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别墅坐落在苏塞克斯丘陵的南麓,面对着辽阔的海峡。 我的别墅是孤零零的。我,老管家,以及我的蜜蜂,就是这座房子的全部居民。半英里以外,则是哈罗德·斯泰赫斯特的著名私人学校,三角墙学校。斯泰赫斯特在年轻时代是一个有名的剑桥大学的划船运动员,也是全能的优秀学生。自从我移居海滨以来,他和我的关系一直很好,也是我唯一的可以不经邀请就互相在晚上访问的老朋友。 在一九O七年七月底,刮了一次大海风,在潮退以后留下了一个大咸水湖。我就于早餐之前出来散步,领略新鲜空气。我沿着峭壁通向海滩的小路散步。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喊,原来是斯泰赫斯特在挥手欢叫。 “多好的早晨,福尔摩斯先生!我就知道会看见你出来的。” “去游泳,对吧。” “又来你那套推论了,”他笑了,用手指着鼓鼓的衣袋。“是的,麦菲逊一早就出来了,我可能找到他。” 弗茨罗伊·麦菲逊是教科学的教员,是一个健美的青年,不分冬夏,他坚持游泳,由于我也爱游泳,所以时常遇上他。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了他。他的头在小路尽头的峭壁边缘上露了出来,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崖上,像醉了一样摇晃着。突然他 把两手往头上一举,痛叫一声,向前扑倒。斯泰赫斯特和我赶紧跑过去—一相距有五十来米——扶他仰过身来。他显然是不行了。那失神下陷的眼睛和发青的两颊只能是死亡的征兆。刹那间,一线生命回到他脸上,他以认真警告的神情发出两三个字。那声音是连绵含糊的,但我听见他由嘴唇进出来的最后两个字是“狮鬃毛”。它的含义是不着边际、无法理解的,但我实在不能把它读作别的字音。说完之后,他半抬起身子,两手一仲,侧身倒下了。他死了。 我的同伴被这情景吓得不知所措。而我,正如大家想象的那样,每一根神经都警觉起来。他只穿着柏帛丽雨衣、裤子和没系鞋带的帆布鞋。栽倒的时候,他那匆匆围在肩上的雨衣滑落下来,露出他的躯干。我们大吃一惊。他的背上有许多暗红色的条纹,仿佛他被人用极细的鞭子猛抽过。那造成创伤的鞭子一定是富有弹性的,因为绕着他的肩部和肋部整个都是炎肿的长长的鞭痕。他的嘴边往下滴着血,因为他在极度痛苦中咬破了下唇。他那痉挛变态的脸说明了他是多么痛苦。 就在我跪在死者身旁,而斯泰赫斯特站在旁边时,有一个影子罩过来,原来是伊恩·默多克来到我们身旁。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帮忙吗?” “刚才你跟他在一起吗?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情况吗?” “不在一起,今天我出来晚了。我还没到海滨去呢。我刚从学校出来。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赶紧到伏尔沃斯分驻所去,立即报案。” 他没说二话,掉头就以最高速度跑着去了。我把办这个案子的任务主动承担起来,而吓呆的斯泰赫斯特,还站在死者旁边。 我采取的第一个步骤自然是记下来谁在海滨。从小径的顶端我可以望见整个海滨,绝无人影,只有远远的三两个人影向伏尔沃斯移动着。搞清这一点之后,我步下小径。白垩的土质中混杂着粘土和灰泥岩,我见小径上有同一个人的上行和下行的脚印。今天早晨没有别人沿这条路到海滨去过。有一个地方,我看到了手指按在斜坡上手掌的痕迹,这只能说明可怜的麦菲逊在上坡时跌倒过。还有圆形的小坑,说明他不止一次地跪下来过。在小径下端,是退潮留下来的咸水湖。麦菲逊曾在湖边脱衣,因为在一块岩石上放着他的毛巾。毛巾是叠好和干燥的,看来他没有下过水。当我在硬卵石之间搜寻的时候,有—两次我发现了他的帆布鞋印和赤足脚印。这说明他已准备下水,虽然干燥的毛巾又表明他实际尚未下水。 问题已经清晰地呈现出来了——可以说是我生平所遇见的最怪异的问题之一。当事人来到海滨顶多不过一刻钟。斯泰赫斯特是从学校随后跟来的,因此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去游泳,已经脱了衣服,这由赤足脚印可以说明。然后他突然披上衣服——全是凌乱未扣好的——未曾下水或至少未曾擦干就回来了。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他受到残酷的鞭打,被折磨到咬破嘴唇的程度,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爬离开那块地方就死了。