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鲁湾情歌》




潘夏对自己很有点百看不厌的意思,尤其在头发留长后大伙都说这简直一盗版郑伊健,于是潘夏几乎是见缝插针地利用时间来欣赏自己,恨不得能到派出所改名叫潘安。
他说,盗版比正版绝对来得畅销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其实潘夏靠的就是卖盗版发的财,最早合着几个野心勃勃的朋友把所有通俗的文艺的暴力的书印了个遍,一年之后就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于是立马把地下印刷厂给转了改邪归正开始做电子零件批发。潘夏这人倒并不是贪心的,他自己常说,钱赚起来真有点源源不断的感觉,花起来也是这么回事,只要想着花的时候包里都能掏出钱来也就知足了。
所以他在下了狠心做生意的同时也就下了狠心要花个痛快。
他语重心长地对他弟弟潘仲说,把钱用在女人身上才是最滋润的。潘仲还在念大学,对这些论调不置可否,他会很诚恳地听完这些话然后沉着地冒出一声,哥你该把这月生活费给我了。
遇到这个弟弟潘夏还是很气馁的,这和他在情场上意气风发截然相反,他对着女人谈及潘仲时都是一种颇无奈的口吻,认为他显然是与社会脱节的酸秀才,要故意摆出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偶尔他会谦虚一番地说,要换在古代潘仲铁定是东床附马的候补,而自己充其只能混个猪肉荣的角色。
不仅如此潘夏甚至还认为自己没有谈恋爱的天份,他需要的女人只要谈价钱,若真得考究起爱情这回事大概要追溯到他的高中时期,那时全班半数以上的男生都在暗恋文科班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他们就喊她飘。潘夏当然也有点情不自禁地抄了封情书寄给她,并且在最末补了一句:如果你爱我就请回信,如果你不爱我请不要告诉我。结果石沉大海,潘夏等了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早上对着镜子看着里面出色的脸庞恶狠狠地说,这样没眼光的女人是不能要的。
除去潘夏那次伤感遗憾的单相思不谈,丁小颖算是他第一个正儿八经说过爱情两个字的女人了,只是潘夏怎么也没弄明白自己是如何爱上她的。这个越跳越没大脑的女人。潘夏后来这样形容小颖。
小颖是跳舞的,白天在公园里跳阿里山的民间舞蹈给游客看,晚上在夜总会跳艳舞。
潘夏就在夜总会里认识了她。那次几个朋友请客看完表演后他就直接叫,让身材最好的那个过来坐着。接着小颖就来了,连衣服都没换只加披了件黑色冰纱的无扣长衫,一身雪白的肌肤在黑纱下隐着玉一般的光芒。
走近了看小颖的身材就显得有些单薄,潘夏对这方面很挑剔,可是她脸蛋儿长得好,活脱脱聊斋里走出的狐仙,眉毛和眼睛都象柳叶般弯着,一笑起来就是种春暖花开的媚,潘夏光望着她细着的一双眼就有些云里雾里了。他盲目地叫她喝酒,欣赏她的脸渐渐泛出粉红,小颖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只好一直笑,潘夏就问她,你这是真心笑呢还是假的?
小颖说,当然是真心笑。
潘夏又问,真心笑给我看呢还是在笑我?
小颖说,笑给你看呀,就是不知道你爱不爱看。
潘夏说,我也爱看你跳舞,你再跳给我看吧。
小颖说,我们跳舞的时间过了你明天再来看啊。
潘夏说,不行,不如我们现在找个地方你跳给我看。
小颖的脸从粉红转为绛红,笑容更盛,潘夏伸出手摸了把感觉一阵温热,他心满意足地搂着她站起来对其他人说,你们还不撤,都回家吧。
然后他带着小颖到附近的宾馆开了间房,小颖这时换回了一套青色的吊带真丝长裙,走起路来飘飘荡荡摇曳生风,潘夏看着就越觉得有点儿妖气,于是他在她倒在床上后又拉起她说,有点很不真实的感觉,算了你就真跳几支舞给我看吧。
小颖错愕了很久也没明白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从何而来,脸上顿时又有了羞愧的神色。潘夏说,我是好意的,难道你们非得陪人上了床才有成就感吗?
