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得很简洁,字体很大,写在普通的白纸上,那种纸到处都能买到。信封上贴着一角三分的邮票,平信,哪里都可以寄的。信封上写着:“纽约市,杰弗逊大厦十六号,詹姆士收”。信纸上没有称呼,只有一行字: “你活不过你的生日,三月十日。” 詹姆士身材高大,膀阔肩圆,一头浓密的红发,连胡子也都是红的。看起来像一个北欧的海盗。他独自一人坐在杰弗逊大厦的住所,正在吃早饭。那封信放在所有信件和当天报纸的最上面,他的四周全是五颜六色的画,那些画使他名利双收,有些画已经完成,有些还没有完工。他身边的咖啡已经变冷了,读信前点着的烟斗搁在咖啡杯旁,也已经熄灭了。 他先折开这封信,因为它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其他信件,他都知道是谁寄来的,如果在别的时候,他会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但是,当他从信箱取出早报时,上面的头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生日杀手案,仍无进展。” 一年前,城里出现了一位绰号“山姆之子”的凶手,专门杀害谈情说爱的男女,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现在,又出现了这个“生日杀手”。 起初,生日杀手的受害人之间,似乎有些联系。一位受害人是女法官,名叫金斯基,然后是一位助理检察官,名叫路易;然后是安格尔,《新闻观察》杂志社跑社会新闻的记者;他们每个人都接到过和詹姆士一样的信件,只是生日不同而已。 每封信几乎都是在生日前三天寄到的。金斯基法官没有理睬那封信,在她漫长的法官生涯中,接到过许多恐吓信,所以没把那封信当真。她生日后几小时,被枪杀在公寓大厦的电梯里。没有破案线索,没有目击者。 两个月后,助理检察官路易在生日前两天,也接到恐吓信。内容除了生日不同之外,和金斯基法官接到的完全一样,经专家鉴定,笔迹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刑侦处的理查德警官,从这两桩暗杀中看出了一点可能的联系。有人向法官和检察官报复,报复他们的起诉和判刑。可是,是报复哪一件案子呢?路易检察官在金斯基法官的法庭上,起诉了二十多件案子。 路易助理检察官没有等待刑侦处查出结果,便决定去国外度假。但是,在飞机起飞前二十分钟,他被子弹射死在肯尼迪机场的洗手间里。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三个月过去了,理查德警官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接着,跑社会新闻的记者安格尔,在他生日前三天接到恐吓信。他立刻将信送到理查德警官那里,同样的笔迹,同样的句子,只有生日不同。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安格尔采访了路易起诉到金斯基法官那里的十三个案子,这已经把案子的数目从二十减少到十三。 警方决定向安格尔提供保护,他同意了——但是,他已经约好了要去采访一位证人。他和理查德警官的手下约好,一个小时以后,到“耶鲁俱乐部”接他。但是,他们没有接到他,他被枪杀在停车场的汽车里。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理查德警官努力追查和金斯基法官、路易助理检察官和记者安格尔有关的十三个案子,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接着,又有第四个人遇害,这一下,理查德的整个假设都成问题了。 吴富是唐人街一家餐厅的老板,他被人杀害在餐厅和停车场之间的空地上,口袋里有一封“生日杀手”的信,理查德绞尽脑汁,也无法把这位餐厅老板和另外三个人连在一起。吴富的亲友确信,金斯基法官、路易助理检察官和安格尔三人中,没有一个人曾经去过吴富开的餐厅。吴富本人从没任何犯罪行为。他也没有批评过“生日杀手”,也从没向别人提过,凶手寄了恐吓信给他。吴富死的那一天,刚好是他生日。 理查德不是一位普通的警察,他获得过法学学位,学问渊博,致力于维护法律和秩序。他认为应该阻止犯罪,让人民过上安宁的生活。詹姆士呢?他是一位艺术家,一生嫉恶如仇,反对暴力。他绘画的主题一直是反抗邪恶的暴力。