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死亡 小杉健治




武藤树犀,也就是武藤一郎,在日本海跳海身亡,那是1月初,他从北陆大雪纷飞的能登金刚崖纵身于昏暗的大海,时年33岁。
武藤树犀的死让我为之惊愕,他就这样被日本海的狂涛吞噬了。
也正是在一年前的这一天,在同一个地方,他的妹妹结束了自己26岁的生命,香消玉殒。
事情不仅如此,在一个月前,又有一起神秘的死亡。也就是说在这一年里,我的身边有三个人自杀。
虽说如此,由于武藤树犀并没有留下遗书,所以还不能断定为自杀。但是,我总觉得他在妹妹的祭日,在与妹妹相同的地方死去,就像是他留下的一封遗书。
1
他于昭和26年出生于九州的筑前前原。他的双亲早就去世了,和妹妹千鹤两个人住在福冈市内的公寓里。
树犀是武藤的笔名,他对古代史、尤其是邪马台国特别痴迷,好像还曾自费出过书。
筑前前原据推定就是《魏志·倭人传》中所说的伊都国的所在地。他可能生来就处于埋头研究这个问题的环境中,即使一时的邪马台国热潮已经过去,但他却无法从痴迷的环境中摆脱出来。这对他而言不知是幸运还是灾难。
我们是通过千鹤才认识武藤的。所谓的“我们”是指我和野岛纯一,还有我的上司高见课长。
直到去年我一直和高见共同效力于荣和商事博多分社。
荣和商事的本部在东京的日本桥,是一家拥有一亿资金、三百名职员的商社,主要从事钟表、宝石等贵金属的买卖,也兼营布制玩具和办公用品,经营范围广泛。
高见课长39岁,来自东京。他是离开家人孤身前来赴任的,他和我相继调往博多分社。
他和单身的我不同,也许是因为孤身前来赴任的寂寞,高见经常去中州的霓虹街,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会邀请我同去。
千鹤在中州尽头的一家叫做“贵族”的快餐店里工作。这家快餐店受到博多分社长坪山的照顾。坪山虽然50出头了,但他是个能人,有传言说他要当下任社长。坪山将千鹤当做女儿一样地疼爱。
千鹤皮肤白皙,人忠厚老实,不用看外表也知道她是个性格坚强的女孩。在柜台里,她总是彬彬有礼地接待客人。
高见也喜欢千鹤,每次和她在卡拉OK中二重唱,都非常高兴。
自从开始去“贵族”店后,高见就趁老板和其他客人聊得高兴的时候,约千鹤一起开车去兜风。千鹤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向我求助,但听到我说“一起去吧”,她就点头答应了。
星期天,我们借了车,由我驾车去兜风。
我们开车到了位于东松浦半岛的呼子港,又去了半岛尖端处丰臣秀吉在朝鲜战役之际构筑的名护屋城的遗迹。
高见对历史饶有兴趣。
在天守阁遗迹的广场上,有一块古碑,写着“太守阁兮宜望远,大海苍茫兮升云霞”。高见看到后就向我说道:
“魏朝的使者就是在刚才的呼子港登陆的。”
高见有时爱在我面前卖弄古代史的知识,这时的千鹤却说:
“是未卢国吧!”
高见顿时瞪圆了眼睛,吃惊地说:
“真不愧是九州人啊!对邪马台国也有所关心。”
这么一说,她就害羞地回答:
“不是的,这是我哥哥喜欢的东西……”
“你哥哥关心邪马台国?”
高见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她又做出为难的表情,然后回答说:
“他被邪马台国深深吸引着。”
“我真想见见他。”
就这样,我们与千鹤的哥哥武藤一郎相识了。
对高见来说,也许真是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接着过了不久,我和高见在她的公寓里与武藤一郎见面了。
武藤一郎的房间里像山一样堆满了与邪马台国有关的书和杂志,宛如来到了一家卖古籍的书店。
武藤一郎是个冷淡、不会应酬的人,狭长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黝黑,肮脏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大耳朵。但是,在他那小眼睛的深处,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辉在闪耀。他的眼神让人感到有种恐怖,但同时这又是一双懦弱的、温柔的眼睛。
他从东京K大学的法学部毕业后,曾就职于博多的一家公司,但只干了三年就辞职了,从此专心致力于邪马台国的研究。
他对邪马台国着了迷。然而,邪马台国在九州还是在大和?女王卑弥呼到底是谁?他的兴趣根本不在这里。
“邪马台国不存在。”
他这样说道。
“《魏志·倭人传》是3世纪末一位叫做‘陈寿’的历史学家,根据《魏略》的资料写成的。而《魏略》则是历史学家鱼豢基于魏朝使者的报告所作,而且魏前的使者经过带方郡,从对马国、一支国,只到达了伊都国,并没有到过伊都国前面的邪马台国。使者的报告讲的是还没有去过的邪马台国。总而言之,这是使者说过头的报告,或者说可能是鱼豢的编造。”
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
“当然,女王卑弥呼之类是不存在的。”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充血,我感到心情有点不舒服。
“那么,《魏志·倭人传》完全是胡说八道啰?”
