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上大学,原因是在北京我考不上大学。在国内考不上大学就跑到国外去,这种风气近年来似乎也初成规模,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别说考不上,就是考上的也希望往外头跑。当然,这是有钱人才准许有的想法,我的家庭不算富裕,但父亲还是左拼右凑地存够了钱让我出去,我非常感激他,同时又觉得很内疚。父亲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在他眼里,子女的受教育是极为重要的一件大事,而我的学习热情却时常使他失望。用他的话来说,我太不争气了,这也许是真的,我不太喜欢刻苦用功的学习,对于这一点,我自己也感到难受过……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在我之前有个姐姐,她是好样的,学习特别的认真,各方面都很优秀,这是家人最大的安慰,我因此也沾上了光。姐姐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在我的印象之中,她从没发过脾气,总是那么的温柔安静,她对我非常的好,几乎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然而她却死了,病魔无情地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多么不可思议,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人世,我到现在还是不能忘记,姐姐闭眼时候的那个神情。那段时间我简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父亲和母亲更是极度的痛心,好长一段时间我没见到他们笑过。就连阿随——姐姐生前最爱的小狗,也是那样的悲伤,母亲说曾在夜间听到过它在哭泣。有人建议父亲把狗拿去送人,免得见物思人,想起伤心事儿来。我说宠物也是通人性的,这只小狗说什么也不能送给别人,一定要好好地对它。后来,家人和阿随之间变得熟起来,它已经成为了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父亲常常说原来家里养一只宠物也是蛮好的,我们渐渐淡忘了将它送人的事儿。 离开家人那一年的北京,气候特别的闷热,那种感觉就像姐姐当年出事前的几天一样。我感觉心里乱得发慌,但为了尽量不要让家里人担心,在他们面前还是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其实我是难过的。我知道他们也一样,只是没有表达出来罢了。果然,离开的当天,机场上的那一幕使我终生也忘不了,如果说先前我还有什么误会——父母对姐姐的爱多于对我的话,那么在那一刻,则完全明朗化了……飞机轰隆隆的马达转动声盖过了人们的声音,当它起飞到半空的时候,我把头往下一探,仿佛地又看到了父母那蹒跚的身影,于是一个劲地摆手,但他们却感觉不到……我从没出过远门,更别提独立生活,初次来到一个对于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的确有些害怕,出国之前在报刊杂志上看到的“留学生活报导”更是使人觉得后面的路不好走。毫无疑问,对于当地的一切,我是不熟悉的,刚到这儿的一段时间里,在干任何事情上,我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出差错。后来我在路旁的宠物店里买了一只小狗,因为它跟姐姐养的那只哈巴狗长得很相像,我也就把它叫做阿随,一方面为了给自己解闷,另一方面是为了在思念姐姐的时候看看它。 我是二十岁时离开北京的,在那里我生活了二十个岁月,突然间来到一个崭新的环境里,感觉上是很难一下子适应的,虽然我正在努力地克服语言上的障碍,尽股能多地与人沟通交谈,但是,休息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一处,欣赏美丽的大自然。说起来真好笑,当我对这里的一切还没有产生任何兴趣的时候,首先喜欢上的竟是环境和大自然。这里的大自然很美,尤其是黄昏的时候,夕阳照在密密麻麻而又高大的枫树枝杆上,反射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线,若隐若现的。如果你有一辆汽车的话,那么你应该把它开到深山的大道上去,享受日落的黄昏。那种美妙是言语所难以表达出来的。在当地,买一辆汽车并不是什么奢侈的行为,而是真正地出于一种需要,长距离的路程实在少不了汽车。即使是那样,我最终还是没舍得去买,父母为了我出国的事儿已经花费了不少,我实在不忍心再开口要钱。