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吗?我惊讶,但无可置疑,毕竟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那很可能是一个人身上唯一永恒的特质。就像现在我面前的她。算起来我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见面了。 这么久,她变得成熟而感性。长而直的披肩发,丝丝缕缕都是说不尽的故事。她瘦瘦的轻盈地站在我面前,让人丝毫无法联系起从前那个背带裙,旅游鞋,娃娃头的样子。她笑着,职业的笑容,无从怀疑的真诚却很陌生。她变了,这是我见她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然而,短短的几分钟我就可以感受到有一种从她身体里散发出的气息没有任何变化。就是那种略带淡淡忧伤的心底复杂而伤感地被纯纯的掩饰起来。 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小孩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上着学,整天不知前程为何的无忧无虑地玩着,闹着。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她爱笑,那时就是,一起的同学,几个男孩子总是喜欢逗她笑,让她笑,她就会咯咯地笑了。那笑很无邪,能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开心。虽然没有现在那么美,但想想,还是觉得那时的笑是极有魅力的。上学时,我们不大说话,随着时间拉长,对她的记忆渐渐变淡,几年里很少想起还有她这样一个爱哭爱笑的女孩子存在于这个偶尔会让人失望的世界里。我只记得,以前从来都是见了面,我对她笑一下,她就会笑笑的从身边走过,不说太多。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这一次见面也纯属偶然,我想这就是缘,她也这么说。我们不久前在网上校友录里碰了面,其实只是各自留了言,我按照她留下的QQ号去找,结果找到了一个不无哀怨的名字“珍重”。我把她加为好友就干脆地忘了这件事。那之后几乎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上线。一个深夜,我发现了陌生的她,“一个人幽魂一样寂寞,如同名字一样哀怨的游荡在孤寂的网路中”。这是她自己说的,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孤独那么真实。 我们一下子将回忆拉回到了八年前,说那时的有个老师很厉害,我常和她顶嘴,她也罚我,于是,有一段时间,我的日子很不好过。她笑着说觉得我特别可怜,也特别傻,干什么要那么计较呢,自找苦吃。我说是啊,现在想想,那个老师真的很好,以后再遇到的,就没有她那么宽容了,任凭我怎么和她作对,都只是光明正大地说我,过后还是一样认真严格。我的不服气,在她来讲,只是小孩子的一时不懂事,然而那之后,这种固执和叛逆却被当作了大逆不道来惩罚,直到棱角磨光了,只剩下不闻不问的圆滑。我们还说以前的同学,一个我可喜欢可喜欢的女生。可以说那已经超越了暗恋,我从不向任何人否认对她的喜欢。那种情感纯到几乎绝种的地步。她从没答应过我什么,没有接受过我。我想尽办法接近她,在我眼里,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生。我是一个固执的人,为了她,我竟真的守住一相情愿的空空承诺八年,直到现在。可我想她大概全然不知,也不可能会体会。网络里那个角落的她一直无语,最后在我又被同样一个折磨了八年的噩梦再一次痛击的时候这样对我说,她说没有必要觉得遗憾,至少可以向自己证明“我曾那么单纯过”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执着和坚持,而从今以后不得不变得很事故的我们又有几次机会再那么执着一下呢?!我八年的痛好象一下子化了,化成一潭清澈的水,虽然还有很淡的风,漾起微波,但一切都是静谧的,平和的了。然后我们又说到了一个小个子女生,那时她学习极用功,没有老师不表扬她,可是她说那个女生现在堕落的可以,几乎很少回家了。我愕然。 也许是回忆游走得太远,这种跨度难以负荷了,我们都沉默。我努力想要想起一个不太沉重的话题,但思想空空如也。这时,她说有人CALL她,她要下去回个电话。于是我们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她便匆匆下了网。那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我全无睡意,但她走了,QQ里就空了。