他同情穷人和弱者。因为他们两人的目的相似,所以理查德和詹姆士成了好朋友,经常在一起。 詹姆士打电话给理查德警官说:“今天早晨我接到了一封信,你也许会感兴趣。” “有人威胁你,让你不要买警察球赛的门票?” “是你的那种信。”詹姆士说。 “我的哪种信?” “生日杀手。” 沉默了几秒钟后,理查德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如果报纸上登的没错的话,信的内容和其他人接到的一样,”詹姆士说,“当然,你必须亲眼看看,才能确定字迹完全是一样的。” 理查德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与平常判若两人。“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明天?后天?” “这一点很有趣,”詹姆士说,“这封信上说:‘你活不过你的生日,三月十日。’那是明天,可是三月十日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是八月十日,离现在还有五个月呢。” “你现在在哪儿?” “在我的画室,但我过一会儿就要出去,我正在克林画廊举行个人画展,如果你接到请帖的话,你就知道了。正式开幕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一点,我必须早一点儿赶到那里。克林画廊在57街,第五大道的东边。” “我到那儿和你见面,”理查德说,“把信带来。”他又关心地叮嘱说,“当心点儿,詹姆士,他大概是在名人录上查到你的生日的,那上面把你的生日印错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三月天。 詹姆士告诉自己,人应该勇敢,但不能鲁莽。有个心理不正常的人把他列入死亡名单,那个心理不正常的人已经下手杀害过四个人,而且没有留下一点点蛛丝马迹。 当他穿上褐色西服,准备去主持个人画展的开幕典礼时,在心中把四个谋杀案思考了一遍。凶手总是在近距离下手,而且没有证人:金斯基法官在电梯里遇害,路易检察官在机场的洗手间,安格尔在停车场的汽车里,吴富在房屋后面的黑暗里。这位凶手在最后一分钟时,是不是面对受害人,让他们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死? 凶手作案的过程中,没有留下从屋顶袭击的迹象,空旷的地方显然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使詹姆士感到,他最大的危险可能是在公寓外面的狭窄的走廊里,很显然,生日杀手不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四个案子中,没有一个目击证人。以前那个叫“山姆之子”的凶手,有不少人看见他逃离现场,还能描述凶手逃跑使用的汽车。但是这位“生日杀手”,没有人见过,他选择的时机很恰当,那个时刻,只有他和被害人在现场。 詹姆士从五斗柜上面的抽屉取出一把手枪,塞进他的大衣口袋,这把枪是有执照的。 该出发了。当他打开公寓门,走到走廊时,他全身紧张。他手里拿着手枪,随时准备射击。阳光从走廊的尽头照射进来,白天的这个时间,没有阴暗的地方可以躲藏。 他走到走廊的尽头,右拐有一道楼梯直通街面。他拐过去,朝四周观察,没有人影。楼梯角有一个狭窄的通道,通往地下室的门。假如他直接走下楼的话,地下室可能会有人突然出来。他下了一半楼梯,然后转身,向后退着走,面朝地下室的入口处。 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走到街头,就好像从黑暗的地下隧道,走进温暖的阳光中。在大厦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他在这一带很有名,大家都认识他。生日杀手显然不会在这里下手,因为这不符合他的作案方式。 大厦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但他没有上。单独和一位司机在汽车里,谁知道那个司机是不是杀手呢?他觉得自己有点太神经质了,但是,杀手不留痕迹地杀了四个人,不能对此掉以轻心。混在人群中比较安全,詹姆士决定步行去克林画廊。 理查德比他早到会场,他身材细长,温文尔雅,不像一个警察。画廊中早已挤满了爱好绘画的人,当高大的红胡子画家走进来时,人群中一阵骚动。这儿有一百位目击者。 