在他说话之余,我问道。
“不,一直到伊都国的记载大部分是可以相信的。只是,在这之后的内容已没有讨论的价值。”
“可《魏志·倭人传》是正史。”
高见反驳道。
“就是这样的。陈寿为了使结构完整,才写了邪马台国。”
我和高见面面相觑。
“只要从倭人传中出现的不可靠的行程和邪马台国的描写来看,就知道是虚构的。”
武藤说道。
“迄今为止,很多学者和业余研究者反复讨论着邪马台国在哪里,女王卑弥呼是谁等等。但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邪马台国,根本得不出什么结论。因此,把倭人传中邪马台国那部分看作是虚构的也是当然不过的事情。”
高见火从心起。
“你是说有关邪马台国的争论都是徒劳?”
“是的,就是胡说。”
高见满脸通红。我也情不自禁地压住了他的肩膀。
隔壁的房间里,千鹤担心地窥视着这里的情况。
离开公寓后,高见愕然地说:
“真是个怪人。为了证明邪马台国不存在而继续研究。虽然我说的是不值一提的见解,那也不用着急,而且一说就眼球充血,一点魄力也没有。”
没过多久,我就把千鹤当女朋友看待了。而同时,我自然地不再常去“贵族”。
因为她白天在公司从事会计工作,晚上又要在快餐店上班,所以我们只是在星期天才见面。
高见看我现在不去“贵族”了,就开玩笑地对我说:
“不会是被她吹了吧!如是这样的话,我可要乘虚而入了。”
我虽然只是笑笑,但不知高见有何企图,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自从想到要和她结婚,我开始讨厌把她拴住的哥哥了。让妹妹养活他,自己却热衷于喜欢的事情,真像根绳子。
有一次,我曾问过她:
“你想照顾你哥哥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问,她犹豫片刻后,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和武藤一郎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一郎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之后父亲再婚了。
当父母在交通事故中丧身时,千鹤才六岁,哥哥在上中学。
哥哥被大阪的亲戚收养,而她由长崎的亲戚照顾。
和哥哥分别那天,在博多车站,当电车的发车铃响的时候,她“哥哥,哥哥”地哭叫着,紧紧抓住电车的窗口。哥哥从窗口探出身子叫道:
“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哥哥的大声呼叫拖着长音传入千鹤的耳朵。她久久地伫立在站台上。想起那时的情景,千鹤不禁热泪盈眶。
哥哥来接千鹤是在她中学毕业的时候。
武藤一郎由伯父家扶养,还送他去读大学。而千鹤在长崎的亲戚家里却倍受虐待,也许亲戚家里有个和她相同年龄的女孩是种不幸吧。夜里在被窝中每当想起哥哥,千鹤一直哭个不停。自从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后,她才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也多亏了哥哥的帮助,她才能上了高中。
她就职后,当哥哥提出想辞去工作,从事邪马台国的研究时,她就想这次该是她报答哥哥的时候了。她就这样向我诉说了一切。
如果哥哥武藤一郎不沉迷于邪马台国,千鹤的人生会大不相同吧。
当我决定调职去东京本部时,我向千鹤求婚了。但是,她却说让我再等等。
她只是扔不下哥哥。总之,她哥哥是个没有千鹤就活不下去的男人。
当我调职去东京后不久,收到了她的来信。信中她拒绝了我的求婚,让我忘了她。绝情的言语使我无法相信,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封信。
千鹤在离博多很远的北陆日本海跳海身亡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
她跳海的地方是能登金刚。去年夏天,我们两人曾经去旅行过。这里有她和我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选择这里作为她的葬身之地。但是,她留下了一件让人惊愕的事实:她怀孕了。
我和她一直很注意这种事情。这么一来,不是还有另外一位和她交往的男子吗?
武藤一郎来东京是在他妹妹去世四个月后,时值5月。
他在坪山分社长的美言下才得以进入荣和商事。坪山分社长就是那个自称代替千鹤的父母照顾她的人。为了她哥哥才助以一臂之力的吧。但是不管怎么说,武藤一郎是靠妹妹养活的。从今往后,他必须得自己赚钱。实际上,由于公司内二把手的坪山的关系,武藤一郎才能平安无事地进入荣和商事。
虽说坪山所为是讲人情,我却觉得其中颇为复杂。
武藤一郎毕业后有过三年的工薪族生活,但近十年来他一直一个人埋头于研究。现在年过三十,他还能过工薪族的生活吗?
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他该如何处理呢?
