸,因目击者的通报,警察立即布下了警戒线,约两小时以后,在镇内找到了肇事的汽车,并将肇事者捕获归案。 黑须将这篇报道反复读了三遍,笑了起来。他躺在床上,大声地笑了。 警车的警笛,是为了那两起车祸!富山镇,是岩井海岸的一条街名。车祸发生时,是下午1点40分左右。正是那个时间! 黑须杀害大北时,根本就没有什么目击者。冷静想来,即使有,作案现场是在深山里,那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电话之类的通信工具,不可能马上报案。 但是,黑须马上就收敛了他的笑容。他的面颊又变得僵硬起来。 危险还没有离去。大北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到了那时,黑须就无法摆脱嫌疑。只是离戴手铐的时间稍稍迟了些。 总之,快换衣服!黑须已经失去了睡意。 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里,感到手指尖碰到一件东西,是大北的钥匙圈。是将汽车扔掉时,无意中拔下来的。 到了下午,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虽然不知是否妙计,但好歹要做做看。黑须离开了公寓。 秋天的太阳落得很早。他坐电气列车到船桥,在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到达大北家时,天色已经昏暗。房子是二层楼的日本式房屋。在现在看来,院子也很大。小鸟不停地悠闲地鸣叫着。孩子们在围墙前找着羽毛球,他们好像没有发现只顾埋着头穿过院门的黑须。 黑须打开了信箱。里面放着数种报纸、邮件和广告。他将信箱里的东西全部装进超市的纸袋里,用大北钥匙圈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黑须以前常来大北的家。大北和黑须都喜欢打麻将,所以黑须常受邀而来。屋内的摆设,他都十分清楚。他打开电灯走到厨房里,将在超市购物的纸袋放在桌子上。纸袋里装着面包和生火腿、腊肉、色拉等。他还在纸袋的边上放上购物付款时电脑打印的发票,再若无其事地放着一些零钱。发票上打印着“17日”的日期。 接着,黑须带着报纸和邮件上了二楼。大北的房间在二楼。他将报纸好像测览过一遍似的故意乱折着夹在杂志架上,将最新的有着“17日”日期的晚报摊开放在桌子上。 这样一来,便成了大北看完17日的晚报出门的状况。就是说,认为他被杀的时间,至少会比实际时间推迟一天。对黑须来说,他就有时间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 邮件有六件,几乎都是邮送广告和商品目录。黑须拆了一封信,不料里面装着某人的祝寿通知单,还附有印在明信片上的回执,询问能否参加。黑须不由微微地笑了。明信片上按着刻有大北住处的橡皮印,他在“出席”栏画了一个圆圈后,将明信片放进口袋里。当然,进屋以后,他一直戴着手戴,生怕会留下指纹。 这时,楼下响起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黑须仿佛脖子上碰到了冰块一样,一下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对不起,大北叔叔。” 是孩子的声音。 黑须稍稍放下心来。 “什么事?”他狠狠心答道。 “羽毛球挂在院子里的树上了。请你帮我们拿一拿。” “好啊!” “谢谢!” 孩子的嗓音很动听。黑须偷偷笑了。吊架上挂着茶色的长大衣。那是大北最爱穿的衣服。他披上长大衣,稍稍拉开窗帘,俯视着下面。昏暗中,三个孩子伸着球拍跳跃着,想要将挂在枝头上的羽毛球挑下来,羽毛球终于被“大北”挑落下了。 “谢谢!” 孩子们向在二楼的“大北”道谢着,一溜小跑走了。 志津子和志保都非常高兴。 志保在医院住了一天就能出院了。CT和拍X光的结果都已经出来,医生断定没有异常。 两人探望在另一间病房里的浩一。浩一不住在说着“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好像是自己的事一样高兴。 “志津子,我有件事要问你。”浩一露出叵测的表情。 看这模样,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志律子将志保赶到候诊室里等着,便问: “有什么事?” “你捡来的那个包,我把锁打开了。我向护士借了一把螺丝刀,好不容易才打开的。” “打开就打开了嘛!