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忽疏忽密的雪花,被风吹得斜飘起来,模糊了远处的山景,雪花击打在牛皮搭建的大帐上,发出细细的簌簌声。给雪覆的厚重的树枝上下颤着,不知哪个营的军马嘶鸣声给风断断续续的吹上天空,转瞬就消失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先人诗言: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你们说,我们要真能率军踏平突厥,那败鳞残甲会少过这漫天的雪花么。”帐内响起另一人豪迈的声音,“你要问我也别这样拐着弯咬文嚼字的问,酸的紧。”又有一人大笑道“若他懂了诗,我便是上天下地也要求得神仙助我为他生个大胖儿子”
值门的小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笑了。
对比起帐外的冰天雪地,帐内俨然是不同的天地。
地上铺着厚软来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毡,中间堆著舒服的坐垫软枕,一角小几上点燃着一炉不知名的香料,四角的火盆里火光熊熊。
四仰八叉躺在软垫上的是身着软甲的征虏将军斛律光,百无聊赖的拿了书卷随手翻阅的是神机侯段韶,闲闲在一边把玩酒盏的是兰陵王高长恭。
听到段韶的嘲讽,斛律光呼的跳起来,刚做了个要扑过去的架势,段韶便躲去高长恭背后。斛律光只得悻悻的怦然躺回软垫,扬起一阵尘灰,高长恭迅速用袖子将酒盏盖住,瞪住他,“你就不会轻点,若尘土落进杯中,还让人怎么喝。”斛律光马上瞪回去,“不就是一盏崔家酒,看你小气的,平时也不见你喝酒,等回去我给你送个十坛八坛,你若不当我面喝完我定然将你捆起来朝里灌。” 高长恭揶揄道“人都说,武陵城里崔家酒,地上应无天上有,你一开口就是十坛八坛,也不知吃了多少蒜,好大的口气啊。”
眼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要打起来,段韶笑的前仰后合。高长恭终也没忍住,嗤的笑了一声,说“好了,光,你去看看君武回来没有。”
门帘一晃,斛律光大步踏了出来,看了一眼尚在低头忍笑的小校,问,“方君武回来了没有”小校连忙立正,“回将军话,方副将还未回营,但看时辰应该差不多快了。”斛律光唔了一声,叮嘱道,“他一回来便派人唤他来”,说罢又钻回军帐。
仅过了片刻,小校的声音从帐外钻了进来,“禀报三位大人,邺城有使者前来。”
段韶放下书卷,长身站起,“我没说错,他还是忍不住了”。
斛律光担心的看了一眼坐定没动的高长恭,问,“长恭你不出去接接么?”
高长恭挑了挑嘴角,“何必劳动我亲自去接,哪怕是他亲自来,我也不……”
听到这里,清寒对我说,“如果不是站太久会累,我想我还会继续听下去”声音轻到足够帐内三人听清。
叹了口气,我看了看已经微微红了脸的清寒,悄声说“你总是那么好心。既然你出声了,我就忘掉这一段吧。”
帐幕被一挥而起,斛律光几乎是跃出来的,小校背后站着两个罩着斗篷的人,从他们肩上和头顶的积雪看,应该在室外站了挺久了,他们到底听到多少,为什么帐内三人一直没有察觉到,小校也一直没有通报,更何况刚才自己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们……
我打量着这个明显在胡思乱想的男人,他的姓为斛律,名为光,字明月,十分罕见的姓氏。他是西北的异民族出身,身材高大,五官犹如刀刻一般清晰刚毅。他有着一双非常美丽的绿色眼睛,是的,非常美丽,尽管这双眼睛现在在不善的盯着我和清寒,也许是在盘算着怎样帮高长恭杀人灭口。
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斛律金在高欢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开国皇帝高欢用鲜卑语唱出“敕勒川,天山下,天似穹窟,茫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曲,听得老皇帝当时涕泪横流。斛律光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但不贪权势,不交结宠臣,主上曾说这个人无论是担任宰相或是将军都会非常优秀。
“天寒地冻的,怎么只在外面站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唤回了斛律光的神智,他退后一步,将我和清寒让进大帐。
这个声音温和的男子应该就是神机侯段韶,他站在近门处,微笑温和如阳光,看来文质彬彬,眉目如画,身形也很高,一副无害的风流书生样。
段韶是大齐高祖的武明皇后姐姐的孩子,字孝先。主上是这样形容段韶的,冷静自制,在营帐里能统帅全局,运筹帷幄,一旦踏上战场,他立刻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活跃而狂热,好胜而坚定,有着不可撼动的顽强意志,是值得倚赖和信任的核心人物。
“他遣你们来和我的将军们眉目传情的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泉流石上,冰晶相击,既有女子的清悦,又有男子的沉锐,好声音,可惜太不礼貌。
我这才把目光转向帐里唯一一个没有起身迎接我们的人,嘴里却问清寒,“寒,这便是传言中每阵必败的兰陵王了吧”。
人人都说兰陵王高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佼若处子,天下无双,一见之下果然不错,平滑如雕的俊容,一双玉石般幽幽冷冷的眸子,一袭白袍,丰神俊朗,连皮肤下都似有流光浮动,活生生是谪仙下凡的风姿,只是略嫌柔美,少了些许英武。
他承先帝偏爱,赐封兰陵王之后命他戍守晋阳,虽屡无战功,但爱护士卒,任何事情也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在军中也有很高的威望。据说主上犒赏了他几只西域贡来的黄金瓜,他自己一口没吃,便命人剖成小块分给士兵们吃,就连斛律光和段韶都没有吃到。
“你……”他闻言犹如给扎了一针般的跳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我,仿佛下一刻他的牙齿就要穿透我的喉咙。
一动之下,他披散的长发犹如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飘舞,霎是好看。
清寒踏前一步将我护在后面,我顺势倚在他宽厚的背上,站那么久,真的累了。
段韶适时插了进来,仍是笑笑的样子,“二位是先除了斗篷暖暖,还是先传达圣意。”
清寒后背因运气而贲起的肌肉这才慢慢放松,转过身来一边给我解斗篷,一边淡淡的说,“当然是先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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