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克这人并不坏,虽然你可能认为他有几分傻。我记得事情开始的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海边,凝望午夜蓝色的太平洋,海水正哗哗地向加州的海岸涌过来,然后破裂成无数的白色泡沫。森克正从吸毒所带来的飘飘欲仙中回转,清醒过来,他双臂抱膝,下巴搁在双臂上,眼睛凝望着大海。 “很美,不是吗?”我说道。 森克耸耸肩,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 “当你细细想的时候,就不见得美。”他说,“它原本很美,但当你想想它们在做什么,就不见得很美。那大海正在啃咬海岸,吞食海岸!海洋正慢慢地在啃咬加州,假如你仔细瞧瞧的话,你甚至可以看见牙齿。” 这种谈话,我没有理会。森克在清醒时总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他发誓说有什么东西要攻击他,不论任何东西,任何人,他都要先下手为强。在某些时候,森克是一个瘦长、毛茸茸、心术不正的人。 我是在三藩市认识森克的,我们所住的地方,是个破落的住处,共有二十多个奇形怪状的人,每星期警察都要去好几次。我们俩决定搬离那儿,所以,两人便收拾起简单的行李,向洛杉矶出发。现在,我们俩也厌倦流浪了。 “我为我们俩想了一个主意。”森克说,指尖划过长发,好像在洗头一样。 “洗耳恭听。” “邮票和古董。”森克坐直,向后躺在沙滩上。他问我:“你听说过里尔这个人没有?” “当然听过。”我说:“电影流氓,真正的乡下人。” “他一向是个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物。”森克说:“拥有各种各样的女孩子,现在,他还拥有好多收藏品。” “这又怎样?” “他收集了许多邮票、古董和珍玩。昨天,他到欧洲去了。” “你怎么知道?” “报纸上登的。” “你想趁他出去旅行时,偷他的邮票和珍玩。”我说。 森克点点头说:“对。我们找到他的住所,撬门而入,就像我们偷三藩市的那位政客的家,那次我们偷走他所有的威士忌。” “那么,就这样决定。”森克说,“我们明晚过去玩玩,老天,那保险箱一定难搞。” “好!”我被他高昂的兴致所感染:“我们明晚找到地方,就进去。” “看那儿,”森克突然说,同时抬起头,指着海上远处的一些灯光,那些该死的有钱人正驾着自己的游艇在游荡。这些该死的东西银行存款是五位数的,我们却什么也没有!每想到这事,我就感到恶心!” 我们坐了一会,然后朝放老爷车的地方走过去,海风吹拂,使衣服粘在我们的背上,轻轻推动我们。 在一家旅行社里,我们轻易地就打听到了里尔的住处。他们甚至拿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它是一座巨厦,位于山谷中,隐秘得与世隔绝一般。四周不仅有围篱,还有一些大树,总之,那地方正是你所想像的。我想,这个偷窃计划也许能够成功。 “假如大厦里留有管理员或其他人呢?” “管理员?” “是的,里尔留下来看守别墅的人,那么大的地方,他总不会不留什么人就到欧洲去旅游吧。” “你不了解那些人,”森克向我保证说:“金钱在他们眼中不像在你我眼中那么重要,他不是乘飞机去欧洲,他是乘轮船。” “此外,”森克说:“那么大的房子,我们潜进去的时候,他必须有一打以上的管理员才能逮到我们。” 那天晚上,我们从一位绅士的汽车里偷了些汽油注进我们的老爷车,我们开着它向山谷进发。现在,我们像欣赏风景一样去看这幢房子。我们前面是茫然的一片云,云很低,而且带点紫色,因为太阳刚下山。 我记得自己正在想风景多么美,不过,上帝,我可以打赌,现在的我,真希望没跑那趟路。 里尔的房子处于一个隐秘的位置,墙上爬满青藤。森克把汽车停在一棵树下,熄掉灯,然后我们仔细打量那地方。它是一幢两层楼的房子,造在一个略高的地面,顶楼的尖阁直刺天空。我们在那儿等候,监视,一直到午夜过后。 “那儿没有一丝动静。”森克说:“假如我们要做的话,现在就动手。” 