那么是谁干的这个残酷的事儿呢?不错,在峭壁基部是有些小洞穴,但是初升的太阳直照在洞内,根本没有隐蔽之处。还有远处海滨的几个人影,但他们离得太远,不可能和案子联系起来,再说还隔着麦菲逊要游泳的咸水湖,湖水一直冲到峭壁。在海上,有两三只渔船离得不太远。等有时间可以查问一下船里的人。目前有那么几条线索可资调查,但是没有一条是明确的。 当我终于回到死者身旁时,已经有几个人在围观。斯泰赫斯特自然还在那里,默多克刚把安德森——就是村里的警察——给找来了。后者是一个高大、黄髭、迟钝、结实的典型苏塞克斯人——这种人往往在笨重无声的外表下掩盖着明智的头脑。他不声不响地倾听着,把我们说的要点都记下来,最后把我拉到一边 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需要你的教导。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大案子,如果我出了差错,我的上级刘易斯就会说话。” 我建议他立即把他们顶头上司找来,另外找一个医生,在他们到来之前,不要移动现场的任何东西,新的脚印越少越好。趁着这时,我搜查了死者的口袋。里面有一块手帕,一把大折刀,一个折叠式的名片夹子,里边露出一角纸。我把它打开交给警察。上面是女性的潦草手迹: 我一定来,请你放心。 莫德 看来是情人的约会,但时间和地点不详。警察把纸放回名片夹,连同别的东西一起又放进雨衣的口袋。由于没有旁的情况,在建议彻底搜查峭壁基部之后,我就回家去用早餐了。 一两小时以后,斯泰赫斯特走来告诉我尸体己移到学校,将在那里进行验尸。他还带来一些重要而明确的消息。正如我预料的,壁底的搜查一无所获。但他检查了麦菲逊的书桌,发现了几封关系密切的信,通信者是伏尔沃斯村的莫德·贝拉密小姐。这样我们就找出了旭身上那张条子的笔者。 “信被警察拿走了,我没办法把信拿来。但可以肯定这是严肃认真的谈恋爱。不过,我看不出这个事儿跟那个横祸有什么关系,除了那个姑娘跟他订过一个约会。” “但总不会在一个你们大家常去的游泳场吧,” “今天只是由于偶然的情况那几个学生才没跟麦菲逊—起去。” “真是偶然的吗?” “默多克把学生留下了,他坚持要在早餐前讲解代数。这个人,他对今天的惨事非常难过。” “但我听说他们两人不大对头。” “有—个时期是不大对头。但是一年以来,默多克和麦菲逊可以说非常接近,默多克从来没有和别人那么接近过,他的性情不大随和。” “原来是这样。我仿佛记得你对我谈起过关于苛待狗的吵架。” “那件事早过去了。” “也许留下怨恨。” “不会,我相信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那现在我们要调查一下那个姑娘的情况。你认识她吗?” “谁都认识她。她是本地的美人,而且是真正的美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她都会受到注意的。我知道麦菲逊追求她,但没料到已经发展到信上的那种程度。” “她是什么人呢?” “她是老汤姆·贝拉密的女儿。伏尔沃斯的渔船和游泳场更衣室都是他的财产。他本来是个渔民,现在已经很富有了。他和他儿子威廉共同经营企业。” “咱们要不要到伏尔沃斯走一趟,去见见他们?” “有什么借口呢?” “借口总是能找到的。不管怎么说,死者总不是自己虐待至死的吧。总是有人手拿着鞭子柄,如果真是鞭子造成创伤的话。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他交往的人是有限的。如果咱们查遍了每一角落,总能够发现某种动机,而动机又会引出罪犯。” 伏尔沃斯村坐落在海湾周围的半圆地带。在旧式的小村后面,依坡盖了几座现代的房子。斯泰赫斯特领着我朝这样的一幢房子走去。 “这就是贝拉密所谓的‘港口山庄’,就是有角楼和青石瓦的这座房子。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来说这就不算坏了——嘿,你看!” 山庄的花园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那瘦高、嶙岣、懒散的身材不是别人,正是数学家默多克。一分钟以后我们在路上和他打了个照面。 “喂!”斯泰赫斯特上前说。 “你刚才上那儿干什么去?” 默多克立刻气得涨红了脸。“先生,我在学校里是你的下属,但我不懂我有什么义务向你报告我的私人行动。” 斯泰赫斯特的神经在经历了这一天的紧张之后已经变得容易激怒了。 “默多克先生,你这样的回答纯属放肆。” “你自己的提问也属于同一范畴。” “你已经一再表现出这样的放肆无礼。我不能再容忍了。请你尽快地另找高就!” “我已经想走了。今天我失去了那个唯一使我愿意住在你学校里的人。” 