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8 岁,在乡下外公家给他看守桃树林。那年他20,从很远 很远的石家庄放假回来。不知道是外婆的什么亲戚,他说他是来看桃 树林的。 不记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记得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 总是微微笑着。暑假的时候桃林最美丽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他告 诉我,这里的空气可以给他写诗的灵感。那个时候我不懂诗,但是却 固执的感觉从他的思维里面跑出来的东西一定是美好的。这也许是我 长大以后偏好诗歌的原因了。他似乎稍微的长了一点溶溶的胡子。那 个时候我想,我要我也象他一样大就好了。 我问他石家庄在哪里。他告诉我很远,和遥远的北京很近。那个 时候我还只是在外公的村子和我家的镇上往来过,甚至还不知道县城 以外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于是我的心里居然涌出一些和年纪不相符的 哀愁。我想他所在的地方一定很美丽,我看不到,我的视野内只有连 绵的山。我问他,他的学校是不是漂亮的象个大花园。他很关爱的看 着我,告诉我他的学校很漂亮,里面有许多狗尾巴花。我笑了,狗尾 巴花是我童年最爱的植物。不知道我喜欢它在前,还是朋友们叫我 “狗尾巴花”在前。反正我认为它很漂亮,她们说我也象它一样漂亮。 我还很小,那个时候。有时候我捏着自己的肩膀,怀疑自己是不 是很瘦,很干瘪。我不停的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很黄,脸圆圆的, 和我的瘦小的身体很不相称的雍胖。我偷偷的穿上小姨的裙子,发现 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拖得起来。我从门缝中偷看来来往往的阿姨的高跟 鞋,还有那个年代很流行的披肩发。我很难过,我很瘦,很丑,我还 没有发育呢。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总是很惊喜的告诉我,他眼中的世界多 么的神奇和美妙。他对乡下的一切都感到那么的新鲜,那些只是我稀 疏平常的事情而已。我告诉他一些事情,比如燕子怎么建房子;捉蝈 蝈需要找它的两个洞穴;把蝗虫的腿掰下来可以捏着大腿给人“磕头” ;从河里抓到的螃蟹不可以吃肚子,里面会有许多的蚂蝗;而蚂蝗又 是杀不死的,只能用盐腌它或者放在太阳底下爆晒……他总是很认真 的听着,表现的象个小男孩。但是我总是怀疑我是不是说的很幼稚, 在我本来就幼稚的上面又加深了一点。但是他很喜欢听我讲,我就很 开心。 他告诉我,诗就是把人思想用音乐一样的语言表达出来。他说我 平时说的儿歌也是一种诗,他很喜欢听我给他儿歌。我们坐在外婆家 前面山头的石头上对着前面更大的山大声的喊“毛桃毛桃不开花,外 婆叫我吃年粑;年粑年粑没做好,外婆叫我吃猴枣……”我和他在一 起叫的很开心,但是既而又怀疑我的儿歌和他的诗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我知道我很傻,很笨,而且幼稚的可爱。 有的时候,我坐在村头的泉眼上。任凭莲花托一样的泉水一沽一 沽的涌我的全身。我无意的唱从小姨那里学来的山歌“莲泉那个水吆, 甜又长哎;姑娘那个心哎,乱又急哎。 泉边的大哥,放下扁担来;我比泉水,美不美哎。“ 刚刚唱完,就感觉我的脸烧的厉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学会这 种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出来。我认为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好 在他也不会这样认为。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小的时候我很贪睡,外婆说他看我睡 的很香,就没有叫醒我。等我醒来我的时候,外婆很轻描淡写的告诉 我,他走了。我跑了出去,我知道他是消失在两边都是密密的“打烂 碗花”的路上。我可以想象那个蓝色的背影在这条路上消失的样子。 我想哭,但是我找不到哭的理由。那条路很长很长,弯弯曲曲。我怀 疑他在走路的时候是不是偶尔可以想到我。外婆说,他走的时候托她 转告我,他会给我寄他学校里面和我一样漂亮的狗尾巴花。很多年过 去了,家址迁了又迁,我竟一直在等,冥冥中有收到狗尾巴花的渴望。 很多年后,我带着对蓝衣少年不可及的向往来到了他曾经读书的 石家庄。但是在这个并不美丽的学校里,我没有找到我童年最爱的狗 尾巴花,心中竟有几许失落。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是否继续写着他的 诗,有没有过的很幸福,也许——已经结婚了吧。他一定不记得我, 当他见到我的时候也一定认不出来了。而他会还在石家庄吗?我在石 市的人群中分辨,却总也不愿意把任何的人想象成他。 去年的暑假,我又回了外婆的乡下。偶然看到儿时叫我“狗尾巴 花”的朋友。她拽着一个孩子,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我没有叫她。 蓝衣少年走了,不会也不想他回来了。我不想看到他也会华发早 生,也会随波逐流。他是我心中蓝色的亘古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上活 的很劳累,无聊的爱情,疲倦的生计,厌倦的人情。没有别的,我只 希望可以在记忆中续写致真,致纯,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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