小颖半天才说,过去做的多的是脑满肠肥要不就尖嘴猴腮今天遇到你这样体面的却被拒绝了的确有点伤心。
潘夏听这话的当口偏着头越过小颖的肩膀又照了照镜子,得意地微笑起来,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然后坐到床上。
小颖说,你有时间可以去我们乐园里看舞蹈,很好看的。
潘夏说,好的,那就先跳吧。
小颖跳了曲《娜鲁湾情歌》,边唱边跳很欢快的样子。
“娜鲁湾依呀娜鲁湾,娜鲁湾依呀娜鲁湾,高高的山有我的爱,熊熊的火是我的情,天上星是爱人的心,我要去追寻……”
等她微微喘着气停下来后潘夏便掏出钱来让她先走,潘夏很柔情地说,明天我还来找你。
可是,小颖握着钱踯躇不定,可是潘先生你不觉得这钱花得冤吗?
潘夏笑着说,只要你赚得不冤就成啊。
结果小颖真的走了,潘夏开始不可思议地盯着墙镜中的自己,肯定今天哪儿出了点问题,她太瘦了,潘夏告诉自己,这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
潘夏一直以来最看不起的女人就属楚楠了,她是潘仲的女朋友,头一回被潘仲带回家时潘夏就忍不住笑着悄悄对他弟弟说,怎么听着跟处男一个音。
这话正好被楚楠听见,顿时脸都青了,她气呼呼地冲潘夏说,这是提醒一下象你这样的男性公民,纯洁的东西在你们那儿是找不到了。
潘夏觉得这话不应该从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嘴里说出来,于是就顽固地认为她其实是个非常没格调的人。更加令他难堪的是楚楠后来还对潘仲说,你那哥哥是不是有点儿雌性荷尔蒙分泌过多的毛病,不但长得很女人样还跟女人一样爱嚼舌根。
战事就这样愈来愈烈,潘仲还是很无所谓地看着他们二人的针锋相对,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对楚楠说,象我哥这样的也算是个特色人物,有空可以写成论文什么的当作时代典型嘛。
此话一出潘夏立时闭嘴,楚楠学的是新闻,弄不好什么时候被她搞出个焦点访谈也说不准,毕竟自己的出身总有那么点来路不正。
于是他开始常在暗地里感慨,如果女人们都能象小颖那样单纯该多好呢。
一个卖艺卖身的女人被评价为单纯,换以前潘夏听了也会难以置信,可他就认为丁小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最初他觉得这是愚昧,小颖不是一般的没有思想。有次他问她,你在乐团里薪水也不算低为什么还要到夜总会做?
小颖说,跳舞的姐妹全都出来做了呀,为什么我不来呢?
潘夏说,这其中有个尊严问题,尊严问题你懂吗?
其实这么说的时候潘夏自己也有点儿惭愧起来,这话由他来讲似乎是不太恰当的。
小颖倒不以为意,她说,自个儿都知道这事很下贱,可大家都这样了也就不觉得怎么了。
可是后来丁小颖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潘夏,只要他一出现,小颖的笑容就显得格外痴情与崇拜,这容易使潘夏产生高人一等的错觉,所以小颖的愚昧很快的就升华到了单纯的境界。
发现小颖爱上他是源于他有次送了对耳环给她。那天他戒指上的翡翠丢了于是便跑到金行里去配,正好看见一个女人在反复试着耳环,神情非常的高傲,潘夏发现她拿着的那对水晶耳环很精致漂亮,可是最终那个女人还是认为它过于廉价而选择了另外一对白金镶钻的。等她走后潘夏拿起这对被遗弃的水晶想了想就买了下来。当时他并没有想起该送谁,等走出店门后才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他很可笑地望着攥在手中的耳环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才决定把它送给小颖,原因很简单,小颖是最漂亮的。
当小颖接过这对耳环时她激动得几乎要哭了起来,潘夏觉得这种表情很夸张,他问,不会没有客人送过礼物给你吧?
小颖说,当然不是,可这是你送的。
潘夏很乐意听到这样的话,便追问道,我送的有什么不同吗?