但是,他好像很努力,和我在博多时见到的那个武藤一郎判若两人。
他坚决地剪去了肮脏地披散着的长发,穿了一件恐怕多年没有穿过的藏青色西装,宛如一个老成的新人。
他的人际交往也相当不错。他会在喝酒时与人交往,也会关心比自己年轻的人。但是,他真的并不擅长喝酒。虽然只喝了一点酒,但最后他总会躺在客厅中央,摆出个“大”字。同事们都说他喝醉酒睡着时的鼾声很有趣,笑得直不起腰。
也许是为了忘记妹妹的死才故作欢笑的。
在博多的公寓里,我和高见与他初次见面时,他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是个不会应酬的人。但是一谈起邪马台国,他就两眼放光,夸夸其谈。现在他已经完全变了样。
但是,我知道在博多时的那个他,所以我不忍看到他现在的一举一动。
我经常和武藤两个人一起去喝酒。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和他之间有共同语言。只是我感到很意外,我们从不谈起在博多的往事。不过,那也可能是有意避开的吧!也许是我和武藤一郎在一起,就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千鹤。
我们是因为千鹤才见面的。
2
12月上旬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在公司新年联欢会旅行时发生了一件事。
在伊豆热川温泉月明馆的后院里,住宿的客人发现一名男子倒在地上,于是引起了骚乱。
这时已过11时,我正巧与同事从岩石间的浴池出来,刚走到走廊上,就听到了从后院传来的喧闹声。
我马上返回,从浴池更衣室的出入口换上拖鞋,来到院子里。阴冷的空气吹到穿着棉袄的胸前,一直延伸到手脚,冷飕飕的月光倒映在池塘的水面上。
我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有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从脚与脚之间的空隙里,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子。走近一看,我“啊”的叫了出来。
是高见课长。
他浑身跌伤,脑部也受到伤害,已奄奄一息。
高见的房间在10楼14室。
月明馆是10层钢筋建筑,但因为面向坡道而建,从后院看已相当于地面12层。
高见从12层坠落在后院。
警察和报社里穿着西装的男子大量涌入,加上其他旅馆穿着棉袄的人也混入其中,顿时一片嘈杂。
我们也一下子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伊豆热川警署搜查员的调查工作也开始了。
“干事在吗?”
“是干事吗?”
我慌张得不知所措。干事是武藤一郎。但是他像往常一样烂醉如泥,被抬到房间时正睡得香呢。这样的喧哗他也没注意,仍然在睡觉。
我这么一说,刑警问道:
“那谁是负责人?”
“暂且算是我吧。”
川田从旁边开口说道。
这次旅行部长缺席,按顺序来说,主任川田是现在最大的上司。
接着由主任川田和我回答警察的问题。
“你们是在当地集合的吗?”
刑警问。
“是的,是在6时之前来到这家旅馆的。”
川田回答。
“一共多少人?”
“22人。”
“高见先生是几时到达的?”
“我记得是过了6时。”
“宴会是7时开始的吗?”
刑警大概已经询问过旅馆的女招待了。
“到达旅馆后,高见先生给你什么印象?”
被他这么一问,我突然想起高见今天出奇的安静。
在宴会的卡拉OK大会上,平时不离话筒的高见却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他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宴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9时过后。”
“大家都去干什么了?”
“有的回房间重新开始喝酒,有的到外面去了,还有人和我一样在打麻将。反正大家都各自分开了。”
川田边弯腰边回答。
“高见课长在干什么?”
“他好像很快就回到他的房间了。大家都说不像平时的课长。”
“刑警先生,高见不是意外坠楼吧!”
川田回答后,我轻轻地插嘴道。
“他的房间有一个面向后院的阳台,由高1.50米的铁栅栏围着。高见课长再怎么醉,也很难想象这是个意外。”
我和川田相互看了看。
我看着面孔严肃的刑警。
“如果说不是意外,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高见课长有没有自杀的倾向?”
“课长要自杀?没有这种事情。”
我和川田几乎同时说道。
“确实,课长好像身体不好。但是他还没有想自杀的倾向。”
我这么回答是因为想起最近高见身体欠佳的事。
然而,我马上又用断然否认似的语气问:“他没有留下遗书吧?”
“没有。但是,房间从里面上锁了。”
刑警的意思是说这是间密室。
“那间房间也不能说是间密室。”
这时,川田插嘴说道。
“我在课长隔壁的房间打麻将。外面很吵,于是我就从阳台往下看,只见有人倒在地上。接着,听到有人说高见课长坠楼了,我吃了一惊,冲出房间到课长的房间去。但是,门锁着打不开。有人去拿钥匙了,但若柳说沿着阳台也能过去,就又回到房间,爬出阳台,进了隔壁的房间。”
两个阳台之间的墙壁上有不足30厘米的突起,从那里跨过去,就能到隔壁的阳台。
“若柳是谁?”
“他是和我一起打麻将的。我去把他叫来吧。”
“好的。”
在左边的房间,也就是13号房,荣和商事的年轻职员在打麻将,房间里,连女职员在内共有6人。
川田带着若柳回来了。
若柳是个高个英俊的青年。
“你是最早进入房间的吧。”
“是的。是沿着阳台进去的。进去后我马上开了锁,让川田先生他们进了房间。”
“是这样的。”
川田回答。
“那时室内的情况与现在相同吧?”
