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明德从不喜欢阿尔及尔,他很不耐烦地向窗外望去,外面是红瓦顶的房子,以及蓝色的地中海。今天是大清扫的日子,每间公寓的铁栏杆上,都挂着洗好的各种各样的衣物,使这个城市显得杂乱无章。旅馆下面的花园里,种着一些枯萎的植物。在灰白色屋子之间,是一条条狭窄、蜿蜒的街道。 卡明德离开窗户,转身来到床边。屋里开着空调,但他仍然汗流浃背,那件黄色的上衣都湿透了。他右手拿着一杯甜酒,当他坐下时,深深地喝了一大口。他把冰凉的杯子放在额头上滚了一圈,看看手表。妮可已经迟到半小时了,卡德明绝不会去爱一个不守时的女孩,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就像磨损过度的皮革一样。但是,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眉毛很浓密。一头灰白的头发,长得盖住他的耳朵。他的脸让人想起木乃伊,平板而乏味。 说起他的职业,可以说他是专门帮别人解决问题的。比如说,如果你想找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想要一个假护照,或想买武器,那他就能帮你办到。 跟他打交道价格很高,但很有保证,所以在这行中,信誉很好,在各地都有与他接头的代理人。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的基地在地中海的一个小岛上,离最近的陆地有九十里。在距离当地市中心不远的地方,他有一栋小别墅,除了在世界各地的办事处外,那里就是他的休息及娱乐场所。 除非你认识卡明德本人,或你在某些社交场合很有名,否则一定要先经过代理人才能见到他,这样,卡明德就可能摆脱一些琐事,或者避开一些不愿见的人。 这回促使他到北非来的,是一笔价值二千五百万美元的珠宝。前天,住在阿尔及尔的阿切尔通知他,有个自称保罗的法国人拥有这笔珠宝,并曾将它藏在苏丹,他以前的一群伙伴,想把这些东西弄到手。 据阿切尔说,保罗自从在苏丹出事后,就四处奔逃,从利比亚、突尼斯,一直跑到阿尔及尔。他很害怕,也很疲倦,希望能找个人帮忙,帮他卖掉珠宝,并安全离开北非。他愿意拿出全部价格的百分之十作为酬劳。这引起了卡明德的兴趣,所以他同意到阿尔及尔与保罗见面。 那个法国人拒绝透露他的藏身之处,并告诉阿切尔,他将派一个叫妮可的女人与卡明德联系。显然,妮可知道保罗的藏身之处,她将带卡明德去保罗那里。卡明德觉得这作法很聪明。他们约定今天下午四点,在乔治旅馆见面,但现在已经四点半了,还没有见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卡明德等得不耐烦了。他喝完最后一口酒,决定等到五点钟,如果她那时还没有出现…… 门上有轻微的敲击声。 卡明德走过去,打开门。一位身材高大的女人走进来,她将近三十岁,一头黑发,穿着白色的裙子,露出一双漂亮的大腿,她的眼睛乌黑冷漠。卡明德看着她。 “我就是妮可,”她的声音沙哑,带点法国腔。 “你迟到了半小时,”卡明德说,“我不喜欢等人。” “交通一直是阿尔及尔的大问题。” “你可以早一点动身。” “你很生气,是吗?” “我不是来享受的。” 她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你很生气吗?” “保罗现在在哪儿?” “在鲁卡多的一间房子里。” “珠宝在他手中吗?” “不在。” “他藏在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好主意,”卡明德说,“我们走吧!” 卡明德从衣柜里拿出外套,并将手枪连同皮带挂在肩上,衣服穿好后,根本看不出带着枪。卡明德发现,妮可一直盯着他。 “你怎么来的?”卡明德问。 “出租车。”妮可回答说。 “那么坐我的车好了。” 他们乘电梯下楼,经过一个高雅的大厅,就到了外面炎热的停车场。卡明德下飞机后,就租了一辆菲亚特汽车。在妮可的指点下,他们穿过拥挤的街道,卡明德车技娴熟,很快就到了城市的边缘。 鲁卡多离中心城市不远。