仅有的一次将车开到山顶上,是同罗小波一起去的,他的家庭环境不错,所以刚来没几天就把车特痛快地给买了下来,结果人还没全学会开,车倒是先买了,这确实是挺有趣的。罗小波在买下车之后才觉得后悔,不只一次地请求我给他当陪练壮胆,这让我开始有些担心起他的安全来。于是才答应了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我的同室,我不想他说我太小气,另一方面是罗小波这个人除了有些假模假式之外,人品还是蛮好的,在众多的中国人之中,我跟他的关系算是不错的。罗小波是从香港过来的,他说他是香港人,但我却敢一口咬定他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我对他说你绝对不是纯香港人,他对此很不满,问我有什么根据,我只好将根据阐明:从他的发音腔调和性格这么一说他便没辙了。在我再三追问之下,他终于认了输,告诉我他的老家在四川,但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移民香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特别强调的是“很小的时候”这几个字,我差一点又笑了出来,他用的词是移民,就像中国人移民去美国一样。最后我还是忍住了,虽然我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移居香港这个问题都还深表怀疑。 我到多伦多的确切日期是五月,但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直到七月我才给北京的朋友们发出第一封信,很快的就收到他们的回信,虽然来信内容不尽相同,但大抵上都提到了一点,这里的妞如何如何,说实在话,我真不知该怎么讲,只好简单地说“还可以吧”。显然,他们看了之后,一定不会是满意的,但我想我跟他们说的也只能是这么多,事实上我所说的都不假,这里的人很热情,但记性却不怎么好,刚来到的时我就曾经见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她从大老远看到我就向我打招呼,弄得我很受感动,可是过后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问她,她已忘了我,这又叫我摸不着头脑。也许我的见识并不广。同房的罗小波,就有一个洋女朋友,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哪国籍的,罗小波没跟我说过,反正她肯定是个洋人,长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就跟电视里见过的洋人一副模样。 初冬刚刚到来,迎面吹来的风却已经是刺骨的了加拿大的冬季很冷,特别到了一二月的时候,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路面很滑,原先是小赣,海面的地方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而山林则成了名副其实的雪山,足够人们在上面自由地活动,于是当地人在冬季里最爱的运动便是滑冰雪了。冬季狂欢节的时候,我和学校里的十几个朋友一齐来到了著名的滑雪胜地惠斯勒滑雪,在北京那会儿我就会滑冰了,可是说到滑雪,这可是头一回。我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当我第一次到来到这个冰雪世界的时候,竟然忘了此行的目的是来滑雪的,我们都深深地被这白茫茫的壮观所征服了,那一回是我初到加拿大之后玩得最开心的一回,但也确确实实地花去了不少的钱。 与冬妮娅的相识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那时我已经在这里住下有一段时间了,依稀记得那是在一个冬季的傍晚,我来到了当地的一所教堂里,我并不十分了解基督,更不是基督教徒,但我却来到了教堂,看着教徒们向上帝忏悔。我不知道他们嘴里念叨的都是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虔诚的。冬妮娅是这些人之中最后离开的一位,我很奇怪她为什么需要用上那么长的时间来向上帝认错,也许她是在祈祷着什么。我正想问候她,可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冬妮娅甚至没有意识到,仍是全神贯注地继续着她的祷念,我实在不忍心去打断她,于是悄悄地离开了教堂,回家之后我将这件事记录在了日记本上面,我期盼着能再次与这个女孩相遇,但是事与愿违,我们始终没能在教堂再次碰面。