“是的。桌子斜着,喝水的茶杯倒在地上,茶也洒了一地。”
“不是你们中间的人把茶打翻的吧?”
“不是。”
川田回答。
“有人睡在右边的15号房吗?”
“有的,叫武藤一郎。”
我说。
武藤一郎像往常一样酩酊大醉,是由大家架着抬到15号房的。从房间的布局来看,高见课长的房间,左边是川田和若柳打麻将的13号房,右边是武藤一郎一个人睡着的15号房。
“那间房间没有上锁吧?”
“他喝醉酒睡着了。”
刑警陷入了沉思。
我变得不安起来,这位刑警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刑警从自杀和他杀两方面着手,开始搜查。
高见的葬礼在冬天一个寒冷天晴的日子里举行。在列席者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是高见的妻子美树。
美树虽然33岁了,但她曾经是选美大赛的亚军,依然美若天仙。虽说是亚军,但从相貌来看当属第一。因为大赛的主办者是和服的制造商,美树那富有异国情调的高贵的容貌反而作怪,使她没能获得冠军。
因为没有生过孩子,她身体曲线优美,姿态丰盈。
在葬礼上,她一身丧服,但是依然光彩照人。
“高见不是自杀的。”
她强忍着泪水痛苦地向列席者讲道。
但是最终,高见课长的死还是被判定为自杀。
去年,在博多综合医院进行的健康检查中,胃部的再次检查结果出来了。高见有待进一步的仔细检查,因此还为他介绍了专门的医生。但是由警方的调查结果可知,高见并没有去。
从此事来看,高见得了癌症,过度紧张而导致了精神失常。
高见是个神经质的人。
出席葬礼的博多分社长坪山嘟囔着说:“在博多时他是多么健康啊!现在想来,高见和我一起调到本部后不久,身体就好像变得衰弱了。”
3
得知武藤一郎的死讯是1月初,那时,我还没有从高见去世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在千鹤跳海的地方,而且是同一天,他也跳进了日本海。
我觉得这就像是他的遗书。
我出席了在博多举行的冷清的葬礼,只有几位远亲稀稀拉拉地到场。列席者都显得很平静,没有人为他真正地悲伤。我要说他可怜也只是旁人之话而已,他和千鹤一样,在俯瞰着玄界滩的墓地里长眠,这是我唯一的安慰。
从葬礼回来的晚上,我第一次在和武藤一郎常去的人形街的酒吧里独自喝酒。
那家店里有一位叫做静子的女孩,有些地方,她和千鹤很像。只要有她在,我们就会想起千鹤。我和武藤一郎都喜欢她,而她和我们在一起也好像很快乐。
我想起了武藤一郎突然热泪盈眶。
我发现和他交往的八个月里,他有时欢笑不已,但实际上却并不快乐;他有时会突然表情阴郁,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一般的人是不能明白的。但是,我却没有忽略那种无法形容的寂寞的表情。
他越向丑角撤退,我就越因为忧伤而感到胸前一阵刺痛。
“喂,我们一起为武藤一郎在阴界祈福吧!”
静子把威士忌的酒杯放在我的面前,说:
“是啊,这里也有人为他而流泪。”
我有些酒醉,言语不清地说着,抱住了她的肩膀。
酒吧关门了,我和她出了店,乘出租车去汤岛。
她沉默着跟我来到汤岛附近的爱情旅馆。
吊唁武藤一郎之情从我们两人的心中激烈地涌动出来。
她走进房间,没有了先前的多嘴多舌,在和式房间的坐垫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我的手一碰到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就像受到了突然的惊动。我正想吻她,她却低下头避开我的嘴唇,但这并不是说她强烈地拒绝我。当追向她的嘴唇、用力抱着她时,我的嘴唇终于贴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满心不愿意地被我脱掉了衣服。那天晚上我很大胆,好像武藤一郎在煽动我一样,强行把她抱到了床上。
她的呼吸随着我身体的起伏而变得急促。
“一郎……”
这时,她充满苦闷,口中说出了武藤一郎的名字。
她吃了一惊,仰视着我的脸。
我停了下来。
“你和武藤一郎……”
她把头转向边上,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泪水从她的眼角渗了出来。
4
我一到公司,若柳就跑了过来。
“野岛,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说着把我带到了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因为还没有到9时的上班时间,来公司的人还很少。
在可以俯视高速公路的会议室窗口,我和若柳相对而坐。
他起先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用和脸不协调的沙哑的声音说:
“是有关高见课长自杀的事情。”
若柳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我也变得不安起来。
“你真的觉得他是自杀吗?”他说。
“大家都认为高见课长得了绝症,是个神经质的人。那天夜里因发病而跳楼的。”
若柳一时把目光移到膝上,又突然抬起头。
“武藤一郎为什么会死?”
我摇了摇头。若柳说:
“去年1月,武藤一郎的妹妹自杀了吧?”
“你为什么提这件事?”