小颖又红了脸说,你送的我会每天戴着它。
那天晚上潘夏一直都很得意,就是回家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他也停留了比任何时候都长的时间,他甚至不顾潘仲已经睡着了而把他拖起来将事情说给他听。潘仲不耐烦地眯着眼对他说,别把自己搞得跟初恋一样无知。潘夏这才悻悻地睡下。
虽然如此潘夏却并不以为自己也动了心,他把小颖看作一件辉煌的战利品,偶尔拿出来观摩一下就可以提升自己的自信程度,于是他比过去更不常去夜总会了,他觉得有必要保持一种距离来证实小颖对他到底迷恋到了什么地步。
有一次小颖打了十个传呼,他正在店里和一个北方的老客户闲聊,传呼响到第八次他还用一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对他的客人说,你看,女人多么会折腾人。
等到第十次响他才故作无奈状叹气摇头慢腾腾掏出手机来回话。
小颖柔若无骨的声音显示出一种被遗弃的迷茫,她喋喋不休地问着他的近况,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去看她。潘夏很含糊地应着,他发觉那位北方客人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瞧于是有些厌烦起来,粗声地吼了句,别啰嗦了好不好,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缠人呢。结果小颖半天没说出话来,潘夏也自觉话重了些,因此不好意思把电话挂上,就在这儿把呼吸拉得老长以示不得已。
先挂断的还是小颖,潘夏听见忙音之后忽然倍觉空洞,他对着北方人傻看了一会才很洋派地耸耸肩,他们重新找到了切断的话题,可是潘夏在这一整个下午里似乎只听见那阵忙音,就象某种非常执着的哭泣的声音。
后来他还是到夜总会去找她,一个酒涡圆圆的小姐告诉他小颖请了假,并且很好心地给了他小颖的住址,那是小颖在乐园的宿舍地址。
宿舍楼在一大片草莓地旁边,夜光中红红绿绿的色彩全都无法分清,很纯粹的黑的影子,然而轻轻的香气还是有的,夹着一些海水的咸腥,潘夏体会出小颖仿佛就是这样的味道,她的纯洁与否总是难以分辨。
很大的一间房里支着七八张高低床,小颖独自坐在床上瞪着突如其来的他,有点绝处逢生的惊喜。她还挂着满脸泪水尖叫一声就赤脚跳了下来抱住潘夏,以致于潘夏在这种激动中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不可自抑地疯狂吻她。他的手仿佛很清晰地触摸到了她的骨胳,这竟然使他感觉到侵略性的快意,对于女人,潘夏头一回理解得这样透彻,她的肌肤是他的,她的柔软是他的,她的神经是他的,她的血液是他的。然后他就看到了小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烟烫。
很笨拙的一个“夏”字,趴在她的左臂象匍匐着一只黑色的吸血蛾,诱惑而又恐惧。潘夏终于忍不住埋在她的长发里哭了起来,他们拥抱着倒在床上默默地哭着。可小颖还是觉得相当幸福,这个男人在她看来已不再似烟烫般虚无却灼热了。
而潘夏那时倒并不是那样想的。他还没有搞清爱情来临的那种痛楚,在他后来的自我安慰中认为这其中感动的成分居多,只是在那一刹那他似乎是很希望能爱上小颖的,他红着眼睛不住地对她说,让我爱你,让我爱你。
在潘夏与小颖的这段恋情中,最能保持冷静的依然是潘仲。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潘夏根本就没有那种精神境界来谈爱情,他的所谓爱情或许是出于对自身的过于迷恋。潘夏也无法承认爱上小颖,他故意用一种自嘲地口吻说,我就不知道了,她怎么会这么爱我,我该怎么办呢?
而楚楠却是抱着非常积极的态度,她用一种专业敏感对丁小颖充满了好奇,认为以这样的身份去果断地追求爱情实属难得,简直就一现代杜十娘,然后还不无惋惜地说,可惜了,遇到了又是象潘夏这样的人物,甚至于比李甲还要糟糕,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呀。
潘夏就很不服气地回答她,人家杜十娘上青楼是情非得已,而小颖纯属女人的虚荣感作祟;李甲是一介穷酸秀才,而自己却家资菲薄又不计名利,没了李甲不良动机的先决条件。
楚楠冷笑道,你倒是很能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呀。
潘仲这时拍着他哥哥的肩膀说,虚荣是每个人都有的,有些人利用它使自己更为体面,有些人却为此而堕落,其实都是一回事呀,在这样的前提下,谁也不见得能高尚多少。
潘夏最怕他开始讲道理,忙不迭地点头,心中也觉着象今天这样的说法多少有些辱没了小颖对自己纯真的爱情。因为假设有一天小颖的这份爱不再这么纯真和执着,那么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种令人难堪的打击。
在这场争辩后,楚楠硬是拉着潘仲去乐园看小颖跳舞。她们的台子搭在乐园里的一座人造山下,用竹子建得很民俗的模样,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女孩穿着阿里山的褂子在上面载歌载舞。楚楠站在前排东张西望地问潘仲,你能找到她吗?