卡明德将汽车停在一个广场附近,广场中间聚集着生病的女人和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他们两人走向一栋房子,那房子被粉笔涂满了各种图案。 他们经过一个生锈的楼梯,再转了两个弯,妮可停在一个拱形走廊前,然后转进那个有雕刻的走廊。这使卡明德回忆起以前在隧道探险的情形,他必须弯下腰,以免头撞到石头洞顶。他们走进砖瓦围成的庭院,中央有一个已经干涸了的水池。从走廊的上面开始,是一圈圆形的骑楼,那些栏杆大都生锈了,从其中的某扇门后面传来一阵阵的阿拉伯音乐。 妮可带卡明德穿过院子,到了骑楼下的一扇门前,她敲了三声——轻、重、重,屋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他们听到铁链解开的声音。 开门的人大约四十岁,肌肉结实,精力充沛。他有白皙的肤色和长发,在浓浓的双眉下,是一双深邃的蓝眼睛,他先看看妮可,再望一眼卡明德,然后说:“怎么这么晚,什么事耽误了?” “问你的朋友吧,”卡明德说,“你就是保罗?” “没错。” 卡明德点点头,然后和那女的一起走进去。球形的天花板破旧不堪,木质家具堆得乱七八糟,卡明德觉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好吧,保罗,你说吧。” “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再跟我说一遍。” 保罗重新说了一遍他的背景和请求,最后说:“这些珠宝至少要卖到欧洲市场的价格,在你的指挥下,我想这是不成问题的。” “我得百分之十,是吗?” “是的。” “我们看一看那些珠宝。” “珠宝并不在这儿,我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卡明德干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能拿到手?” “今天晚上。” “现在不行吗?” “今天晚上,不能再早了。”妮可坚决地表示说。 卡明德转向妮可,“你是他的伙伴吗?” “也不能这么说……” “那么让他自己说。” “她帮了我很多忙,”保罗说,““她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们在苏丹遇到的,她是一位舞蹈家。” “好吧。”卡明德说,“珠宝什么时候拿到。” “我告诉你了,今天晚上。” “什么时间?” “大约十点以后,我会和你联系的。” “你不希望我和你一起去拿?” “我能照顾自己,要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卡明德笑笑,“在没有看到那些珠宝之前,我决不会为你做什么的。今天午夜之前,如果我还没有得到你的消息,我们的交易就取消。” “我明白。”保罗回答说。 卡明德不再说什么,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卡明德没有回到他的汽车上,他拐了几个弯上,那里有一个酒吧,市场上人来人往。 卡明德在最近的一张桌子边找到一张椅子,从那里可以看清广场的进出口,他要了一杯酒,静静地等着。 他并没有等很久。 半小时不到,保罗和妮可出现了,他们正往广场的上方走,卡明德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跟在他们身后,妮可和那个男的,斜穿过广场,向一辆绿色汽车走去,那辆汽车离卡明德的汽车还有一段距离。卡明德从另一个方向绕回自己的车上,当妮可发动汽车后,他以适当的距离尾随其后。那里交通拥挤,所以不容易被他们发现,也不会被甩掉。 他们开到港口,又转向西,沿着宽敞的林荫大道行驶,一边就是地中海了,这里交通比较稀疏,所以卡明德把距离拉得更远一点,中间隔了三、四辆汽车。 妮可开得非常快,看来她非常熟悉当地的道路。他们沿着海岸开了三十五公里,妮可突然向右一拐,朝大海方向开去,那段路不太好开,而且四周又种了许多蔬菜。 卡明德仍然跟着,他把距离拉得很开,只能看到前面的一个绿点。但是,开了三公里后,那个绿点突然一拐弯,不见了。卡明德加快车速,到了那个拐弯点,他看到地面上有一条窄窄的黑线,直指前面的一间陈旧的农舍。绿色的小跑车就停在走廊前,那两人走进农舍。 卡明德继续开了几百英尺,直到他确信,不会被屋里的人看见。