直到我从惠斯勒回来后,那时我已经迷上了这里的冰雪游戏,放学之后总是来到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溜冰场溜冰,虽然只能在冰面上滑,但我却已很满足。那一天冰场上的人特多,但我却能一眼就看出冬妮娅,她在冰上滑动的姿势简直优美透了,灵巧得就像鸟儿一样,她的步伐就跟芭蕾舞演员一般标准……不,我的言词太过笨拙了,丝毫没有准确地描绘出她的本人。我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我又相信她一定是我见过的那个女孩。只可惜她那时根本不认得我,当我跟她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愣了片刻,之后又马上露出了微笑 .很快地,我们成为了朋友,冬妮娅告诉我她一年前从俄罗斯来到这里,这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印象之中,俄罗斯人都是高头大马的,而眼前的冬妮娅却显得那般的纤细轻巧。冬妮娅笑了笑,又对我说她还有一弟弟,想必就是我想象之中的高大型个子,这点并不假,当她与我告别之后朝着另一个高个子滑过去时,我猜那一定就是他兄弟了。 后来我更加时常地去冰场溜冰,也就是在那里我跟冬妮娅建立了伟大的友谊,很奇怪的是,自从那次之后,我甚少看到她的弟弟。冬妮娅的冰上技术极为了得,这对我来讲是个遗憾,我只能在她的悉心指导下练习。罗小波知道后,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冰场北面的一块小拐地,就是我们追逐的地儿,同时溜冰也成了我们在这个严寒的国度里聊以慰己的唯一消遣。冬妮娅告诉我们,在她的家乡里,有一块比这儿更宽更大的冰场,她与弟弟的童年就是在那儿度过的。我这才想起俄罗斯也是一个寒冷的国度。罗小波问她有没有去过惠斯勒滑过雪,她摇了摇头,说是听说过,但太远了没去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我们又谈到了俄罗斯民族,我对俄罗斯的了解还是有的,但我想父亲那一代人对它的了解一定要详尽得多,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常常给我们讲前苏维埃革命前辈的故事;而且,俄罗斯的音乐对我的影响是很深远的,直到现在,这些旋律仍旧偶尔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冬妮娅告诉我她最喜欢的歌曲是那首《何时再相逢》,她又说自己的爷爷当年就参加过苏联的卫国战争,每当听到了那些在当年曾流行于大街小巷的音乐,就会忍不住地流眼泪,所以对于这些,她也是颇有了解的。我们在一起,感叹过去的苦难,越发地珍惜起今天的美好生活来,大家都发誓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能就这么碌碌无为地混日子,总有一天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以此来报答那些为了今天的美好而奋斗牺牲的革命先烈们。最后,我们再一次地展望了未来和新世纪,总之,说了忒多的豪言壮语,把我们自己都感动得险些要掉下眼泪。那一天,我们一直聊到很晚,以致我和罗小波都忘了时间,回到宿舍里的时候才发现食堂已经老早就关门了,而屋里连一点什么可供充饥的东西也没有,只好冒着严寒再次出门,随便找了点吃下去后又匆匆地回去。 事实上我在那时还并不十分了解冬妮娅,也许这正是我十分看重这份伟大的友谊所造成的。许多朋友对我说,在习俗这一方面,外国人与中国人有着很大的差异,尤其是个人隐私问题,交谈的时候千万不要过分地涉及个人隐私,我不知道我想问的在她眼里到底算不算是隐私,所以就干脆没有问。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她的弟弟巴洛克,这是个极为诚实善良的家伙,同时又十分的坚强。当我得知他的心脏有着明显缺陷的时候,那才想起了第一次在冰场见到他的情景,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后来又老见不着他。冬妮娅告诉我们,她与巴洛克是双胞胎,只不过姐姐比弟弟早出生一小时而已。巴洛克打小是个聪敏的孩子,可是偏偏却患上了心脏病,这使得他不能与同龄孩子一般正常地生活,陪伴他的只能是无休止的服药治疗,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病情越发的严重,无奈之下,不得不退学来到这里进行治疗,他的父亲是军队里的一名将领,因为工作的关系而不能陪着孩子来治病,冬妮娅也就成了弟弟在这里的唯一亲人,她除了日常照顾巴洛克的生活之外,还在一间语言学校里报了名学习英文。