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冰冷的下雪天/你关怀的絮语如同阳光般温暖了/我常年 积雪的心田/我真的笑着哭了/就在那个瞬间/用尽了我一生一世的眷 恋…… 读着自己去年冬天写下的这首小诗,佩的心依然会感到隐隐灼痛。 在许多个难眠的夜晚,当她再一次从梦中哭醒,那些已随季节逝去的 几页缺角少字的片断便被拣拾起在心中拼凑出一段完整而美好的记忆。 那个温暖了她整整一季的冬天,和那个名叫裴的男孩。佩和裴,两个 多么相近的名字,是网络让两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成为了最贴己的知 音。每天他们隔着千万里传递着问候呵护着彼此。在北国的漫天大雪 中,在每一个如水的深夜,她会很安心地将自己的心完全包裹进他的 宽厚胸膛里,即使在暖气经常不稳的房间里也感觉不到寒气的侵袭。 是他用自己无私的关怀温润了女孩在异乡的冰凉的睡眠。 裴是北方人,有着惯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豪情,很早就只身背 起行囊四处流浪,行居不定。他们相识的时候他正在一家南方大都市 的电脑公司里干着一份程序员的苦差事。他给她寄来的一张照片是自 己埋头伏案时的背影,有点悲壮。那是一个同事趁他不注意时摄下的。 他之所以给她看这张照片因为它很真实,真实地反应了他目前的生活 状态。他形容自己经常是胡子拉喳穿着拖鞋头发凌乱满眼血丝,为了 生存他不得不暗无天日地熬夜写下那些长长的数据,不得不透支着自 己年轻的生命。完了,他还神秘地补充一句,之所以没有让她看正面 是为了等到见面时好给她一份意外的惊喜。 佩出生在轻烟淡水的江南,十八岁起独自一人来到北方上大学, 毕业后在一家网络公司当内容编辑。她总是故意坏坏地在他面前炫耀 自己可以如何穿着休闲皮鞋宽松外套外加一杯珍珠奶茶而无须忍受熬 夜的艰辛。但她经常为能等到他和他说上几句话而在办公室里逗留到 深夜。初初涉世又独自漂泊在外的女孩难免会受些委屈,于是网络那 端的裴便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时内向拘谨的佩才 会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及地畅所欲言。是他的爱让她把心中那扇孤独 的窗儿敲开,在浩瀚的网络世界里共享那一空星与月的交融。 每次当他向她描绘南方的温暖阳光和亚热带气息时,就会格外勾 起女孩想家的那份煎熬。她说:“我们家乡盛产板栗。每年天气转凉 的时候外婆都会包板栗粽子给我吃。”他故作流口水状,一边在键盘 上飞快地敲打,做出一个比特清水粽让她解谗。他说“可惜呀,画饼 充不了饥。如果有机会能和你一起回去江南老家,我可以尝尝你亲手 包的粽子吗?”“当然可以!”“等过完这个冬天,等我攒下足够的 钱,我就可以辞去这份该死的苦差,带你回到让你梦牵魂系的江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好象很严肃,“到时候你可不许溜呀,家中的老 父老母还盼望着我能给他们领一个丑媳妇回去呢。呵呵……”她嘴里 嗔怪着他的胡乱说话,心中却早已默许了这个幸福的承诺。有朝一日 能跟随他一起回去江南,让他尝尝自己亲手包的粽子便成了女孩心中 最甜蜜的期盼和梦想。不过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连粽子的蘖叶都扎不 起,她包的粽子好多都没有棱角。 网络是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不久,佩工作的那个网站由于融资不 到位,公司需要大批裁员,而像她那样的一线编辑自然是首当其冲,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纸解聘书就将她从一个令人羡慕的IT白领 沦落到几乎需要人接济的地步。工作不久又不善理财的她是没有多少 积蓄的。他得知情况后不管她愿不愿意,每个月都汇来钱帮她度过这 个“经济危机”。为此他熬夜的时间更长了,每次在电话那端传来的 声音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睡眠不足的沙哑。但他依然会在每天清晨入 睡前打电话叮嘱她别忘了吃早点,北方的冬天刺骨冰冷,外出前一定 要做好保暖工作。 整个冬天就是这样在男孩的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度过的。当天空飘 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距离约定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佩已经可以将 粽子包出十分扎实又好看的棱角。