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认识古然之前我就知道她。她一个人坐在食堂门前的石背长椅上消磨饭后的时间，没有看书，也不找朋友聊天。女友指给我看，悄悄的说，那就是古然。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T恤 ，旧牛仔裤，头发盘在脑后，别了两个不同样式的玳瑁卡子。很随意的装束，但很特别。因为她的表情是淡淡又隐有一丝漠然的，仿佛并不着急的等着谁。
　　我看她看得的确很仔细，她的脸是细腻的纯白，没有一丝风尘的味道，这和她们说得不太一样。一起上德语课的同学告诉我，她上大学以来换了一打男友，后来终于要结婚了，未婚夫却酒后骑摩托车出了车祸，死在了路边上。没过多久，她傍了个大款来了德国。我没有问这事的真实程度。来了一年德国，见了许多不同的人，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发生不了的故事。
　　炎炎是我在这座小城里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因为她的热情和纯真。一天夜里，大概一点钟，我正穿着睡衣写日记，门铃响了。炎炎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走廊大门外。她大大方方将男人带进屋来，然后介绍说，这是米，这是吴哲。我是习惯了她的自作主张的，甚至喜欢看她疯。我微笑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开场白。通常这么晚，她会先要我煮咖啡给她喝，然后再说出让她快乐或难过的别人或自己的事情。
　　两杯咖啡，宝贝谢谢你。
　　我去接水，她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米，你知道古然吗？
　　我听到古然这个名字就很下意识地看了坐在屋里的男人一眼，男人气质不错，只是有些憔悴。
　　知道，怎么了？
　　吴哲是她的男朋友。
　　哦。
　　古然住进了医院，我们才从医院回来。她自杀了，幸好被吴哲及时发现送进了医院，现在脱离危险了。
　　咖啡机咕嘟咕嘟地响着，浓浓的咖啡香气充满了房间。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我听到了一个幽怨的爱情故事，象一则传奇。
　　吴哲是这样诉说他和古然的故事的：
　　我和然然很早就认识了，那年她初二，我上高二。是七月份暑假的时候，我们全家去乡下的别墅里小住，她去她奶奶家过假期。有一天早晨，我出去晨跑，就在一个小池塘边，遇见了她。（吴哲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光彩，眉头打开，好像真的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记忆里）
　　她竟然在钓鱼！细细的竹竿握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撅着嘴。她看起来非常小，象十二三岁。我悄悄走过去，哇的一声大叫，她被吓了一跳，一松手竹竿掉在了水里。她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之后竟没说一句话，跳到了水里，去找那竹竿。我当时吓坏了，怕她出事，那池塘虽小却很深。我把她从水里拽了出来，我们两个都湿透了。她的眼睛红了，很委屈的样子。拼命地咳着。后来她说，她不会游泳。等她缓过来之后扭头就走，她一直没说话，但我知道，我的恶作剧真的把她惹生气了。我很过意不去，可嘴里不服软，我冲她喊着：你怎么这么小气啊，一根竹竿而已，我赔你一根还不行？她停了下来，转过身，我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水。她抽泣着说，那是我向别人借来的，而且打赌今天会钓到很多鱼回去，可是。我没说让你赔，你为什么说我小气？
　　（吴哲讲得很细致，象把玩一样珍藏很久的宝贝）
　　我为了弥补过错，答应第二天带她到村边去钓鱼，那里有一条河。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分别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喜欢上她了。她很单纯很可爱，我想是上天注定让我遇到她的，因为以前我是那么高傲，不喜欢班上任何女孩子，原来是为了等她。我给她留下了一切能联系到我的方式，地址电话学校。我们说好通信联系的。
　　开学后我升入高三，每天功课很重。尽管如此，我仍会保持每周给她写一封长长的信。而且，一旦我有时间，就会骑着车子去看望一个城市那端的她。她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父母赚的钱很少，一个哥哥不学无术，只会花钱。但她学习非常好，也很懂事，从不打扮自己，更不买零食。她从来不知道我的家里是多么的有钱，我不敢告诉她，怕她多想。