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女孩子,居然只身负担起如此的重担,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克服了所有在生活环境上的不适应,快快乐乐地生存着。看着这个与我一般年龄的女孩,我的内心油然而生起敬佩之情。巴洛克告诉我,他没有什么过多的爱好,唯一喜爱的就是摄影,它的艺术价值就是能将人生最美丽的一瞬间定格,保存下来,留待日后回忆。在他的随身小包里,藏着许许多多的珍贵照片,记录着他的成长,我和罗小波有幸成为了这些照片少数观众之中的两个。在观看照片的过程中,我们见到了孩堤时候的冬妮娅和巴洛克,他们是多么的可爱。经主人的同意,我们俩在其中各自挑了一张做留念,我挑的那一张正是姐弟俩离开俄罗斯前在那个曾经给他们的童年带来过无限欢乐的冰场上所照的。巴洛克的出现大大改变了以往我对高个子厌恶的观点。从此,我们成为共同战线上坚定不移的朋友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为自己的生日开了Party ,当时除了罗小波,我所请来的朋友就只有冬妮娅和巴洛克姐弟俩了,他们的到来给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生日Party带来了永恒的美好回忆。我仍然清晰记得冬妮娅送给我的那份简单而又极具意义的生日礼物——音乐卡,当中夹着的是一片代表着俄罗斯风情的葵花叶子。叶子显然是经过精心剪裁过的,我甚至怀疑这是冬妮娅用来做书签用的东西,用它夹在书本里,简直棒透了。然而,我最满意的,还是卡中那首动听的乐曲,后来我问了冬妮娅,她告诉我那首曲子叫做《四季歌》。那一天,我们又谈了许多许多,既谈到了俄罗斯的音乐舞蹈,传统马技表演,又讲到了中国的历史文明,饮食文化等问题。冬妮娅对中国充满了向往,我也对俄罗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们都互相邀请各自到对方的国家去,感觉就像俩国家领导人诚邀互访一样,罗小波甚至立马就许下请大家到惠斯勒去滑雪的承诺。冬妮娅一再地要求我给她介绍中国,我答应她回国的时候一定给她带些资料并准备跟她钩手指头,没想到她不吃这一套,我只好向上帝保证,这才使她完全地相信。末了,我和罗小波,冬妮娅围在一起,模仿起俄罗斯人的方块舞来……一个晚上,我们几个喝了整整四打啤钙,我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但却没有大醉如泥,或者呕吐,大概是高兴的缘故吧。冬妮娅十分喜欢阿随,说是要暂时替我养着它,我同意了。 在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几人除了念书学习之外,更多的时间是在一起。假期里,我们曾经一齐去过尼亚加拉瀑布城,在那里我们拍下了不少的照片,只可惜后来冲洗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好多都暴光了,为了这件事,巴洛克整整懊悔了一个星期。如果说我在北京世界公园看到的是所谓的模型瀑布,那么尼亚加拉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型瀑布,它的壮观绝对不亚于庐山的瀑布,人与人在那里的说话声都不能被对方所听清,虽然两者的距离并不远。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起劲,一路上就是这么提高音量地走过去的。我记得那一次回家之后,罗小波连跟我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然而,我满脑子里的却都是冬妮娅那清逸的笑声和质朴的神情。 当罗小波一改以往的轻浮滥情之后,我总觉得将会有不愉快的事情要发生。果然,一天夜里,他对我说自己爱上了冬妮娅,我记得我当时非常的激动,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虽然如此,我仍十分坚决地反对,在我心里,冬妮娅占据的多么重要的位置,然而一个如此的罗小波,竟妄想爱上她,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当时我对他说不要意气用事,免得害人害己,他则明确地告诉我,那是他的自由,我管也管不着。为了这件事,我们俩两个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既是好友又是情敌的人即将陷入一场灾难,他的父亲,一位曾经依靠股票而发家致富,财运亨通的老人,如今正是败在这小小的股票上面。