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三雨》




  观桂林雨
  初回桂林时,最让我觉得有趣的是观桂林雨。在桂林住得愈久,这兴趣就愈浓。观桂林雨,又以观其春雨和夏雨最具特色。
  桂林的春天多雨,可与云南的雨季相比。春雨缠绵而多情。浓浓的雨雾,低低地盖在水面,水平如镜,没了一丝波纹,清晰地映出城市和绿树的倒影。沿湖的幽径,则是一幅迎春初绿挂新藤,桂花掩映湖水深的好景致。在淅沥的春雨中,沿湖边散步,在古南门前默思,仿佛可听见历史的足音,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种充实生命的愿望:一座文化古城,在春雨中飘荡着扑人的青春气息。
  如果说观春雨会使人涌起一种心中的感受的话,那么,观夏雨则十足是欣赏一幅绝妙的水彩画。
  叠彩山顶,拿云亭下,是观桂林夏雨的好地方,所谓“江山会景处”,在夏雨中的含义会更深一层。
  桂林的夏雨热情而奔放,整个桂林城在夏雨的梳洗中更蕴有一种文化氛围。夏雨很快过去,呈现在你眼前的,除了那湛蓝的天幕外,最令人叫绝的是那远远近近的层层群峰,说它们象少女未免俗气,它们在夏雨中实在是透出一层生命的活力。你看那最近的一层孤峰,如伏波山,独秀峰,铁封山,夏雨初霁时会漾出一抹新绿,那是很感动人的色彩。稍远一圈的山峰,如老人山,普陀山,在雨后则透出郁郁青色。再远一层的空山、塔山、南溪山、猴山……它们不但构筑了独特的城市风景轮廓线,那色彩此时也是如墨如黛,令人击节。花桥则在这由青而绿,由绿而蓝,由蓝而黛的色彩中显出一片充满生机的暧调。凝望月牙山腰的小广寒仙境,似乎听得见王力老先生在捋须吟咏长联……这时候,从万山缝隙中岚岚而生的云雾如霓虹轻舞……
  一块积雨云又随风从远处飘来,又是一阵猛烈的夏雨。登山的弯道上,拥挤的游客们撑起了花花绿绿的伞,蜿蜒而上,若一条彩龙,在雨中嬉戏。待他们走上山顶,收伞四望,会发出一片惊呼。你此时若在峰顶观雨,倾耳从这些东西南北四方游客的惊叹声中辨别乡音的话,就犹如在器乐曲中寻找那段熟悉的长笛的轻奏或是三角铁发出的轻脆的金属声,一旦寻到,就会有一阵情感上的颤栗。这段乐曲便是这幅观夏雨图的最好伴奏。我美丽的故乡在这夏雨中才真正浸透了一种仙境的味道。
  来桂林的游客,若能遇见桂林雨,将是多么的幸运!
  听桂林雨
  都说夜上海,雾重庆,雨桂林是中国城市景致之三绝。桂林的雨不仅耐看,而且中听。无论你忧郁、烦闷、兴奋、还是孤独,听一下桂林的雨声是有利于调节情绪、松弛神经的。
  杜甫说春雨“润物细无声”。其实桂林的春雨是有声的雨。三月,迷蒙的春雨笼罩着群峰,雨声在早春的空间里似有似无,似淅沥,似轻风,最似小提琴E弦上舒缓的如泣如诉的轻奏,那么柔情,那么撩人。这段轻奏染绿了树木青草,也撩拨着初恋中的少男少女。闭门不出的人,隔着门窗也能从中感受到生命的呼唤,饶有兴致地加入踏青的行列。
  最潇洒的是夏季七月的雨声。那雨从天际响亮地落到骄傲的石峰上,又从石缝中淌出,或从危崖上听候下,如黄钟,如大吕,如古筝,如排箫,如金鼓,高低错落,长短有致,音韵丰厚,层次分明。所有的关于水的音乐都是从这雨声中得启发的。雨点潇洒而舒畅地打着蕉叶甚至是玻璃窗,你会感觉得到那是一双灵巧的手在钢琴的键盘上轻快地滑动。你在这滑动的大自然的旋律中触摸得到这一步一步走向成熟、走向收获的季节。
  我曾在桂林郊外的一个果园里住过两年,推开房门,便是一片柑桔园。每到夏雨之夜,静静地一个人面朝桔园而立,听得见桔园的吟诵,听得见幼小的柑果喝足了雨水拼命生长的膨胀声。我在这夏夜雨声中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最懂得品味雨声的人,应该是以农作为生的人。
  梦桂林雨
  出差在外,尤其又恰遇因雨羁绊旅途之时,我最容易梦见桂林的雨。本来就是个爱作梦的人,在那梦中的雨里,灵魂独行,就牵出万般思绪来。
  唐人李商隐有“巴山夜雨涨秋池”之句,味道极浓。我的最美的关于桂林雨的梦,也是在巴山夜雨中作的。在大巴山下的一个小县镇,一阵暴雨,一场洪峰,险些将我卷走。脱险之后,惊悸未定的我,却在梦中潜入了甜甜的桂林雨幕。
  我梦见自己雨中在骆驼山下散步。那骆驼山下是一片桃林。一场三月,桃花红得甚是可爱,以至燃起了我的爱恋的小火苗。我小心冀冀地捧着这小火苗去寻找我心中的爱人。小火苗也燃起了一位姑娘心中激情的火焰。我牵着她去寻找那片桃林。桃林却消失了。倒是静静的游览弯道旁有两株鲜翠欲滴的杨梅。我攀上树,摘了两颗杨梅果,分别放入她的口中和我的口中。杨梅果带着些苦涩,也许预示着爱情旅途上的波折。我庆幸迎来了夏天的雨,踏着那条没有泥泞的干净的小路,两颗心在波折与冲撞中逐渐融为一颗。于是,我写下了“我愿在夏雨中采一束玫瑰,送给将要做我妻子的人”的句子,去敲响八角塘朋友那扇低矮的房门。那潮湿的小房里,床沿和长凳上,坐着那些道古论今,纵横捭阖,心比天高的朋友们。如今他们在雨夜里等着我。我激情地朗诵我的诗,搏得了他们的赞许。本来,每个雨夜都是我们这些朋友们忘情畅谈的好时光,今夜,惟一的主题便是爱情。那些爱哲学,爱历史,爱文学,爱大杂烩的朋友们,慷慨地把这美好的一夜送给了我……
  巴山的炸雷将我从睡梦中震醒,我知道方才的梦其实不是梦,乃是往事沉淀在了梦中。我的心一下子飞回了桂林。虽然我在巴山蜀水间度过了我的宝贵的童年时光,成年后一再渴望故地重游。如今回到了重庆,却无论如何抑制不住对桂林的思念,对家人的思念。而这段深深的思念,便是由这雨,确切地说,是由这梦中的桂林雨牵扯出来的。夜深易梦,伴着雨入梦,且梦桂林雨,更易带着一种极深极浓极清极纯的感情。毕竟,我的初恋播种在这桂林的雨中,或者还可以说,我的事业的花蕾也开放在这桂林的雨中呢。
  眼望黑魆魆的高在绵延的梦一般的大巴山,我心里深叹:桂林雨,我的情感和灵魂,都和你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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