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湖(完结篇)


第五十一章 江湖(完结篇)


空气凝住,家主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主上怔怔的看我,“什么意思。”

我又忆起那剜心剐骨般的疼痛,微笑回答,“清魄不会生育。”

家主咬牙切齿,“是不是文寿通!”

“不,是我自己,”我轻快的答,看着他扭曲的脸,心里竟然有一丝快意。

“你毁了姬家!”家主做势便要扑过来。

主上只将手一举便止住了他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尽是陌生的怜惜,“朕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把你逼得那么苦”

我对着他深潭似的眼,喃喃的回答,“不是你,是命。”

“命……”他深深的看我,“朕是天子,朕的旨意便是天命,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肯永远的留在朕的身边。”

我微笑,“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清魄便答应你,这一生,永不相离。”

没有觉得悲伤,只是一颗眼泪滑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看了很久,忽然大笑,“有你这颗泪,朕值了。”

长身立起,他沉声命道,“传朕旨意,回师邺城”,说完不再看我,快步离去。

家主赶上两步,惊问,“那他们……”

主上没有理他,登上常侍驱来的御辇,垂下了车帘。

家主回身看了看我们,一顿足,也跟着去了。

脚步纷杂,片刻之后,诺大的一个校场只剩下我、清寒、辟尘和定风。

目瞪口呆的辟尘忽然用肩撞了撞定风,“你看到什么了。”

定风略有些口吃,“他们……走了。”

辟尘顿时欢呼着跳起,“不是做梦,我们竟然逃过了!”

清寒静静走近,扶住我的肩,略带迷茫的说,“真是不敢相信,他竟这样走了。”

我望住那架黑漆大车消失的拐角,漫声应道,“走了。”

狠狠的一鞭落在马股上,布景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大口的朝外喷着白沫,在驿道上狂奔。

高长弘一双眼憋的血红,身后数丈是脸色铁青的高长恭。

那个人疯了,竟然丢下邺城不管,一心要拿下并州。

避火和柔水带着突围而出的数十骑在第二天凌晨赶上了大军,高长弘当即令所有骑兵留下辎重物资,只携带足够的干粮与清水,赶回并州救援。

高长恭心里犹如万千虫蚁在噬咬,要是那天坚持一会,只坚持一句,也许就不会做出诱敌离开这个错误的决定了。

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忽然布景马呖呖一声嘶吼,奔在前面的高长弘竟然勒马停了下来,高长恭心里一动,顺着他凝注的目光看向天边。

“是辟尘和定风,”眼力极好的柔水看了一会,欢呼道,“他们逃出来了。”

避火扯了扯柔水的衣袖,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高长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喝一声拍马赶了上去,高长弘紧紧跟在后面。

“怎样。”不等辟尘勒定马,高长弘劈头就问。

辟尘满身狼狈,但眉眼带笑,“高绍德不知中了什么邪,放过我们,带兵回邺城了。”

诸人都是一愣。

高长恭虽是欣喜,但仍皱起眉头,“以那个人的性格与做派,怎会就如此轻易的放过你们。”

高长弘又问,“清魄没事吧,”

辟尘摇头,“没事是没事,但少爷说,既然已经结束,他便要带小姐去找个地方,好好修养一下,还说让兰陵王与琅琊王不要返回并州了,直接去取了邺城吧。”

高长弘几乎握不住马鞭,“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辟尘噘嘴,“没有,我要跟去少爷都拒绝了,只交代要好好跟着你们,拿下邺城之后认祖归宗——但少爷说了,合适的时候,他会联系你们的”

高长恭静默了片刻,驱马走到高长弘身边,轻声说,“走吧,去邺城。”

高长弘涩然看了他一眼,“你舍得?”

高长恭苦笑,“再舍不得,若不能活着等到他来找我们,一切都是白搭。”说罢扬鞭一抽,向后面停住的大军驰去。

高长弘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朝并州方向投去极复杂的一瞥,也调转马头,紧紧跟上正在折返的大军。

从远古之时延续到今时今世,山光水影地风光如昔,不在其中的人恍若隔世,在其中的人却又不知身处何处,这便是江湖了。

清寒总是噙着浅笑,跟在我身后,由得我毫无目的的乱走,走累了,他的臂膀便是我的倚靠。

一路上隐约的听着消息。

武王的相助加上部分诸侯的支持,高长弘终于如愿叩开了邺城的城门,至于主上,有人说他在城破的那刻杀了所有嫔妃之后自杀了,也有人说他在城破之前便失踪了。

听完这个消息,我开始笑,笑出声,笑弯腰,也笑出了泪。

清寒担心的扶住我,给我拍背,“怎么了,”我笑着摇手,“没有,我忽然想到,姬家的誓言,再也没法实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用怎样的一个人,派给高长弘做手下。”

忽然又不想笑了,“寒,我好累。”

上庐山,正是雾气沼沼的日子。

过了虎溪桥,雾气随着山路蒸腾起来,贴着脚下的青色砖石从身边漫卷过去,心突然变得宁静而安静,随着那雾飞扬起来。

听见清寒笑道,“这里的莲池天下闻名,到了夏季,会开出大朵的白莲,不知你可会喜欢。”

抬头望着不远处东林寺山门里若隐若现的“净”“土”二字,我恍惚道,“当然喜欢,这样的地方,纵是神仙也住的下了。”

与方入世时满眼于山水间自由行走的人不同,这里满寺与清灯黄卷终日相拌的清贫僧人,身形虚弱,神情淡然,不发出声音的静静行走,如此安详。

撞了几天钟,翻了翻那些落满灰尘的厚厚经书,不知从哪一刻平凡温和的时光开始,江湖遥远了。

一夕江湖,恍然如梦。

清寒在僧人的帮助下,在寺院后的竹林里结了一座木屋,命名隐庐,我们便在这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一冬,一春,一夏,一秋,年复一年。

我学会了刺绣,清寒每月下山去用我的绣品换些零用,并带回一些零碎的消息。

用了两年时间平复各地的骚乱,高长弘最终还是登基了,任命杨纳言为相,大赦天下,改年为德昌元年,并在第五年娶了斛律光的妹妹斛律琴为后。

高长恭在高长弘的登基大典之后也离开了邺城,四方游历,有人说他是在为高长弘寻找铁伐那样的将才,但我知道他是在寻找我和清寒。

师傅则在邺城开了一家医馆,广收弟子,据说连宫里的太医都会定期到医馆里去听他讲学。

至于辟尘等人,立国之后,高长弘厚赏了他们,并要亲自为他们主持归宗的仪式,但他们拒绝了。之后邺城的聚香楼被人买下,每日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二楼靠窗的那个位子,静静的听茶楼里五湖四海的客商们闲谈。

又一个夏季,我挽着裙摆,沿着曲径走向莲池,一进山门,迎面就飘来淡淡的荷香,是在庐山所能闻到的一种最清淡最沉醉的香,忽而飘渺,忽而真实。

身后传来轻微的足音,是迷路的香客吧,我想着,没有回头。

“小姐,可要买只兔子。”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毫无准备的,泪水夺眶而出,“主上,”我轻轻唤。

“我已不再是你的主上”他低笑。

转过身,对上一双秋潭般的凤眼,“可你怎么找得到我,”我哽咽。

“我记得,你钟爱莲花。”他温柔的替我擦掉泪水,“我也说过,若你注定要与高家的某人纠缠一世,那人只能是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秦风.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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