理查德的表情很严肃,他把一份画廊准备的小册子递给詹姆士,里面有画的编号,以及詹姆士的小传。 “你的生日印错了,”警官说。 小传上这么写道:詹姆士,1948年3月10日生,康涅狄格州,湖景城。 詹姆士找到画廊的老板。“克林,怎么会出这样的错呢?”他问。 克林皱着眉头瞧瞧那份小册子,说的自传上复印下来的。” “我当然知道哪天是自己的生日。” “原稿在我办公室,我这就去取,”克林说,离开他们,走进里面的办公室。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理查德说,“我正为你担心呢!” “我步行来的,这样好像安全些,”詹姆士说,从口袋里掏出恐吓信,递给理查德。 理查德皱皱眉头说:“他妈的,同样的笔迹!看来真是同一个人。” 克林从办公室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詹姆士,你就是这么写的,”他说。 詹姆士一看,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了。他是用圆珠笔匆匆忙忙写下这日期的,结果刚下笔时,笔尖干燥,把8月的“8”写得像是“3”。 “问题不是很严重吧?”克林问。他是个天性开朗的人,长着满月般的一张脸。詹姆士的个人画展非常成功。“我们开幕才半小时,已经卖掉三幅画了。有两幅是在华盛顿画的,画的是那几个叫‘马沙林’的,把几位人质押在三栋大楼的事,还有一幅在海滨走钢丝的画。今天早晨你起床后,你的财产又增加了一万五千五百美元。” “你今天早晨把小册子发出去的?”理查德问。 “对,我亲手发的,”克林说,“不过,两星期前,已经向有潜力的顾客寄出了好几百份。” 他们在展厅中漫步,来到一幅题为“海滨卖艺者”的画前,画框上贴有“已售出”的红条,突然理查德的手猛地抓住詹姆士的手腕。 “天哪!”理查德叫道。 ”怎么了?”詹姆士问。 理查德用另一只手指着画。画的背景是海滨,有许多彩色的遮阳伞,游泳者在远处冲浪,日光浴者戴着太阳镜。前景有两个男人在做杂技表演。一个人正在做倒立,双臂张开,站在倒立者两脚上的是第二个人,那人正咧着大嘴在笑。 “不可能!”理查德说。 “难度很大,不过,他们做到了。”詹姆士说: “我不是说杂技,”理查德说,“我是指站在上面的那个人——那个咧嘴笑的——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是画画那天才见到他的。” 理查德放开詹姆士的手腕,脸上的肌肉在痉挛。 “他的名字叫米伦,”警官冷冷地说,“他在时代广场杀死了一位女警察,后来在狱中悬梁自尽。你不知道你画的是谁?” “不知道。他当时正好在海滨上。” “你画得非常像。” “我有照相机一样的眼睛。”詹姆士说。 理查德盯着他的朋友。“他被路易检察官起诉,指控他犯有一级谋杀罪,陪审团判他有罪,金斯基法官判他终身监禁。他是个吸毒者,他向时代广场的一位女士购买毒品,那个女士刚好是便衣警察,他开枪射死了她。审理那件案子时,舆论界大肆抨击警察的办案方法,安格尔写了一篇文章,为警察辩护。” “这么说,他们三位都与这位米伦有关,”詹姆士说。 “而你又画了他,”理查德说,“倒立的那个人是谁?” 詹姆士回忆了一下。“很难记住一张倒立的脸。” “可是他并不是整天倒立着的啊,他站起来时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记得了,”詹姆士皱着眉头说。 理查德找到克林,问他谁买了那幅画。画廊主人耸耸肩。“一位老人,他有点怪,因为他付了现金,并且要立刻带走。我告诉他,画必须留在这儿,一直到两星期后画展结束。他开始很不高兴,但最后不得不同意了。” “他没有留下姓名?” “没有。不过我开了收据给他,让他画展结束后,拿着收据来取画。” “描绘一下他的长相。” “年龄很大,看上去身体很不好,一头厚厚的白发。不像是拿得出两千五百美元买画的人,不过,他是用现金买的。” 理查德转向詹姆士。“这个生日案子,总算找到了一点头绪。” “你知道什么了?” “米伦在监狱里自杀——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理查德说,“报纸刊登了此事。现在,有某个心理不正常的报复者,在别人生日时报复。我们散步去吧。” 半小时后,詹姆士来到一位叫斯通的年轻律师的办公室。在乘出租车去那里的路上,理查德向他解释说,这位斯通曾经当过米伦的辩护律师,虽然最后官司输了,他却出了名。 