说罢他就大踏步走他的路去了,斯泰赫斯特忿恨地瞪着他。 “你见过这么不像话的人吗?”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却是,默多克抓住了第一个使他离开这个犯罪现场的机会。这时在我脑子里开始形成一种模糊的怀疑。也许访问贝拉密家可以进一步搞清这个问题,斯泰赫斯特立刻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同就进入了住宅。 贝拉密先生是一个中年人,留着通红的大胡子。他似乎正在生气,脸色通红。 “不,先生,我不想知道什么细节。”他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强壮、脸色阴沉的小伙子,“我儿子,和我都认为麦菲逊先生追求莫德是一种侮辱。先生,结婚的话头从来他也没有提出过,但是通信、约会一大堆,还有许多我们都不赞成的做法。她没有母亲,我们是她仅有的保护人。我们决心——” 突然小姐进来了,于是他没有说下去。不可否认,莫德走到世上任何场合都会带来光彩的。谁能想象,这样一朵鲜花竟会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和这样的家庭中呢?对我这个人来说,女性从来不是一种吸引力,因为我的头脑总是控制着心灵,但是当我看到她那充满草原上那种新鲜血色的脸时,我相信任何一个青年在她面前都会做她的俘虏。就是这样一个姑娘推门走进来,睁着紧张的大眼睛,站到斯泰赫斯特面前。 “我已经知道弗茨罗伊死了,请不要顾虑,把详情告沂我。” “没有必要把我妹妹牵扯到这件事里去!”小伙子咆哮起来。 妹妹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事,威廉。请你让我按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自己的事。从情况看来,是有人犯了罪。如果我能帮助找出犯罪的人,这就是我能为死者略尽的最微小的心意。” 她听我的同伴简短地讲述了情况。她那镇静而专心的神色使 我感到她不仅有特殊的美貌,而且有坚强的性格。 “福尔摩斯先生,请把这些罪犯找出来受法律制裁吧。不管他们是谁,你都会得到我的同情和协助。”我仿佛觉得她—边说着一边挑战地向她父亲和哥哥瞟了一眼。 “谢谢你,我重视一个女人在这些事情上的直觉。你刚才说‘他们’,你是否认为牵涉到不止一个人?” “因为我很了解麦菲逊先生,他是一个勇敢而强有力的人,单独一个人欺侮不了他。” “我能不能单独与你谈谈?” 这时她父亲很生气地喊起来,“莫德,我告诉你不要牵涉到这件事里去。” “我能做什么呢?” “整个社会很快就会知道事实了,所以我在这儿讨论一下也没有坏处,我本来是想单独谈谈,但如果你父亲不允许,他只好参加讨论。这个条子在验尸的时候必然会公布。你能不能作些解释?” “这没有什么可保密的,我们是订了婚约的。之所以没有宣布,仅仅是由于弗茨罗伊的年老将死的叔叔可能会取消他的继承权,如果他不按叔叔的愿望结婚的话。没有任何别的理由。” “你应该早告诉我们。” “爸爸,如果你表现出一点同情,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不赞成我女儿跟社会地位不相当的人打交道。” “正是你对他的偏见才使我们不能告诉你的。至于那次约会——”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团了的条子,“这是我给这条子写的回信。” 亲爱的(那条子写道): 星期二太阳一落时在海滨老地方。这是我唯一可以抽身出来的时间。 F.M. “星期二就是今天。本来今晚我是要去见他的。” “这不是邮寄来的。你是怎么拿到它的呢?” “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这实在和你侦查的案情毫无关系。一切有关的问题我保证充分回答。” 她并不认为她的 未婚夫有暗藏的敌人,但她承认她有几个热烈的追求者。 “我能否问你,默多克先生是其中之一吗?” 她脸红了,而且显出慌乱的样子。 “曾有一个时期我认为他是。但当他知道弗茨罗伊和我的关系以后,情况就全改变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验尸没有提出什么线索,只好暂停审理,寻求新的证据。斯泰赫斯特对他的下属进行了谨慎的调查,也简单地查看了一下他的房间,但都没有结果。我本人又把整个现场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新的结论。 后来发生了狗的事件。 