潘仲指着其中一个始终笑得很媚的女人说,估计就她了。
楚楠大吃一惊地问,你见过?
潘仲说,没有,我哥不是说她瘦吗?
楚楠辨别了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说,这儿好像也没胖的。
结果证明潘仲的判断的对的。他们找到小颖的时候她正抱着装衣服的袋子往宿舍走,在知道了两位不速之客与潘夏的关系后立时呈现出惶然的表情。楚楠很理解这种心情,笑着对她说,放心好了,我们比潘夏小,没资格来拆散你们。
潘仲哼着说,也不见得,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是他哥呢。
小颖还是显得紧张无措,她明白了他们的友善之后就保持着一种无所适从的笑容,并且没能找到适当的问候,只好傻乎乎地问,你们找我干嘛?
楚楠笑嘻嘻地说,不干嘛,就是有点儿好奇,听潘夏说起你觉得你很特别。
小颖羞涩起来,同时心中涌起些许甜蜜,在她看来,潘夏愿意把她说给人听就已表示他对她已有相当程度的重视了。她甚至考虑到是否是他的父母让这两人先来对她接触一番,于是轻易地对他们产生了一种极端的信任,紧接着她就忘了自己从事的职业与面前的两个气质高贵的人,满脑袋里光想着或者有一天潘夏可能会向她求婚。
她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这些美妙的联想,因为她也发觉了自己处在假想的幸福里有些过火了。
而这个时候目睹着她丰富的表情变化与她惊人的美貌相互揉合的过程的楚楠与潘仲都傻了,他们同时都体验到了潘夏的痴迷的复杂的心情。当他们离开以后,楚楠一路都在喃喃自语,她真的是很漂亮啊。
潘仲说,这种美丽是非常绝对却又非常简单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内涵。
楚楠说,有些时候简单些不是更好吗?说真的我还想不出丁小颖在夜总会是什么模样。换成你是潘夏,你会爱上她吗?也许换成我的话,我也会的。
潘仲说,也许是有可能的。
楚楠就气乎乎地瞪着他看,想捕捉到一点色迷心窍的痕迹,过一会她又笑起来说,她和你绝对不是一个空间的,可是放在潘夏手中却又糟蹋了。
潘仲说,少胡思乱想了,爱情没有空间障碍,重要的是思想上的障碍。
楚楠说,这不一回事吗?
