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起吃午餐。费里茨一大早就开车去了鹿特丹,在那里转乘火车去柏林,他的公司在那边有一笔债券贷款业务,他必须回去处理一下。他原打算下个星期六乘到弗莱辛的邮车返回,可星期五他就出人意料地回来了,甚至没有先去阿姆斯特丹,而是直接回到了维勒。他从边境打来电报,让吉米去弗莱辛接他。于是我们推迟了午餐,等他回来一起吃。他显得非常焦虑不安,平时他可是个难得会为什么事情担心的人,我们都感到奇怪,是什么使他如此紧张。他在火车上已吃过午餐,所以只要了一杯咖啡。我们一边吃牛排,一边听他讲述他的经历。 “柏林真是一场噩梦,”他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我料到那里的情况会有所变化,但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你是说那个叫阿道夫?希特勒的家伙将会掌权吗?” “将会掌权?上帝啊,他已经掌权了。再也没有反对派了。共和国气数已尽,虽然共和国从未真正有过生命力,但现在就连最后的一点生命火花也被扑灭了。当然,政府还在,但毫无实际意义,就像一棵空心的老树,只要一阵风就会把它刮倒。而那个希特勒已经不只是一阵风了,他已经是一场风暴,不久还会变成飓风,从地狱刮来的飓风!” “但我敢肯定,”露西娅说道,她是来听最新消息的,“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法国和英国绝不会让他上台取代政府的!” “法国和英国不会动一根指头,”费里茨回答说,“法国不可能做任何事情。而且,法国指什么?哪个法国?几星期前我就说过,以前的法国已不复存在了。今天的法国仿佛就是一个由成千上万个目光短浅、心胸狭窄、蠢笨无能的花生贩子经营的大铺子。他们仍在做的一点点生意也是在吃过6道菜的午饭、喝过3杯本尼迪克特甜酒、给女友打完电话约定晚餐地点之间抽空进行的。法国的土兵们个个破衣褴衫,装备不足,如果明天爆发战争,法国连50架能飞上天的飞机都没有。法国肯定会投降,即使参加战斗,也将在几星期内被打败。亲爱的露西娅,忘了你敬爱的法国吧。我很抱歉伤了你的感情,但‘英雄的’法国已不再是让德国人担心的力量了。法国人民仍在为他们的民主摇旗呐喊,但那所谓的民主早已被出卖,没有人再相信它了。” “那么英国会持什么态度呢?”吉米问道,她一直以为今天的英国仍是拉迪亚德?吉卜林笔下的大英帝国,“英国肯定不会让德国发动另一场战争!” “我亲爱的詹姆士,只要不打仗,英国的当权者们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妥协。那个总是带着雨伞的老糊涂虫(据说他将就任下届首相),是个目光短浅、眼界狭隘的小市民。他和他父亲靠卖铜钉发了财,于是张伯伦一家开始收到显贵们的邀请,对于伯明翰的这位铁器商来说可是非同小可。每晚上床之前,那老家伙总是要检查一下床底下,看有没有布尔什维克分子。在这个世界上,他和他的同伙们最害怕的就是布尔什维克分子。他们希望,只要用正确的方法(他们自称的)对付纳粹分子,他们会转向东方去掐断邪恶的俄国人的脖子。这样英国就不必亲自动手,可以继续积累他们的财富了,同时工党可以继续扮演它应该扮演的角色,资本仍集中在上等阶层手中,劳动阶级仍听从上层阶级的摆布。” 我觉得该我说几句了。 “那么美国呢?”我问道。 “这个问题,”费里茨回答说权。你怎样看?” “我确实说不好。” “你应该比我更有发言 “有过20年前的经历,美国还愿意介入欧洲的事务吗?” “好像不太可能。” “这就又回到了我刚才说的话题上。如果希特勒下决心篡夺德国的权力,没有人会出来阻止他。伦敦和巴黎或许会写几封信,表示愤怒,接下来便会对他们的国民们说:他们决定接受这一无法避免的事实,人们不能指望永远控制像德国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午饭时,法国人则会大吃一顿,英国人可能吃得不好,但他们都会喝很多的酒,而此时的希特勒会啃着胡萝卜命令他的人再制造上千架的飞机和成倍的坦 “真有这么严重吗?” “看了柏林发生的一切后,我只能说也许会更糟。“这就是你提前一天赶回来的原因吗?”吉米问。 “是的,当然也为我的生意。我们在德国的投资已经石沉大海,永远无法收回了。但我回来的主要原因还是想让吉米和亨德里克明智些,不要再等了。