　　这样维持了一年。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很远的一所大学，我们约好，三年后在那里相聚。可是，不会所有的事情都会象想象的那样完美。那年夏天，她哥哥和人打架伤了人，进了监狱。就在那段时间我的家里知道了我在谈恋爱。我父母是传统观念很重的人，希望给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做朋友。当他们知道然然的家庭条件之后，尤其是她哥哥的事，他们一口否决了这事。我不知该怎么办，天天求他们。后来我妈妈看我太痛苦了就答应见然然一面。
　　（吴哲的表情凝重起来，我相信，那份爱情的磨难就要开始了）
　　你们知道吗，有一些情节不只是电影和小说中才会有的。这次的见面很不愉快，我的父母表现出的冷漠让然然觉得受伤。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骗她，为什么不告诉她我的家庭是那么富有，如果这份感情根本就没有开始那该多好。我很心痛，我不知该怎么劝她，只有选择沉默。她以为我嫌弃她了，便再也不肯见我。我了解她的倔强，就象第一次见面时她义无反顾地跳到水里。我只能以坚持不懈的等待来为她受伤的心治疗。从前她是那么的无忧无虑，仿佛几个月间，她就成熟了。我给她写了一封封长信，都象石沉大海，没有她的半点音讯。
　　（吴哲喝了一口咖啡，接下去说）
　　第一学期结束了，我第一个离开学校。可是等我去找然然的时候，我真是被弄晕了，一个男孩儿和她手牵手走在街上。我就站在街道对面，整个人傻掉了。我不知道怎样走到她面前的，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回了家。春节前，我收到然然写来的一封信。她在信里说我们根本是不可能的，长痛不如短痛，让我想开点。
　　我的情绪很低沉。我去她家找她，可是她躲着我，让我见不到她。
　　开学了，我回到了那所遥远的学校。我不爱理人，只以烟酒为伴。就在那个时候，露儿走进了我的生活。她是我同系不同班的一个女孩子。她和然然不同，是非常柔顺的那种女孩。她在学校的广播部负责黄昏时间的播音。在落日夕照的时候，吃过晚饭的学生三三两两在校园里散步，这个时候她就会读一些优美的散文，放几首好听的歌曲。在我消沉的那段时间，她总找一些能开导我的小文章，缓缓地读出来。放的歌曲也是我最喜欢的罗大佑的。然然的果绝让我放弃了幻想，也许是真的太空虚了，我接受了露儿。她总是很知足的样子，说只要在我身边就是快乐。我的家里也接受了她，她父亲是我读书的城市的工商局局长。如果一切如此继续下去也就算了，可是……
　　大学四年级开学的那天，我站在宿舍门前呆住了。然然笑意盈盈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她说，她想了三年，换了五个男朋友，最后的结论是，她真心爱的人是我，她不能放弃。那一瞬间，我真觉得她长大了，然而她纯纯的倔强的模样仍是那个撅着嘴在池塘边钓鱼的小女孩儿。她又说，她知道露儿，她不会怪我，但她会等，等我和露儿分开。我张大了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角形的爱情就像一片随时会下雨的云朵，阴阴地飘在我的心里。露儿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有多委屈。可是，我骗不了自己，在我心里，对然然才是真正的直到骨子里的爱情。摊牌那天，露儿在黄昏的时候放送了一首歌，是Beyond的《喜欢你》。我和她没处朋友的时候我曾说过，这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唱给然然的歌。
　　晚上，我对露儿提出了分手。她没有象我想象的那样痛哭，淡淡地说，她早就料到了。然后她说她要出去走走，心里闷闷的。她坚持不让我陪，一个人消失在了黑暗的路上。第二天早上，她父亲阴沉着脸来学校找我，说露儿出事了。她昨晚在一条僻静的路上被人强暴了。我听了如雷轰顶，立刻去医院看她。她的脸象白纸一样没有颜色，我当时就是后悔，为什么让她一个人那么晚出学校？为什么我没陪着她？我自责不已。
　　我做了决定，我要娶露儿。
　　（我在吴哲停顿的时候给他填满咖啡，他点了下头，说谢谢，然后接着讲下去）
　　然然知道我的决定时久久没言语，过了很久，她抬起头，问我，你真的愿意以我们三个的痛苦换取你一个人的高大吗？然后她说，这次你错了。
　　后来的情况证明然然说对了。没有人快乐，露儿，我，和然然。露儿整日不说一句话，无法应付上课考试，办了休学。我用感情赎罪，可我爱的是然然。然然开始和不同的男生交往，看得我心痛。