一副可怕的样子;我还真吓了一跳呢!” 浩一打开枕边的包,递给志津子看。志津子一看,目瞪口呆。里面装着一厚叠一万元的纸币。 “这是什么呀!”她不由地叫喊了起来。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数了数,一共有一千五百张。就是说,有一千五百万元。你说怎么办才好?” “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自己收下呀!” “别开玩笑!这么大一笔巨款,丢钱的人一定急死了!” “是啊!” “这么多的钱,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啊。要尽快还给人家。呃!怎么办?交给警察厅可以吗?” “不行!你说是在车站里捡到的。按照日本失物法的规定,在配置管理人员的船上或车上或大楼里捡到时,要交给那里的管理人员啊。就是说,如果是车站的话,就是交给那里的站长。” “那么,我还得去一趟岩井啊!” “这太远了!找个附近的车站,说明一下情况,将东西交给他们吧。详细的,我就不太清楚。” “我走一趟。我明天要去一趟休养所的宿舍里。” 原打算将剩余的翻译带回家里做的,不料她发现自己将一部分很重要的资料留在了宿舍里忘了带来。为此,她昨天一整天都感到不知所措。 “你辛苦了,还给人家也好。一旦找到失主,你还能得到酬谢啊!” “能得到多少?”志津子微微笑着,探出了身子。 “法律规定是5%到20%。按惯例是10%左右。那么算来,也有一百五十万元啊!” “可以得到一百五十万元?” “只是,如果是在车站之类的地方捡到,要和保管失物的人即车站一方对分。” “即使那样,也有七十五万元啊!” “真是一笔巨款呢!你真走运!志津子,我做梦也捡不到啊!” “别这么说呀,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如果找不到失主怎么办?” “共有一千五百万元呢!不会没有人来认领的吧!” “所以我不是说‘假如’吗?” “也许会有这样的情况吧。记得什么地方的草丛有人掉了几亿元吧……在车站或百货店里时,如果没有失主来认领,失物就归那幢建筑的所有人所有。” “呃!那样的话捡到的人不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现在法律都已经修订了。像在车站和百货商店捡到了与道路上捡到的,处理的方法不一样啊。两个星期的公告期间和经过六个月之后还没有失主来认领的话,就全部属于捡到的,即属于你的了。怎么样?我真羡慕你。” “这是不现实的,你不要羡慕啊。你不是说,失主不会不来认领的。” “不!我也不知道啊。社会上的事,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还给车站已经迟了,这不要紧吗?” “嗯。好像有规定说应该在捡到之后七天之内上交。”浩一答道,露出一副没有把握的表情。 这时,门打开了,志保探出脸来:“妈妈,快回家吧,我肚子饿了。你说好请我吃饭的。” “你喜欢吃什么,你说吧!”志津子露出了笑容。知道捡来的钱只是一时的,自己不过是暂时代人保管而已,她的心情变得充实起来。 这天晚上,黑须的店里很拥挤。这是很难得的。 黑须愉快地招呼着,说着笑话逗顾客们发笑。昨天的那种怯意已经消失了。他一想起放在岩井车站木凳底下的钱不知怎么样了,便会感到十分地可惜。 难道没有办法取回来了? 志津子急切地收拾着出门在外时留下的家务,忽然发现已经中午了。志津子慌忙取来时刻表。有一趟1点半离开东京的内房线特急快车。如果在途中换成慢车,4点钟以后可以到达岩井。 她急急忙忙地换着衣服时,电话铃响了。是浩一打来的。他是坐着轮椅到走廊里用公用电话打来的。 “志津子,我发现一件很扫兴的事。” “很扫兴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正忙着呢!” “不!也许是非常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 “昨天我说七天之内交出去就可以了;可是,那是道路等一般的场合里捡到的情况。” “在车站里捡到的呢?” “在车站或轮船、汽车那些设有管理人员的特定场合里,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交出去啊。我把那忘了。” “二十四小时……”志津子握紧了听筒。捡到那个包时,是前天16日2点30分左右,二十四小时早就过了,“迟了呀!