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几乎是每年,那最初的春天总要穿过一场杠大的风雪,才能抵达地壤下每一株草的根茎、树上每一片正在萌动的树叶和每一只在冬天中没有了声觉的鸟的叫声。 今天,我推开家门,推开因雪的掩埋而显得尤其沉重的门扉,推开因经年的岁月,总要发出吱吱扭扭怪声的门扉。我看见了你,一只无名的鸟,在我的门前,蜷缩着双脚,像一个硕大的土豆,褐色的土豆,冻死过去。你那圆润婉转的歌喉已经停在那最凄凉的音符上,永不再响起;你那矫健的身体在蓝天划过的音乐的弧线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只有你那双受伤的脚,在我门前的雪地上,给我留下了最后的美好遗言。这雪地上的爪痕是你向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奉献,而我却宁肯认为你的美丽得像竹叶一样的爪痕,是你在这个冬天的尾声中不幸阵亡时,夜半的呼喊。 我想起昨夜梦中,无数的鸟在树上欢乐的叫声,而我现在却无力翻开弗氏那本《梦的解析》。难道昨夜的梦境与今晨的事实真印验了人们通常的论断:梦与事实相反。我突然想起,我门前的树上,那一年到头都栖满鸟歌的雀巢,那在树的枝丫间悬挂在天上的雀巢。我仰首树冠,枝丫间却空空如也,只有晶亮的冰凌挂满枝头,在阳光中闪着熠熠的寒光,犹如一柄柄悬垂的利剑。 是谁,是谁啊,在我家的树上摘去了鸟温暖的家?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妻子来到了我的身边。然后,她走上前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你僵硬的尸体。看见我一副失魂落魄、一言不发的样子,她把我拥进了家中。在家中,她为你编织了一个美丽的小龚环,我为你找来了一个精致的纸盒,让你安息。在园中,我们用双手刨开积雪,用铁锹在冻土中挖了一个小褂,安葬了你永不会再醒来的肉体,并祝愿你的灵魂仍然能够在天上飞翔。 从你的墓前站起身来,我们听见了鸟的叫声,一声声,又一声声,响自极目的云天,那么清脆,那么动人心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肉体的再生和涅般,是不是你的灵魂的飞升。我甚至看见了这鸟啼在天上划过的充满韵律的弧线。我知道,这一声声鸟啼在满怀激情地呼唤春天,呼唤所有的鸟儿醒来,展开冻僵的翅膀在天上飞,放开哑默的喉咙在人们的头顶歌唱。因为,鸟儿们知道,虽然在无垠的雪地上还散落着无数的鸟的尸体,在雪地上还难于找到草籽这样堪可充饥的粮食,但春天就要来临,雪就要融化,草就要变绿,树就要发芽,花就要含蕾。我想,我除了挥动铁锹,在春天的来路上,铲去冬天的积雪,让春天有一个通畅的归途,让春天不要绕行那无为的路,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