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家的画眉在形体上与野生的没有什么大差别,褐色身体,白而小小的鼻子,二笔白眉斜斜向上撇着,一对丹凤眼,看人的时候也斜斜的,有种很不把你当鸟类的轻蔑。 它来的时候还很小,身体面貌更象一只麻雀,它很安静很温和,沉默寡言,养了它很久都没有听见它真正的一声鸣叫,只是含在嗓子眼深处的嘀嘀咕咕,我甚至附会它是在无声抗议,表示对囚笼生涯的不满。鸟天生会飞,会歌唱,不见得鸟天生习惯鸟笼。 姐姐还养有一只翠鸟,与画眉分笼而居,很活跃,在大铁笼子里,窜上窜下,整日展示亮丽歌喉,主人每一次为它添加食物,打扫鸟笼,它都报以一长串婉约的歌声…… 一日我去姐姐家看见她在那里从容地打扫笼子,而翠鸟悠悠地在二个卧室、客厅、厨房、厕间飞行,当时窗门打开,4 楼之外虽然没有林木,天也不见得碧蓝,却也是一片天空啊,翠鸟停在窗台上,似乎在思索,我想上前扑打,老姐很笃定地拉住了我。她怕打了几下手掌,学了一声鸟叫,又拍了拍鸟笼……片刻之后,翠鸟已经在笼子里面,对着干净的小家,亮开歌喉…… 比起翠鸟来,长大了的画眉显得凶狠。徒有一付美丽的容貌,不仅拒绝歌唱,不懂谢恩,还对竹笼子大下其口。 我再去看它们的时候,画眉已经住进了铁笼子,姐姐说那个竹笼子被画眉咬烂了。画眉长大后倒是开了口,这还是在翠鸟的殷勤带动下,它才勉强地每天清晨对着不是林木也不是蓝天铁笼子象征性地吼几下,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翠鸟的算婉约歌声,画眉的只能算是叫唤,就是叫唤中也有勉强应付之意。接着画眉的身体越长越大,它还是改不了咬笼子的毛病。拆了铁笼子要靠工具,而它那张嘴是哪里是金属的对手。鸟是不懂这些的,执意去咬,很偏执,今天咬明天咬,大有愚公移山,咬烂笼子的雄心。我以为那是鸟的天性作怪,在人的世界整日歌声不断,对笼中鸟生涯怡然自得,对蓝天白云森林不存点滴憧憬心,那也算是鸟中珍品了,最佳宠物,没有一点鸟脾气。我以为画眉想一冲上天…… 人的毛病也不小,姐姐给乖巧的翠鸟适度的自由――每天放飞若干时间,就是不肯把同样的自由给了画眉,给画眉自由是什么结果,不用多想也能够明白,定然去不回头。 画眉出事的那天我正好也在场,它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鸟了,正值发情期,身体越大,体内的内分泌更旺盛,这和人也是一个道理。4 楼底下是一小片草坪,小区里的老年妇女们举着塑胶宝剑,悠悠地舞着,梧桐树上零星地挂着几只鸟笼,笼内囚着同样寂寞而却美丽的雌鸟。翠鸟只是歌声越来越悠扬越来越缠绵最多也有些凄婉,而画眉显得狂躁不安。 它发了狠劲去咬铁门上的软铅丝扣。当时姐姐在另一个房间忙乎,我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能预知,我执意不上前补救,我期待看见画眉冲向空中的最矫健的一跃。我当时想得很多,我想起我在内蒙草原看见野马群驰骋过我的面前,看见无边草原时的站起来放声歌唱的兴奋心情,我想所有生命都是热爱自然的,这种热爱理当得到尊重,无论我们的、鸟的。用其他生命的自由,来换取我们的的快乐,是很自私很残忍的事情。我心底里也从来对翠鸟有很深的蔑视,为它消失一尽的鸟之天性。我那么想看见画眉的快乐地飞出去,让它生活在蓝天里吧,让他做它自己,而不是一只异化了的宠物。 画眉踉踉跄跄地“飞”到窗台,接着它张开了翅膀,出生以来,画眉的那对翅膀仅仅是个象征,它可能从来没有尝试过飞翔,他还是展开了它们,以一个完美的姿势…… 它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再一次展翅! 我探头去看的时候,画眉笨拙的身体正直线向草地坠去。楼下妇女们仰头看着画眉坠落,纷纷猜测:小鸡?鹌鹑?画眉的坠落姿势看不出一点鸟模样,身形肥胖,空长了一对鸟翅膀,可画眉连飞都不会。我听见画眉一路上的叫唤声,大声愤怒而模糊间还有些悲意。 姐姐骂骂咧咧地提着铁笼子疾步冲下四楼。 画眉落到草坪上迈着鸡步,躲闪着不停伸到面前的手臂,妇女们喧哗着:捉住它捉住它!! 姐姐大力敲打着铁笼子,叫着画眉画眉!! 画眉起先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一边躲闪着扑打,一边奋力张合着翅膀,一次次试图拔地而起。鸟哪有人机灵,一只陌生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抓获了它。 “多肥的画眉啊,真是少见……” 陌生女人的手指紧紧抓住了画眉的爪子。说时迟那时快,画眉低下头狠命一口。 它挣脱了,我在楼上为画眉叫好! 画眉从女人的掌心挣脱,再一次跌落到地上。跌落到铁笼子旁边…… 姐姐用最友善的声音招安。 画眉…… 它蹒跚地用鸡一样的步子爬进笼子的时候,我无话可说。 铁笼子高高挂在窗前,它继续它的笼中生活。 奇怪的是,从此画眉声音变好听了,和翠鸟一起日日歌唱,为食物为饮水,为每一次人对它假以的友善…… 鸟们歌唱着:在人的世界里…… 我很辛酸,它们最后不能成为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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