我看了一眼他那端正的脸。千鹤的事,除了我和高见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
“在武藤的葬礼上略有耳闻。”
若柳凝视着我的眼睛,说:
“他妹妹千鹤也是从能登金刚跳海的。你知道她自杀的原因吗?”
“原因?”我的声音颤抖了。
“听说他妹妹怀孕了。”
这时我开始感到紧张。
“听说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是问了坪山分社长。”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接受高见课长的自杀现状。”
“难道…”
我的喉咙像被塞住一样,只说出了一个词。我盯着双眉紧锁的若柳,反问道:
“你不会说对方是高见课长吧?”
但是,若柳没有马上回答。他叼了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上。
“如果说是高见课长,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如果这样想的话,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你想说什么?”
“高见课长好像和夫人关系不好,这个你知道吗?”
他夫人是个美人,气质又高,确实很难办。但是,关系不好这种说法是不是对……”
我纳闷了。
“但是,课长调职去遥远的九州,在孤身上任的三年里,即使一心想着夫人也不是不可思议。”
“……”
“课长是借千鹤来调节孤身上任的寂寞。但是,被决定调往东京后,他就把千鹤甩了。悲叹之余,千鹤就自杀了。”
“这是你的随意猜测吧!”
我吸了一口气,反驳道。
“也许是的。但是,如果这样想的话,就能解释这一连串的自杀事件了。”
若柳脸上愁云密布,继续说道:
“我尝试着这么想。武藤一郎想着要为妹妹讨回公道,就搬出公寓来到东京。坪山分社长是个像父亲一样照顾千鹤的人,就爽快地答应了。进了荣和商事的武藤一郎一边打探高见课长的动静,一边寻找复仇的机会。他还给周围的人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一喝酒马上就像个‘大’字躺倒在地。其实,这是他的复仇准备,是他走的一步棋。”
“你是说他喝醉酒马上打着鼾声睡觉是他的计谋?”
看着若柳高鼻梁上渗出的汗水,我嘀咕着。
“在伊豆热川温泉的旅行中,高见课长精神不好吧。我觉得那是因为武藤一郎向课长说出了妹妹的事。他对课长说:‘让千鹤怀孕的是你吧!我有话要对你说,请你待在房间里。’于是高见课长一定很惊讶,原先他以为谁也不知道他和千鹤的关系。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的话,坪山分社长决不会放过他。至少,他会被公司解雇的。高见课长因为事出意外,在宴会时一直精神不振也是这个原因。”
我揣测着事情是否真的如此。高见从宴会时起就一直闷闷不乐,这是判断他自杀的根据之一。我们以为这是决心要死的人在死前表现出来的一种阴郁,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吗?可是,若柳所说的确实也有一定的说服力。
“高见课长9时过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另一方面,武藤一郎醉得不省人事被抬到房间。但在这时,他并没有真正醉。半年来,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我们都被他骗了。”
我想起了烂醉的武藤一郎被年轻的同事抬着回房间的样子。
“过了10时,武藤一郎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高见课长不安地等着他。武藤一郎责怪高见课长,从课长口中问出了真相。然后,武藤一郎趁课长不注意,就把课长推下了阳台。”
“因为课长的房间是里面上了锁,所以他就沿着阳台回到隔壁的房间,继续装成喝醉酒的样子。”
“也就是说,武藤一郎为了制造高见课长自杀的假相,故意构造了一起密室事件。从旅馆结构上来看是三间连在一起的密室,被害者和犯罪人同处于那间密室之中。武藤是装作酩酊大醉的,因为沿着十楼的阳台去隔壁的房间,这在喝醉酒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让他人认为他醉了正是武藤的策略。”
“真是难以相信是他杀了课长。”
我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不过,这只是从现场情况得出的结论。但是我以为武藤一郎自杀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武藤一郎是自杀吗?不是没有遗书吗?”
“是没有遗书。自杀不一定都要有遗书啊?如果要说遗书,高见课长也没有遗书。都是相同的没有遗书的死亡,你为什么觉得高见课长是自杀,武藤一郎就不是自杀?”
被若柳这么一问,我一时语塞,无法回答。确实,正如若柳所说,高见课长也没有自杀的理由。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可能就是与妻子的不和。
“我想把这件事情报告警察。”
“警察?
“确实我很同情武藤一郎,他有理由责怪高见课长,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无视犯罪。”若柳说着,脸又红了。
5
街树的小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当我离开公司到达地铁检票口的时候,不经意地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我。
我回头一看,一位穿着藏青色外套、戴着领带的三十几岁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是个高个潇洒的人。
“你是荣和商事的野岛先生吧?”
男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我是野岛……”
我提心吊胆地回答。
起初我以为他是刑警,但如果是刑警,应该两个人搭档行动啊!