　　一年后，我毕业了，留在了我读书的城市，在一家德国公司工作，我父亲也希望我先在外面锻炼几年再回去接手他的公司。露儿经过一年的调整好了起来，她很冷静地告诉我，虽然她仍然爱我，但她不想嫁给一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她说她曾经努力过，希望以一份爱换回同样的感情，可是没用，爱情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她决定放弃。我那几年在感情问题上挣扎得很累，就想过一段清静独身的日子。我和然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彼此相爱，但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在我心里，然然永远是属于我的，我根本就没有急什么，好像什么时候说然然我要娶你她都会等在那里然后点头。
　　我开始忙于工作，而且颇有成绩。事业真是男人的动力，我越干越觉得充实，活得很自我。可能是我内心深处有个深爱的女人一直在鼓励我吧，我不希望将来依靠父母让然然受气，我希望我以自己的优秀为她建一方天地，让她快乐。
　　我只在一些特别的日子托花店送花给她。
　　一直到然然大四那年的情人节，我跑遍全城的金店买到了一枚非常漂亮的钻戒，然后又买了一大捧红玫瑰，去学校看她，她要毕业了，我打算向她求婚。
　　然然看到我没有象我设想的那么惊喜，好像倒很失望的样子。我以为她只是怪我长时间不来看她耍脾气，就哄她开心。
　　有人敲她寝室门，门开了，是一个很帅气的男生。我们都愣住了，然然对那男孩柔声说道：晚一些我去找你，我现在要和一个朋友说几句话。
　　我们坐在寝室里谁也不说话，很尴尬的一种寂静。后来她说，她毕业就结婚，嫁给刚才来找她的男孩，他叫晓强。我不明白事情是怎样变成这样的，可是有一点很清楚，她这次是认真的。我手里一直握着那枚戒指，心里就想，它用不上了。我最后问她，我还有机会吗？她慢慢地摇摇头。我摊开手掌，说，留给你做个纪念吧，我爱了你这么多年，还是错过了。
　　她哭了，说你那么久到那里去了？现在来送这个，已经太晚了。我不是没给你机会，可你放弃了。
　　我走了，从一开始我就把所有事情弄砸了。伤害了露儿，放走了然然。我受公司委派，回德国总部工作，
　　在汉诺威。又过了一年，我收到然然的一封信，她说想见我，有话要对我说。我和别人换了假期，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
　　再见到她时她很瘦，没精打采。她说晓强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就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她说这话时就象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我当时心里很难过，我不想看见她这个样子。她说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是晓强，爱护她包容她，可是，是她害死了晓强。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家酒吧里喝酒，然然喝多了，哭着说她最爱的人不是晓强，而是一个她初中二年级就喜欢上的男人，她对自己的感情和理智没有办法平衡。她说她知道应该嫁给晓强，可是，她很难过。晓强听了很伤心，在喝了很多酒以后骑上摩托车在马路上飞奔，结果撞在了一辆大解放上，当时就停止了呼吸。
　　我在国内呆了一段时间，天天陪着然然，我怕她真的想不开。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带她出来散散心，也许换个环境能好些。我求一个朋友帮她办了自费来德国留学，申请到了G大学的位置,我也住在这里，天天开车上班。反正只有一个小时的路途。
　　然然在我为她安排一切事情的时候很顺从，再也没提过不想活了的事，可是很少说话。我一直都很担心，可还是……
　　长时间里，我的房间没有一点声音，只听见窗外已有鸟叫，天要亮了。吴哲的故事讲得很慢，讲完的时候他靠在沙发上，愣愣地出神。
　　后来他走了，去医院陪古然。炎炎留在我这里，可我们都睡不着。
　　米。
　　什么？
　　……
　　……
　　炎炎说她和吴哲在国内时就认识，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吴哲很有事业心，也很有工作能力，上司很赏识他。只是很奇怪，他从不对周围的年轻女孩子有兴趣，而他那么年轻。背地里女孩子们都笑他有病，还有人坏坏地说他是同性恋。过了不到一年，炎炎辞了职，来德国接着读大学。以后也没有和吴哲一班旧同事联系过。直到前几天在街上遇到吴哲，才知道他来了德国工作。
　　炎炎最后说，吴哲希望我们见见古然，她太孤独了。
