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爱情 周瘦鹃





却说辛亥那年,桂花香候,这三百年沉沉欲睡的中国,蓦地里石破天惊的起了大革命。那无数头颅如斗的革命健儿,先在武昌树了革命之帜,黄鹤楼头,白旗飞舞,黄鹤楼下,战血玄黄,替这寂寂无声的河山生色不少。各省热心之士,都龙骧虎踪而起,赶到武昌去仗力杀敌。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小足为吾们四万万人吐气!
单表江西九江城中,中学校里有一个学生,姓郑,单名一个亮字;平日气概不凡,抵掌谈天下事,豪气往往压倒侪辈。课余之暇,每取了一本《法兰西革命史》回环雒诵,想慕罗拔士比之为人。又喜欢涉猎战法学,因此战术也略知一二。如今忽听得平地一声雷,武汉起了义师,驱逐满人,他就仰天大笑,以为这正是大丈夫得意之秋。横竖父母已经双亡,没有什么人掣肘,何不投笔从戎!
着官,可是天下一般飞而食肉、气吞云梦的英雄豪杰,终不免有儿女恋恋之情。你不见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何等豪爽!哪知垓下一跌,雄风不竞,却还在明灯影里,对着虞美人缠绵歌泣,回肠荡气。像项羽这样一个呜喑叱咤的莽男儿,尚且为一缕情丝所缚,何况是旁的人呢?这位豪气不可一世的郑亮,也犯了这一个情字。原来他和一个女学校里的女学生唤做陈秀英的有了爱情,并且已订了婚约,两下里十分缠绵。现在既要去从军,须得和意中人说一声。当下他便写了一封信去,约在城外一个幽静的花园里相见。
那大斜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先到那边去等着。等了十分钟光景,早见他意中人从斜影里姗姗而来,那亭亭倩影,益发绰约欲仙。郑亮忙迎将过去,带笑说:“妹妹,你来了!”陈秀英把那双媚眼睐了郑亮一下,婉婉地说道:“哥哥,你唤吾来有什么事?吾瞧你那封信,似乎写得匆匆忙忙的。”说时,玉靥上微微现着一丝笑容。郑亮慢慢儿地说道:“妹妹,吾要去从军了。你不见武昌城中,处处风翻革命旗么?昨天吾见报纸上说各处学生都争先恐后地去从军,吾郑亮素来自命为觥觥好男儿的,如何肯落在人家后边?”说着,探怀掏出那张报纸来,授给陈秀英。
秀英一瞧也不瞧,轻舒玉手,嗤的撕为粉碎,丢在地上,把小蛮靴践着,娇嗔道:“哥哥,你怎么好去从军?”郑亮道:“这也是吾们爱国少年应尽的天职,万万不容规避的。吾曾读过十年书,略知道些儿大义。平日做论说,满纸都是慷慨激昂爱国救民的话头,但是纸上空谈,究竟无补于事。所以吾久已立了一个决心,不学那贾长沙的痛哭,不学那黎沙儿的哀吟,夜半飞出龙泉剑,不斩楼兰誓不回!用了全力,着着实实做去。目下这好机会到了,吾怎肯轻轻放过呢?”秀英道:“你好好儿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寻死去?革命军中多了你一人,未必就会打胜仗,少了你一人,也不打紧,未必就会打败仗,你又何苦来呢?”
郑亮毅然道:“你这话错了!要是人人存了这个心,趑趄不前,大事还能成功么?吾决意要去,不去定要发狂咧!”秀英听了,星眸中早已含着怒意,娇呼道:“你可是忍心丢下吾么?你可是忘了吾们指天誓日的盟约么?你可是忘了吾们平日的爱情么?”郑亮柔声道:“吾怎么敢丢下你,吾怎么敢忘却吾们平日的爱情?然而也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致使英雄气短。妹妹,你须得明白些,如今不论哪一个来劝吾,吾一概不听。”秀英大呼道:“就是吾的话也不听么?”郑亮道:“妹妹,只得对不起你了。现在吾这身体,已不属于妹妹,属于大汉。这身体,这灵魂,都一概要替他宣力,把吾满腔的热血,浇开那自由之花。妹妹,你原是吾生平最爱的人,吾断断不忘却你,永把赤心对你,你也须把赤心对吾,断断不可忘却吾。将来吾凯旋归来,便和你填鸳鸯之谱,成一对美满无比的夫妻。”说时,执了那双温软如绵的柔荑,正待温存。秀英却洒脱了,退下一步,大呼道:“你要去从军尽去,吾也不希罕你。你能够丢下吾,难道吾不能丢下你?这茫茫世界上,自有多情人在着呢!”