亨德里克写了、说了太多使我们的小阿道夫不高兴的话,这会有危险的。别忘了我们的小阿道夫可不是那种健忘的人。” “你什么意思?”吉米本能地抱起小努德尔,好像要保护他免受伤害似的,“难道要我们今晚就打点行李离开这里!” “当然不是!小阿道夫还要些时间才能搞到他要的飞机、坦克和潜水艇。这期间德国人是不会冒险行事的,他们当然明白,他们承受不住再来一个凡尔赛条约。在发起攻势之前,他们至少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来准备所需的东西。我了解你们对维勒的感情,但恐怕大家在这里住不长了。一旦纳粹分子占领荷兰,大家不会再有机会过好日子了。他们会占领荷兰的——根据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荷兰人从未伤害过他们?” “老天,别说傻话了。纳粹分子才不会考虑这些细节呢。他们早已把‘道德’这个词从他们的新词典中删除了。他们需要弗莱辛以达到进攻英国的目的,并把维勒改建成空军基地。我亲爱的朋友,一个粗脖子的纳粹分子将住进你们的房子。当我们去米德尔堡经过墓地时会冲你们挥手哀叹道:‘他们都躺在这儿!太可怕了。他们是多么好的人啊!要是他们能及时离开该多好呀!’” “也许你是对的,但这让我们很为难。你认为我们该怎么 办——逃走吗?” “当然不是。但你不是对我说,你的出版商希望你能去美国一趟,参与你的《伦勃朗的人生苦旅》的出版发行。为何不现在就动身去美国呆上几个星期?吉米留在这儿收拾行装,希特勒至少还需要两年的准备时间,这期间吉米会很安全的,你也会很安全的,但你必须承认我们在维勒的美好时光结束了。现在还用不着着急,但我们应该面对现实,为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做好准备,直到躲过这场横扫欧洲的风暴。” 、÷ “可是你怎么办?你认为我会离开你独自到美国去?你留在这里,我在美国能过得愉快吗?” “谢谢你的关心,我知道你是诚心诚意的。当然,我也许有些过于悲观了,但看到上周发生的那些事件以后,我不认为有谁会比我更乐观。不用为我担心,我不写书,不是公众关注的人物。我开我的铺子、抽我的烟斗、看我的报纸、开车带米莉和孩子去兜风。但我也要做些准备,一回到阿姆斯特丹就会把我的钱妥善处理好,任何纳粹分子也别想得到它。如果我将来到美国找你们,也不至于把你们吃穷了。 “我完全可以留在这里,我也不是让你们逃走,你和吉米都不是那种人。只是,美国那边既然需要你去一趟谈出书的事,你干吗不安排一次旅行呢?圣诞节之前到达纽约,2月份就可以返回维勒了。那时我们仍可以继续我们的聚会。这期间我们能多了解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我们在维勒可以一直呆到希特勒开战。一旦战争打起来,我们立即乘船去英国。从弗莱辛乘船用不了5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英国。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甚至可以在纳粹到达米德尔堡时乘海因的渔船离开。 “话虽伤感,但请不要自逞英雄,你们不可能单枪匹马地与希特勒较量,英国和法国也不会动手阻止他。我知道你想继续同希特勒战斗,但当他将子弹射入你们的身体后,你们还能战斗吗?离开一段时间,去做你的出版商要你做的事情吧,回来后我们再举行聚会。再过两三年,等那个穿褐色长靴的小个子确实对英国和美国发起进攻(这是他一生的梦想)时你就锁上前门,吉米抱着小努德尔,我们大家就在纽约相见吧。但现在要习惯接受一个事实,即我们在维勒快乐的时光就要结束了,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快乐日子也将要结束了。协约国在上次大战结束时犯了一个错误。但现在已为时太晚了,我们对此应该理智一些,欧洲的命运已注定。快去美国吧,立即就走,早去早回。另外问一下,下星期六你邀请谁来做客?” “又是一个美国人,希望你不会介意!” “一点儿也不。他们向来都是我们最欢迎的客人。老本杰明?富兰克林真是棒极了,他和那些孩子们相处得非常好。我也永远忘不了乔治?华盛顿!真希望此时此刻能有些像他们那样的人,来取代这里的某些——三流的毫无想象力的平庸市侩的五金店主和股票投机商,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洪水来了,我能保住自己宝贵的性命吗?’