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还未等我站起身来,旁边一个少年扑跪至我面前,哭道,“求主人救我弟弟。”我此刻已是心浮气躁,强自忍耐着对他说,“你自己去前厅唤人吧。”说罢不再理他,转身朝外走,结果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师傅……”我惊讶的看着这个已经数年不见的男人,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外人眼中他定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吧,也许只有我和清寒才知道他儒雅背后那颗冰冷的心。
师傅的眼光越过我的肩看进房里,竟然叹了口气,“先救人吧。”
再见到师傅已是晚上,他刚从临时安置那群少年的别苑里回来,便来寻我。我将他让进房间,正要唤人奉茶,他举手止住了我。
“清魄”,他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清冷,“那个人问我要了许多短效解毒药,还说是为你准备,你究竟做了什么。”我冷冷一笑,“我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好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愕了一愕,“你不知道?”“师傅认为清魄应该知道么,”我越想越恼怒,“师傅不认为去问那个人应该会更好一点么。”
“你……”师傅震怒的扬起手掌,像是想抽我一记耳光,没有躲闪,我毫不相让的昂首看他,他目光一闪,颓然放下了手。半晌,他忽然幽幽道,“清魄,想知道你娘的故事么。”
我娘。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师傅,“我娘在哪里……我娘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娘漂亮不漂亮……”师傅总是冷冷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久而久之,我也不再想问。
此刻我也不作任何表示,如果师傅愿意说,他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他不愿意说,我再渴望知道他也只会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我永远忘不了,师傅曾抱来一条活泼的小狗问我想不想要,我欢喜的直点头说想,他却一转身将那小小身体抛进了花园的池塘,小狗嗷嗷的哀叫声中,师傅冷冷的说,“永远不要向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因为你会毁了它。”
袍袖一拂,师傅摔过来一件物事,我接了一看,是一只翠绿欲滴的莲花玉佩,雕功精细,连花瓣上滚落的水滴也晶莹可见。
“这是你娘的,”师傅闭了眼缓缓道,“她叫水魇。”
姬水魇,我重复着,她定是一个温柔如水,美丽若妖的女子。
师傅忽然问我,“清魄,你知道为何我从来不对你提你娘的事。”我摇头,“师傅定有自己的计较,所以清魄不必问。”
“因为我杀了她。”师傅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声音虽轻,听在我耳里仍如响雷。
师傅杀了我娘。
这个事实奇怪的只在我心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我长吁了口气,轻问,“为何杀她?”
师傅瞟我一眼,“看来我将你训练得太好了,若是讲给清寒听,他定已经扑上来了。”
我摇头,“我未见过她,对她的思念在幼年时期也已夭折,所以她的死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往事。”这是事实 师傅有些惊讶,“看来我低估了你。清魄,你知道为何你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所有。”
“因为我姓姬”,这很简单。
“姬氏世代血脉相传,每辈人中只有一个女孩出生时引得无数鸩鸟来朝,她便是剧毒之首,鸩鸟之王”师傅微微一顿,“只因为高家先祖曾经有恩于你姬氏,你的姥姥曾允诺高家,姬氏鸩女将为高家效力三代,你是第二代。”
“那师傅呢,师傅在这个故事中是什么样的角色。”我问了我的疑惑,从他对姬家历史的了解和自小对我的教导,我直觉他应该也是故事中的一员。
“我?”他惨然一笑,“我是她的师兄,也是你爹。”
我几乎有些站不住,自小师傅对我的态度,曾让我以为他是姬家的世仇,如今谜底揭开,却是这样的答案。
“高家家主要求姬氏鸩女全心全意辅佐少主,高家少主也迷上了水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水魇爱上少主,任何能左右她视线的东西或是人,注定被毁灭。”师傅的声音很空洞,“而你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愿意为高家做事,但说永远不可能为高家少主奉献身体。”
我默然,爱上高家少主,呵……
“所以,高家家主震怒之下,派人杀了你娘的恋人,我趁她心神震动之时,对她下了毒……”“你说谎。”我冷冷的打断“世上一切毒都奈何不了我们。”师傅不以为忤,微笑问我,“若是春毒呢。”我哑然。
“我还记得那叫惹意牵裙散,我将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研碎,放进了他送给她的茶具里,和晶露玫瑰冲在一起,亲手递给了她,饮下不到一刻,她就已经神智不清了,是我鬼迷心窍,”师傅闭着双目,眼角隐有泪光,全身微微颤抖,“是我害她万劫不复。”
不知为了什么,我也在颤抖,脑子也乱成一团,恨极了这样的感觉,我捂住耳朵大吼,“停下,我不要听了。”
师傅充耳不闻般继续说,“她含怨生下了你,平日虽不言不语,但也没有异常举动,就在所有人认为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的时候,在他的忌日,她忽然出逃。”声音有如铁石,铮铮穿过我的指缝,钻进我的耳朵。
“我当然追她,她逼我和她交手,用杀招逼我下重手,却在最后一刻将胸膛送在我的剑尖之下。”泪水终于滚滚而下,触及这段伤心的过往时,他仍然忍不住内心凌迟般的疼痛,几乎要像孩子般号啕大哭。
我反而冷静了下来,去面盆里绞了块面巾给他。
他接过之后只是怔怔的捏着,半晌才说,“所以我从小就交代你,不要让自己动心,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任何东西,这样才能确保你能够顺利延续你的生命直到使命结束。”
“何时结束。”我问。
师傅幽幽道,“等你的女儿出生成长,等高家的接班人又一次执掌天下。”
我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会生育。”
师傅讶异的抬头,“谁告诉你的,你出生以来身体便一直在调养,你不可能不会生育的。”
我拔下簪发的白玉簪子,拨了拨灯芯,笑得舒畅,“师傅会有办法的,清魄的命运已经不容改变,但姬氏将再也不会出现鸩女。”
师傅应该听懂了,因为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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