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你已经没有取得酬谢的权利了呀!找到失主时,我们得不到酬谢,而且也失去了找不到失主时的所有权。” “那么一文钱也没有了?” “真是啊!……嘿!志津子,不用交了吧!” 最后那句话是带玩笑的口气。 “你说要占为己有?那样做的话是有罪的吧!” “嗯。是失物侵占罪吧!” “别开玩笑呀!”志津子放下听筒。她的胸中陡然升起一种想要逃避似的落魄。 志津子的生活并不宽裕。现在的公司是她在离婚以后去上班的,所以还不是正式的职员,薪水也很低。 母亲在老家孤身生活,靠着教人书法勉强可以度日,不久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连书法也教不动了,汇寄给母亲的生活补贴也马上就补贴不起了。总之,志津子必须将母亲领过来一起生活,但如此一来,眼下的住宅里就会很挤,因此志津子至少想要一套稍大一些的公寓。 昨天夜里,其实志津子也悄悄地盘算着。如果没有失主来认领,一千五百万元就能到手。那尽管有些做梦,但如果有失主认领,酬谢百分之十就是一百五十万元。与车站方面对分就是七十五万元。若是那样,就能寄钱给母亲,就连电炉都可以买了。她打着如意算盘,满意地笑了。 想不到那是一场空欢喜…… 志津子迷迷糊糊地入神了好一会儿,不久便下了决心,抱着那只包离开了家。 10月23日下午,千叶县警察拜访了黑须的公寓。 “黑须先生,你最近一次遇见大北先生,是什么时候啊?”叫水谷的刑警问道。他虽然个子很小,但身体却显得很结实。 据说,在这四天前,大北的妻子梅子从台湾回来,见丈夫不在家。她等了两天也不见大北来联络,便向警察提出要求寻找。 “嗯……记得是15日左右。不等一下,对了,是16日。是16日。”黑领故意装模作样地打开笔记本来看。 “在哪里见到的?” “是在大北的家里。” “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事情。我想他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吧?所以就去看看他。” “你们两人没有到哪里去吗?” “不!……出去了。”否定以后,黑须重又说道。刑警也许已经从阿边那里打听过了。阿边知道他们两人开着大北的汽车出去的。因此事先承认下来,以后即使从大北的汽车里查出黑须的指纹,就不会见怪了。 “你们去了哪里?”水谷一边喝着茶,一边继续提问。是一副例行公事似的口气。 “没有到什么地方去。我让他开车送我到船桥车站、所以只有五分钟……” “那么,你知道大北先生接着要去哪里吗?” “他说过要去什么高尔夫球场……” “哪里的高尔夫球场?” “这不知道。我对高尔夫不感兴趣,所以没有问。”黑须点上一支烟,答道。因为他意识到刑警早晚会来,所以回话都已经准备好了。他目光丝毫没有躲闪,能够非常流畅地回答。 “和大北先生分手以后,你干了些什么?” “坐火车去了岩井那里呀。” 这也是他事先想好的回答。去岩井,已经被藤田和妻子知道了。他估计,如果将这事瞒住刑警,以后如果败露就会很不利。 “去了岩井?”不出所料,水谷那圆圆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着光亮,“就是那个南房的岩井吗?在这个季节里,你去那里干什么?” “那个藤田客栈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呀。上次我们谈起要一起去办理养老金,我是去商量的;不过,藤田外出了,不在家。” “和大北先生见面时,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关于去岩井的事,水谷没有过多地追问。也许是不感兴趣吧? “没感觉到什么。……只是谈谈社会行情。” “我明白了。”水谷一边将笔记本插进口袋里,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16日以后,你见过大北先生吗?” “没有见过。噢,对了。” “什么?” “人没有见过,但他打来过电话。” “哦,他打来过电话?是什么时候?”水谷再次拿出笔记本。 “这……”黑须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说,“对了,是两天以后。” “那么,是18日吗?” “是啊。” “谈了些什么?” “他打电话来,记得是早晨9点钟吧。准确的时间,我已经忘了。我还躺在被窝里。前一天夜晨,我招呼客人一直到很晚,还喝醉了酒。