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苏更之前,时代的日子过得如复印机印出来一般,波澜不惊。偶尔会有同事会打趣说:“时代呀,难道你就真的心如止水吗,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时代就温文尔雅的笑,然后啜一口茶,慢悠悠把一句话就扔了过去:“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又不是粮食,放在家里不发霉的。”立刻把同事噎得直打饱嗝。同事就摇摇头说:“时代呀时代呀……”一幅不知说什么的样子。时代却依是笑笑,不紧不慢的看她的稿子。 那天刚一上班便开会,主编说:“杂志社进了新人,给大家介绍一下。”便见一个男孩,高高瘦瘦的,倒是落落大方。又听主编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苏更,毕业于某著名大学中文系,写得一手好文章……”。时代本来是不在意的,忽然主编的目光便瞟了过来,粘住了她不放。“时代,你是前辈,又和苏更一个学校毕业,苏更就交给你了,提携一下吧。”时代心忽悠了一下,便含笑点头应了。 已习惯了一个人在办公桌上伏首,忽然对面就有了一个新鲜面孔,时代就莫名的有了一种生疏感,上班象进了别人的房间一样。苏更却象是自来熟,第一天就叫时代的名字,仿佛和她的交情已经有了几十年,时代便稍微有点意外,虽然名字是被别人叫的,但是杂志社自苏更来以前,一直是时代最小,忽然被一个更年少的人叫着,时代有一种不适应。有一次苏更热乎乎的叫着她的时候,她开玩笑似的说:“苏更,你该叫我一声姐。”苏更怔了怔说:“你很大吗?不过那也可以。”于是私下里苏更开始叫时代姐。时代从来没有享受过当长辈的滋味,陡然有了一个弟弟,对苏更凭空多了一种亲切感。苏更是个很仔细的男孩,每天早晨时代的水杯里总是浸满了一杯温温的开水。自从18岁以后,时代被人照顾的日子就销声匿迹了,苏更的举动让时代心里有一种莫名奇妙的舒服。 每个月给印刷厂送去了稿件,日子一下子清闲下来。以往没事的时候,时代便看看书,写写稿子,现在忽然多了一个人,日子的轨迹也开始变起来。时代开始和苏更聊天,以前时代觉得聊天是浪费时间,可是苏更的见识极广,竟不象是才毕业的人,让自觉得已经阅尽人世沧桑的时代竟然有一种新鲜感。她教苏更编稿,组稿,把自己手里掌握的作者地址给苏更——作者是编辑手里的金矿,向来不肯轻易示人——而时代却悉数交给了苏更。苏更看来确是极有才气,来杂志社不到两个月,已经拿出了一个策划方案,还时不时的有杂志的样刊寄过来,加上一笔不菲的稿费,让别的编辑看了眼热心跳。这一期杂志苏更和时代合着交了五篇大稿,竟然占了近二十个版面,而一本杂志,只不过才五十多个版面,一时间杂志社里人人自危,瞧着时代的眸子,就有些冒火的苗头。时代却昂了头不顾。月底开会的时候,主编的目光里全都挤满了笑意,看着苏更就象瞧着一件宝贝一样,主编在上边讲得唾沫横飞的时候,苏更在下边悄悄扯了扯时代的袖子,塞到她手里一张纸条,时代悄悄的张望了一下四周,摊开了看:时代,今天晚上请你喝茶。时代悄然一笑,看着苏更眨眨眼。 下午下班的时候,六月的街道香尘细细,满街的花慵懒的开,如酣睡乍醒的女子。时代和苏更进了一家茶馆,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时代忽然就笑了,说:“这个样子,感觉还象是在办公室里一般。”苏更也笑,说:“办公室的环境哪有这儿好呢?想说的话都可以很有气氛的说出来。”时代微微一怔,觉得苏更的话里好象暗藏玄机,正想问时苏更却转了话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学校里的一些事情。苏更说:“时代,其实我在学校就经常看到你的文章,也常听到你的名字……”,一声声“时代”叫着直往时代心里钻,时代就皱了眉头,说:“苏更你应该叫我姐。”没想到苏更便正了脸,很一本正经的说:“时代你真的以为自己很大吗?”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更眼睛亮亮的望着时代,让时代有一种莫名的慌乱。苏更接着说:“时代,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把你想象的很大,因为从你的文字透出来一种沧桑感,我以为你应该比我大一轮,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我很不服气,因为或许是写文章的心性高吧,也愿意把你想得大一点,可我没想到你那么年轻。而且……那么漂亮。”时代哧的一声笑,低了头喝口茶,说:“是吗,可是我真的比你大了六岁。”苏更便笑,说:“时代,你的实际不象你的文字呀。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到杂志社吗?”时代说为什么。苏更说:“因为你在呀。”时代吓了一跳,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抬头看苏更,苏更却一脸认真的样子,时代定了定神,忽然笑了:“苏更你是不是喝茶喝醉了来消遣我,你可真会开玩笑。”这个时候的时代却象是真的有些醉了,后来说了什么话她都迷迷糊糊的,都不记得怎样回到宿舍了。 晚上睡的时候,时代并没有丝毫的睡意,脑子里万马奔腾,象齐天大圣搅了天宫,种种情事乘云踏雾般的侵入。