从此,罗小波没有了以往奢侈的本钱,他甚至只能是依靠亲戚们的临时救济而勉强地留在多伦多。我对他的敌视也慢慢地转化为了同情,罗小波感叹地对我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承诺,请大家去惠斯勒滑雪,我对他说不要着急,等你赚了钱,到时再请大家去也不迟……关于冬妮娅的纠纷,也就不了了之了。 暑假的时候,我得到了一次回家探望亲人的机会,那时我离开家里已经有两年多,再次回到故土,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喜悦。望着父母这两年来苍老了许多的容颜,我的内心酸一阵苦一阵地……父亲和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使我更加地舍不得离开他们,在家里呆了两个月之后,我终于不得不收拾行李忍痛地重新回到多伦多。在飞机上,我打开了冬妮娅送给我的音乐卡,《四季歌》仍是那样的动人。我给她带去了不少的中国历史书籍,迫不及待地想立即到达。然而我要是知道此行回来后的一切,恐怕不会那样的欣喜。当我再次来到冬妮娅的家里时,看到的却只是我的阿随,它对着我叫了几声后就停了,我惊讶地看到了桌面上警察所留下的字条,这才知道他们出了事。罗小波告诉我冬妮娅跟巴洛克因为贩卖翻版的音像制品而被警察局抓了去,当局对贩卖翻版罚得很重,冬妮娅他们付不起罚款,一直被扣留在警察局里。当天我就和罗小波来到了警察局看望他们,只见冬妮娅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她害怕极了,我当时恨不得将所有的警卫都击倒,立即就把她救出来,不让她再受苦,可是我毕竟没有勇气,只能倾听着她给我们的解释,也就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可怜的冬妮娅,原来一直在为弟弟的医疗费用而发愁,这才不得以地走上了峡路……我对冬妮娅姐弟俩说一定不要害怕,会有办法的。后来钱还是筹备到了,他们终于可以安全地出来,冬妮娅非常感激我们,同时,我也看到她在流泪。 我不知道冬妮娅为什么一下子会有那么多的钱,总之不久她就将钱如数地还给了我们,这也使得大家对她的敬佩到达了极点。冬妮娅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我一直相信,她决不会重蹈覆辙。 在冬妮娅的精心照料之下,巴洛克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好转,医生告诉他,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很快就可以痊愈了。为了庆祝巴洛克的重获新生,我们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惠斯勒,巴洛克也第一次跟着我们穿上了雪橇。冬妮娅冰虽溜得好,雪却滑得不怎么样,在一次跳跃中,她摔倒了,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医生说她需要进行血样检查,我们等待了两天,得到的却是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痛心的结果——白血病。从此之后,冬妮娅就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想到,期盼已久的一次滑雪竟成了冬妮娅告别雪地的最后一回,我将再也看不到她在冰场上那轻盈的步伐。那一天,阿随也病了厄运才刚刚开始,不多久,巴洛克收到家里发来的一封急电,当中说到家乡闹起了百年不遇的洪灾,父亲在抗战之中负了伤,作为军人的孩子,部队需要他,要求他在十天之内回到俄罗斯。此时的冬妮娅需要的正是照顾,可家里的父母,更加需要孩子的保护。冬妮娅对巴洛克说,回去的时候不要向父母提到自己的病情,保护好家人,还有要平安地活着,她盼望着自己的弟弟来接她回家。巴洛克就这样走了,离开的前夕我们到了机场去送他。巴洛克一边往前推动着行李,一边又不时地回头望了望这些共同战线上的朋友,他希望着能够与我们再次重逢。我们就这样地挥手送别了他。 巴洛克离开之后,我们收到了他的一回来信,信中说到他所在的部队刚刚阻止了一个特大的洪流进入小镇,这大大地鼓舞了队伍的士气,相信未来会更好。 然而冬妮娅的病情却在不断地恶化,我亲眼看着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亲眼看着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一动也不动。