他避开人流,向墙壁那边移了一下,说:
“我是这……”
他拿出名片,上面写着:
律师——村濑正二
我刚把视线从名片转移到对方脸上,他就说道:
“作为律师,我和你没有关系。”
他摇了摇手。
“作为武藤一郎的朋友,我有话想跟你说。”
“武藤一郎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去一下咖啡馆吧。”
村濑正二连我的回答都不听,就迅速地走了起来。我像被他强行拉去似的,跟在他的后面。
过了日本桥的交叉口,再往银座方向走了一点,村濑正二进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里有很多从公司下班的年轻白领小姐,村濑正二强行往里面的座位挤。年轻的小姐皱起了眉头,可是在他微笑着道歉后,对方的表情就突然变得温柔了。
服务员小姐过来了,他随便地点了两杯咖啡。
“我和武藤一郎都是K大学法学部的。”
村濑正二开始说了起来。
“因为我也对邪马台国感兴趣,所以和他关系很好。暑假里,在他的陪同下还步行走过九州,当然这是为了寻求邪马台国。”
村濑正二随便地继续说着。
“毕业后,他回了博多,在当地的一家公司工作,我在东京为了司法考试而奋斗。他回九州是为了让千鹤读高中,他经常说毕业了就把千鹤接来,和她一起生活。”
服务员小姐端来了咖啡。这时,村濑正二缄口不言。
“千鹤是由亲戚家扶养的。武藤一郎好不容易工作了,就送千鹤去读高中。在这期间,他抛开了邪马台国,一心努力工作。”
因为猜不透村濑正二的意图,我的不安加剧了。
“在千鹤读高中的三年里,他把喜爱的邪马台国抛在脑后,一心只为工作。当千鹤高中毕业在一家公司就职后,他就辞去了工作,理由是因为想潜心研究邪马台国。”
我沉默地听着,眼前浮现出千鹤的笑脸。
“他从高中起就对邪马台国产生了兴趣,学生时代就创立了邪马台国研究会,像要当部长一样地热心。但是,毕业时他断然放弃了邪马台国,而三年后又再次埋头于邪马台国的研究之中。”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村濑正二到底想说些什么。
“特别是这几年,他像个狂人一样地研究邪马台国。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放弃邪马台国呢?”
村濑正二从胸口处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点上。
“不过,野岛先生。”
村濑正二说道。
“你知道武藤一郎做的是什么样的研究吗?”
“知道,他是要证明邪马台国是一个捏造出来的国家,卑弥呼也是个虚构的女王吧?”
“哎,是的。你怎么看待他的研究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他的研究充满了矛盾。”
“是矛盾吗?”
“是的。武藤一郎拼命研究邪马台国。可是这种拼了命的研究却是要否定邪马台国。邪马台国在哪里?女王卑弥呼是谁?追求这些的是邪马台国的研究家。既然这样,为了证明没有邪马台国,他把自己的生活都搭了进去。而研究的目的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这不是枉然吗?如果认为《魏志·倭人传》的记载是捏造的,那不看不就行了吗?所以我觉得他是自相矛盾的。”
我一口气说了出来。
“自相矛盾吗?……也许是自相矛盾的。”
村濑正二恳切地说。
接着村濑正二沉默了,夹在指间的香烟好像被主人遗忘了似的留了很长的烟灰。
村濑看着入口处,突然回过头来,说:
“你觉得是武藤一郎杀了高见课长吗?”
我不由得正襟危坐。
“他不像是会杀人的那种人。”
“我也去了热川温泉,看过出事的房间。从外墙的凸起处跨步到隔壁的房间,即使没有喝醉酒也很危险,很有可能会一脚踩空。更何况武藤喝醉了酒,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武藤一郎不胜酒力是伪装。”
我又插了一句。
“他从一开始就想利用职员旅行,所以半年以前就给周围的人留下了不胜酒力的印象。这次,他自作主张地当上了职员旅行的干事。因此,决定住在热川温泉月明馆的是他,当然,分配房间的也是他。”
“从昭和四十八年以来的三年里,他曾经在博多一家叫做九州工业的公司工作。据当时的同事所说,他是个酒量很小的人。他不会在10年前就在考虑现在的事情吧。”
“那么,你是说武藤一郎是清白的?”
但是对此村濑正二没有做任何回答。
他把抽到根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拍灭后,说:
“问题在动机上。”
“动机?”
“他是为了向高见课长报仇。因为是高见背叛了千鹤,把她逼到绝路上的。”
村濑正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高见课长和千鹤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村濑正二吸了一口气,又说:
“在这次事件中,难道周围的人都没有看到事实,只看到假相吗?”
“这样能行得通吗?全部的事情都是从武藤一郎的妹妹千鹤自杀开始的。她是被东京的男人玩弄、抛弃而死的。那个男人就是高见课长。可是这一开始的前提就错了。”
村濑正二也许是肩膀有些酸痛,有时用右手在肩上揉一揉。
“如果说前提错了,事情的结论就会向错误的方向发展。有解释说,在热川温泉旅行时,高见课长闷闷不乐是因为武藤一郎就妹妹的事情对他说了些什么。但是如果玩弄千鹤的不是高见课长,那这不就成了无稽之谈吗?”