网页做到一半,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于是也下了线,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的独自回到从前。我试着回忆这个网络中叫珍重的女孩子五年前我们分开时的样子,甚至八年前我们刚刚认识时的样子。似乎是个很单纯的小女孩,整天笑嘻嘻的,常挨数学老师的骂,她就总是文文静静的听着。她写一手好文章,每次作文课都有她的作文被当成范文来念。任凭谁都可以找她帮忙做点什么,她不会拒绝,绝不会。任何的校内,区里甚或市里,国家的作文竞赛都会送她的文章去参赛。结果不会另人很失望的。她拿了无数的奖状,就是因为那些全装在心里的故事。她个子很小,我个子很高,那时的孩子好象很自然地就把大个和小个的阶级界限分清了。我周围也都是些高个子女生,像她坐在遥远的前几排,我是很少去招惹的。所以也不算太熟悉,但因为她是班里的干部,所以她常会跑过来找某个同学说点什么,也许就会趁机偶尔和我打个招呼说上一句两句话。她和我喜欢的那个女生关系甚好,所以我对她也很友好。在我印象中,别人都拿她当小孩子一样逗,她总是喜欢活泼地蹦来跳去,天真的样子很可爱。但生起气来更可怕,让你心疼到想揍那个气她的人一顿。不过这样的事情只有过一次,最多只有一次,我便记下了。我去翻找我们班最后的毕业照,但已经找不到了。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有冲动再去看那张合影,想配合着回忆从前。因为那个我喜欢的女生就站在照片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地方。几年了,我都不敢去仔细看一下。 人家说老人喜欢怀旧,因为生命中太多的故事,已经远去。而且,不会再有更多的可以继续。不知怎的,这个夜里我竟像一个老者,不知疲倦地回忆着,一直没有睡去。 又是一个星期,才见到她在网上,说是找一些英文的材料,写论文。我帮她找了一些,然后她说来了灵感,马上就要去结束那篇该死的论文了。我说我睡得很晚,她说写完打电话给我庆祝她论文大功告成。我说好,然后看着她头像一下子变灰了。 从十一点到一点半,我就在半梦半醒间看看书,听听音乐,胡思乱想一番。一点半刚过,微弱甚至发颤的电话铃声让我猛地清醒过来。我知道是我的老同学打来电话了,她一定在灵感的驱使下,赶完了那片论文,这个时间了,也不会是别人。我拿起听筒,那声音是陌生的,温柔,细腻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开始,还有点职业化的问好,过一会,就全无造作了,很天真,有些孩子气,但,偶尔会很有哲理,挺深沉。没想那一聊就是一夜,我们说着以前的老师,以前的同学,以前那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生活就慢慢的看着天由漆黑到灰黑,再由灰黑变成浅灰,然后有些蒙蒙亮了。我翻弄着想在凌乱中找一块表,或者任何一个可以显示时间的东西,她就很神奇地告诉我说现在是北京时间某年某月某日的凌晨四点二十整。她问我是不是还要早起,我说是,然后她问,是不是要睡一会,我说不,于是我们就笑着继续。 我们什么都说,但很少谈及感情的事。她说虽然已经经历的一些,但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当作经验来谈的话题,所以还是忽略不记比较好。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想触及我的伤心,她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感情一片空白,除了那个让我极度失望的朝思暮想的女生,我不曾给过任何人也不曾给我自己一点机会。就是我情不自禁地对她说我起半年多前很偶然地看见了那个女生,她的样子让我想起来就会眩晕。很时髦很俗气的穿着短短的衣裙,骑着单车,身后坐着一个流气的混混似的男生。我看着她一头黄灿灿的金发,楞在那里,忽然间感觉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静止了,只有她骑着车从我身边略过,我的视线随着她向前延伸,梦一般恍惚地记得她曾回过头看我,那眼神告诉我,没错,这个人就是她。我当时甚至觉得这可能是我一生中受到的最大的打击了。然后,一个从来什么都不在乎的男孩,病了,一个星期,才有好转。我对她说这些,并不需要勇气,也许这不仅仅是那以后我第一次提及这件事,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静静地听,不给任何评语。直到我说,算了,不说这些了,她便应了一声开始说别的。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或者这个女生。 