也曾有过动人心魂的爱情故事的,一生中谁没有爱过或者被爱过呢,只是在消逝如飞的日子中,一切如天宝旧事般不知所踪了。时代有时偶尔会想起那个曾经让她心动如潮涌的男子,可是他的面目竟如一纸被水浸渍多年的笔迹,变得模糊起来。时代便常常慨叹时间的力量如此之大,是谁说这世界有永恒呢?爱情吗,现在的爱情便如贬值的股票一路狂跌。那么只有时间了。想一想苏更的面孔,竟也变得恍惚起来。 可是自此后苏更却象是认准了时代,人前人后时代时代的叫,更有甚者,吃饭的时候也到时代面前,没事的时候也向时代的宿舍里钻,时代让苏更注意影响,苏更却问:“时代,爱一个人有错吗?”他不依不舍、一脸破釜沉舟的神气让时代又好气又好笑。时代就想这是所谓的七十年代后生人了,没心没肺的,说出的话也不负责任。小毛头孩子懂什么爱呀,在他们眼里爱只是嚼在嘴里的一块口香糖吧,无聊时咬着,味道淡了就可以吐出来。可是时代呢,却不能再玩了。时代便很认真的对苏更说:“苏更,你认真想想,你21岁,我27岁,现在我保养不错,不显老,可是你能想象得到我再过十年是什么样子呢?你正当青春,我却是徐娘已老。你想一想,我能拿我的幸福来赌一个轻飘飘的诺言呢?你别玩了,我输不起。”苏更却说:“可是时代,我是认真的。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碰上这样的事,时代只有摇头苦笑,想六年的时间空间的阻隔,对爱情的定义就这样的不同,年轻真的是很好,在苏更看来,爱情原来是这么的简单。可是时代感觉却是沧桑无限。 日子过得琐琐屑屑,杂志出刊的日期愈来愈提前,时代和苏更忙得不亦乐乎,却配合得更加默契。有一天晚上时代从班里出来,前边纷纷的围了一群人,听说好象出了车祸死了人,前边闪开一条道的时候,时代被人潮推上去,见鲜红的一滩血迹,印在马路中央,有人拿了水在冲洗,很快的便淡了浸渍,时代便有些恍惚,想人的生命消逝原是如此容易,在那吱的一声响中便烟消云散了,那么人生其实也是这恍惚几十年而已,是无所谓的输赢的,时代这么一想,便有些释然。对苏更不拒绝也不逃避。一切顺其自然,时代想。 那一天主编忽然把时代与苏更找了去,原来近日辽东某一小镇出一大事,有线索表明,是三言二拍的现代都市版,近日杂志社缺人,希望他们两个能去把这一篇稿子拿出来。出来的时候,时代知道是一趟苦差,明明知道前方征途无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看苏更,却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时代便问:“苏更,你得意什么,不知道这是一趟苦差事呀。”苏更却说:“时代,我知道,但是我却会苦中作乐,你想呀,美人作伴好还乡。”时代不禁被他逗笑了。苏更接着说:“更何况,你也可以从中考验我。”时代便呸了一声,可是她心里好象有一扇关了许久的小门,无意间砰的一声就开了,涌出许多夹杂着伤感的甜蜜来。苏更,毕竟不是一个让人很讨厌的男孩呀。 时代和苏更出发的时候,正是冬天了,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突然,寒风一吹,冬的翅膀就阴阴地遮住了城市的上空。和苏更走在宽阔的大街上,黄昏的天是暗蓝的,象苏更身上的那套西装。时代发现他的西装质地很好,把他的背影衬托得挺拔修长。时代第一次发现苏更其实很高,背影很宽,浓眉大眼,有着笑笑的唇角。应该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男人。时代的心里忽然就滚过一种就不出的喜欢,象肥皂泡,拼命地往下压,还是会升起来。 是一个偏远小镇,好不容易采访完回来,将要返途的时候,时代忽然感冒了,烧的历害,苏更慌得不知什么似的,把包里的带的药翻来覆去的找,时代迷迷糊糊的,觉得象是身在一处荒漠中,横无际涯,自己面对着漫天黄沙,竟是说不出的慌乱。睁开眼看见苏更焦急的眸子,苏更紧握着她的手,一种温暖的带有质感的情愫象剑一样的穿透时代的心,让她变得安全起来,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把手抽出来。时代的少女心事在那一刹那复苏,它来得迅猛而又抒情,远比过去的那一次丰满和盈足。“你该相信我是真心的吧。”苏更看着时代说,“真的,爱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时代点了点头。如果是错,那么就错到底吧。 回来后,时代便开始准备做新娘。她买了很漂亮的嫁衣,把自己打扮得贴贴切切。婚礼举行那天,全杂志社的人都去了。时代披着婚纱灿灿然的笑着,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蕴在她的笑容里。 …… 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问时代。“没有了吗?”“你还想要什么?”时代瞪着眼问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时代已经是一个妈妈了。“比如说第三者呀,婚外恋呀,总该有个波折呀,”我比划着说,“你这个,整个不象一篇爱情小说,一点都不复杂。”时代便笑得花枝乱颤:“爱情原本是很简单的事呀。都是你们这些人,把她写得复杂化了。” 我恍然,或许,爱情真的是很简单,如同这个简简单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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