斯通长得又黑又小,但显得精力充沛,他不停地在椅子里扭来扭去,同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理查德以前和他谈过,因为米伦和生日杀手的三位受害人有关联。现在,他把詹姆士刚刚接到的恐吓信交给斯通,还有一份画廊的小册子,里面有那幅“海滨卖艺者”画的黑白照片。 “把你告诉过我的,再告诉詹姆士一遍,”理查德说。 斯通吐出一口烟,说:“许多人认为,我为米伦辩护是件很奇怪的事,其实,是有人付钱聘请我为他辩护的。” “米伦请的?”理查德问,显然,他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谁付的钱,”斯通说,“反正在诉讼的那几个月里,我每两个星期送一次帐单给米伦。每次送出帐单后两天,我就会收到寄来的钱,而且是现金,一千美元,或多一点,每次付的都是全新的钞票。信封里没有信,没有任何东西。钱是用平信寄来的,比普通信多贴一点邮票。” “那些信封你还留着吗?”理查德问。 斯通咧嘴一笑。“因为你打电话说要来,所以我留着,”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理查德把信封放到詹姆士收到的信旁。 “一样的笔迹,”詹姆士说,眼睛眯了起来。“生日杀手为米伦付律师费?” “看来是这样,”理查德说。 “总共大约付了三万元,”斯通说。 “斯通先生,你怕不怕收到恐吓信?”詹姆士问。 律师耸耸肩。“我为什么要怕呢?我试图救米伦,他被判刑应该由路易检察官负责。詹姆士先生,你怎么得罪他了?” “好像是因为我画了他的像,”詹姆士说。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理查德说,“你也画了另一个人——倒立的那个人。” “但我没有画他的脸,”詹姆士说。 “不过你可以凭记忆记起那个人的脸,我希望你最好记起来。”理查德说,“越快越好。他认为你的生日是明天。” 詹姆士本来准备留在画廊,吸引那些来参观的人,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回到杰弗逊大厦的画室。那天在海滨,他曾画了好几十张素描,这些素描也许可以使他想起一些当时的情景。 理查德坚持要派警察保护他,但是詹姆士不愿意。他很久以前就认定,一旦面对死亡,他愿意一个人来对付,他并不怕死。他锁上画室的门,扣上防盗链,检查了卧室和壁橱,一切都很正常。 他在资料柜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在海滨那天他用的素描本,那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了。他在画架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枪,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以备万一。 那些素描没有给他提供什么线索。那天阳光灿烂,许多人在作日光浴,少女差不多全裸,男人的皮肤晒成古铜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了。 这一天真是够紧张的,詹姆士发现自己精疲力尽,他坐在摇椅上睡着了。这一觉一定睡得很长,因为当他醒来时,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街灯照在窗户上。詹姆士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是半夜十一点了,他睡了将近七个小时。 一个古怪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明天是他的生日,那么还有一小时灾难就要来临了。 他打开电灯,到屋角的一个柜子前,倒了一杯加冰块的酒。他想整理一下思路,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个开中国餐馆的吴富和这个谋杀案仍然没有关系。 突然,他大脑就像电光闪了一下一样,看到了海滨上的杂技表演,他看见米伦终于跳下来,落到沙滩上,放声大笑。接着,那个倒立的人翻了个跟斗站了起来,那人也在微笑。那是个东方人! 詹姆士从桌子上拿起手枪,放进外套口袋。现在,他是猎人,不是猎物。他走到大厦外面,看到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 “去唐人街的‘中国宫殿’。”