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六十四开本《榕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的泰戈尔诗选,256页,定价一元一角。 书是八七年买的,那时候我才多大?我笑笑。它居然完好无损,保留至今,和一本上个月买的纪伯伦《先知》放在一起。只是书页已经发黄,剥开挂历纸包好的书皮,原来压膜的封面也已起泡起皱。 前些天,朋友对我说他很喜欢在BBS上看到的一句话:“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来到。”我答:“这肯定是一句外国抒情诗。”可是再详细些我就说不出来了。 只是无意中在书架上摩挲着一排书脊,鬼使神差我拿出了《榕树》,竟一眼在冰心译的《吉檀枷利》中看到了这句话。呵,我的感觉没错,十余年前我真的见过这句话,“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希望中,但这相会的日子还没有来到”,言浅意深,竟让人痴了。 翻翻《榕树》,上面有我用红笔做的标记,还有铅笔的痕迹。铅笔字是我最好的朋友隽留下的,她曾经借走过这本书。我们在喜欢的段落前打上钩,或者浅浅地划一段波浪线,甚至还有极其简单的批语。我的手在书页上停留,饶有兴趣地翻阅着曾经感动过我的段落,还有曾经引起她注意的句子。 那时候的我,喜欢阅读漂亮流畅的文字,喜欢看它表达的苦楚的爱情、生命的流转。被我用红笔勾下的句子,是这样的: “假如我今生无份遇到你,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就是这离愁整夜地悄望星辰,在七月的阴雨之中,萧萧的树籁变成抒情的诗歌。”…… 她和我不同,不象我过早地从文字里体会不属于我们年龄的情感疼痛,却对人性和现实的世界颇多感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我在她面前随口背诵我曾经并不喜欢的段落时所发出的赞叹,后来我还曾经在她的笔记本上看到这几句:“罗网是坚韧的,但是要撕破它的时候我又心痛。……我身上披的是尘灰与死亡之衣,我恨它,却又热爱地把它抱紧。……我的债负很多,我的失败很大,我的耻辱秘密而又深重……” 我没有在书上做批语,隽的铅笔字却至今仍在,看了几句,大笑起来。她到底是不喜欢太言情的,调侃总是占上风。比如她批“他为什么特地来到我的门前”两个大字云:“怀春!” 我喜欢的多半是:“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她喜欢的多半是:“荣誉使我惭愧,因为我暗地里求着它。” 可是也有很多句子是我们共同喜欢的,所以就能看到红笔和铅笔都打上了勾。就象:“全是理智的心,恰如一柄全是锋刃的刀。它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便是我的自由。” 还有都是特别喜欢的一句:“当我死时,世界呀,请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着“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呵,那年少的岁月呀,共同读过的一本书,竟然在十多年后还留着这样的痕迹来让我重逢年少于这一棵榕树下。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难免在潮起潮落里吟风叹雪,她观看世界的眼神还是比我冷酷和洒脱-- 是我们的性格选择了那样的诗句呢,还是那样的诗句悄悄地改变了我们,烙印在我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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