我没有回答。森克的腰际有一把刀,以前我们作案的地方,屋里都没有人,但森克还是带着刀,我知道他害怕屋里有人,而那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我们跨过黑漆漆的草坪,没有犹豫。我们爬上墙,跨过铁栅,落到墙的那一边。森克气喘吁吁,但借着星光,我可以看见他在咧嘴笑。 “像一只大樱桃,”他说,“等着咱们来摘。” 我们向黑黑的房屋走去,在我们左边,我们可以模糊地看出一间浴室的形状和一个大游泳池,黑黑的水在闪光,高高的跳水板,像一个断头台。 森克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用刀柄敲碎一块落地门的玻璃,把手伸进去,扭开了门。我们很快进入屋内。 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森克和我同时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钢笔式手电筒,它们立刻在黑暗中射出道光。 “我们开始找邮票吧。”森克以兴奋的声音说。 他没有提到古玩,因为在微弱的光线里,我们可以看见在一个架子上,有一打左右的小玩偶,多半是侏儒和畸形的玻璃动物。当我跟随森克走出那个房间,进入一个长长的通道时,我第一次有不安感,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有那种感觉,原因是一切太顺利了。 “嗨,”森克说,“我们可以亮一盏灯,反正是没有人。” 他打开我们刚刚进入的一个房间里的一盏灯,这一间屋里有更多的古玩摆在玻璃柜里。 “太好了!”森克说,“我们先找到邮票,然后再找其他东西,看我们要什么。” “邮票在楼上的保险箱里。”一个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俩人都僵住了。我冒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回事? 我转过身,看到的人正是里尔,他站在门口,面露恶汉般的微笑,这微笑从我做孩子看电影时就记得。他拿着一把长剑,和这把长剑相比,森克的刀像是一把玩具。 “我们,唔,我们只是瞧瞧……”森克结结巴巴地说。 “不,”里尔以和善的声音说:“你们是来偷盗的,因为你们以为我在欧洲,这房子没有了。‘欧洲旅行’经常吸引你们这种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森克说,他恢复了一点冷静。“我们敲门,没有人答应,我们才进来瞧瞧。我们认为这个地方已废弃了。” “别把我们的时间浪费在谎言上,”里尔以做戏般的姿势说:“我一直在等候你们,或者说,在等候像你们这样的人。” 然后,有人走进房间来,站在里尔的身后,我差一点被吓昏过去。那是托奥,银幕上有名的恶汉,通常扮演纳粹将军。然后,又有四五个人走进房里,他们我全认识,我全从银幕上见过他们。他们是盖茨、劳吉,蒙娜,那些人我几分钟内全部认出来。蒙娜皮包骨头,那张像吸血鬼一样的脸,差点吓死我。托奥穿一件黑色长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指着我们。蒙娜用饥饿的眼光直视着我,她不必对我咆哮,我已经吓坏了。 四个男人向我们围拢过来,森克和我没有挣扎,双手被绑,缚在一张长沙发上,脚踝被绑在沙发腿上。 “你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森克气愤地问道:“这房子里在搞什么名堂?” “你们可以说,我们有一个小俱乐部。”里尔露出他那有名的、不怀好意的笑。“每隔一阵,我们就会向新闻界透露一点消息,说这幢房子里无人,那样便吸引一些像你们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些电影明星,全参与此事?”我不相信地问。 “哦,不,不,”里尔说,“你们别玷污好莱坞的美名,这个俱乐部只有我们八个老牌演员,八个全演坏人,八个全是银幕上响当当的坏人。”