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几朵干扁的抗白菊,和抖落的零星的花瓣一起落进了玻璃杯中。煤气灶上的水壶不耐烦地吐着白气,盖子一掀一掀的,水开了。水壶的塑料把手上也被传染得热乎乎的。开水顺着杯壁慢慢倒下,先是打醒了睡在杯底的菊儿,再是让升起的热气裹住了我的镜片。我依稀看到打转的菊儿在舞蹈,浮起在水面,翻了个跟头,又跌到了底部,安分的零星的瓣儿却聚积在下面。花儿变了样,变得丰满生动。原先透明的水换上了浅黄色的背景,让白菊展示自己的美丽。温度透过厚厚的杯壁传递到我的手心。茶一定还太烫了,我只能暂先欣赏生命的再现。 开外婆的追悼会那天,我看到瘦瘦的老人安详地躺在大盒子里,一点都没有生病时的痛苦。孤独的外公站在一边抹眼泪。我给自己带上了黑布,习惯地咬咬了下嘴唇,又揉揉眼睛,干的要命,难过死了。 外婆生前所在的单位领导在上面念悼词,我站在表兄弟们中。我看到两个表哥都哭了,小表弟更是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我的眼睛干死了。我想找指针来在自己的泪腺上扎一个小洞,好让我心里的、脑子里的盐水都从那里流出来。我难过死了。 轮到舅舅作为长子致悼词了。我已经没有心情好好听下去,我随着舅舅的一句“我记得我母亲……”开始心绪不宁。 杯子里的热气散了许多,我知道那些带着白菊味的热气升啊升,升到上空,外婆在看我,看我和菊花茶。双手紧紧地握住杯子,就像要抓住外婆的手一样。 “侬记得伐,唔拉牢侬手到烟纸店买小人用的香皂?” 我握紧杯子开始傻笑。 “小姑娘乖到蛮乖咯,侬晓得唔顶宝贝侬伐?” 我把不再烫手的杯子往脸上蹭了蹭,温温的,很暖和。 “侬晓得伐,外婆也帮侬洗过尿布,”这两年来妈妈总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有时候饭桌旁只有我们俩,以前的岁月故事也自然成了一道菜;有时候复习得累了,听过去的家常事是我唯一能得到的娱乐。外婆是妈妈谈得最多的。 “侬外婆身体不好,一乘车子就头晕,82年辰光,又没条件拉岔头咯。从老北站走到阿啦3 号6 室。”妈妈开始讲她坐月子时的事。当然故事里有外婆。 “六个桄榔头,一个小姑娘,外婆顶欢喜侬,”妈妈在为我织毛衣,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来。 “青青顶乖!”外婆常对妈妈说的。 “阿拉慧青顶乖!”妈妈又冒出了一句。 菊花茶喝在嘴里有些淡淡的苦,是种熟悉味道,有种怀念亲人的感觉。 舅舅说完了悼词,老伴哭了,儿女们哭成了一片,孙子外孙们也哭成了一片。外孙女揉了揉干干的眼睛,干得难过,难过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喝菊花茶,我喜欢看泡茶的过程,我喜欢看朵朵白花在水中开放。 只要一点点温度,一点点水分,那小小的干花就能重新舒展沉睡的生命。 我想以这种简简单单的方法唤醒一个过去的美丽生命。 我喝了口菊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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