这还是我的管家首先从那个奇妙的无线电里听到的,人们就是通过它来收集乡村新闻的。 一天晚上她忽然说:“先生,惨消息,麦菲逊先生的狗,” “麦菲逊的狗怎么了?” “死了,先生,由于对主人的悲痛而死了。”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在谈这事儿。那狗激动异常,一个礼拜没吃东西。今天三角墙学校的两个学生发现它死了——而且是在海滨,就在它主人死的那个地方。” “在那个地方。”这几个字在我记忆中非常突出。我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感觉,这必是重要的问题。狗死了,这倒也合乎狗的善良忠实的本性。但在原地点!几分钟以后我就往学校去了,我在斯泰赫斯特的书房里找到了他。应我的要求,他把那两个发现狗的学生——撒德伯利和布朗特——给找了来。 “是的,那狗就躺在湖边上,” 一个学生对我说。“它一定是寻着主人的足迹去的。” 后来我去看了那条忠实的小狗,是艾尔戴尔猎犬,它躺在大厅里的席子上。尸体僵硬,两眼凸出,四肢痉挛,处处都是痛苦的表现。 从学校我径自走到游泳湖。我站在那里沉思良久。我头脑中思绪万千。这就是那天晚上我独自立在那个死亡之地时的精神状态。后来我转身缓缓走回家去。 我走到小径顶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就如闪电一般,我一下子记起了那个我苦思苦想的东西。我要作一个彻底的实验。 我家里有一个顶阁,装满了图书。我回家就钻进了这间房,翻腾了一个小时。后来我捧着一本咖啡色印着银字的书走了出来。我焦急地找到了我依稀记得的那一章。果然,那是一个不着边际和不大可能的想法,但我非要弄清楚它,否则我不会安下心。我睡得极晚,迫切地期待着明天的实验。 但是工作遇到了烦人的干扰。我刚刚匆忙地咽下我的早茶,要起身到海滨去,苏塞克斯郡警察局的巴德尔警官就来了。那是一个沉着、稳健、有些迟钝的人,他非常困惑地看着我说: “先生,我知道你经验十分丰富。今天我来,是非正式的拜访,我对这个麦菲逊案确实是没有办法了。问题是,我是应该进行逮捕呢,还是不应该呢?” “你是指默多克先生吗?” “是的。想来想去,确实没有别人。这是地处偏僻的优点。我们把可疑人物的圈子缩得极小。如果不是他,又有谁呢?” “你有什么证据控告他?” 他搜集情况的路线与我原来的设想相同。首先是默多克的性格以及他这个人的神秘性,还有他过去和麦菲逊吵过架的事实,以及他可能怨恨麦菲逊对贝拉密小姐的追求。他掌握我原有的全部要点,但没有新东西,除了一点,那就是默多克似乎正在准备离去。 “既然有这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如果我放他走了,会把我置于什么处境呢?” “请你想一想,你的设想有一些重要的漏洞。在出事的那天早晨,他可以提出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和学生在一起,一直到最后一刻。在麦菲逊出现以后几分钟他就从后面那条路走来碰见了我们。另外不要忘记,他不可能单独一人对一个和他一样强壮的人行凶。最后,还有行凶所用的器具这个问题。” “除了软鞭子还能有什么?” “你研究伤痕了吗?” “我看见了,医生也看见了。” “但是我用镜头非常仔细地观察过了。很有特别的地方。” “什么特别,福尔摩斯先生?” 我走到桌前取出一张放大的照片。“这是我处理这类案情的方法。” “福尔摩斯先生,你做事确实很彻底。” “否则我也就不成其为侦探了。咱们来研究一下这条围着右肩的伤痕。你看出特别之点了吗?” “我看不出。” “显然这条伤痕的深度不是平均的,这儿一个渗血点,那儿一个渗血点。这里的一条伤痕也是这样。你说这提示了什么?” “我想不出。你认为呢?” “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久我也许能做出更明确的答案。凡是能澄清渗血点的证据都能大大有助于找出凶手。” “我有一个滑稽的比方,如果把一个烧红的网放在背上,血点就表示网线交叉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妙的比方。或者我们可以更恰当地说,是那种有九根皮条的鞭子,上面有许多硬疙瘩?” “对极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猜得很对。” “但是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致创原因,巴德尔先生。不管怎么说,你逮捕的证据很不足。另外,还有死者临终的话——‘狮鬃毛’呢。” “我曾猜想‘狮’是不是‘伊恩’——” “我也考虑过了。