噢,对了,你刚才说的下一位客人是谁?” “我想他大概算得上是最伟大的美国人了。” “那一定是你的老朋友杰斐逊先生了,他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已开始撰写他的生平简介了,大概明天晚上就能写完,可要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不必写了,我对他非常了解。 “怎么会呢?” “去年春天你送给过我一本有关他的书,作者是你的一个朋友——叫诺克或者别的什么。” “哦,想起来了。那就用不着我来向你作介绍了。” “用不着了,那本书正巧在我家里,今晚可以再看一遍。” 为杰斐逊准备晚宴必须精心安排。虽说这位杰出的弗吉尼亚人进入总统府后,免除了一切形式上的繁文缛节。比如他取消了行政长官的“阁下”头衔,要求在给高级官员的信函中不必使用“尊贵的”这类抬头,甚至不主张在给普通官员的书信中使用“先生”这个字眼。但是,他对自己的日常生活方式却很讲究。他从不抽烟,也不喝烈性酒,即使在这个18世纪末很流行喝烈性酒的殖民地,他也滴酒不沾。然而,他却是个鉴别酒的专家。至于在饮食方面,帕特里克?亨利对他的描述 相当确切:他在国外呆的太久了,已不再吃得惯家乡的菜肴,而更喜欢旧大陆精美的饮食。 帕特里克?亨利在说这句众人皆知的话时可能只想跟他开个玩笑或讥讽他一下,但杰斐逊身上有某种品质令亨利这样的民主党人(准确地讲,就是那些手不离威士忌酒和鼻烟壶的人)感到不快。无论这位蒙蒂塞洛的主人在个人情趣和行为举止上表现得多么不羁,人们总能感觉到这位来自弗吉尼亚的人在智力和精神上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他总是表现得最为突出。 事实上,一些与杰斐逊具有同等社会声望的人对此颇有微词。例如,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与其在华盛顿内 阁中共事时就非常不喜欢他。但杰斐逊是“坦率晚宴邀请托马斯?杰斐逊的”,汉密尔顿则称不上。也许这样来解释存在于两位能力过人的人之间的使他们无法合作的对立有些过于赤裸。我认为这应该是他们彼此憎恨的根源:他们各自具有同样的出类拔萃的才能。但是,杰斐逊明显地胜过他的同事,因此他可以坦然地、平等地对待他们。相反汉密尔顿则必须摆出一副他实际上感觉不到的优越感,抛开他的苏格兰血统不说,这使他像个上错了学校的传统英国绅士。 这一点可能也是很多牧师憎恨杰斐逊的原因。他们一直称杰斐逊为无神论者、异教徒和国教的敌人。牧师们的这三项指控中最后一项可能是正确的。杰斐逊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暴政,不管是左倾、右倾还是中间派的,他不能接受那种他所谓的 “国教政府”,而希望将官方对公民私人生活的介入降到最低限度。他把人与神的关系视为纯粹的个人与其缔造者之间的事务。他更相信实际行动,而不只是善意的言辞。他曾不止一次说过:一个人是否是基督的真正信徒,取决于他的行动,而不取决于他礼拜天去教堂所带的圣经的大小和念祷文时的热诚。 杰斐逊不喜欢也不信任人们之间的辩论。“没有人会因为 辩论而改变他的看法,”他常说,“人们通过自己的思考、阅读和消化,可能会改变观点,但辩论是浪费时间,因为人们根本无法说服持不同见解的人。” 他憎恶宗教争论。他个人与万能的上帝的关系是那样的简单,当时几乎没有人能接受或理解他的观点。他认为我们应该像绅士对绅士那样直面上帝,同他交谈。他的这种观点很难为18世纪中期的牧师和平民们所接受,当时那个地区的整体教育水平如同南方一样低下。 1823年,80岁的杰斐逊决定他必须明确地表明他对宗教的态度。在这之前,他从未理会过那些针对他的无休止的侮辱和中伤,因为他拒绝支持当时所谓的“圣事”。但如今,他意识到他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了,于是他用不到一百个字对自己的信仰作了阐述: “我是一个基督徒,”他写道,“正因为基督要求每个人都追随他,我诚挚地拥戴他的教义,而不是任何别的什么。我把人的一切优点归功于主,相信这也正是主所要求的。”