每天都会有许多医生来看她,他们在冬妮娅瘦弱的手臂上扎上了一根根的输液管,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那缓慢的滴管,它叫我联想起的是心跳。冬妮娅的嘴唇已不再红润,她吃不下更多的东西,依靠生存的只能是那些输下去的液体。大部分的时间里,冬妮娅都在睡觉,她睡得多么的安静,以致我总是不忍心去打扰她,可是我又多么地害怕她的一闭眼就会永远地离我们而去,就想姐姐一样。冬妮娅见到我们去看她,总是微笑着,她已经很瘦了,但只有笑容还是那样的美丽,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任何的东西比这更加美丽。她问我巴洛克的消息,我告诉她巴洛克和家人都很好,叫她不用担心,听了这话,她欣慰地点了点头,微笑着……之后发生了一次极其吓人的经过,冬妮娅几乎不能呼吸了,她的嘴唇变得异常的青紫,额头上的汗珠就像豆子那样的大,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仿佛就要死去……幸好医生还是将她救了回来,让她安静地睡了下去。后来她对我说,是上帝拯救了她。 冬妮娅病倒之后,我时常在她的病床旁边用中文为她朗读书籍,她始终没能完成心愿去到向往的中国,我则希望自己能够尽全部可能地让她感受到这一切。虽然她还是没有把中文听懂,但只要我看到她专心倾听我的朗读时所露出的微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告诉冬妮娅,她的病一定会好的,等检验报告出来,如果我的类型与她相同,就可以将自己的骨髓换出来,那时她的病就有救了。冬妮娅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很想拥抱她,却又生怕影响她的治疗,把滴管弄坏。我对冬妮娅说,即使她的病不能全好,我也会在她身边,永远地照顾她。使我这一生至今仍感到快乐的是,冬妮娅是爱我的,她将自己的日记送给了我,里头记录着她的一切一切,包括对我的爱。当她用那沙哑的声音要求我抱着她的时候,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了,我紧紧地抱住了冬妮娅,久久不能分开。我和冬妮娅从两年前就认识了,而我直到这时才得到足够的勇气去拥抱这个自己一直深深爱着的女孩…… 冬妮娅走了,她在我的怀里安静地走了。那一天,我哭了,哭得是那样的伤心和疯狂,我要让上帝知道,一个多么善良纯朴的女孩就这样走了,多么的无辜。她在我的怀里永远地躺下了,甚至还没有等到我的骨髓检验报告出来就走了,我实在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那段时间里我简直就快要疯掉了,尤其是当医生告诉我,我的骨髓本来是可以移植给冬妮娅的。她还没有等到弟弟从家乡返回就离开了人世。我至今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还那么的年轻,而且又是那么的美丽。 自从第一封来信以来,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巴洛克的消息,但我在冬妮娅去世之后却意外的收到她父亲从俄罗斯给她寄来的一份急电,当时冬妮娅已经不在了,是我代替她拆开信封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得到巴洛克回乡之后的第二份消息竟然是个噩耗,他在抗洪抢险战线上与洪魔英勇搏斗的过程中献出了生命。这位高大的年轻小癸,刚刚才敖过了苦难,重获新生,却又那么快地结束了一生,多么戏剧性的悲哀。或许,冬妮娅在天堂里已经见到了他……我不知道当父亲得知女儿同时也远离了他们的时候将会是多么的悲痛欲绝,我只是觉得,该给老人回一封信…… 冬妮娅和她的中文书籍被一齐火化了,我把她安葬在郊外一座鲜花盛放的墓场里,看着神父为她祷告,想起我们如歌般的往事,一切就像在昨天…… 对与罗小波,我深深感到愧疚,他为了给冬妮娅捐献骨髓,损伤到了身体,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这使我对自己过去所呵斥他感到非常的后悔,我要感谢他,他是一个好人。 …… 当我再次打开音乐卡的时候,已经没有听到任何的乐声,但葵花叶子还在。我并没有忘记当年在冰场上与冬妮娅,罗小波一起立下的誓言,在冬妮娅离开我之后的日子里,我把所有对她的思念都寄托在了这份共同的信念上,我发奋地学习,期盼着总有一天能以卓越的成绩来告慰冬妮娅,同时我又坚信,我们之间伟大的友谊绝对不会因为生命的中断而告终结。那些代表着美好回忆的照片,将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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