但是第二个字一点也不像‘默多克’。他是尖声喊出来的,我肯定那是‘狮鬃毛’。” “你有别的设想吗,福尔摩斯先生?” “有一点。但是在找到更牢靠的依据以前我不打算讨论它。” “那什么时候找到依据呢?” “一小时以后。” “我真希望能理解你脑子里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是那些渔船。” “不对,那些船离得太远了。” “那,是不是贝拉密和他那个粗壮的儿子?他们对麦菲逊可一点好感也没有。他们会不会整他一下?” 。“不,在我准备就绪之前我什么也不况,警官先生,咱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如果你中午来这里——” 讲到这里我们受到了重大干扰,这也是本案终结的起点。 我外屋的门突然被冲开,接着走道里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伊恩·默多克踉踉跄跄闯进屋来,面无人色,头发松散,衣服零乱,用瘦削的手抓住桌子勉强直立在地上。“白兰地!拿白兰地来!”说完就呻吟着倒在沙发上了。 他不是单独一个人。身后进来的是斯泰赫斯特,没戴帽子,几乎像默多克一样衣服不整。 “快拿白兰地来!“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是尽了最大力气把他弄到这儿来的,在路上他昏过去两次。” 半杯烈酒入肚之后,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一手支撑着,抬起身子,把上衣甩了下来。“快,拿油来,吗啡,吗啡!”他喊道, “什么都行,快治治这不是人能忍受的痛苦呵!” 一看见他背上的伤,警官和我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在这个人的肩膀上,纵横交错地全是同样的红肿网状的伤痕,正如麦菲逊的致死创伤一样。 那痛苦显然是非常可怖的,而且绝不是局部症状,因为他的呼吸不时停止,脸色转青,两手抓着胸口喘气,额上冒出大颗汗珠。他随时可能死亡。不断地给他灌下了白兰地,每次灌酒都使他重新复苏。用棉花蘸菜油涂了伤口,这似乎减轻了他的疼痛。最后他的头沉重地倒在垫子上。当生命的机能极度疲惫之时,就躲在睡眠这个生命之库里休息。他处在半睡眠半昏迷的状态中,但至少解除了痛苦。 问他话是不可能的,情况稍定之后斯泰赫斯特就对我说: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他的?” “在海滨。就在麦菲逊死的地方。如果他的心脏也像麦菲逊那样弱,他早就死了。在路上有两次我都觉得他不行了。到学校去太远,所以上你这儿来了。” “你看见他在海滨吗?” “当听见他的叫声时,我正走在峭壁的小径上。他站在水边上,摇晃得像一个醉人。我立即跑下去,给他披上衣服,就扶他上来了。啊,福尔摩斯,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你使用一些办法给这一方除了害吧,这地方简直没法儿居住了。难道你这么有名望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我想我还是有办法的,斯泰赫斯特。跟我来!还有你,警官,都来!我倒要看我能不能捉住凶手。” 把昏迷的病人交给管家去照顾,我们三人来到致命的咸水湖。在石头上有一小堆毛巾和衣服。我缓缓地绕着水边走着,两个人顺次跟着我走。湖的大部分地方很浅,但在峭壁下面海岸弯进去的地方有四五英尺深。这是游泳者自然要来的地方,这里绿波清莹如同水晶。在峭壁基部有一排石头,我沿着石头走去,细看下面水的深处。就在水的最深最静的地方,我的眼睛终于找到了我搜寻的东西,我胜利地大叫起来。 “氰水母!氰水母!快来看狮鬃毛!” 这怪东西确实像是从狮鬃上扯下来的一团毛。它栖在水下三英尺的一个礁石上面,是一个随波漂动的怪动物,在黄色毛束下面有许多银色的条条。它缓慢而沉重地收张运动着。 “这东西造够了孽,该结果它了!斯泰赫斯特,帮我一把,结果了这个凶手!” 礁石上方正好有一块大石头,我们用力去推,哗的一声它落入水中。等水波澄清以后,我们看见大石正压在礁石上,边上露出黄色粘膜,说明水母被压在下面了。一股浓浓的油质粘液从石头下面挤了出来,把水染了一片,慢慢升到水面。 “嘿,这东西算是把我难住了!福尔摩斯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我是在这一带长大的,但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这不是苏塞克斯本地的产物。” “没有它更好,也许是西南风把它吹来的。