这回潘仲也愣住了,觉得确实有点儿自相矛盾,于是很不自然地笑笑。不过楚楠并没有在乎,她也许发现了却也当作没有发现。楚楠认为潘夏和潘仲会是兄弟这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
而丁小颖,总是潘夏的。
潘夏选择和小颖保持一种很物质的恋爱方式,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两人离精神都还相差太远。
那是潘仲和楚楠才会做的事。他说。尽管他不能否认一开始小颖的出现总带点儿美好的不容亵渎的味道,这让他时常感慨,一辈子就浪漫了这么一回。
但是等到他们的关系进入白热化之后他又反而不那么介意起来,因为这些马上也就接近了现实,他对小颖而言是非同寻常的,而小颖对于他似乎又开始和他从前拥有过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他还是很愿意对小颖说我爱你这句话的,这句话能让大家都心平气和。所以有的时候潘夏都会为自己惊讶,他能够这样和小颖爱个没完没了吗?就象从夏天到冬天已是不短的一段距离,小颖的痴情倒是一如既往。
春节肯定是乐团的黄金季节,所以小颖她们不能休假,不过小颖出来已有两年了,家中的父母显然离她太过遥远起来,除了一年寄几次钱写两封报平安的信,她再没有其它的联系方式了。一旦陶醉在这儿的繁华绮暖中,她从没有留恋过家乡的质朴山水。
当她第一次唱《娜鲁湾情歌》的时候她回想了一下离开家乡时的景色与曾经唱过的山歌,但也很快便忘了,因为这首歌后来被她成百上千遍地唱,并且唱得时候都很愉快,她也就想不起什么来了。直到潘夏的出现,这以后每次音乐一放,她都能回忆起那天在宾馆中潘夏温柔的样子,甚至她的舞姿也会因此而温柔起来。
节日里的花市特别热闹,潘夏买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鲜花送给小颖,他是为了表示歉意,因为在小颖期待的眼神中他还是得告诉她,大年夜不能够陪她一起过。
小颖表现得很通情达理,可是等潘夏走后她就委屈地哭了一通,然后在夜总会里自己喝了个烂醉。
这种时候的夜总会生意也不如平时,大多等下半夜才有些喧哗的气氛。小颖摇摇晃晃地被一个中年男人带出场,深冬的寒气锋利地穿透长大衣顿时割伤了她的皮肤,她在一种疼痛下微微地清醒过来,于是把男人推开,又往回走。男人拉住她叫,想跑哪去?
小颖甩开他的手大声说,放开我,我还没收你的钱,我不干了。
男人开始紧张,怕因她的声调将警察引来,只好悻悻地骂着独自跳上一辆车就跑。临走时还不忘摔了她一巴掌。
这时的小颖反而不怎么悲伤了,酒精在她的意识中形成了一种保护膜,她只能觉察到生理上的痛,而这种痛对她的心理还没有产生影响。她的心中充满了疯狂的思念,其余似乎并不重要了。
于是她给潘夏打电话。潘夏的手机是关的,她就往他家里打,她知道这晚CALL他是没有回音的。
电话响的时候潘夏下意识地往沙发边上坐了坐,装作不在意。潘仲接了,然后神色从容地对家人说几个朋友约着出去打牌。潘夏又觉得很失望,他以很矛盾的心情等着小颖给他来电话,他甚至想好了接的时候就应该不耐烦地对她说,没什么事不要老打电话,烦不烦呢。然后还可以用不屑的口气对家人说,不知打哪跑出来的女人,粘得要命。
而这时在房里换衣服的潘仲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冒充潘夏去找小颖。尽管是小颖先听错了声音,然而自己并没有再作解释,并且还控制着自己目光的自然,根本不往潘夏身上看。他肯定小颖是喝醉了,甚至能闻到电话中飘出来的浓郁伤感又刺鼻的酒味,这也令他莫名的开始伤感。于是潘仲尽量地忽略了不可告人的私心,而说服自己是出于一种对一个伤心的女人的同情。他始终认为他或许会比潘夏做得更好。
潘仲在街上找到刚刚呕吐过的小颖。街上的人还是很多,节日中就算深夜也还光彩夺目,小颖倚着墙孤独地站着,仿佛焰火腾空时而显得晦暗的一粒星子,尽管很多人经过的时候都看她一眼,但没有人向她走过去,就连一些年轻男孩也只是吹着口哨在她身前抛一串放肆的笑。她抬起眼看到潘仲,惊讶地问,怎么是你?
潘仲搀起她说,他有事不在,我送你回去。
他们叫了部车回到小颖的宿舍,这时草莓的季节过了,所以潘仲并没能闻到那种夹杂着海水腥味的清香,他们穿过那片田的时候他只感到了一种空洞,远处波浪的声音非常空洞,小颖在身边的喘息声也非常空洞,使他有了从未有过的茫然。
小颖问他,潘夏到底爱不爱我呢?
潘仲说,他是爱你的。
小颖问,他会娶我吗?