詹姆士对司机说。 “那一带现在都关门了。”司机说。 “你就照我说的开吧。” 出租车把他带到城中心,停在“中国宫殿”的外面。付了车费向门口走去。有些顾客正从店里走出来,詹姆士走到门口,一个年青的中国人拦住了他的路。 詹姆士觉得心怦怦乱跳。现在,他记起了那张脸,记得很清楚,那张脸正是倒立者。 “对不起,先生,我们已经关门了。”那个中国人说。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想和你谈谈。”詹姆士说。 “我们正在关门,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烈,是这个店的老板。” “我想你应该认识我,我叫詹姆士。” 吴烈的头上冒了汗。“如果你不介意服务员打扫卫生的话,请里面坐。”吴烈说。 店里只有一张桌子有四个客人,他们正结账要离开。吴烈领詹姆士来到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对不起,我得派个人站在门边送客。”他走过去,和一个服务员谈了一会儿,彬彬有理地向正要离开的客人鞠躬,然后走回詹姆士那边,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詹姆士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等你都等烦了。”詹姆士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你心里清楚得很。”詹姆士说,“我告诉你,吴先生,在我的外套口袋里有一支手枪,它正对着你的肚子,如果你敢轻举妄动的话,就叫你肚皮开花。我收到你的信了,我知道你就是生日杀手。” 吴烈舐舐他薄薄的嘴唇。“詹姆士先生,看看你的周围,你可以看出,你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那些中国服务员已经停止清扫工作,堵住了每一个出口。 “这么说我们两个人都要死了,”詹姆士平静地说,“有个笑话得告诉你,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那也没有关系,”吴烈说,“我可不能再等了,你在克林画廊开画展,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你画的那个人是米伦?” “理查德警官告诉我的。” “一个聪明人,可惜还不够聪明。” “是你买下了那张画?” “我派人去买的,希望在你回忆起来之前,把它从画廊弄走。” 詹姆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你我死前,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连你父亲也要杀?吴富是你父亲,对吗?” 吴烈斜靠在椅背上,两眼看着头上的吊灯。“米伦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 “所以,你就着手实施这个丧失理智的报仇计划。你杀害检察官、法官和那位记者的动机我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连你父亲也下手?他和这个案子没有关联。” 吴烈开始轻轻地在椅上来回摇动。“让我告诉你,”他说,“只说这一次,因为没有人知道详情。” 詹姆士点点头,他的手指扣住手枪的扳机。一个轻举妄动,吴烈的故事就永远无法讲下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有所举动的话,他也永远无法听故事。那些中国服务员似乎远远地把桌子围成一圈,不过他们没有掩饰一件事实,那就是说,他们两个人落在陷阱中间。 “越南——那是政治家的战争,也是当权派的战争。”吴烈说,“米伦和我在越南认识。你或许会问,一位中国人加入美军,在越南做什么?”他苦笑着说,“告诉你,我是美国人,出生在摩托街这儿,在这个城市读书,从哥伦比亚大学机械系毕业。你知道,这是一个只讲机会的国度,一位中国机械师唯一的工作,只能在他父亲的餐厅卖杂碎给爱吃中国菜的美国人!但是,军方接纳了我,他们不是因为我是机械师才接纳我,而是我讲的语言,在越南可以派上用场。” 吴烈的痛苦叙述,让詹姆士动了一点同情心。他继续说: “我在西贡遇见米伦。那时我们两人都在度假。当兵的在休假期间,不是酒就是女人。还有好多大兵吸毒。米伦是个敏感而热情的人。