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情人》




  今天,距离高三那年冬天已经有800多个日子了,似乎听上去并不多,而时空却跨越了新的千年。那我的心呢,我那十二月的情人呢,我那终日弥漫火药味的高三岁月呢,我知道它们还在,在我正缓缓流淌着的往事长河中……
  高三的苦是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的,它当然不是尝上一口印象挺深可事后会淡掉的那种。高三所带来的学习压力是空前相信也是绝后:无论是对99%考得上重点大学的优等生还是99%考不上的人来说,这一点无可非议。以至于当你看到某个高三的嘻嘻哈哈、笑得很开心,那都掺杂着许多无奈苦笑的成份;倒是那些个不声不响,默默站在一边既不和人说话也不对人笑的,还算是真实内心的部分写照。
  寒就是后者,而我自然是前者。每天放学,校门口的一大块空地上总会有一大帮等校车的学生,寒和我就是众生百态中的之一之二。
  其实我们是初中三年的老同学加好哥们儿,虽说男女有别可那时侯的年纪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我天生就怕麻烦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于是我们之间说话行事向来不见外。想不到进了高中不同班之后,见了面居然觉得无话可说,最多打个招呼。所以放学等车,也是我等我的,他等他的,尽管是同一辆车。
  在上海,挤公交车可是一门不大不小的学问。我看,挤校车也差不多。虽然是人在高三,车龄也摆在那儿,可依然掌握不到要领。每天只能碰运气,运气好了,车门正好停在自己面前,那坐上好位子自是没得说了;要是运气不好,呵,只有加坐的份。所谓加坐,既是加出来的座位,那是怎么坐怎么不舒服,更倒霉的时候还得站着。本来就是沉重的书包、沉重的心情再加上沉重的双腿,哎,比这倒霉的还有,那就是经过寒的坐位,他旁边的位置上坐的是他的书包,他看着我走过也没有什么表示,我以为那位置想必是他帮别人占的。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可后来我听见有人问他这位子有没有人的时候,他的回答居然是没有!天啊,当时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感叹什么才好。
  十二月的天气不知算不算是深冬,反正,我只觉得冷风刺骨。尽管戴着手套穿着大衣,可等车的时候依然很冷。总是认为上海的冬天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寒远远的站在一边,看这自己的鞋子走来走去,一个人。车子来了,我今天的运气好象很背。
  上了车跟着人流走,前面的坐了大半,我又快走到寒的位子边了,那只书包仍然自己坐在外面,寒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移动,似乎在寻找一种答案。我也看着他,他仍不说话,然后等我走到那个位子边上的时候,书包坐到了寒的腿上,我则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寒找到了答案。
  接下来很沉默,好象彼此都有种心照不宣的嘲笑:我坐加坐坐了这么久而他身边的位子也白占了这么久。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旁边没人。他则说每次都看你往后走以为后面有人帮你占位,我要是让你坐,你再告诉我后面有位子了,我岂不是很尴尬。再说你怎么就不问我呢?我说万一你这位子是帮别人占的,然后我问了你,你再告诉我有人,那我多尴尬。
  说完我们彼此哈哈大笑,是啊,不知不觉中大家都长大了,学会了矜持,懂得了掩饰,幼时的天真无邪也已经一去不回。高三的这一场躲不掉的磨难也让我们变得越加麻木而老成。但是看到了从前的玩伴,聊起那段时光,仿佛就觉得压力不再那么重了,好象高考这场战役中找到了惺惺相惜的英雄一般,亲切不已。
  显然,从此以后我的运气不再有好坏之分了,寒看到迎面走来的我便会把书包很自觉的抱到自己腿上,而我也理所当然的坐下。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寒冷,每一秒的流逝都标志着高考得逼进。我搞不懂是该把它当作敌人一样打败还是当作胜利彼岸去奋进,这两点到底哪一点更可以激起我的斗志,我自己也分不清。
  坐在身边的寒问我:"想考哪所学校?"我知道其实这个问题自己也很迷惑,因为我固执的认为自己向往的是远方另一种生活,可父母这一关是很难过的。
  "我想到外地去,离开这儿。"我说的很平静可是寒好象很惊讶:"为什么?"似乎不选择上海是很不可思义的一件事,特别是女孩子要离开父母,离开自己所熟悉的城市,只身一人,去流浪远方。
  "我不喜欢这座城市。"我把眼光投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是路边一棵棵叶子掉的所剩无几的法国梧桐。此时的它们再也无法构起任何浪漫遐想了吧。我觉得很悲哀,深深地吐了口气:"好想离开这儿。"
  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的语气中坚决也许还透着些许悲壮,寒没有接下去说什么。是呀,谁又能猜得到将来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我依旧没能走向远方,而寒却去了千里之外的北京。当然这是后话了。
  记忆中的那一天好象阴沉沉的。像往常一样等车,上车,坐定后,车子启动了。寒忽然不着边际的说了一句:"刚刚打了篮球,现在手好热。"不会吧,这大冷的天我戴着手套手都是冰的,他还喊热。我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寒,脱下手套,用手背不相信的碰了一下他的手,呵,是挺热的。然后我又因为冷急忙戴上。认可的恩了一声,羡慕不已。
  "你说你戴这手套有什么用?"一种很想不通的语调,寒问。
  "不戴就更冷了,"我说。
  寒不出声了,我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更多的是预感,心里有些紧张,担心而又希望,寒说的有些结巴,可能也是紧张,但还是说了出来:"我……帮你捂手吧!"