我们也说现在的生活,朋友。有些怪人永远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我发现竟也是这种无眠的夜深人静时,极好的话题。她说有一个大学时的男同学用四年课余时间走了半个中国,她说的时候一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觉。我问,你也会去周游世界吗,如果条件允许?她肯定地回答说,会,这可是她十二分努力的动力之一。不过,不会像那个同学一样一个人去游历。她说她没有那么酷,她更希望是两个人一起,不用解释,我明白了,她大概是比较崇尚两个人的那种境界,她所谓的两个人应该是指情人吧,多美多纯的想法。 我也说到了一个大学同学。大四后半学期,筹划出国的事情。他是一个绝对的第一,从没什么是第二。只有一次全国的物理竞赛大学组二等奖。GRE差十二分就是满分,托福就更不用说。我们当时还为这样的人才不愿留国而遗憾了很久。结果让人大跌眼镜,连续三次拒签。美国梦从此化为灰烬。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人家认为这种好成绩是假的,有的说是怀疑这么好的人去美国移民倾向过重,更甚者,说美国人家根本不要这种A PLUAS LEVEL(A加级),最多A就可以了。天!奇怪的是另外一起的三个绝算不上优秀,甚至有一个差点休学的竟出奇顺利地踏上了美国国土。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也笑。 她口齿伶俐,聪明慧黠,一争论什么总是会说得我哑口五言,纵使开始时我总有十分把握,最后也不得不认输。我从没有过委屈地像个迷路的小男孩一样抱怨她总是欺负我。那时的表情,语气简直让我自己脸红,无地自容。她假装笑地更加猖狂,豪放,说,好好,成功!我想她真的比我几年前认识的那个她要聪明很多。也可能是那时我没有意识到在考试成绩以外她自有她极聪颖,极成功的一面。 那个夜晚,或者说那个清晨,我们都忘却了时间的无休止。我记得放下电话的时候是早上六点整。我们都还有事要做,所以要准备“起床”了。她是个不需要睡眠的女孩,整个整个的夜她都用来做想做的事,找像我这样的朋友聊聊想聊的事,看看想看的书,写必须要写的论文,或者根本不做什么,听听音乐,感受日夜的交替跨越。我逗她说,不睡觉会减寿的,孰料,她竟说她可以活到五十岁就满足了,她是拿一天当两天活的。但是满足归满足,别人都说她会长寿。 因为生活还要继续,不管你多眷恋哪个夜里深沉热切的回忆,我们不得不中断这次长谈。 又是一个深夜,她问我借东西,就约好第二天中午见面。我把车停在路边等她,然而等我回头时,看到了一个美丽大方长发飘飘的都市女孩。再低下头暗自回想前一晚脑海中的她,果真成了一个遥远过去的缩影。她没变的只有那依旧天真的笑。那笑是让人轻松快乐的,但我不能确定她笑的时候自己也一样是快乐的。我们绕大学路慢慢散步,说笑话,讲过往,全然没有五年没见面的生疏感。事实上,五年里,真的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么多得意,失意,现在都只是片片云雨,过后全都风平浪静了。和她走着,路上的噪音没了,几年没有过平和的心境也瞬间静了下来。眼里只剩下五年前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起嬉戏的样子,课上老师的厉声厉色,球场上的掌声,元旦联欢会同学互赠的贺卡,还有现在眼前的喷泉喷射出的汩汩清凉。 我有多感激她的出现,她并不知道。一个人固执地认为消极没什么不好,那么多年,都觉得自己不会再改变。可是,谁知道她竟让我重新认识自我,重新认识生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样受到了我的什么影响;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真的去周游世界,而那个幸运的陪伴者会是谁;我不知道从此以后我们是不是又会断了联系五年,或者五十年,但也很可能因为这次的机缘,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了;也许上天运筹着什么故事,准备降临在我们的身上,我的,她的,或者我们共同的,我无从猜测,那是以后的事了。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感激她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只能用最真诚的声音在心底暗自祝福这个好女孩,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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