她开始设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猜想着裴的尊容将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然而正当一个冬天的期盼即将成为现实的前夕,男孩却突然失去 了踪影,没有一句告别。仿佛从来就未曾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女孩 发了疯似地四处寻找,给他写去无数封电子信,却都如石沉大海。她 后悔自己每次都只安心等待他来关心自己却从未问起过他住在哪儿, 怎样与之联系。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需要知道那些,可是这一刻她真 的感到彷徨无依。原来那个叫作裴的男孩已经在她的生命里占据了如 此重要的位置。 日子静静地一页一页翻过。很快冬近了,冬的色彩又浓了。岁月 始终煎熬着女孩未变的思念。她深信曾经美好的誓言不会如同那些冬 天路上的落叶般无声地腐去。终于他又有了消息。在一个静谧的冬夜, 和他们曾经在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冬天夜晚一样。 “好久不见,佩,你还好吗?”在那一刹那,女孩简直无法抑制 心中狂乱的激动。她想斥责他,问他为何不说一句告别的话就消失得 无影无踪。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我很好。”语气是拒人千里的冰 冷。“佩,你来好吗?我想见你!” 在约定的那个位置,佩远远就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曾温习 了无数次,也猜想了无数次的背影。还是带着点历尽沧桑的悲壮,只 是比照片上的更加瘦削了。也许是感觉到了背后凝视的目光,那个背 影转过身来。一张十分清矍英俊的脸,带着温和的微笑。没有拉喳的 胡子,也没有凌乱的头发,领带周正下巴刮得雪青雪青的。她在心里 暗暗嘲笑他的过分慎重。 “佩,你的来信我都收到了。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向你说声对不 起。恐怕我无法实践自己的诺言了,因为有人比你更需要我的照顾。” 不远处的一个的女子正盯着她看。“是她吗?”“嗯。”他也瞥了一 下那个女子,语气有点干涩。“很好的女孩子,希望你不要再辜负人 家对你的信任。”她忿忿地说,话里有话。“祝福我们吧,我知道你 会的!”男孩依旧那么温和地微笑着,却盯着面前的一杯茶水,不敢 正视她的眼睛。“对不起,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她拿出一个鼓鼓 囊囊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这是你借给我的钱。无论无何我还是要谢 谢你曾经给予过我的帮助。再见!”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男孩温和的笑容在茶水的氤氲中模糊了。坐在不远处的女子走过 来,轻声地问:“哥,要我把轮椅推过来吗?”“不,帮我把拐杖拿 来,我想自己走。”在旁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的目光中,男孩拄着拐杖 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没有告诉女孩,就在那个冬天,那个早晨他在去往邮局的途中, 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从他的双腿上碾过。如果不是为了急着汇钱给 她,如果不是在这之前他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这场事故也许可以 避免。他在医院里昏睡了三天三夜,才从死亡边缘把命捡回,却从此 无法站起。也许这一辈子都将与轮椅为伴。 “我一定要站起来走路!”他暗暗咬紧了牙关,挪动着笨拙沉重 的步伐。搀扶着他的小妹显然已经快支持不住他高大的身躯,好几次 都差点摔倒。 “让我来!”那么熟悉的声音!男孩抬起头来,女孩正微笑地就 站在他的面前,眼里噙着泪花。这一刻他几乎要眩晕,她温暖有力的 双手及时牢牢扶住了他。“裴,回家吧。我的粽子已经想了你一个冬 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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