郑亮听了她的话,脸上立刻没了血色,咬着嘴唇,沉思无语。想她说出这种话来,分明有和否决裂的意思。然而为了同胞的自由起见,也顾不得了。咳!天下女子原是水性杨花的多,今天和你鹣鹣鲽鲽,过几天就钗劈钿分,又去爱上了旁的人。要求那爱情专一的女郎,简直是凤毛磷角。这时他脑海中也起了个幻想:仿佛已从战地归来,断手折足,满身都是伤痕;陈秀英和他的新相好联臂并肩,立在那里,抿着檀口,向他冷笑;自己却成个废物,送进善堂吉,过那冷冷清清寂寂寞寞的岁月,不久便魂归地下,化为异物,当复如何?但是他虽是这么想,那从军之心依旧热热的,并没有冷,好似百炼之钢,用了烈火也烧不软他。
一会眼中含着泪痕嘶声说道:“吾就是失欢于你,不能和你缔同心之结,这一片爱国之心,也始终不变。妹妹,吾自以为这半年来爱你的情,上天下地,求之不得,谅来妹妹也爱吾的。好妹妹,如今你不妨把吾暂时借一借给祖国,好好儿的勉励吾几声,吾上得战场上,记起了妹妹口中的娇呖呖声,便能勇往直前,奋力杀敌。妹妹,你须原谅吾,吾要是不去,人家一定要讥笑吾,说吾是没胆的懦夫,冷血的动物,以后吾昂藏六尺,怎能再出去见人!吾为了祖国,为了自由,不得不辜负香衾事战争了。妹妹,你可能依旧爱吾么?”说时,把两个灰色的眸子,注在陈秀英秋波里,等她回答。秀英冷然道:“这世界上足以消受吾爱情的,不仅你一人!”
此时树荫里夕阳影碎,半天上新月阴斜,照见这情场失意人掉头长叹了一声,踏着落叶,踉踉跄跄地出花园而去。那落叶苏苏做声,也好似问他说道:“你是个情场失意人!你是个情场失意人!”

陈秀英有一个表妹,姓李,名儿唤做淑娟,生得姿容秀媚,体态轻盈,芳龄恰才二九,也能知书识字,确是一个好女子。伴着她七十岁的老父,住在城外一个幽情所在,屋后绿荫千顷,屋前碧树当门,正不数渊明之宅,诸葛之庐。
淑娟秉性贤孝,问燠嘘寒,善承老父意志。人家见了,都免不得要叫她一声好姑娘。她有时到表姊家去走动走动,因此也和郑亮相识,相见时总谈谈学问文章,一些儿也不露出轻佻模样,仿佛是凛凛不可侵犯的样子。郑亮和她表姊已订了婚约,她也知道,心里十分快乐,想阿姊毕竟好眼力,赏识了这个如意郎君,前途幸福,正复无量。武昌义师起后,知道郑亮要投笔从军,益发倾倒到十二分,说:“大丈夫固当如此,将来怕不是一个东方华盛顿么!”一天忽听得他在园中和表姊握别,表姊已和他决裂,不觉大大的失望,想进城去劝劝她,只为老父恰有些小病,侍奉汤药,不能抽身。不道过了几天,忽接到了她表姊一封信,说已和郑亮断绝关系,同郑亮的一个老同学张伯琴订了婚的。淑娟便叹了一口气,于是不得不抽身到城里去走一遭,瞧有挽回的法儿没有。
一路离了家,刚要进城,却见郑亮彳亍而来,低着头似乎在那里想什么心事。淑娟立在一旁,曼声叫了一声:“郑君。”郑亮猛抬头一瞧,见是淑娟,也就立定了。淑娟瞧着他说道:“郑君,吾表姊处可有什么消息么?”郑亮面色非常坚决,答道:“没有。”淑娟道:“你也不必气恼,或者她有回心转意的一日,好姻缘依旧是好姻缘。”郑亮微喟道:“吾已绝了这希望了。”停了会儿,淑娟又道:“吾今天接到了表姊一封信,那信中的话,吾本不愿意告诉你,怕你听了触动悲观。只是想你是个好男子,决不为儿女私情灰了平生壮志,因此吾不妨和你说。吾表姊已和你的同学张伯琴订了啮臂盟了。”说时,双波中不知不觉的含着盈盈红泪,芳容上现着惨澹之色。