　　一个星期以后的星期五。天很阴，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我说好和炎炎一起去看望古然。
　　那是一套很平常的公寓。一栋小楼，住着四户人家，其它三家都是德国人。
　　吴哲开的门，除了隐藏在他眼神里的一丝忧虑外，倒看不出什么特别，很客气地微笑着说快请进。然后我看到了古然。她穿了件白衬衫，外面套着很素气的小背心，头发编成两根麻花辫子。笑意盈盈，不象对生命没有希望的人。
　　这是炎炎，我从前的同事，这是米，她的朋友。
　　这是我女朋友，古然。
　　关于那些不愉快的事谁也没有去提，四个人聊得很开心。后来古然看到我胸前别着的老别针，问我从那里买的，“跳市啊。”“什么跳市？”“这里有好多跳市的，就是那种摆得跟国内市场似的，卖的都是一些旧东西，有的已经很古老了，有点象古董市场。非常好玩，要不要一起去？”“好啊好啊，什么时候？”于是我们定好时间。我注意到吴哲的眼睛里有一丝光彩流过，也许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认识之后我才发现，我和古然有很多共同爱好，比如在跳市里会逛到市场结束，买一些样式粗犷的花瓶。会在家里养一些绿色植物。还有爱看张爱玲的书。
　　我很高兴看见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和吴哲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完全不相干。她二十五岁，而看起来只有十八九。我知道为什么会有许多男人喜欢她，除了一点骨子里的倔强，她是温柔又可爱的。所以也会有很多女人排斥她，她对她们是威胁和讽刺。在古然停顿在了一个男人身边的时候，我相信，男人是快乐和惶然的，象晓强的死。吴哲的无助。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说我死了吴哲会怎样？
　　当然没有答案，她问的只是她自己。
　　课间我问同上德语课的同学，是怎样知道古然过去的。
　　她大学同学说的啊，叫王灿，你认不认识？那女生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
　　其实不是这样的，她不是那种女人。我还是说了出来。可我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女生想了一下，说我看见你和古然总在一起，你或许被她骗了。她看起来是很清纯，但那是假的，不要被她的表面迷惑了。她们大学时的女生都很讨厌她，她勾引了好多男生，还害死了一个。唉，这种人。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心里很难过。
　　古然清楚我知道他们的故事，很少解释些什么，直到有一天。
　　米，你能过来吗？
　　古然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这就过去，我买了条裙子，穿去给你看。我怕她发生什么意外，故意轻松地说。同时，在想是不是应该给吴哲打电话，可又怕没什么事让他白担心。有时候我甚至很同情吴哲，他爱古然爱得很可怜，就是等，默默地爱，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想了想还是算了，一个人去了古然家。
　　她的眼睛红肿，好像哭过很久。我自己倒了杯白水，递给她。
　　她喝了一口，放下。然后眼泪就不停地流了下来。那种无声的，又释放的。
　　过了许久，她坐在我对面，开始断断续续的和我说话。
　　米，我家里来信了。我哥哥出狱了，我爸爸妈妈很高兴。他们说让我回去，一家人团圆。
　　她停了一会，平静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很长时间以来，好像从高中开始，我家里就不怎么管我了。我哥出了事，我又和很多男孩子来往，我父母对哥哥和我都很失望，可能是太伤心了，就放弃了。我其实不是象他们想象的那样，我……
　　古然的诉说不能流畅，好像很着急说什么反倒说不出来 ，又好像从没说过的话不知该怎样说。
　　我和男孩子交往，是有分寸的，不会胡来。也不会因此荒废学业。我学习一直都很好。我只是在找一种感觉，那种和吴哲在一起时的感觉，我也不是想找个人代替他，是想知道会不会有另一个人让我喜欢。可是我交了几个朋友，都不行，高三快毕业的时候我就报考了吴哲所在的学校，我知道自己只能爱他一个人。尽管他家是个阻力，可是并不应该这样就放弃。我想清楚了就感到很轻松 ,尽管浪费了三年时间，但清楚一件事也不是坏事。我想得很好，我想将来大学毕业后考研，再考博，自己有了能耐就没人瞧不起了，到时他家里就不会太反对了。
　　你知道他和露儿，如果我不出现也许露儿会很快乐地过完一生，就算吴哲爱的是我，但她可能会很知足地一直付出她的感情。其实付出有时候也是一种快乐。我就一边上学一边等待。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自己去破坏别人的宁静生活？我当时想的是，如果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才是不应该。
