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上北京路的天桥,我兜里总揣着几块散钱。想给那些各种姿势各类惨状的乞丐一点怜悯,即使刚转过头就瞥见他忙不迭地把盆儿里快满的零钞塞进袋子里。莫名其妙像是在赎罪似的。同时我也觉得很讽刺,手里花的,还有那挥挥手落在盆儿里的,又有哪一种票面是真正属于我呢。或许乞丐们靠出卖自己的尊严得来的钱,比我手中的更有些分量罢。 也有一种强烈的命运归属感。不敢作梦以为自己生在总统之门,或早已作古的公主小姐,可现今的生活中庸平淡令人昏沉——倘若白开水能解渴而酒能解愁,那眼下我正喝的,是一坛子掺了水的不能称之为酒的玩意儿。只有当我施舍的时候,才会想,老天是公平的。活在城市里,看到的总是残缺的。即便凡事皆无完美,而现今正流行残缺美。 生活与活,被这点残缺拉扯得支离破碎。文字开始枯槁如朽木,眼睛开始灰暗如洞穴,大脑呢,开始精细如机器——这是好的。于是对乞丐,要么撂几毛几块,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躲避不及,连擦身而过都是污秽了。我却逐渐发现,撂钱与不睬,没什么分别。那钱,如今有多少还沾着“铜臭味儿”?尽是CD香水、古龙水,汗渍,甚至狐臭味儿了。乞丐倒不嫌弃,人家还靠这起了房子呢。 只是,路边讨钱的,也不全是乞丐了。报上报道过江苏一个厂党委书记,为求技术南下广州,结果几千块钱全泡水了,只得写张牌子希望有人帮他筹路费回家。只不知是因为扮相不够落魄,还是手抖得不够厉害,几天下来居然连个过路安慰的都没有。他说,这在我们家乡是难以想象的。然而在我,有人会不给钱,只停下脚步安慰几句,无疑是抠门儿外带假惺惺。他又说,当他看到一老外拿着照相机走过来时,他马上把求助的纸牌收了起来,因为共产党员不能丢国家的脸。看到这一句,我毫不迟疑地流泪。钞票,立刻无法与那块白纸牌相比。从此我知道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问候远比金钱重要。 只盼这“知道”与“懂”,别再被撕扯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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