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伦敦之夜,诗人庞德来到叶芝寓所。他看到在诗人叶芝客厅里参加今晚聚会的,都是当时英国文坛名声显赫的人物:画家罗森斯理、文艺评论家布拉德利,等等。 “罗森斯理向我推荐一位诗人,我现在就来朗读他的诗。”叶芝以主人的口吻说罢,就打开诗页,念了起来:你已经使我臻于无穷无尽的境界,你乐于如此。这薄而脆的酒杯,你再立地饮尽,总是重新斟满新的生命……到达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为遥远;达到音调单纯朴素的极境,经过的训练最为复杂艰巨…… 诗的美与哲理表达浑然天成,在座的人都被它打动了。 “是谁写的?” “是一个印度的诗人泰戈尔,原文是孟加拉语,他自己将它译成英文,诗集名是《吉檀迦利》。”叶芝放下诗集,激动地说,“一个伟大的诗人,比我们中间任何一个都要伟大的诗人出现了!”聚会结束时,庞德要求带上《吉檀迦利》回去再仔细阅读。他将它带在自己身边,坐火车时、在公共汽车上、在餐馆用餐前,他都读。但他很快又把诗稿合上,因为他不愿意让边上的陌生人看到自己被诗的美而感动不已的模样。 《吉檀迦利》英文译本在英国出版后,成为英国文化界轰动一时的盛事。《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刊出有关评论文章。然后泰戈尔的其他几本诗集《园丁集》、《新月集》英文译本也相继在英国出版。1913年11月,瑞典皇家学院宣布这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泰戈尔。两年之后,英国又宣布授予泰戈尔爵士称号。一个用孟加拉语写作的印度诗人,怎么会在当时普遍轻视东方的世界文坛,引起如此轰动? 《吉檀迦利》是孟加拉语“献词”的意思,它收有一百多首散文诗,文笔清丽流畅。自然的美,鲜花与果实、草木、暴雨、海洋、天空和河流,都被泰戈尔用富于音韵和节奏的语言咏唱着,同时,又富有哲理地以境寓意,表达了对生命、生活、死亡等命题的深邃思考。1861年生于印度西孟加拉邦加尔各答的泰戈尔,自小就受到印度优秀文学、哲学的熏陶。他的父亲是位很有造诣的研究哲学、神学的著名大学者,印度当时已成为英国殖民地,泰戈尔因此也熟练掌握了英语。他较早就能用诗体文字表达自己的思考,但真正感悟他的,是十九岁那年一个黄昏的景色。 那天傍晚,泰戈尔在小屋里看着窗外天空中的落日余晖,他突然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写诗。因为这一刻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自然之美,他领悟了自然界的博大、广阔。以往提起笔时心中的迷惘,如同雾气瞬间消退了。“我明白自己的写作宗旨,那就是尽善尽美地抒写生活的丰富多彩。” 印度人民掀起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民族独立运动,泰戈尔也热情参加。他讲演,写文章,抗议异族入侵,维护印度的民族尊严。但是他更多的是关注印度民族自身的弱点,他要求注重民族教育事业,身体力行办起了学校;他要求发展印度民族工业。他不是仅仅谴责英国殖民主义,也反省自己民族的落后之处:贫穷、无知、生活习惯不卫生等。他特别谴责印度的封建种姓制度——那种把人民分成天生高贵和卑贱的制度的罪恶。他以文学的形式,思考着民族的未来,同时也探索善良和美等人性的问题。 他写的散文诗《吉檀迦利》是献给神的。泰戈尔的“神”,不是一般宗教教义中的“神,而是指蕴含在天地万物之间的和谐的美,是他对这种美的炽烈又无限深沉的情感投入,是他对自然的热爱。他用诗的语言、赤诚的心、低回婉转的音律,歌颂着。难怪他的诗会引起西方文坛的惊讶与赞美。在物欲至上的现代社会,泰戈尔的诗清新脱俗,有益于净化人的精神。 成名之后的泰戈尔多次出国访问,讲演。欧洲各国,美国、日本,还有中国,他都到过。他在访问讲演中,对受强国欺侮的弱小民族表示同情,更多的是谴责英国的殖民主义。 1919年4月13日,英国殖民军队在印度旁遮普邦阿姆利则,镇压民众的抗议运动,开枪屠杀印度平民,造成死伤一千五百多人的“阿姆利则”惨案。尽管占领印度的英殖民政府用新闻审查制度,竭力延缓关于殖民者暴行的消息向外传播。但是泰戈尔还是知道了,他非常气愤,5月,英国驻印度总督收到泰戈尔的一封信。信中说:为了对印度同胞所受的凌辱和苦难表示愤怒和抗议,泰戈尔声明自己放弃英国授予他的爵士称号。一年后,泰戈尔又去英国访问,朋友们还是欢迎他,但是过去颂扬他作品的上流社会却明显冷淡他。原因就是他放弃了爵士称号,可泰戈尔毫不在意。他用诗,也用行动表达自己对祖国的热爱。 1921年12月,泰戈尔创办的和平之院举行落成仪式。他在《吉檀迦利》中曾用散文诗的形式表达了“在印度的土地上,各个种族和教派的人们应该团结起来”的思想。为了建立和平之院这样一座吸取东西方优秀文化的大学,泰戈尔六十高龄还不断四处讲演,多次出国募捐,请求经济资助。他想吸收东西方先进文化知识,培植和发展印度文化。当印度人民反抗英国殖民统治,有人提倡妇女不要学习英语时,泰戈尔非常痛苦:“我看到了一种要把自己的房子变成监狱,并在四周垒起高墙,遮住外面阳光照射进来的企图;我反对生活的饥饿化,并不反对机器;我期望机器受人驱使而不是反过来支配人,所以我不能接受对手工纺车的崇拜……” 泰戈尔反对任何走捷径获得印度自治的方法。因为他深沉地爱自己民族,也就深切了解印度民族存在不少落后的地方必须改进,特别是种姓制度。 用孟加拉语写诗的印度诗人泰戈尔,也写戏剧、小说,在小说《沉船》和《戈拉》等作品中,他用人物的爱情波折,暴露封建包办婚姻的腐朽,抨击种姓制度的黑暗,反映了他身处的那个时代印度社会复杂的生活状况。 泰戈尔得到过许多颂扬,甚至是他所谴责的奉行殖民政策的国家,也给他许多甜言蜜语。当他七十九岁高龄时,英国牛津大学还特地赶到印度来授与他名誉文学博士学位。但是他坚持自己的观点,用诗的语言追求仁爱、自由与和谐的理想。 1941年泰戈尔逝世,他的诗却广泛传诵至今。正如他生前所说:“我不能说自己是一个纯粹的诗人……诗人在我的中间已变换了式样,同时取得了传道者的性格。我创立了一种人生哲学,而且又含有强烈的情绪因素。所以我的哲学能歌咏,也能说教。我的哲学像天际的云,能化成一阵时雨,同时也能染成五色彩霞,以装点天上的筵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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