大北想邀我去他那里。” “那么,你怎么回答?” “我说有事,拒绝了。” “你有什么事情?” “什么事也没有。……我喝醉了,怎么也不想出去,所以就拒绝了呀!” “大北先生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啊。我这么一说,他也没有办法了,说自己一个人去吧,便挂断了电话。” “他说一个人去?他要去哪里?” “嘿!我没有问。” “嗯。”水谷丝毫没有遗憾的样子,带着一副不在意的表情离开了。 黑须觉得自己过虑了。水谷的问法简直是心不在焉的,所以黑领安慰着自己不要害怕,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三天后,电视新闻报道说,大北的汽车在岩井附近被发现了,警察进行了大规模搜查,还带来警犬在附近一带进行搜寻。 此后过了两天,晚报上又连篇累牍地报道说,大北的尸体被找到了,尸体已经腐烂,估计死后已有一个星期到半个月左右。 看见这些报道,黑须不由地笑了。 水谷刑警再次来访,还带着一位稍稍年轻的男刑警,他们是两人组成一组。 “大北先生的尸体被发现了。你知道了吗?” “是啊!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我真吓了一跳。” “他在岩井的山里死的,所以我们有一些事要问问黑须先生。” “问吧,是什么事?” “你也去了岩井吧?” “是啊,是去与一个朋友会见,他叫藤田。”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大北先生是去干什么的呢?你有线索吗?” 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黑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有的。” “在来我店里吃饭的客人中,有一个叫宫地的人。那人在岩井拥有一片山林,说想要卖掉。我曾经将这事向大北先生提起过。” “嗯,因此,大北先生曾经到过那里?” “不!我曾经把那地方画了一张草图给过他。他要我陪他去看看,我说我太忙了。”黑须放低了声音说道。 两名刑警思考着,对黑须端来的咖啡碰也不碰,不久水谷放下了抱着的双臂。 “黑须先生,你说过18日大北先生打来过电话吧?当时,你拒绝后,他说,那么就一个人去吧?” “是的,正是那样。” “这不是意味着一个人去看那块土地吗?” “确切的事我不清楚,我觉得好像是那样的。当时我如果不拒绝和他一起去的话……这样的事情……”黑须故意揉了揉眼睛。 大北的照片供在佛台上。照片里大北的脸依然显得十分高傲。他生前就是这副模样。黑须在照片前跪下,点着香虔诚地合起了双手。 这是葬礼后的第三天下午,天还下着雨。 “夫人,我一直受到过大北先生的关照。他是一个好人。”黑须向端坐在边上的大北的妻子梅子奉承道。 “不……他这人很严厉呀。”梅子浅浅地笑了。她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头发花白,显得很好看。 “还没有找到凶手吧?是怎么回事?夫人……” “警察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估计凶手还没有找到。反正,他这个人树敌太多了。” “难道……” “真的呀。恨他的人何止一二百人呀!” “警察到我这里来过。来过两次了。” “给你添麻烦了。” “不,这没有关系;不过,我也受到怀疑了吧?”黑须笑着试探。 “最后见到过他的,是你……而且估计你对岩井一带也很熟悉……”梅子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黑须暗暗吃惊:“对岩井熟悉,是因为朋友在那里开客栈,我每年夏天都要去那里的。我果然受到怀疑了,是怎么回事?夫人,请你老实告诉我。” “你放心吧!因为现在警察还没有怀疑到你呢。” “为什么?” “有个叫不在现场证明吧?这,你不是有吗?我丈夫被杀那天,是18日呀。” “18日?这确凿吗?” “不会有错吧?丈夫17日还在超市里购物呢。厨房里还留着打印着日期的发票。好像连17日的晚报都已经读过了。” 黑须陡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他真想大声叫喊着跑出去。不在现场的证明伪造成功了,简直像绘画一样完美无缺。 “嘿。”他一脸真诚地点点头。 “而且,附近的孩子们都说,17日的傍晚看见过我丈夫。” “……” “还有,我丈夫在18日还寄出了一封明信片,答应出席老前辈的祝寿会。