郑亮低头不语了好一会,才不动声色地说道:“淑娟女士,吾和你再会了。今天晚上吾就要出发赴前敌,以后药云弹雨中,是吾的生活,那香闺绣闼中的艳福,合该让那有情人消受去。”说时,咬了咬嘴唇,背过脸去,低声说道:“淑娟女士,吾们再会了。”淑娟道:“郑君,再会再会,愿你此去得胜归来!今夜吾到火车站来送你。郑君,你心里别悲痛,既已失了情人,不妨以身许国,尽你的本分,将来云破月来,仍还你个快乐之日。愿上天保佑你!”
郑亮闻言,十分感激,返身过去,眸子里早含着两包子的眼泪。一会,回头瞧时,却见淑娟的亭亭倩影已去远了,不由得长叹一声,一直向学生军驻扎处走去。老天恶作剧,大雨倾盆而下,郑亮好似一些儿也不觉得,还在雨中彳亍走去。
这天夜中十点钟的时候,学生军全队出发到火车站去。雨仍点滴未停,似乎伴着那些送行人洒泪一般。这时车站上早黑压压都挤满了人,军队也乱了秩序。有人家老母弱妹,扬着手帕,含着眼泪送他们亲爱的儿子阿兄,嘴里喃喃的求天公保佑;也有闺中少妇,泪痕被面,把着他良人的手,扭股糖儿似的恋恋不舍。此刻虽有江文通生花妙笔,怕也不能替他们做一篇酣畅淋漓的别赋呢!
那郑亮也随着众人惘惘前行,眼瞧着人家都有人热烘烘的来送别,吾却这样冷清清地没有什么人来理会吾。想着,不由得欷歔叹息,无限低徊。到了月台上,抬头四望,却一眼瞧见李淑娟苗条体态,在一边人丛里乱挤,眼波如月,照在他身上,朱唇微微动着,玉手里执着一条雪白罗巾,一阵子狂挥。郑亮也向她扬了扬手,像做梦般拥到火车里面。停了会儿,汽笛呜呜的响着,汽机腾腾的动着,载着这一百多个好男儿,向着那血飞肉舞的武昌而去。那车站上数千百人老少男女的欢呼声,兀是响彻天空,久久未已。

却说学生军到了武昌以后,还没有开赴前敌。一天操演已毕,大家休息,郑亮同着一个小队长巡行营外,忽见前边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嘚嘚而来。郑亮抬起头来一瞧,却千不是万不是正是他的情敌张伯琴。张伯琴见是郑亮,就在马上高呼道:“哈哈,郑亮君,久违了。”
郑亮急忙赶到马前,和他握手,说道:“吾却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张伯琴微笑道:“可是你料吾不敢从军么?”郑亮道:“吾并没有这意思,只想那人如何舍得你?”张伯琴道:“你说陈秀英么?吾既然一心要来从军,她自然也拗不过吾。”郑亮点了点头,又道:“但是她一定不以你此行为然,又要发娇嗔咧!”张伯琴道:“吾自有驾驭妇人之术,听她哭,听她跳,然后慢慢儿地使她帖服。郑亮君,吾很佩服你有毅力!为要出来从军,竟能割断情丝,学那过太真绝裾而去,这真不可及。吾听得你们两下里绝了交,吾就乘隙而入,把钱儿晦气,买她的欢心,她居然倾心于吾,吾益发奋勉,今天金刚钻,明天蓝宝石,尽力的去巴结她。哈哈!果然天从人愿,不久就交换指环,生受她一声声娇唤郎君了。只吾夺了你的旧爱,你可恨吾吗?”郑亮笑道:“吾不恨你。女人的心,原是很容易变的,她爱哪个,就爱哪个,吾也没奈何她。只望你此番好好儿的回去,长隶玉镜台畔,善事玉人,一辈子享受那闺中艳福,别使她望穿秋水,怨王孙久不归呢!”张伯琴欣然道:“好老友,你如此大量,吾再要和你握握手,吾也望您安然归去。