  实际上当时我心里一阵好笑,男生开这个口也许是需要勇气的,不过我和寒都这么熟了。我马上一副很心甘情愿求之不得大无畏的表情,想缓和一下气氛:"好呀!"立刻又意识到校车上都是同学,本来是没什么只怕看到了也解释不清。又有些犹豫:"被别人看到怎么办?"由于这前所未有的行为对于我这虽然谈不上循规蹈矩但也没有违纪犯规的人而言的确是个挑战。后来看见寒把手伸进了自己那大大的上衣口袋,还抖了抖,我于是会意的也把手伸了进去。
  我们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就像是左手与右手相握那般不自在,只是觉得他的手心很烫而我的手心冰凉,但是有一点必须承认,很舒服。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有这样一只温暖的手为自己取暖,轻轻相握而略微颤动,我真的是非常感动。寒并不是真的不怕冷,他握住我那冰冷的手时一定会有一股凉意吧。当时自己脑海闪现出许多看过的言情小说的情节,男女主角牵手会来电的。什么样的感觉叫来电?尽管我至今都还不明白,但我肯定自己当时没有,有的只是一股股暖流,一阵阵心动。
  沉默,两只手就那么轻轻的握着,良久,寒问了一句:"什么感觉?"我笑了,这让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呢,不过我还是说了:"飘飘然啊!"说着,抬起头看寒,当时的语气也一定是轻飘飘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那种。寒一下子笑了出来,又问:"还有呢?" "还有啊,"我心想他怎么那么贪心,"还有就是舒服喽,惬意喽,温暖喽"我开始不断的搜寻自己所知的形容词。直到他说:"可以了,可以了。" "那你呢?"轮到我问了,而寒却没有回答。
  我们的手还是那样握着,好象他的热力敌不过我的寒气,因为温度降了。
  没几天寒假就要到了,随之而来的春节对于高三的人来讲也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含义,那几日无论多尽情的释放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热闹与喧嚣过后的静寂只会更觉悲哀。
  第二天放学后又坐到了一起,彼此都有着心事,事实上可能是一件事。车子又开了,寒问:"你手冷吗?"我忍住笑,很严肃却又装傻说:"冷"等了一会儿,寒说:"我帮你焐手。"语气中没有征求,没有疑问,有的倒像是责任之类的东西。
  我心里说了句"好",很自然的朝他那大大的上衣口袋望去,他的手原来一直都放在里面。
  捂手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有些陶醉,虽然我的两只手有着很大的温差,这也让我感受到了温暖的可贵,还有那分淡淡的情意。
  窗外向后奔去的法国梧桐似乎正抽出了新芽,尽管看不大出,但是我明显的感到,浪漫回来了,迟早都会回来的。
  不过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十二月的春天毫无春意可言。
  后来由于停课期末考试的关系,我和寒就自己搭公交车回去了,没有再碰到一起。直到最后一天考完,我留在学校等校车,校门口的空地很冷清,三三两两的站着学生。我还是看到了寒,背着书包,盯着自己鞋子,不说话也不笑地走来走去。
  虽然这一次的车上位子很空,可我们仍是默契的坐在老位子上,车开动了,我也不知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应该怎样看待这件事情,但是我也没有多去想。因为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了,我只想把思绪留到大功告成那天再好好的理一理。
  "我的手好冷"这句话是寒说的,我又是很想笑,好象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觉得好笑。
  "怎么,难道你想让我帮你焐手不成?"我毫无顾及的开着玩笑,心想本来我也没要求天天焐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推脱的。
  "恩".寒把手伸了出来,满脸的笑意。
  呵!我边贼笑边点头心里边说着你好你好;一边脱下手套,哼,等你发现我的手比你还冷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我握住了他的手,"啊!"我轻叫了一声,一脸惊讶看着寒一副得逞的神情,上帝,他的手温暖如初,于我实在是太意外了,"你耍我!"任凭寒握住我的手伸进那个大大的衣袋,可还是要怪他。寒不说话,只是笑。
  那一天是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而十二月也是在那天结束的。
  我很清楚每年都会有个十二月,而高三那年的十二月却再也回不来了,就象高考带来的无边无际的压力;就象堆满书桌的参考书;就象父母老师殷切的心情;就象自己既迷惘又清醒的神经;就象寒;就象每天放学后等校车的那段日子;就象那份没有承诺只是让人想笑的淡淡的情谊……他们都永远的成为了过去。
  高三下学期的日子过的飞快,大大小小的考试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我们彼此都来不及去挖掘什么,想清什么,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好好理过自己当时的思绪。也许这只能称之为一段小插曲吧,只是有一点,不再见到寒了。没有道过别,也没有再联系。
 不知道寒何时能看到这篇文章,但我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寒冷的冬日里那双温暖又温存的手,还有我那十二月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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