据说那封明信片的邮戳印是18日的。” 当然,那封明信片是黑须18日到船桥来投寄的。 “18日,黑须先生有不在现场证明吧?” “这……有的” 这个问题,水谷也提起过。那天他喝醉了,一直睡到午后,过了2点还去拜访了千叶市内的朋友。 “夫人,大北先生有没有带着巨款出门那样的事?就是说,凶手是看上了他的钱……”黑须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再次提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 “那样的事,好像没有吧!他的钱包里,平时也就是放五万元左右。” 黑须又想要雀跃起来。大北带着一千五百万元出门,连妻子都不知道,大北一定是在何处有逃税所得的隐匿财产。 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黑须听起来感到很悦耳。 “他对人很严厉,但也很温情。他出门时身上总是带着我的照片。”梅子笑了,一副少女似的羞涩的笑容。 “那么,那照片最后……” “不会的!是被风刮走了吧!”梅子叹了一口气。 从车窗里朝外望去,大海时隐时现,在秋天灿烂的阳光下闪光发亮。 罐头啤酒喝起来很爽口。 一切都显得很顺利。黑须的心躁动着。要将一千五百万元取回来。早晨他打了电话,问岩井车站有没有收到过一只黑皮包,对方回答说收到过。接着只要去一趟岩井车站,办一个简单的手续,内装惊人巨款的包就是自己的了,只要付10%的酬谢就行了。他真想合起双手感谢那个捡到包上交的人。 掉了巨款,为什么不马上来领取?对方一定会追问这个问题。对此,黑须已经想好了一个很恰当的回答。 老家的父亲去年去世了。父亲原来很喜欢绘画,在他的收藏中还有春草和玉堂的作品。我将那些藏品卖掉了以后得到了这一千五百万元。我是瞒着母亲偷偷地出售的,所以我一时不敢来领取。他打算这样回答。卖画是事实,不过是令画商们一笑了之的粗陋的赝品,不值几个钱…… 关于带着巨款去岩井一带的事,黑须也准备好了回话。朋友藤田提出要共同经营养老金,说这是共同办理养老金的资金。养老金的事确实提起过,那不过是梦话…… 连理由都找到了,领取失物,就是这么一些话。一千五百万元就是我的了。这准是好运。 黑须拼命地克制着脸上洋溢出来的笑容。 列车到达岩井车站。有三四名乘客下车,黑须最后走出检票口。在小小的候车室里,只有一对中年夫妇等着上车。 “我来领取失物?”黑须向窗口的站台员说道。 “你的失物是什么?” “是一只包。黑色的皮包。我在电话里说过要来领的。” 年轻的站台员频频地打量着黑须的脸,说了一句“请等一下”,便起身离开,与另一个站长似的男人商量着什么。看得见站长拿起电话听筒的背影。等得简直快要不耐烦了,年轻的站台员才回来了。 “请进。”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你遗失的包是这个吗?” 站台员请黑须在椅子上坐下以后,从带锁的橱柜里取出包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很眼熟,是大北的包。 “是的。”黑须重重地点点头。他无法掩饰涌上脸来的喜悦。 “没有错吗?”站台员叮嘱着问。 “是的,真是这个。” 站台员拿出失物领取登记表。黑须在印刷的栏目中填写着,按上了印章。 “对不起,你带着什么证件吗?”站台员问。 黑须拿出了驾驶证。站台员拿着驾驶证,看着上面的照片打量着他,这时进来四名男子。令人吃惊的是,其中一人是水谷刑警。 “黑须先生,你跟我们到警署去一趟吧!”水谷拍拍黑须的肩膀。 “为什么?”黑须皱起了眉头。 “你在杀害大北先生的18日那天,来过这里吧!” “我没有来过。18日那天……” “那么,这个包是你丢失的吗?有位妇人来上交这个包,说是18日捡到的。” “胡说!”黑须猛地站起身来。 “要是18日那天,我有不在现场证明! “胡说!你是下午2点以后拜访了你的朋友。因为12点左右离这里,所以时间正好呀!” “而且,在这个包的口袋里,还有大北先生夫人的照片。嘿!你跟我来!” “你理解我吗?” “什么?”浩一的脚上绑着石膏,好像有些发痒。他抚摩着脚,抬起头来。 “我把包交还给车站时,谎说是18日捡到的。若是说16日的话,就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就会失去领取酬金的权利啊!” “上交失物本身是一种诚实的举动,所以……上帝也会原谅你的吧!” 志津子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