他不经意地侧侧身,摆出一个姿势,“虽然有一阵,我也演过爱情片。” “好了,别罗嗦了。”森克问:“你们会怎么样对我们,报警?” “哈哈哈!”托奥说,“我们只是要玩个小游戏,本俱乐部的宗旨是这样的。” “玩游戏?”我觉得十分恐惧。 “你们有没有见过,”里尔问,“我们常在银幕上死亡,因为我们扮的都是坏人,我们一共死了一百四十九次,而英雄却继续活着。” “年轻人,你有没有想到,我们对此有多么厌烦!”托奥说。 “那么,你们会怎样做?”森克问道。 “我们组织这个小俱乐部,在摄影机前,重新表演一段我们表演过的镜头,只是这一次,我们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我演英雄,你们演坏人。” 我开始发抖,因为我记得在某部电影里他被钉过三次木桩。 “我绝对不同意!”森克叫道。 他们不理会他,还在愉快地聊着。就像我们在银幕上看见的好莱坞宴会场面一样,一个人在屋角的吧台上调酒,另几位走过去。 “我建议,现在就掷骰子。”托奥说。 掷骰子的声音传来,我和森克紧张极了。 “我赢了!”里尔说着,举起子酒杯,作胜利状。他指着森克说: “我将和他拍《加勒比海浴血记》的最后一段!” “一个伟大的选择!”托奥说,这时森克被拉起来,他在可怜地挣扎着。 “我们去取海盗服吧。”另外几个人走出了这间屋子。 “别担心,宝贝。”蒙娜醉醺醺地说。“我们不会忘记你。” 她醉了,当她直起身时,手腕上的一只蛇形金属饰物,掉了下来,落在我坐的沙发椅边。我移过去一点,遮住那个银质的饰物,然后看着他们带着满脸惊恐的森克向门口走去。房间里只剩下蒙娜在看管我。我想办法悄悄地移动身子,使那只银质饰物顶在我手腕上的绳子上。我看过很多里尔的早期作品,他都是用这个办法来割断绳索的。 绳子已经旧了,我割了不一会儿就快割断它了。他们又走进了房间,我停止了刮割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 里尔穿着艳丽的海盗服,森克也穿类似服装,只是没有那么鲜艳。我必须承认,森克在装上胡子和所有配备后,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海盗。 “到游泳池去!”里尔命令道。 当他们把森克推到游泳池那儿时,森克无助地向我望。 “来!蒙娜!”里尔向她招招手。 蒙娜对我微笑,然后像跳舞一样跟其他人出去了,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拚命地刮割绳索。 游泳池那边的谈话声一阵阵传来。 “把灯光安在上边。” “我想这个角度最好。” “记住,只拍一个镜头。” 接着是大笑声,装备移动的声音。 我拼命地刮割绳索,直到把它弄断。我慌忙解开脚上的绳子,走出那个房间,溜到我们撬破的法式落地门那儿。当我溜出去,溶入夜色中时,我听见有人叫:“开始!” 我一边跑,一边穿过树篱向里面窥视。游泳池附近灯火辉煌,森克和里尔站在高高的跳水板上,森克面对里尔,背对泳池,站在跳水板的末端,两人手中都拿着剑。 “我已经洗劫了最后一条船!”里尔大叫。 他们俩开始决斗,我惊异地发现森克手上的剑是橡皮的。在我穿过草地,接近我的汽车的时候,我停住脚步再一次向那看去。森克正用软软的剑无助地挥舞,努力抵抗,突然里尔向森克猛地刺过去,森克被迫后退。他的尖叫声在水溅起的浪花中停止,由于他穿着笨重的服装,他像是铅做的一般,落到水底。在我发动起汽车时,我听见里尔在吼叫什么,然后是一阵鼓掌声。 现在,有时候在午夜梦中,我还可以看见蒙娜微笑着,嚼着口香糖,向我扑过来,她拿着尖锐的木钉和一个巨大的木锤。木锤举起,落下!我想动,但被捆住,我被捆住!有一阵无法形容的可怕声音,然后是同样热烈的鼓掌声,然后我醒来,一身冷汗。 我曾想过把整个故事告诉别人,但没有人肯相信我,没有人!或许你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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