潘仲沉思了很久,坚决地说,不会的。
为什么?小颖听到这个消息一脸的可怜兮兮。 潘仲摇头,他也不能解释清楚。他看着小颖开始哭泣的样子,突然觉得应该逃开,此时他的思想才醒悟到这件事并不应该由他来面对。他失去动机,所以跟着就失去勇气。这种脆弱马上也延伸到了他的行动举止,他没来得及逃过,一旦小颖显示出绝望的疯狂,他也就立即随之崩溃。
整个房间由于空旷显得十分寒冷,屋内晾着的五花八门的衣裳、随处可见的化妆品和陈旧的欲望的气息都使潘仲感到压抑,一直以来的循规蹈矩仿佛都成为了某种嘲笑,他无法分清今后该选择坚强还是软弱。小颖熟睡中保持着婴儿的姿势,使她看上去又恢复了纯洁,而他的纯洁似乎就此丢失了。潘仲重新想起了楚楠,痛苦地发现爱情与欲望之间竟然不知谁更能铭心刻骨多一些。
在小颖醒来之前,潘仲离开了她,他一直走到海边,在劲风与呼啸中任由自己的颤栗。然后又在新年的清晨来临之前,他告诉自己应该回到过去的明白事理。他很深刻地知道他与潘夏之间的差异,如果潘夏始终不能够面对,那么他是必须去面对的。
可是小颖还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她直接地认为愧对于潘夏。虽然她在过去的日子里不断地和各种男人上床,然而潘仲是他的弟弟,这个概念在她清醒以后几乎令她歇斯底里。她揪着头发嚎啕大哭,又在心中用最难听的话咒骂着自己。后来同室的女孩陆续挂着一脸残妆回来的时候,都看见她用力撕扯着床上的东西。
有一个提心吊胆问她怎么回事。另外一个就轻声说,自从跟了长头发那男的就没正常过。
小颖没有理会她们,在她们掺杂着丰富心情的目光注视中,她疲倦地灰暗了下来。所有的人都闻到了屋里充斥的男人的味道,这时小颖妄图回到一个纯净的空间,然而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两个男人的气息,一种排斥的力量在她体内滋生并且膨胀,使她不胜重负。
大年初一当楚楠抱着满心新鲜的喜悦来找潘仲时,他就把事情的前后告诉了楚楠,听完后楚楠果断地给了他一巴掌。她告诉潘仲,你伤害了所有的人,你懂吗?
潘仲无言以对。楚楠说,你真有种,会玩女人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呀?
她一气之下把烟灰缸砸到他头上,顿时有鲜血从潘仲的额角淌出来,这样鲜艳的红色反而更加刺痛了楚楠,她转身冲了出去。经过客厅的时候她带起的一阵风把正在看电视的潘夏吓了一跳,潘夏跳起来叫着,发疯了吗?楚楠没理他,一会儿就无影无踪。
潘夏莫名其妙地走进房间去看他的弟弟,潘仲捂着额头平静地对他说,我和你的女人上了床。
小颖请了假精神恍惚地在宿舍里躺着,她还抱着些天真的预想来奢望潘夏的原谅,不过她的潜意识里知道这将是一场大的风暴。果然这场风暴来得比她想象的快得多,因为她并没有料到潘仲会这么简单就将事情合盘托出了。
楚楠痛心疾首地对她说,丁小颖,亏我平时还不住地说你好,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作贱。
小颖想跪下来向她赔罪却被进来的潘夏揣了一脚。看见潘夏愤怒的样子,她顿感绝望的黑暗,她抱着潘夏哭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在这样的气氛下潘夏再次流了泪,然而心情却是迥然不同的,他保持着冷笑的表情看着小颖,他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大家都无所谓嘛,我杀你有什么用。
潘夏口中这样说于是心里也马上回应了这个念头,他相信他们之间纯属一个游戏,他肯定了自己逢场作戏的态度,也就认为小颖与他一样,虽然这难免有些伤了他的自尊,但比起潘仲的话对他带来的伤害要轻微得多了。他一边还在暗暗地讥讽起潘仲来,认为他这个长期以来自以为是的弟弟也不过如此,在美色面前所有正经都是徒劳,另外当他看到楚楠气恼的样子时甚至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他在擦眼泪的瞬间觉得自己很无能,而且也不愿再看见屋里这两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样子。从此以后,她们再与我无关了,女人哪儿还不都有的是。他想着就挣脱了小颖的手走了出去。在下楼的时候他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潘仲,潘仲连伤口也没有包扎,血液凝固在上面已经成黑色的了,看上去显得有些阴沉而且孤傲。潘夏又冷笑了一声,他们都没有说话,彼此交错而过。
楚楠看见潘仲问,你来帮她的吗?
