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作证的唐山》




  夜来无法入眠。窗外的雨沥沥淅淅地敲打窗棂,还没到三伏天呢,天气却忽然凉爽起来,溽热一下子躲得无影无踪。路灯隔着帷幕透过几分凝重,静夜里我不觉想起许多往事。
  记忆里最初的恐怖来自于那一年的大地震。隔着马路,我家对面是解放军医院,能见到接二连三的伤残者来此就医。懵懂中,我记得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搭起了防震棚。防震棚简陋无比,想来就似深山老林中的窝棚一样。街头巷尾人心惶惶,大地震的阴霾几乎要窒息了所有人的呼吸。唐山啊,你是我成长岁月里的惊叹号,永远留下了无法言述的悲凉。
  1976年东北的天气凉得格外早,秋雨绵绵不绝,这是印象中最漫长难耐的秋天。冰冷的雨滴打湿了瓦脊窗棂,叮咚叮咚地敲打着防震棚的铁皮。挤在低矮的防震棚中,听父母谈论着唐山,童年的梦境里有缕抹不去的惊悸。恐惧归恐惧,生活还得一如既往,冰冻前家家照例要忙着储藏准备过冬的秋菜。尽管母亲看着小小的院子发愁,也没有同意父亲拆去窝棚的打算,于是冬天里防震棚上覆盖了厚厚的白雪。
  二十四年前,我只知道地震棚就在我的窗前,我不知道唐山该有多远。
  许多年以后,我开始许多次地路过唐山,听火车汽笛的长嘶,我总要把深深的一瞥留在唐山。有一次,在炎热的夏天里我夜宿唐山。夕阳慷慨地把金色的余晖撒满曾经废墟的城市,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街边绚烂的月季花鲜艳得如燃烧一般,密密匝匝的爬山虎攀缘如绿色屏障。我在唐山的夜晚没有秋雨淅淅,静聆他人鼾声潮涌,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耀那晚我无眠。
  我在唐山的夜晚差不多是十年的事了,从此我更无法忘掉唐山。有次读报无意间见到了一首小诗,感动得我泪眼婆娑不能自己,我清晰地记得诗名叫做《夜过唐山》,大意是:我曾为你包扎过伤口/ 你养伤住过的小城/ 托我带来亲切的致意/ 那个大眼睛的姑娘呢/ 灯海里可有你的新居/ 还记得河边的风吗/ 毛驴车拉着夕阳/ 你的身影/ 已蜿蜒成一行新绿来造访你/ 你却沉沉地睡了/ 没有呻吟和叹息/ 我用目光和思绪/ 从起伏的神色里/ 打捞一串闪亮的呓语……
  由唐山我想起了过去许多岁月,竟没由来地恐惧:时间真的是魔术师吗?时光就像是溪水冲刷掉了记忆的棱角,时间仿佛是阳光暗淡了记忆的照片。想来人与生俱来就要面对什么,不管你是否愿意:大至生死,小到离别。我想像着旷野里的树,迎霜斗雪,披一身碧绿,撒一地金黄,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本色;我想像着路边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生命轮回总有自身的规律。
  窗外的雨点和汉唐的雨丝是同一个声音吗?
  夜阑人静,隐隐约约传来往来的车声,掀开窗帘的一角儿张望,雨丝星星点点般飘落,依稀看见路灯下的低洼处溅起了水花。辗转反侧中任思绪放飞得很远很远,深深地叹了口气,记忆作证:我还是忘不了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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