横竖吾家有百万,你倘然没有啖饭地,尽可投到吾家来,做吾父亲的记室,薪水从丰便了。”郑亮道:“多谢你的盛意,只是吾却不想再回到故乡去。这回倘然不做战死之鬼,以后也须留在军中,终生以戎马为生涯了。”张伯琴道:“这也很好,从军原是快事,吾非常赞成的。以今吾在第二队中,你可是在第一队么?”郑亮道:“正是。此刻吾们暂别,相见之日正长咧!”说着,又和张伯琴握了一握手,同那小队长走了开去,往小山上仰天长啸去了。
过了约有半个月,不过天天操演,夜夜防守,并没经过战事。郑亮眼见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觉得闷得慌,心里早已跃跃欲试,但望他快些儿见战事,便能上沙场杀敌去,就是死了,也算是个荣誉之魂。横竖吾孑然一身,既没有父母,又没有家室,毫无牵挂,死了也不打紧。男儿合为国家死,半壁江山一墓田,烈烈轰轰地死一场,可不辱没吾“郑亮”两字呢!
一天,忽听得军民已在汉阳和清军交战,这两队学生军须得开赴前敌助战。郑亮听了,十分得意,几乎要距跃三百,曲踊三百。这一天黄昏时候,已到了汉阳,只见药云漫天,弹雨卷地,枪炮之声隆隆不绝。这边的统领,当下便发出一个进军的号令,这二百多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一个个抱着马援马革裹尸之志,勇往直前。各人的大小脑里,一个装着那身经七十余载的西楚霸王项羽,一个装着纵横欧罗巴洲的绝世怪杰拿破仑,因此战得甚是勇敢,没一个退缩,虽是死亡不少,却还不屈不挠。郑亮比别人自然更加奋勇,心胆俱壮,血汗交流。他心目中一切都没有,只有那敌人,拼命的冲将过去。这边的小队长身中数弹,跌倒在地,还振喉大呼道:“诸君快奋勇杀敌,使吾们学生军的荣誉,传遍全世界!”于是大家又平添了百倍勇气,拼着命儿冲去。前后战了两个钟头,依旧相持不下,两军都宣告停战。检点两队学生军中,一共死伤四五十人,都由红十字会抬去。
第二天朝日方升,其红如血,两军又开起战来。这边民军抵敌着清军大队,两队学生军却去袭击他们的支队。慢慢儿地掩去,掩到一百五十码左近,郑亮劈头大喊一声,一跃而前。那一百几十个血性少年,跟着他像猛虎出柙般冲向前去,一百几十把明晃晃的刺刀,映着晓日,闪闪作光。那边清军原不过七八十人,抵御了好一会儿,果然支持不住,都丢了枪逃了。学生军便插起军旗,把那地方占领。大家经了这一场恶战,不免一些儿困倦。
郑亮身上受了好几处伤,伏在河边喘着,忽见河当中有一个人,伸着两臂,高声呼救,远处还有弹丸一个个地飞来,落在河中。那人不住地喊着,郑亮举目瞧时,见是张伯琴,这时他心里想:这人是吾情敌,夺吾的意中人,吾何必去救他?他死了,也好使那负情侬心里悲痛悲痛,也算出了吾心头的怨气。停了会儿,猛可里长叹一声,颤巍巍然立起身来,跃入河中。正在这当儿,河的对岸三四百码外早又来了一队清军,不住地把机关枪、毛瑟枪向这边遥射。郑亮置之不顾,游向河心,抱住了张伯琴,回到岸边。刚上得岸,忽地飞来一个子弹,恰打在郑亮肩头,便扑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郑亮在医院里好几天不省人事。一天,那军中的统领特地来瞧他,问那看护妇道:“姑娘,那人怎么样了?”看护妇道:“将军,他已出了险了,大约不致有什么意外咧。”统领喜道:“敬谢上帝,吾们军中原不能少那郑亮似的好男儿。此刻他醒着么?”看护妇道:“醒着。”统领道:“吾要和他说几句话。”说着,便走进病房,到那郑亮的床边,坐了下来。