　　古然拢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长发，说得平静而清晰起来。
　　后来露儿出了事，吴哲说要娶她。我不能反对，只能告诉他这是错误的决定。我的出现是露儿出事的引线，我想那就退出吧。尽管我不是轻易放弃的那种人，这次是个例外，因为露儿。我和一个又一个的男生交往，就象高中时那样，是只限于交朋友的。后来就遇到了晓强。他很帅气，很体贴，是一个既适合交朋友又适合做丈夫的那种男人。和他在一起时挺快乐的，我当时觉得，如果没有吴哲，我还要嫁人的话，就是晓强。我知道吴哲和露儿彻底分手了，可吴哲对我不冷不热，也不见我。我很生气，时间长了，我就认为他放弃我了，他可能因为露儿的事在怨我。我不开心，晓强天天陪着我，上自习，吃饭，逛街，旅游。他非常细心的关爱我，甚至能够包容我的脾气。我是喜欢他的，但我心里明白，那不是爱。就要毕业了，吴哲竟然来对我说要娶我。可我在不长时间前答应了晓强。我记得有一句话叫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和吴哲就是一直错过。
　　吴哲来了德国，我等着嫁人。
　　婚期近了，我有种莫名的难过。嫁一个不爱的人一定会难过。当我喝多酒说我爱的是吴哲时，晓强哭了。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大男人哭？哭得像孩子一样，很委屈，不，是很绝望。他摇摇晃晃出了门，骑上摩托，后来就……我看见了他撞车后的样子。全是血，看不出人形。那情景后来我梦到过一千遍，米，你说，一个人五分钟前还是好好的，突然就不存在了，……
　　古然说不出话来，满眼伤痛，泪水悄悄流下。
　　那是意外，古然，不是你的责任。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晓强不会死。他对我那麽好，我却要了他的命。怎麽办？你说怎么办？没人和我说说话，他们都说我害死了晓强。我知道的确如此。我真不想活了，活得累了，没希望了。死之前我就想见见吴哲，从我十五岁就爱上的男人，到我快二十五岁，几乎十年了，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是得说再见。
　　他不许我死，带我来了德国，可是不行，我看见吴哲就觉得我们隔了很远，隔着露儿，晓强，和很多很多。我还是选择了死。会安慰一点。不过，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我还是没死成。到底怎样做是对呢？我自己也糊涂了。
　　晓强死了，你很自责，很难过，可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活过来，你应该为活着的人想想，看看吴哲，每天为你担心，才不到三十的年龄，却有四十岁的心态，你舍得吗？还有你的父母，你真的忍心放弃吗？以前我没说过这些话，我以为你了解，可你真是糊涂。我一口气说了很多，我真想把古然从那个旧梦中摇醒。
　　米，我是自私。我很少考虑我的父母，我想他们不是象别的父母那样爱自己的孩子的。可是，他们来信说，他们不介意我都做过些什么，就想让我回家，说过去就过去吧，以后好好的就行了。他们一直以为我是那种和妓女差不多的女子，而我从没解释过。他们老了，现在只想守着子女在身边，哪怕进过监狱，或象我被他们认为的那样。其实他们是爱我的，只是恨铁不成钢。我不能选择死亡了，我不能让他们再伤心了，可是晓强是带着我给他的遗憾走的，我该怎么办呢？
　　古然，听我说，晓强不是有意去寻死，他只是一时冲动，这事不能怨任何人。你和他讲出来真话，其实是对你们两个人一辈子负责任，你并不想他出事的，你自己清楚这一点，对不对？而且你曾说过，晓强是对你那么好，如果他地下有知，不会同意你去做傻事的，爱你的人都希望你好。
　　古然蜷在沙发里，手中摆弄着可能会改变她命运的家书，在犹豫着。
　和自己的苦难诀别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是压抑太久了。
　　[尾声]
　　经过了十年，古然和吴哲终是在一起了。古然告诉我，她打算在这里毕业后再和吴哲结婚，也许那时已经不再年轻，但，对于还有很长的人生，这算不了什么。而且到那个时候，吴哲家里的阻力不会再象从前，因为他们是真的长大了。
　　我和古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们会在阳光明媚的周六上午，将跳市逛到结束。当然，有时会带上那个热情如火的炎炎。
　　而吴哲，只有在家里嘟嘟囔囊地准备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