潘仲对她说,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找小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你要出气,可以再朝我砸东西。
楚楠说,不用了,你痛我一样也痛,我只想知道,你要怎么办?
潘仲说,我要对小颖负责任。
楚楠尖笑着指着趴在地上也被惊呆的小颖说,对她吗?如果你要对她负责任,那么有多少人要对她负责任呢?
潘仲说,不管你们把她想成什么样,我看见的她总是一个跳阿里山舞蹈的丁小颖。
楚楠问,你爱上她了?
潘仲痛苦地说,我爱你,楚楠,可是现在你会相信吗?
不会的,再也不可能了。楚楠盲目地摇着头。她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理解过潘仲,而现在是更加的遥远了。
小颖当然是更不可能理解了,他们的对话让她觉得深不可测,那都不是她所能领悟的语言和意思。她唯一记挂的是潘夏已经走了,他离去的那种冷漠和嘲讽已经令她丧失了生存的意识。
潘仲还在,她看到他的伤痕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摸,当她手指滑过那块黑色的固体的时候她回想起了过去香烟烙在手臂时的剧痛。潘仲环抱着她,隐隐察觉她突如其来的深沉是种不祥之兆。
三天后发现小颖尸体的是乐团附近的渔民,她被海浪送回了沙滩,早已肿胀得面目全非。潘夏接到小颖的室友打来电话后躲到被窝中没头没脑地痛哭了一场,根本没能分清究竟是哀悼小颖的命运还是为自己可笑的爱情的凋零而难过。在他看来的一切的疲惫结束之后,他再次地站立在镜子面前凝视着自己,终于发现了一些潦倒的痕迹,他又对自己笑着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一个女人而已。可是这句话还是说得他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赶往现场的是潘仲,他到的时候小颖的尸体正要被抬回警局,他看见她穿着跳舞时的那身阿里山服饰,浑身还洋溢着妩媚又甜蜜的温情。他只来得及握了一下她冰冷的手,虽然很仓促,可也觉得和那夜的触摸竟然是同样的亲昵,就象她细致的肌肤缠绕着他的手指,甚至已分不清是谁的温度了。
当所有人群都散去之后,他久久地站在这片她最后所倚赖的沙滩上,几天前他也是这么站着颤抖着,他在同样寒冷的天气里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仿佛想起有那么一天小颖正是穿着这身衣裳紧张而真挚地对他微笑,这种微笑始终让他悸动不安。
他还想起了那次电话中传来的她的忧郁的声音,夏,来看看我好吗?
一阵海浪覆过潘仲的脚面,渗过他的鞋,寒意立即由脚底传至所有的神经使他麻痹。当她面对这个海洋,面对这阵浪潮,面对她身后所有的人生的时候,她也许什么都不会想起的。潘仲这么想,无论是潘夏或是他自己,她或者都不屑于再想起了,她抽空了自己的思想,而将所有的重负都留给了他们。
这时潘仲唇角衔进了一滴泪,和海水一样的又咸又腥。
他看了看表,对面的乐园里又到了演出的时间了,一阵轻快明朗的歌声刹那间在他的上空飞扬起来。
娜鲁湾依呀娜鲁湾,高高的山有我的爱,熊熊的火是我的情,天上星是爱人的心,我要去追寻。
娜鲁湾依呀娜鲁湾,相爱的手要拉得紧,不变的心象旭日升,爱人心是天上的星,我要去追寻。
编辑评论:世间所有的是非曲折均是各种心态熏染浇灌的结果。潘夏是个心留善念的暴发户,爱上爱情多余爱上女人;小颖期望真挚的情感却无奈着自己身处的环境;潘仲并非贪念小颖的美色,当然那根本谈不上是爱情;而楚楠从始至终只是个配角,过于的理智,感受不到她的情感所在。潘仲和小颖只是个误会,茫然时候不择路地同行,相互温暖时谁还会介意脚下之路行向哪里。小颖的死是必然的,当“渴望”和“可能”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相差太为悬殊的时候,那种不平衡的绝望足以致命。很紧凑的心理和情节描写,因为融合了太多种穿梭在社会上的心态,让这篇小说非常好看。觉得小说总在能让你看到除却情节之外什么的时候,才最为精彩。
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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