他停下车,悄悄地溜了下来,轻轻地关好车门。附近没有别的轿车,也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下午的太阳仍然非常炎热。卡明德快步跑过马路,翻过围墙,想找一条通往农舍的捷径。 四周的蔬菜,以及被风吹倒的一大堆草,向卡明德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当他接近房屋时,停了下来,考虑了很久。四周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他用夹克的袖子擦擦汗珠,然后弯着腰跑过去,手里握着那把手枪。他来到一个窗户下,听到模糊的声音,窗户关得很紧,而且还有一层黑色的窗帘遮着,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卡明德又向前走了几步,前面的走廊上空空的,他靠在墙上,拿不定主意:是破门而入呢,还是在这里等下去? 突然,门开了,保罗走了出来。卡明德吓了一跳,他听到妮可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后面有绳子,快一点好不好。” 保罗转身关门,这时,卡明德跳上走廊,保罗大叫一声,吓呆了。卡明德用枪柄击昏保罗,紧接着破门而入,他听到妮可惊慌而愤怒的声音,卡明德滚到旁边的一张摇椅边,并将一张茶几拉近。屋里弥漫着妮可开枪后所散发的火药味。 妮可发现摇椅正向她靠近时,又开了一枪。这时,一个皮肤为古铜色的胖男人连忙趴在地上,卡明德跳出来,打掉妮可手中的枪,并使劲把她拉到门外。 门口有点动静,卡明德本能地将妮可往旁边一拉,保罗正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把步枪,脸上有血迹,他疯狂地开了一枪,卡明德进行反击,击中了他胸口的上部,保罗倒在地上。 卡明德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到妮可趴在墙边。她的脸扭曲着,充满仇恨地盯着他。卡明德捡起她的手枪,放在口袋,并用他的手枪皮带捆住保罗。 那个胖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他脸色苍白,一副憔悴的样子,汗珠滴滴嗒嗒地流下来,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冲着妮可破口大骂。 卡明德拍拍他,“不要冲动。”胖子转过身打量着卡明德,“你是什么人?” “卡明德。” “但是……” “别着急,”卡明德说,“你是保罗,真正的保罗,对吗?” 胖子点点头,“他们打算杀我,妮可和外面那个是一伙的。” “那个男的是谁?” “他叫查理,”保罗说,“他是妮可在苏丹的情人,那是她遇见我以前的事,我原以为他已经回法国了。” 卡明德说:“他们想装作你和我交易。” “我真愚蠢,居然相信她。”保罗咬牙切齿地说,“我以为她真爱我,我以为……” “你是一头猪。”妮可躺在地上说。 “妮可,你安静点儿。”卡明德说。他认为,妮可约会时迟到,一定是希望能先从保罗口中得到藏珠宝的地方,这样她就可以先请卡明德变卖,省掉一点麻烦。保罗一定没告诉她,不过看情景,可能就在这附近。如果那个胖男人能拿出珠宝,他就能证明,他是真的保罗。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保罗问。 卡明德说他如何跟踪一事。 “但是,你怎么会怀疑查理是假的呢?” “阿切尔告诉我,你从苏丹经利比亚沙漠到阿尔及尔,经过这么一段旅行,一定会被晒得很黑,查理太白了,不像被太阳晒过的样子。” “你真是名副其实,”保罗说,“我欠你一份情。” “不用,我是为那珠宝而来的。 “你现在想看看吗?” “等一会儿吧,我相信你。” “妮可和查理怎么办?” “他们怎么了?” “他们原来要杀我。” “算了,他们也受够了。”卡明德拉着保罗走出房间,走进北非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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