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是那种农村里最常见的一种狗,俗称“柴狗”。花儿长得很漂亮,但当初给它起名儿时,只是一种希望。 那年我23岁,大学毕业刚刚一年,年少气盛的我,被中央的一道指令,分配到了安徽大别山区的一所学校里培训山区的民办老师。这所学校就建在远离县城的村里。 那时,我们的工资虽然不高,但在村里是算不错的了。每天的伙食里还能吃到一点肉。我们住在村长的隔壁,村长家里有一条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就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花儿。因为农村几乎都是夜不闭户,小狗也跟人一样,来来回回地串门。第一次见到花儿的时候,它小小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眼睛乌溜溜地在转,好奇地盯着屋里的一切,那样子真的可爱极了。我们几个单身小伙子虽然住在同一个院,但总会有一些寂寞的成分。所以,有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为我们带来了几许快乐,就像调味品一样,给生活添加了一丝独特的味道。村长也说,老师,你们养着花儿吧,我们家人多,也喂不起什么好吃的,跟着你们,它可是享福了。就这样,花儿好像知道了村长的意思,它常常来串门,有的时候晚上也就心安理得地不回去了。 每天早上,我都会早起,给同屋的人去买油条。那时候,生活很有规律,每人早上吃两根油条。后来,花儿加入了我的行列,一大早,它就陪着我去买油条。我通常是吃一根半,留下半根,看着花儿香甜地吃,吃完后,还用舌头好好地舔舔嘴的周围,生怕落下丝毫的油,然后满意地看着我。等到中饭和晚饭时,我们就会把不爱吃的肥肉挑出来,留一点饭给它拌在一起吃。花儿是很容易满足的,每次吃完后,它都会和大家玩一会儿,让气氛轻松、活跃起来。 花儿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用前爪敲门和开门,但始终也没有学会关门和告别。晚上,我在桌前备课,花儿会很懂事地在旁边陪着我。冬天冷的时候,它或者趴在我的脚上,给我暖脚,或是靠在我的腿边,软软的肚子会让我感到一片温热。我也会时不时地留点小食品给花儿,一会儿喂它点,也当作我备课中间的休息。这种场景,令我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很温馨。那是一段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人与动物的交往,本身就很纯净,没有任何功利色彩,没有任何恩恩怨怨,只知道,我对它好,它也在尽它所能地对我好。虽然,我们无法用语言交流,但是眼神和行为的本身就是最好的交流。 花儿渐渐地,在我的眼皮底下,越长越大。 有一天,我刚刚下课,老远就有人跑过来,气喘喘地对我说:“老师,快,花儿好像不行了。”那一刻,一种难言的痛,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农村有一种叫“三步倒”的毒药,是和粮食拌在一起,专门药老鼠的。那天,花儿当作吃的咽进了肚里。走上几步,它就歪歪地倒下了。我赶到时,花儿紧闭着嘴,眼睛充血,无力地盯着我。旁边有人说,“快,给它灌水,把毒逼出来,就好了。”不管这个方法灵不灵,我一定要试试。用脸盆接了满满一盆的水,然后,我用最大的力气掰开花儿的嘴,在别人的帮助下,把水都灌了进去。花儿痛苦地闭上了嘴。一会儿,它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向村头的小河走去,我跟在它的后面,不知它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它跑到了河边,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游到了对岸,站在岸的那一边,它开始呕吐。虽然它的样子很痛苦,但我知道,毒药已经出来了。后来的那一天,我没有再看见花儿。 第二天,当我下课归来时,远远地看到一团急驰的黑影。是花儿,它已经痊愈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狗是最通人性的,它认定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在我的跟前又蹦又跳,并站起身子,用两只前爪抱住我的腿……它不知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对我的爱,只能用这种混乱的、不知所措的方法,来表现它见到我的喜悦。 从此,我们更加形影不离。 当了一年的老师,下乡的任务完成了。终于到了该返城的时候。那段日子,花儿一如既往地跟着我,它没有预感到我将要离开它,它继续用它的方式来爱着我,看见我要蹦、要跳、要抱着,像孩子一样尾随着我,而我也像以前一样,两根油条的早餐,一定有它的半根…… 终于那一天到了,一早,我就开始打行李。花儿站在我的边上,默默地看着我。它那天出奇的安静,懂事地不来打扰我。就在我要背上行李的时候,花儿突然立了起来,它大概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它的两个前爪紧紧地抱着我的腿,爪尖也深陷进了我的皮肤里,似乎这样我就可以不走了,嘴里同时发着“呜、呜”的声音,在跟我说:“别走,别走。”我盯着它的眼睛,狗的眼睛是会说话的,爱恨亲疏都会通过它的眼神流露出来,用手摸了摸它的头,跟它说:“花儿,别闹,我真的要走了,你听话。”花儿仍旧抱着我,最后,带着一丝绝望的表情,它放下了它“手”,同时,我的腿上也留下了几道血淋淋的印。在合肥注射狂犬疫苗时,我的心里还是酸酸的,不是滋味。 我又重新回到北京了,安徽农村那段当老师的日子,渐渐地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件值得淡淡追忆的往事,花儿也在我的想象中,过着舒适而悠闲的生活。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收到了学生的一封来信,他告诉了我的花儿的结局。 那个结局很悲惨:我走以后,花儿就不吃不喝,每天到村边的马路上,等我回来。它不相信,我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它每天都在那里等,谁叫它都不回去。后来,花儿疯了,成天在马路上跑来跑去,狂叫不止。终于有一天,一辆飞驰而过的大卡车,从它的身上压过。花儿就这样结束了这种已经绝望了的生命,也许这是老天爷为它安排的最好的归宿。 从13岁以后,我就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这一次,我任由泪水从脸上划过,我第一次感到一个生命的随风而去,和我有着莫大的关联。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动过养宠物的念想,世间的种种爱和情,有些我真的承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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