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盆菊花,它几乎和我同时出生…… 儿时的我一直住在姥爷家,从此,我就爱上了那个不识时误的菊花和那个满上菊花的院落,我无忧无虑的成长着,菊花便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那个满是落叶的季节,因为那时菊花开得好美。当姥爷强迫的将我满是泥巴的小手放在水里死命的搓时,我就会皱着眉头偷偷地对菊花做个鬼脸。那时,我就看到它微笑着在秋风中冲我轻轻摇头。 美妙无比的童年飞快的从指缝中悄悄溜走,我知道我无法抓住它。 6 岁那年,我被送回了城市。我惊讶的发现,那里的孩子,对泥巴似乎有很深的恐惧感,当我满腔热情的邀请他们,他们就会尽最大努力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步步退后,然后疾速逃掉,好像我在邀请他们玩大白鲨一样。后来,我知道他们只玩布娃娃。我却不喜欢那只会假惺惺只会笑的一堆破布。当我无比幼稚的对菊花诉说这一切的时候,它只是在灯光下静静的绽开笑容。我只有不断去适应那个我呱呱坠地却又十分陌生的城市。偶尔,妈妈爸爸同时出差的时候,姥姥和姥爷也会来我家小住一段时间,那时我格外快乐,菊花也分外美丽。 我记得我从小就是个病孩子,是个“小林妹妹”,家里所有的孩子中,我最常得病,眼泪也比别的孩子多。那一次,我高烧40度,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对我束手无策,慌忙叫来大舅,抱着手脚冰凉,满口胡话的我,送进医院急诊室。模糊中,我似乎看见菊花落了一片花瓣泪。 躺在病房中,我睁开眼,触目所及的是黄白色带有一片一片张了黑毛的墙壁,和同色印着刺眼红十字的背单,还有眼里全是血丝的姥爷,姥爷望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背过身去,再转回身的时候,我发现姥爷干枯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水痕,像流星划过夜空那般美丽。 当我再回到家中时,本不该这么早就凋谢的菊花已垂下那纯白的花瓣,我看到它心中的泪。姥爷无言的剪下那硕大的花头,歉然的对我说:“来年会开得更好的。”我依然病得很厉害,休假在家时我什么也不吃,却十分惦念离家好几里路远的一家小饭店的冷面,姥爷看了一眼毫无气力的我,在漫天鹅毛大雪的夜晚,穿上那双破旧的军用棉鞋迈出了家门。隔着百叶窗,我看见了那佝偻的驼背的老人在满是冰碴的空荡荡的大街上艰难的移动着,消失在狂风暴雪中。一扭头,我看见菊花那惨然无比的表情。冷面买回来后,我却没有吃,因为它太冰了。夜里,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姥姥在轻轻给姥爷磕破的腿上药。 我费力的转过头去,看见月亮清冷无比的泪。 几年以后,我们举家迁至威海。菊花和我在这美丽而陌生的海滨小城里成长。 三年前的秋天,在震天的哭声中,姥爷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安然的闭上了双眼,燃成了黑灰的纸钱成了漫天的灰蝶,伴着深秋刺骨的寒风,覆盖了天空的蓝,成了我眼中无边的黑色。香炉中的烟神圣的腾起弥漫在房间中,菊花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它虚弱的支撑着落满纸灰的花瓣,烟雾缭绕中,透过重重花瓣的伪装,我看到了它的心碎。 深夜,在守灵的房间里,菊花似乎在橙黄色的灯光和月亮的清辉中,渐渐枯萎。黑暗中,我看见了它干涩的眼睛。 菊花死了,一片片枯黄的花瓣随雪盈盈然落下,像海的女儿化成泡沫那一刻一般美丽。 第二年,菊花没有开…… 我知道它再也不会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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