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蒙蒙细雨,阴沉而且灰暗,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有朋友告诉我说,在这里,每年都是如此,最后,他爽朗地笑了,春雨贵如油嘛,他说。我的情绪却因为天气低落得很,可能是我把冬春之交想得太简单了的缘故吧。 我是在乡下出生和长大的,那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没有烟尘和噪音,有鲜艳的太阳和风,有草地和水,有鸡鸣鸟唱,有笑声。这时候,我们就吆五喝六,扛上用桑树条作的鱼竿。母亲们总是在后面追着嘱咐:不要玩水噢!我们甜甜地应,母亲就笑了。那河水是清清亮亮的啊,我们扔下饵,就屏住呼吸,看鱼们在我们的钓鱼钩旁边游来,游去,它们却总是不咬钩。现在想来,我们那时候是太激迫了,总是缺乏耐心。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体验这种心情了。今年春节我回到乡下的老家,那条河已经干枯了。母亲叹着气说,一切可不按人的意思办呢。我知道母亲很伤心,因为钱,妹妹念完高中就不得不放弃她热爱的读书生活去广东打工。我想安慰母亲,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了供我读大学,父亲和母亲已经倾其所有了,他们需要的回报大概就是我的成材,还有孝顺。而我每次回家总是来去匆匆,居然没有时间陪他们,多年了,很多年了。在这些年中,奶奶、二叔公、二奶奶、幺姥爷都去世了,他们死的时候我从未回过家,原因总会很多的。他们的坟就在我家的房后,高高的耸立着,“他们在看着你长呢。”这是在我和母亲去上坟的时候,母亲指着那些坟墓对我说的,可是那些慈爱的面孔都永远地消逝了啊。我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侄儿却跟在我们身后甜甜地跑,他只知道,跟着眼前的这位伯父,总会得到一些意外的零食或者礼物。现在,他已克服了初见我的腼腆,像个跟屁虫了。 我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可没有如此的幸运。为了得到一点零食,我们常常到邻居家里干活,所以在家里我们都出奇的懒。而我们的父母都纵容我们,别的孩子到家里来玩,他们就能够找出些事儿来,喂喂鸡呀、拿拿锄头扁担什么的,于是我们就能分享到那些久违的零食了。煎豆啊,薯条啊什么的,很少,所以很能吸引人。 我们的玩具也是大人用木头做成的,他们可做不出手枪大刀(像《小兵张嘎》里的那种),唯一的是名叫“牛儿”的那种,现在市场上已经有卖了,五毛钱一个,便宜得很,名字叫陀螺。 大人们是很少在家的,地里的、田里的,他们有忙不完的活,而我们呢,一个陀螺就伴着度过了整个童年。如果玩累了,我们就脱下身上唯一的一件绒衣,已经穿了一冬了,衣服上到处是虱子,在阳光下慢慢地爬。我还记得有一个绰号叫“灰鸡婆”的,用一只装过药水的拇指大的瓶子来装它们,有一次居然有满满的的一瓶。这时候侄儿却吵着要虱子来玩,我和母亲都哭笑不得。现在,侄儿已经无法想象他的叔伯们的童年了,那时候,一到晚上,母亲就会脱下我们的内衣,在油灯下一只一只地捉,有时候她也在灯下烧那些还未孵化的虱蛋,有哔哔啵啵的响声。现在,母亲的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年青时她纳的鞋在村里是最有名的。 如果下雨,全家人就会聚集在家里,大人们看着春天的雨像乳汁滋润大地,万物复苏,来年又有好收成了,所以他们都能显示出少有的大度,“山戴帽,好睡觉”,他们说。母亲就忙着炒豆子,有时候也和面,做些我们很少能吃到的花样食品,她嘴里说着“落雨淅淅,好煮东西”,掩饰不住享受天伦之乐的喜悦,父亲这时也笑呵呵地来帮忙。这是我们一年中笑声最多的日子了。而现在呢?街上的小零食已经十分丰盛了,精致又便宜,所以母亲再也不做了。可惜笑声也因此少了许多。 过完春节,转眼又是返校的日子,母亲就期期艾艾地哭出了声来。父亲却不声不响地收拾我的行李,在厨房里煮荷包蛋,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这时是夜里三点,我们还要走好几里山路,到镇上赶早上五点钟的班车。到车站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母亲一个劲儿嘱咐我注意身体,父亲却怅然地站在路灯下不吭声。当车开动的时候,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眼眶涌了出来。我的亲人哎。我的故乡!我能说什么呢? 来到学校,又开始过那种简单有序的生活,像一个城里人一样体面地在大街小巷里转悠,说黄色笑话,打麻将,或者酗酒。只有夜深人静,夜深人静啊,翻开了书本,我才突然感觉到雨是淅淅沥沥的,是春天的雨,听说这几天就立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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