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路口转角处,她就再也不会回头了。从街边的那家小咖啡店出来,他微微笑着道别时,她在心里就打定了主意。 这正是江南梅雨季节,天老是被灰白色的云幕遮挡着,时不时飘几丝细雨,“种种恼人天气”,谁的词?记不清,管他是谁,还真有几分道理。她就这么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潜意识里竭力回避才刚作出的决定。 与他相交的日子不浅了,还真没听过几句有份量的话,总是这么哼哈处着,不明不白的,也像这江南梅雨天,是见不着顶了。起初,她以为他是脸薄,暗自揣摩:脸薄的男人大致花花心事少些,如今这样的男人真不多见,遇到一个,算我幸运。也就没介意他的态度,慢慢熬着罢,终不然就永远这样不尴不尬?可他倒好,老是那一副不温不火、不急不缓的调子,弄得她心思十分复杂,心头倒没了底。到底是个什么章法,他不说,她没问,只老在心头猜,猜来猜去就有了毛病,嘴里嘀哩咕咙的,不知说些什么,脸上是风云变幻,时儿暗笑,时儿神伤,全然是表演一出情感悲喜剧。 “认识了新男人?” “你胡说,没有的事!” “胡说?你脸上全写着呢。”好友打趣的话有些让她挂不住了。 男女交往极寻常的事,只是她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他没有意思,似乎不象,她的自尊也不容许这样想,只是他的意思过于朦胧,让她这样的聪明人也摸不着头脑。是的,他的心就是这梅雨天!她忽然恨起天气来,李商隐说什么“留得残荷听雨声”,雨有什么听的!颦儿还赞是好句,不过一失意文人的无奈闲情,有什么好!她漫无目标的发泄,目光不禁与路旁的一个小商贩相接,那小贩正睁大惊奇双眼,望着这位衣裳光鲜、满脸肃暮之气的女人。她狠狠盯了小贩一眼,加快脚步,走到道旁树的阴影下。 街灯是桔黄色的,有一种诱人的柔和,两旁大大小小的店铺仍是灯火通明,特别是外墙上形式各异、五彩缤纷的霓虹,映得街道、过往的车辆、路人光怪陆离,似乎是一个不同于白昼的世界。 她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离那转角处越近,她的脚步越沉重,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她终于站住了,但并没转过身,给人的印象是走累了稍休片刻的逛街女人。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转过身去!她咬着牙告诫自己,完全是一个落入陷阱的猛兽的哀鸣。她知道,只要一转过身,她就完了。她的矜持、她的尊严、她的高傲,难道就挡不住一个寻常男人的诱惑?她不敢想象他将如何看她。 她将小手袋从肩头摘下,缓缓拉开链子,仔细翻腾着,像找什么东西。这下意识的举动并未能缓解她的紧张,反倒让她的心情异常的糟糕。她渴望的熟悉脚步声并没有从身后传来,大概是一分手他就转身走了吧,男人啊,大多是有口无心的,而他,就更是无口又无心了,我又何必为这种人伤神。自怨自艾中,她继续往前走。 路人已不多了,大街上冷清了许多,那张着大嘴吃饱了顾客的店铺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疲倦地打着呵欠。远处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了。他走没走?也许还没走?也许还没走远?此时回去找他还来得急,她的脚步迟疑了下来,心却狂跳起来。灯光下,她似乎看到了他的脸,那出奇的平静却激怒了她,想到他对自己强忍耳热脸燥说的告别词反应如此平淡,羞愧就啃噬着残存的心。 “我走了,可能以后不再找你了!”这是自己说的话,虽然婉转,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这笑是什么意思?是答应?是不相信?还是根本就不明了?还是…… 夜风把雨点送到她的头上时,她感到有东西落在头上,湿湿的,但不知道是雨,她整个的思想都在解那个疑团——那个她不明白、又想明白、又怕明白的疑团。 头发湿了,银灰色的羊绒外套上附了一层小水珠,黑底红花的真丝围巾粘在了一起,不再那么飘逸。她不自觉地走到路旁的屋檐下,仰着脸,看那丝雨从濛濛夜空中飘扬而下。“吹面不寒杨柳风,粘衣欲湿杏花雨”,是好句子,只是对景不对心。“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也是好句子,难得老杜有这份开心。“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还是好句子,未免有些伤感。她搜索枯肠,也想为这江南梅雨吟上一两句:夜来风雨人正闲,启寒窗,听雨点。点点滴滴全把心搅乱。料得平生断肠事,人两处,难如愿。对景又对心,这可是自己的好句子,得意之色悄上眉间。这得意转瞬就被吃惊替代了,此情此境下,竟然有赋诗填词的雅兴,她转而怀疑自己大脑是不是出了问题。是悲伤过度?还是原本爱得不是那样深?她对自己也没了底。可能是自己错了,爱的不是他,只是一种感觉,如果有这种感觉,又何必是他呢?她甩甩头,似乎把这些困惑她折磨她的莫名情感全甩了出去,迈着轻快的脚步,踏着梅雨的韵点,朝那转角处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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