郑亮举起那只无力的手,行了个军礼。统领道:“郑亮,你不必拘礼了。那天你的一番作为,又义又勇,直足为吾们军人生色。那大军中也都已知道你的事,很为叹服,听说要赠你一个宝星咧!”郑亮道:“将军,吾不愿意得什么宝星,倘能许吾永远做一个军人,替国家效力,就感激不尽了。”统领道:“你有这样志气,不愧是中国的好男儿,这事万万没有不许你的。只吾有一件事告诉你,那天你所救的人,因为受伤过重,已死了。”郑亮失色道:“怎么张伯琴已死了么?张伯琴已死了么?”统领道:“正是,他才是昨天死的。郑君,再会,吾望你立刻就好。”说罢,和郑亮握手而去。郑亮喃喃自语道:“张伯琴死了,张伯琴死了。”一面说,一面躺了下去,替那陈秀英着想。想夫婿战死沙场,一去不归,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听得了这恶消息,不知道芳心中要怎样悲痛呢!
过了三个月,郑亮已升为军官。一天,蓦地里接到了一封信,一瞧却是陈秀英的手笔。只见信笺上写着道:
郑亮吾君如握:妾夫不幸,竟作沙场之鬼,良使妾悲。然吾君无恙,差堪少慰。妾至今未尝忘吾君曩昔之情,犹温馨心上。吾君戎马之暇,或亦念及旧人乎?迢迢千里,相思无极,月夕花晨,梦想为劳。君以何日归?妾当为君解战袍也。
郑亮一连读了三遍,蓦地撕成了几百条,摔在地下,把脚一阵子乱端,轻轻骂道:“好一个无耻的女子!好一个无耻的女子!”当下撇开了这假爱情,就不免想起了真爱情,朝朝暮暮把那李淑娟三字深深地镌在心坎上。
等到战事完毕,他便跨马回去,向李淑娟求婚。淑娟禀明老父,立即答应。一个月后,这一对小鸳鸯,已在红氍毹上盈盈对立,交换指环结婚后,伉俪间万分相得。淑娟却时时向郑亮道:“郎君,你娶了吾,别忘了祖国。吾虽然希望你爱吾,吾也要望你爱祖国。郎君,你须体贴吾的心。”郑亮听了她这种有志气的话,更加钦佩。想世界上竟有这样柔肠侠骨的好女子,能不使人五体投地!
那李老翁年纪虽然大了,精神却还矍铄,对着这一对爱婿娇女,得意非凡,不时掀着那千缕银丝般的白髯,微微而笑。那城里远远近近的人,都很艳羡他们。每当春秋佳日,往往见夫妇俩比肩同出,一个戎服映日,一个罗衣凌风,或是双骑游山,或是一舸玩水,有时联袂看花,有时同车送晚。大家见了,都啧啧称羡,说是神仙眷属呢!

周瘦鹃(1895—1968),原籍江苏苏州,生于上海。原名周国贤。现代作家,翻译家。著有短篇小说集《周瘦鹃说集》、《瘦鹃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新秋海棠》、《我们的情侣》、《红颜知己》,诗词、散文、杂著《记得词》、《紫罗兰集》、《紫罗兰外集》、《小说丛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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