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茶》




  喝了10多年的茶,才知道一盏清茗原来是一段郁郁菲菲的韵律。茶不仅可以饮,可以品,可以啜,可以抿,而且它竟还可以听。
  真正有这种感觉是在左海休闲茶艺居里。那个冬日的下午天气阴冷,四周荡满了一层酽酽的微蒙。不巧停电,没有了音响,茶座显得格外宁静。手握茶盅,盯着烧水壶里涌泉蒸腾,当滚烫的水被茶艺小姐注入茶壶时,立刻就有一阵裂帛声响起。就在这将饮未饮之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种醺游状态,因为我听到一片无喧嚣之形、无激扬之态的酩酊了。
  其实,比这早些的一个时候,我似乎就有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也是一个寒冷的下午,我揣了本薛汕校订的《二荷花史》,竟想去问荷,便直奔西湖公园一隅的荷池。园里游客已稀,我买了一壶茶,坐在临池的亭里,一边浅斟慢啜,一边对着荷池呆望。茶极普通,却让我在独饮中隐约听到了一种如鸥鹭忘机般的鸣响。我想起唐人李端《听夜雨寄卢纶》里的一句:“闻君此夜东林宿,听得池荷几番声。”听觉尽管是开始进入朦胧,心里却早已生起一股感动。我当时想,要是在这附近,能有一家够品位的茶馆,该有多好。
  我去过的茶馆并不算多,而位于西湖公园后门的这一家休闲茶艺居,多少中了我的下怀。它的动人之处,在于有一种远离市嚣的幽静,风烟清寂,湖光莹澈。耽饮在此,即便是一盏浅注,怕也能让你如临清流,如卧绿茵,如坐看云起,如梦闻雨至。说实在的,我并不在意茶艺或茶道上的一整套繁文缛节,我看重的是品茶终于能让我长出一种诗意的听觉,让我能够在那一片如闲云悠鹤般的茶语中品味入痴,听出无尽的意思来。
  时至今日,有关茶文化的文章是越做越浓了。我注意到它们的一个共同语,即茶道便是禅悟之道。禅悟的获得全在于静,在静寂中超逸于俗务之外,在静寂中回归自然,澡雪精神。清人龚炜在《巢林笔谈续编》中说:“炉香烟袅,引人神思欲远,趣从静领,自异粗浮。品茶亦然。”说到底,品茶须悠闲,闲则静,静则定,对清茗便不在于品而在于听了。我说不出品茶究竟有多少种感觉,但在我看来,听茶可能是一种至上的境界。庄周有言:“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茶的本味是清,一个“清”字,乃从心中得来。只有心听之茶,其间才有高山流水,才有岁月风情,甚至才有铁马金戈。无怪乎有位今人说:懂得以心品茶者,便懂得中国诗、画、乐之理。
  听茶实在是需要心境的。我之悟到听茶,是在休闲的时日。无论是独啜,还是邀三两好友聚品,都是在一种“醺醺而不醉”的境界中进入状态的。看着茶色由深而浅,听着氤氲急急奔驰,心情便随着烹茶的韵律舒展出了几分惊喜和美丽,才知道东坡居士说的“从来佳茗似佳人”还可以有那么多的意思,才知道听茶亦是一桩回味无穷的韵事,一切在心之内,一切又在心之外。恍惚之际,只听得那一个“清”字正躲在茶韵里,被抽出一根一根声音的丝来,织成一片蕴藏着生机的宁静。心想在这样的宁静里,一切的尘俗、名利和得失,原来竟可以如旧梦般一一退隐了去,沉淀下来的才是自我的本真,是返璞的情韵。
  陆游有诗云:“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以休闲的心境去听那一片载沉载浮的茶韵,的确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和体验。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甚至不需要什么阒无人迹的静寂,茶的音律便会如同精灵一般在我耳际盘旋起伏,潜行出一段悠长的余韵。听茶,就这样让我体味到了一种深意,一种不俗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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