他看见许多老年人、妇女和孩子被疯狂地杀死;他看见农作物和森林被摧毁;他看见没有军事价值的偏远村庄被夷为平地。于是用吸毒来忘却他所亲眼目睹的一切。他很想戒,但上了瘾,戒不掉。我试着帮助他。我憎恨毒品对人类的毒害,尤其是对米伦。当他毒瘾发作,受痛苦煎熬时,我陪伴他,有时候我以为他战胜了毒品。” “大兵们在哪儿弄到毒品的?”詹姆士问。 “黑市买卖,经营这种生意的还是肩膀上有金色杠杠的。因此发大财。世界到处都一样,弱肉强食。嗯,在一次空袭中,米伦和我救了一些高级军官。我们两人一起受伤,一起就医,然后一起光荣退伍。 “回到家,我有工作——在这儿卖杂碎。米伦则找不到工作。他仍然在和毒瘾苦战。我把空闲时间都花在帮助他上。一般人认为,一个男人爱另一个男人是邪恶,或者是病态,但是我爱他。我愿意付出一切来帮助他解除痛苦——毒瘾的痛苦。我们在空闲时间尽量远离毒品,就像那天你看见的那样,我们到海滨消磨时间。有一天,我父亲派我到旧金山做生意,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米伦会毒瘾发作。 “可是,我父亲一定要我去,如果我丢了这份工作,就无法帮助米伦了,所以我不得不听父亲的话,到旧金山去。我们约好,每天通一次电话。但是,第二天,他没有接电话,我知道他出事了。” 吴烈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不得不在旧金山多呆了几天。米伦一直没有再接电话。等我回来时,一切都完了。他杀死了一位伪装贩毒的女警察。”吴烈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詹姆士先生,在这个民主自由的国家,我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警察一发现他们吸毒,就把他们投入监狱。” “吴烈,他不仅贩毒,他还杀死了一位女警察,”詹姆士说。 “那是他被发现后才杀了她!我听说有一位叫斯通的律师很有才华,所以鼓励米伦聘请他,斯通律师认为有机会救米伦。” “你就是付律师费的人?” “是的,斯通律师在法庭的滔滔雄辩很有力。米伦是个病人,警方利用他的病,驱使他杀人,那种事,他从没有做过。斯通律师指出,米伦是个需要救助的人,不是应该惩罚的凶手。检察官不以为然,法官也判他有罪——而米伦,可怜的米伦,撕床单做成绳子,在他生日的那天自尽了!这些没有理解之心,没有同情心的人杀死了他。”“所以,你就一个接一个地杀掉他们?”“是的,一个接一个。”“可是你父亲呢?” 吴烈舐舐嘴唇。“他逼迫我到旧金山去,假如我没有离开纽约的话,我可以阻止发生在米伦身上的事,我会陪伴着他,帮助他熬过毒瘾发作的痛苦。” 詹姆士没有说话。 吴烈冷笑道:“事情就是这样。现在,詹姆士先生,假如你杀了我,你永远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假如你没有杀死我——你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房间静悄悄的,静得詹姆士觉得都可以听到厨房水龙头的滴水声。接着是一阵叫声,很多人从一扇门冲进来。围成一圈的服务员被冲散,而且有一声枪响。 詹姆士对面的吴烈突然站起来,像变魔术一样,从袖口拿出一把刀。他向詹姆士扑过去。画家躲闪一下,同时开枪,他是对着吴烈的膝盖开的,而不是胃部。吴烈尖叫一声,倒在桌子上。 “你这该死的傻瓜!”理查德说。他站在詹姆士的身边,詹姆士躺倒在地板上。“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来处理?” 詹姆士想放声大笑,但忍住了,同时站起来。问理查德说,“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接到一份米伦服役的报告,他和吴烈一起授勋,是这点把事情凑到一块了。我花了几个小时才使法官签了一份搜查证,警察办事得依照法律条文。我一直想找到你,找不到,我就明白,你可能记起那个倒蜻蜓者的面孔,自己去捞演擒贼的角色了。” 詹姆士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问:“你想,一个男人会在这个餐厅喝杯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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