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暗苔
高长弘焦急在房里踱步,到邺城已经数十天了,他每日在客栈里等待,皇后穆莹那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几乎让他怀疑穆莹在并州的出现只是众人的南柯一梦。
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前没有看出,皇后竟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能嫁入皇家已是不易,能入主后宫更是难事,但这与家族势力是分不开的。
而皇后穆莹一个纤弱女子,在暗潮汹涌的后宫里面能够左右逢源,赢得众人交口称赞,这才是真正的不简单了。
清魄吸引了太多那个人的注意,所以她容不得清魄在他身边,这份心意于那个人而言,也能算是幸福吧,身边有个这样爱他的人。
正在神游,忽然衣袂急掠的声音,同时门上传来一声轻轻的扣响。
“谁”,他低问,心已经荡到了喉咙口。
“找齐康先生。”那人答的简单。
几步奔过去将房门打开,见星光下,远远的站着一个玄色夜行服的人,见他出来,对他遥遥一礼,“小姐交代我告诉齐康先生,货已经置在城外东林的一架马车里,先生最好马上启程,以免夜长梦多。”
说罢不等高长弘多问,已经飞快的翻上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心少了一角。
不在意是否会弄皱身上华服,他在重华阁外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将身子完全打开。
眼睛是模糊的,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不需要眼睛,只要听就足够。
这里充满了清魄的一呼一吸。
“皇上”,有人轻轻唤。
高绍德恼怒的睁开眼,“什么事。”
宫卫慌张的跪下,“邢议官来了,说要禀报有关重华阁大火的事……”
“让他滚,”他怒吼,此刻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夜的消息。
“可……可是邢议官说,重华阁像是有人故意纵火……”宫侍结结巴巴。
他蓦地睁开眼,眼底透出森冷,“让他过来。”
邢议官呈上一支焦黑的火把,“皇上,这是在重华阁废墟里找到的,臣问了几个宫侍,他们都说重华阁从来不用火把照明”
高绍德没有说话,莫测的看着他。
邢议官不禁有些胆寒,重华阁一夜之间焚毁,人人都在猜测轮值的所有侍卫全部要被处决的时候,皇上却只是迅速的命工匠开始重建重华阁,但周身的低压使得宫里人人自危。
良久,高绍德冷然道,“即日起你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追查元凶,朕赐你特权,任何相关的人,不管是谁,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正在火河间游弋,有人说,“正德夫人,快随臣下出去。”又有人说,“她不会去。”
“兔子,我的兔子丢了。”我努力说得清晰,那人轻笑,“以后你想要多少都会有。”
一阵颠簸,我不适的挣扎了几下,但没人理会我。
感觉面前坐了一人,刚睁眼瞟了他一眼,就听到他说,“左右还早,你多睡一会。”
我支棱着胳膊看他半天,恍惚的想,这个梦,还真是长,连高长弘都来了,不知道再等一会,清寒会不会来。
等了一会不见清寒,又觉得乏力,终于把胳膊一弯,咕咚一下又倒下去。
高长弘只觉得心砰砰的跳,初次相见的震动也不及她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稚气,篷车里顿时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他血液的流动声。
忽然听见她呓道,“寒……”
正在飘摇的心一荡,渐渐落回原点,不禁叹了一声,你的心里,到底装着谁。
眼光落回她微皱着的眉上,心慢慢恢复柔软。
也罢,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钟爱的。
情之所钟,愿相随。
只在车厢里微微一动,高长弘便已经揭了帘子进来,“醒了。”
微愣的,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水,“我出来了。”
他含笑为我理了理松散的头发,“你出来了。”
想笑,又想哭。
我自由了。
我竟真的离开那里了,也能回到清寒身边了。
虽不知是如何出来的,但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后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终于自由了,终于不用为了不是原因的原因杀人了,终于不用为了守住那个隔代的诺言而碌碌一生了。
不禁笑上眉梢,扯住他衣襟问,“去哪里。”
“并州”,他微笑,“都在等我们呢。”
见清寒又拈着棋子发呆,高长恭叹了口气,把手里捏得滚烫的棋子放下,“这棋,还是改天再下吧。”
清寒抱歉的一笑,将棋子投回棋篓,“邺城一点信都没有,也不知道事情怎样了。”
“文先生昨日也这样说呢,但文先生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辟尘帮着收拾棋盘,口里不停。
高长恭拾起一粒棋子,微微一笑,“长弘自小都是小事糊涂、大事清楚,若皇后真能将清魄接出宫来交到他手里,他定然能将清魄好好的带回并州来。”
辟尘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兴许这次接得小姐回来,咱们便要办喜事了,我看着该采买的,是不是都应该先置办起来。”清寒却没有说话。
高长恭定定的看住他,“你认为长弘不好么。”清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见过长在阳光下的暗苔。”
此话一出,室里所有人都愣住。
“暗苔应当长在最阴暗的角落,而阳光太热烈,若你把暗苔置在阳光之下,过不了多久,它便会被灼伤,枯萎,最后烟消云散。”清寒低头拾着棋盘上残余的棋子,缓缓道。
高长恭一愣,“你是说,清魄是暗苔。”
清寒点头,“你们想不到她从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祖母一个承诺,便注定了她生命的残缺,皇室视她为工具,其他人视她如蛇蝎,所以她一直缺乏安全感,一直需要人守护着,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抬头望一眼表情各异的几个人,清寒微微一笑,“她有着足够盖过光明的黑暗,但高长弘的光却不容人吞噬,他们之间,没有永恒的光,也没有永恒的黑暗。在我看来,让他们在一起,也只是相互伤害罢了。”
高长恭勉强回他一个笑容,“清寒,你到底是放不下。”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清寒掸了掸坐皱的衣摆,对满头雾水的辟尘笑了一笑,也径自去了。
辟尘捧着棋篓追到门口,“诶,这又打什么哑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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