村濑正二继续说着。
“我对千鹤在能登金刚死亡感兴趣,因此进行了调查。她过去应该去过这个地方。”
村濑正二的声音意外地变得雄壮有力,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去年7月21日开始,千鹤工作的快餐厅放暑假休息三天。我估计是在这个时候,所以就对附近的宾馆、旅馆、民家逐一进行调查。虽然是辛苦了一点,但是终于在住宿登记卡上发现了你和千鹤的名字,是用真名投宿的。”
“……”
“我想千鹤腹中的孩子的父亲应该是野岛先生。”
“不是,不是我。”
我生气地反驳道。
“但是,至少武藤一郎会认为是你。”
“为什么?”
我吃了一惊,反问道。
“我去能登金刚的旅馆调查时,听说一年前有个男子来询问相同的事情。我问了一下那个人的长相,像是武藤一郎。”
难道武藤一郎知道我和千鹤的关系?
“武藤一郎来到东京,进入荣和商事是为了和你接触。”
“……”
“他这么做是为了确认妹妹自杀的原因是否在于你。但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
“是因为担心。他害怕她自杀的原因可能在于他自己。为了他,她不能和心爱的男人结婚,以至于悲观而死,他一定为此而忧虑。”
“恰好在这种时候发生了热川温泉的事故。其实,高见课长的坠楼事件和武藤一郎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么是谁把高见课长……”
我嘟囔着,接着村濑正二说:
“高见课长的遗孀要求支付保险金,这起案件的审理你知道吗?”
他突然改变了话题,我一时疑惑了。
“高见美树作为人寿保险的受益人,可以获得一亿日元的保险金。合同正好是在一年前签订的。”
“高见课长被通知在公司的健康检查中接受进一步的细致检查。那时,他虽然没有接受专门的检查,但是他仍将此事挂在心上。为了夫人,他参加了保险。”
“那又怎么样呢?”
“和此事有点牵连。”
“但是,即使参加保险,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村濑正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说:
“你觉得那个叫若柳的人怎么样?”
“若柳?……为什么说他?”
对于村濑正二唐突地说到若柳,我感到可疑地发出反问。
“他好像和高见课长的夫人关系不一般。”
“什么关系?”
咖啡店里依然非常拥挤。一对情侣一直走到里面,又返回,寻找着空桌子。
我完全忘了手里还拿着咖啡。杯中的液体已经不新鲜了,我稍稍摇动了几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生气地说。
“听说若柳和高见美树是情人。”
“有这种混账的事……”
我想一笑了之。但是脸却绷着,怎么也笑不出来。一亿日元保险金的事情一下子在脑中掠过。
“不会错的,我有证据。”
村濑正二说着,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张刚从爱情旅馆里出来的一对男女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若柳和高见美树。
“这是我们事务所的调查员调查的。夫人在高见课长孤身赴任在外期间,与若柳日渐亲密。”
我的思绪还没有平静下来。
突然我的思绪在某一点上停了下来。
“是若柳和美树共同谋杀了高见课长吗?”
我问道。
可是,若柳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他在隔壁房间打麻将。他不可能杀高见课长。
“还是高见夫人……”
村濑正二摇了摇头。
“高见课长是自杀。”
“自杀?你是说高见课长的死是自杀?”
我抬高了声音。
“是的。是自杀。”
“怎么可能?为什么高见课长要自杀呢?”
村濑正二用粗壮的手指叼着香烟,说:
“是因为妻子的不忠。”
“妻子的不忠?”
“高见课长的夫人美树和若柳好上了,这件事被高见课长发现了。当时他一定非常惊愕,他担心的是那一亿保险金。起初他为了妻子参加了保险,可现在如果他死了,那一亿日元就会成为妻子和她情人的囊中之物。反正,自己已经得了绝症。也许他就想,与其那样不如自杀。事实可能就是这样的。”
“……”
“他是为了报仇才想起自杀的。因为在合同签订后不满一年内自杀的情况下,是不能得到保险金的。所以他利用职员旅行的机会,企图自杀。”
“那他为什么要选择职员旅行的时候呢?”
“因为他想实现彻底的自杀。这样有很多自杀的证人。他从里面把房门锁上,构成一个完全的密室状态后,纵身跳下。”
“既然是自杀,他为什么不写遗书?只要有遗书,高见课长的目的不就成功达到了吗?”
我提出了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有遗书。”
“有遗书?在哪里?”
“高见课长应该是把遗书放在桌上才去死的。”
“但是高见课长的房间里没有遗书啊?”
“野岛先生,高见课长死的时候,是谁最早进入他的房间的?”
