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阿采和我,当时充其量十六七岁的样子。刚升高二,好像一个短短的暑假,就让人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高一女生仅仅让男生感觉不同,高二女生则严重不同,阿采尤然。后来我知道,她也来自农村,但大概家境较好,衣着光鲜,再加上略具姿色,故而总是艳丽动人。她女性化得让男生触目惊心,即便懵懂如我者也是如此。 彬是位公子哥,是刚转学来我们班的。他老子是县里的头面人物。我还记得,彬皱着眉头吃从食堂打回的饭时的情景。他似乎从未在学校宿舍住宿过。第三天夜里,我被奇怪的声音弄醒。月光冷冷地从纸裱破烂的窗棂流泻进来,是躺在我旁边的彬在啜泣。他想家。 那时候我情窦未开,连最起码的生理常识都不懂,因此故事只能发生在他俩身上。从始到终我所扮演的角色,是快乐而无知的邮差,就如同一只信鸽所做的那样。不同的是它会咕咕叫,我则偶尔产生隐隐的失落。 我们三个被指定为一个学习小组,彼此接触也就多些,渐渐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心机这玩艺儿有如此的妙用。譬如,彬会向我借一件明知我没有的玩具,阿采马上拿了出来;有一次,阿采问我一道题的解法,我随手拿过她的习题本不经意地翻——她原来早已解了出来,是让我讲给旁边的彬听的。晚自习间,有时彬前脚刚出教室,彬也跟了出去。 但是我仍然一片懵懂。直到全班同学私下里嘀咕,连班主任老师训话时都暧昧地暗示或警告,我还是不信,并且一本正经地为他们辟谣。 这期间彬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离群索居。他不再参与男生宿舍临睡前既单纯又有些下流的笑话。他和阿采不再的场合,男女同学恶毒而兴奋地谈论他们;他们一进来,大家马上噤口,彼此心照不宣地坏笑。 他们日益孤独,几乎停止了和所有同学的交往。他们沉醉在自己幸福的秘密之中,尽管这秘密早已公开化。是什么东西,蒙蔽了他们的眼睛? 我也不自觉地卷入了对他们的攻击和孤立之中。我不知道心中,有多少是因为受利用的屈辱感,又有多少嫉妒的成分。我们没心没肺,因无知而残忍,幸灾乐祸。 夏夜里说不上来的东西让我们焦躁不安。我们一帮男生,悄悄去偷校园里的瓜。回来后意犹未尽,翻窗入教室,偷看女同学的日记。那天,阿采的日记,否定了我始终犹疑的看法。 第二天,有人在教室里大声念阿采日记里的句子。男生们得意地哄笑。我注意到阿采的脸一下子极红,然后是极白。 彬和阿采的关系已经公开化。师生们经常看见他们牵手在校园里走过,阿采高昂着头。现在的我知道,她是出于孤独,出于对孤独的反叛,是在孤独之中寻找一个借口和安慰。但彬是吗? 接下来事情变得混乱不堪。全班陷入情感的失控状况。时光越来越晦暗,每个人无暇自顾。直到高三临毕业前发生了一伯事,让大家震惊并开始清醒:阿采被开除了。她和彬在校外租了一间屋,被校保卫人员当场抓获。 阿采搬走行李的那天,笑着和同学道别。我相信,每个同学都会记得她当时的笑容,凄美硐冷艳的笑容。 彬转了学。听同学讲,彬和阿采的父母被通知来校。彬的母亲提出,给对方一笔钱了结此事,并表示给阿采解决工作。阿采的父母拒绝了。 我在想,青春是什么东西?一道鬼门关?空荡荡的风?是一把火?把一些东西烧得一干二净,它是一个少女或少年的必经之路。有人从此成熟,有人彻底毁掉,机会只有一次。 我知道阿采属于后者。她当年远嫁他方。彬自费上了我所去的学校,四年我们行同陌路。毕业后,彬娶了县里首富的女儿,经营一家私人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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