请二位跟我回家,我给你们读一个人的可怕经历,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海上遇见的这样一次危险。” 回到书房,我们发现默多克已经恢复到可以坐起来的程度。他感到头晕目眩,并一阵阵疼痛得痉挛。他断断续续地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突然感到浑身极度疼痛,拼了最大力气才上了岸。 “这里有一本书,第一次阐明了这个也许会永远搞不清的问题。书名是《户外》,作者是有名的自然观测者L G.伍德。有一次,他碰上这种动物,几乎致死,所以他运用丰富的知识详细阐述了它。这种为害的动物毒性不下于眼镜蛇,而造成的痛苦更大得多。我来读一点摘要: ‘当游泳者看到一团蓬松圆形的褐色粘膜和纤维,如同一大把狮鬃毛和银纸,那要非常警惕,这就是可怕的螫刺动物氰水母。’ 你看,这描述得还能再清楚吗? “下面他讲了有一次在肯特诲滨游泳时碰上一个这种动物的经验。他发现,这动物伸出一种几乎看不见的丝状体,长达五十英尺,凡是触到丝状体的人都有死亡危险。尽管在远处触及,伍德也几乎丧命。 ‘无数的丝状体使皮肤发生红条纹,细看则是细斑或小疱,每一斑点犹如有一烧红的细针扎向神经。’ “他解释说,局部疼痛只是整个难言痛苦中最轻微的那一部分。 ‘剧痛向整个胸部放射,使我像中了枪弹那样仆倒。心搏突然停止,继之以六七次狂跳,犹如心脏要冲出胸腔。’ “他几乎死亡,尽管他只是在波动的大海中触及毒丝,还不是在静止有限的游泳湖中。他说,中毒后他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面目了,他的面色异常苍白、布满皱纹、憔悴失形、他猛喝白兰地,吞下一整瓶,似乎由此得以生还。警官先生,我把这本书交给你,它已经充分描述了麦菲逊的悲剧。” “而且同时洗刷了我的嫌疑,”默多克插了嘴,脸上带声讥讽的微笑。“警官先生,我不怪你,也不怪你,福尔摩斯先生,因为你们的怀疑是可以理解的。我觉得,我只是由于分享了我可怜朋友的命运,才在被捕的前夕洗刷了自己的嫌疑。” “不对,默多克先生。我已经着手破这个案子了。如果我按预期计划早一点到海滨去,我可能免除了你的这场灾难。”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一个乱读杂书的人,脑子里什么杂七杂八的知识都记得住。‘狮鬃毛’这几个字始终在我脑子里盘旋,我知道我在什么古怪的记录上读到过它。你们都看见了,这几个字确实能描述那个怪动物。我相信,麦菲逊看见它的时候,它必是在水面浮着,而这几个字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名称,来警告咱们。” “那么,至少我是得到澄清了,”默多克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不过我还有两句话要解释一下,因为我知道你们侦查过我的什么事儿。我确实是爱过这个姑娘,但自从她选择了我的朋友麦菲逊那天起,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帮助她获得幸福。我甘心躲到一边做他们的联系人。我经常给他们送信。因为我是他们的知心朋友,因为对我来说她是最亲近的人,我才匆匆赶去向她报告我朋友的死亡,我唯恐别人抢在我前边用突然和冷酷的方式把灾难通知她。她不肯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是怕你责备我而使我吃亏。好,请原谅,我必须回学校去了,我需要躺在床上。” 斯泰赫斯特向他伸出手说:“前两天咱们的神经都紧张得过度了,默多克,请你不要记住过去的误会。将来咱们会更好地彼此了解。”说完他们两人友好地拉着手走了出去。警官没有走,睁大了牛样的眼睛瞧着我说: “哎呀,你可真行啊!我以前读过你的事迹,但我从来不相信。你可真行啊!” 我只好摇摇头,如果接受这种恭维,那等于降低我的标准。 “开头我很迟钝——可以说是有罪地迟钝。如果尸体是在水里发现,我会立刻破案。毛巾蒙蔽了我,可怜的麦菲逊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所以我就以为他没下过水。真的,这正是我犯错误的地方。哈哈,警官先生,过去我时常打趣你们警察厅的先生们,这回氰水母几乎给警察厅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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