我吃惊地叫了出来:
“若柳”
“是的。他听到高见课长跳楼的吵闹声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自杀,那时在他脑中闪现的就是遗书。一想到遗书中可能写有高见课长对他的桩桩怨恨,他就变得焦虑不安,于是最先去了高见课长的房间。但是门从里面锁住了,所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沿着阳台进了高见课长的房间。然后,他找到遗书并把它藏了起来。那时,他的脚可能撞上了桌子,就把茶洒了一地。”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若柳而言,如果遗书中写了自己和高见课长夫人的关系,他一定得辞职了吧。他首先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
“高见课长的自杀是和一亿日元等价的。高见课长的妻子美树和若柳是有企图的。他们编造了武藤一郎杀害高见课长的故事。若柳沿着阳台进了高见课长的房间。在15号房里,武藤一郎一个人睡着,因此武藤一郎也有沿着阳台过去的犯罪可能。于是他们就从武藤一郎的妹妹自杀的事实出发,编出了这一出戏。”
“只要武藤一郎被捕了……”
接着,我无话可说了。
“难道是若柳把武藤一郎……”
“是的,武藤一郎是被若柳杀害的。”
“可是武藤一郎为什么会去能登金刚呢?”
那真是不可思议。假如是若柳杀了武藤一郎,他又是如何约武藤一郎去能登金刚的呢?
“是你。”
村濑正二说出了微妙的事情。
“若柳利用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武藤一郎一直想问你有关妹妹的事。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在那时,如果他收到一封信,说你想把一切告诉他,希望他到能登金刚去,他不就会去了吗?”
难道武藤一郎不知道有被杀的危险就去了能登金刚吗?
我感到很冷,大部分的客人也已经离开,一看手表早已过了9时。
“若柳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千鹤的事?”
“他是从坪山分社长那里听来的。”
“分社长?分社长知道我和她的事?”
“你向千鹤求过婚吧?当时她觉得很苦恼,因为她不能抛弃沉迷于邪马台国的哥哥。于是,她就去找像父亲一样对她的坪山,想和他商量。那时,她被坪山……”
村濑正二对坪山直呼其名。我吃了一惊,盯着他的脸。
“她被坪山奸污了。”
“什么!分社长把她……”
我真不敢相信。
“亏她还把分社长当父亲一样信任……”
“我前些日子去了博多,见到了千鹤工作过的‘贵族’的老板,好不容易问出了一些事情。千鹤向老板说过心里话。”村濑正二皱着眉头说,“坪山真是个残酷无情的家伙,奸污了千鹤之后,还威胁她说如果不和野岛先生分手的话,就把这件事告诉他。”
我咬了一下嘴唇。“她拒绝我的求婚是因为被坪山奸污了吗?”
“千鹤肯定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在得知自己怀孕后,她绝望过度,在充满回忆的地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坪山在她的葬礼上装得一本正经。高见课长去世后,若柳向他打听武藤一郎的事,坪山就说出了千鹤和你的关系。而且,他还说让千鹤怀孕的是高见课长。”
村濑正二冷静地说:
“若柳听了坪山的话,就考虑起诈取保险金的办法。”
“有证据吗?”
“现在警方正在秘密行动,是因为我的告发。我想,如果警察从他杀的角度重新调查武藤一郎的死,若柳不在现场的证明也会宣告无效。”
我对逼死千鹤的坪山怒不可遏。
突然,一件挂在心头的事情浮到了表面。酒吧女招待静子和千鹤的脸在我的眼前交错影现。
“武藤一郎从学生时代起就是邪马台国的否定论者吗?”
村濑正二面带愁容。
“村濑先生一直相信邪马台国是存在的吧!武藤在学生时代与你意见相投,你们才成为好朋友的吧?也就是说,以前武藤一郎也是个邪马台国的研究家……”
“是的,他在学生时代就自费出版过书。”
“是武藤树犀的笔名吧!”
村濑正二点了点头,说:
“武藤在学生时代就在寻求邪马台国。在他的心中,女王卑弥呼的存在是伟大的。”
“可是在三年的中断期,他就成了邪马台国的否定论者了吧?”
“是的。三年里他完全变了。”
“理由是因为千鹤吗?”我凝视着村濑,说道。
“难道不正是千鹤才是武藤一郎心中所描绘的女王卑弥呼吗?”
村濑正二把头转向一边,表情有些扭曲。
接着是一阵沉默。
村濑正二总算又把脸转向了我。
“千鹤高中毕业后就步入了社会,突然间她变得像个大人了。武藤一郎意识到她也是个女人。”
我重新开始听着,觉得呼吸困难。
“武藤一郎想忘记千鹤。如果让人知道他对她抱有这种想法,那他就够呛了。所以,他否定邪马台国,否定女王卑弥呼。他要证明邪马台国是不存在的,女王卑弥呼是虚无的。这样他就能挥去萦绕在心头的千鹤的幻影。反过来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千鹤。”
武藤一郎为了研究邪马台国,由千鹤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是如果为了割断对她的那种想法,为什么不分开住呢?
因为他做不到。他不想把千鹤让给别人。但是,即使如此,千鹤和他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在进退两难中,他不停地斗争着。总而言之,他通过研究邪马台国和千鹤一起生活,又通过否定女王卑弥呼把千鹤从自己的心中抹去。
我的脑中浮现出大雪飞舞的能登金刚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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