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锋芒
总觉得那日寥寥数句闲话,使得皇后到重华阁来的次数多了起来。
闲谈间我问皇后,“情是什么。”
皇后微笑着,好像在缅怀,“情,就是让你恨不彻底,痛不彻底,甜着苦,笑着哭,离不开,抛不下,舍不得,哪怕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某天又忽然发现,已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听起来情很苦”,这些都没有经历过,所以我还是疑惑。
皇后略一思索,“也可以这样说,若有个人能让你在第一眼见到,便觉得非他不可,那也是情了。”
非他……不可吗。
正在出神,听到皇后问,“清魄,你想他吗?”
“哪个他。”我漫声问。
她用广袖掩了嘴轻笑,“还有哪个他。”
心中立刻撞进一个红脸傻瓜,“高长弘?”
她笑着点头,“坊间都在猜测是怎样倾国倾城的一个女子引得琅琊王反了大齐,最近茶馆最红的段子便是琅琊王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只能苦笑,世人只将这当作了谈资,却没人看到背后的血泪。
见我不答,皇后又说,“其实大婚那日穆莹已经看出来了,却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能为你反了皇上。若我爱的那个人肯为得我如此,穆莹纵是立刻死了,也甘愿了。”说到最后一句,神情间生出黯然。
终于忍不住问她,“皇后怨过主上吗。”
她一怔,勉强笑了笑,“哪个做皇帝的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若穆莹连这些都容不下,又怎能坐上这国母之位。”
我听出她言语间的躲闪,便没有再问,她也出神的想着心事,凉亭中一时没了声响。
忽然她问我,“清魄,告诉穆莹,你甘心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如雷炸响。
午夜梦回时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头一次被人当面问到。
“皇后觉得呢。”我掩饰心里的激荡,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她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若就此认命,从此也就再也别想其他的,一心伺候好皇上。若还是放不下,穆莹愿助清魄回到那个人身边。”
攥紧手里的白瓷小瓶,仿佛还能见到她打开油纸时因欣喜而晶亮的眼。
除了他的牵挂,她什么也没带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一颗心越悬越高,越来越焦急。
多耽搁一日,他的清魄就在那人身边多逗留一日,并非他没有信心,只是……他不敢多想啊。
他让她等着他。
但此刻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等,等的是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无望的渺茫。
咣的一声,辟尘撞进门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怒极的刚要喝骂,只见辟尘激动得脸色潮红,眼光熠熠,“快,邺城有人来,说有关于小姐的事情要和你面谈。”
三脚并作两步赶到大厅,还未站稳,便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琅琊王,好久不见。”
高长弘瞳孔一缩,“不知何事要劳动皇后大驾。”
穆莹微笑着揭下斗篷,“琅琊王真是好耳力。”
高长恭和清寒也已赶到大厅,见到皇后都是一愣。
穆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各位都久违了。”眼睛扫过清寒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大婚当日没有看清,姬国舅果然与正德夫人像极。”
清寒微微一笑,“清寒不认得什么姬国舅,也不认得正德夫人。”
高长恭上前清寒挡在身后,“是他派你来的么。”言语间全是警惕。
皇后笑容不改,“各位若不想见到穆莹,那穆莹就告辞了。”说着,人已走到门口。
辟尘冷笑,“进了并州,还容你说走就走。”说完便要唤守卫。
高长弘止住辟尘,“辟尘,去文先生那里要些信阳毛尖,给皇后看茶。”又对皇后一拱手,“皇后请坐。”
做足了姿态,穆莹才含笑开口,“穆莹这次来,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不能多耽搁,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此番到并州,一来是表明诚意,二来只为要琅琊王一句话。”
高长弘没有接口,只是定定的看她。
优雅的端起茶盏啜一口,赞一声好茶,穆莹才又开口,“若信得过穆莹,便请琅琊王派些人手去邺城等候,穆莹会尽快将清魄送出宫来。”
高长弘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长弘会亲自前往,不知皇后的条件是什么。”
穆莹立起,“若说没有条件便显得穆莹没诚意——穆莹只要清魄离开禁城。”
高长弘会意,长身站起,向皇后一辑,“那便有劳皇后费心了。只是不知到时如何联络。”
穆莹盈盈回礼,“请琅琊王在邺城最大的客栈以齐康为姓登记几间住房,穆莹自会找来”说罢看也不看其他人,朝着门口去了。
半晌,辟尘才回过神来,担忧的看高长弘,“也不知是不是那狗皇帝设的圈套,你真要去么。”
高长弘沉沉点头,“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主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因为与北周使团和谈,忙于政事的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成天到重华阁来,而那日之后皇后身体抱恙,一歇便是两旬。很快便是祭月大典,重华阁的宫侍也给抽去不少,走动的人少了,本来便不热闹的重华阁也寂寞起来。
闲来无趣去看宫女们给锦鲤投食,不禁又想起师傅炼的糖球,想了一会仍觉得恹气,便朝新建在重华阁东侧的青莲水榭去了。
正巧遇到路过的段韶。
吃过上次的暗亏,他只是远远的站着行礼,不管我朝前走几步,他都适当的朝后退去,始终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我停了下来冷笑,“铁伐是心虚么,见到清魄竟避如蛇蝎。”
段韶微微一笑,“哪里,见到清魄,孝先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最近偶感风寒,怕在清魄面前失了仪态,还是站得远些好。”
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无妨,清魄可是很怀念铁伐的怀抱呢。”
他笑容不改,“只是今非昔比,孝先已经没那个福分了。”
终于厌了这样的虚伪,我叹了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本是轻轻一句话,却让他敛了笑容,半晌才说,“既已成了事实,又何必遥想当初呢。”说完对我一礼,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他的背影,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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