为了使他的儿孙们彻底了解耶稣的教诲,他收集了《新约全书》中所有关于伦理道德的教义,您可以在那本叫做《杰斐逊的圣经》的书中看到,如果您有幸搞到过这本书的话。 这些无疑是些很有趣的话题,但好像与我们拿什么来招待杰斐逊没什么关系。几个月前我就料到可能会有幸请杰斐逊来做客,因此写信给一位老朋友,她是杰斐逊的姐姐玛莎的后代,玛莎的丈夫达布尼?卡尔是杰斐逊最要好的朋友。这位女士不仅从她的堂祖父那里继承了一把安乐椅——很可爱的椅子,我坐进去正合适,因为杰斐逊的身高也是6英尺2英寸——而且还继承了他的理智、魅力和智慧。她告诉我她的汤姆祖父最喜欢的食谱,其中一道是蛋奶粟米软糕,我们曾用它款待过不少客人,其配方是: 1杯黄玉米粉 1夸脱牛奶 2个鸡蛋 3/4茶匙的盐 3/4汤匙的糖 1汤匙黄油 把牛奶倒进烧热的双层蒸锅里,待牛奶滚烫后,将配料均匀地撒入锅内,不停地搅拌,直到汤变稠,烧一个小时。然后将鸡蛋打进去搅匀,再放进黄油搅拌。用烤盘盛好,放在烤箱(400度)里烤30分钟待其变成深黄色。 然而宴会上只有蛋奶粟米软糕当然是不够的,还需要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所以我得去米德尔堡看看有没有人会做蛋奶饼。荷兰的蛋奶饼与美国的不同,更薄、味道更好,我想在11 点左右正餐用过几小时后,上加了糖和桂皮的热蛋奶饼,定会使杰斐逊感到仿佛又回到了弗吉尼亚。我让吉米去米德尔堡的阿布迪,向那里的人打听一下,看是否能找到一位烤蛋奶饼的厨师。我自己整个上午都呆在乔的厨房里,一边看她做果仁平口鳃,一边设计着衬托蛋奶粟米软糕的菜谱。 鉴于杰斐逊一直对便宜的大众食品感兴趣,我想可以先从卡美拉尼汤开始,里面有通心粉和帕尔马干酪,然后上鲑鱼排,吃鲑鱼需要配上等马德拉白葡萄酒,在米德尔堡可以买到这种酒。与鲑鱼排一起上的还有煮荷兰小土豆。另外,我想用鸭子做主菜。我总觉得铁钎烤鸭——用明火烧制——是做鸭子的最好方法。乔可以在鸭肚子里填上栗子、蘑菇以及杰斐逊最喜欢吃的那种橄榄。 就着鸭子一起吃的是蛋奶粟米软糕而不是土豆(地道的荷兰人从汤到饭后甜点的每道菜都配有土豆)。没有准备别的蔬菜,只准备了一大碗浇了用龙篙醋调制的法国沙拉汁的生菜。此外每人一个煮透的鸡蛋,用韭葱代替常用的洋葱。 我定了掺有波尔图葡萄酒的热意大利蛋黄酱做饭后甜点,很清淡,正合杰斐逊喜欢清淡食物的口味。饭后我们不准备给前总统上威士忌(他憎恨威土忌)或其他的葡萄酒,而是给他准备了一杯斯莱姆普。过去他在低地国家为他建立的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寻求急需的财政贷款时,肯定常喝这种饮料。 我年轻时,斯莱姆普是一种冬天里很流行的饮料。寒夜里我们常喝这种饮料,外出滑冰时更是离不开它。冰封的雪地上搭起很多“斯莱姆普帐篷”,上面飘动着荷兰国旗。正因为它是不含酒精的饮料,我们可以成桶成桶地喝。 现代烹饪书里已找不到斯莱姆普的配方了,于是我去请教露西娅。在提供有关祖辈烹调资料方面,她是不会让你失望的。露西娅让我稍等一会儿,走进起居室,很快便拿着斯莱姆普的配方出来了。她记得在她曾祖母写的烹饪书上见过这种配方。这本书写于1746年,当时人们认为了不起的妇女就必须具备非凡的厨艺。露西娅抄了一份给我,上面写着:2夸脱牛奶 1撮藏红花 1汤匙菜叶 8个丁香3英寸长的肉桂枝1撮豆蔻皮 1/6磅糖 2汤匙玉米粉 把所有香料和茶叶放在一个普通茶袋大小的袋子里。把袋子放在牛奶里慢慢地煮,不时用两把叉子夹住香料袋,挤出香料汁。大约半小时后加入玉米粉和糖,文火煨5分钟后,便可以用茶杯盛给客人喝了。 当然,杰斐逊本人可能会讨厌这种混合饮料,但这种饮料很容易制作又比烈性酒便宜,他无疑会有兴趣把这种饮料介绍给他的那些弗吉尼亚的邻居们,以使他们不再去碰酿酒厂制造出来的那些危险饮料。我估计,他后半生一直在寻找类似的替代物,但却一直没有找到。 款待像托马斯?杰斐逊这样有着广泛兴趣的客人,音乐的安排需要认真仔细地考虑。我们的客人在那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使一支胳膊永远僵直之前,曾是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即使在停止拉小提琴以后,他也一直没有失去对音乐的热爱。他订购了伦敦和巴黎出版的最好的乐曲,并对小提琴和钢琴的最新发展动态了如指掌。对过去的音乐他了解多少呢?他是否知道巴赫和韩德尔?还有那些17世纪伟大的意大利音乐家们?我认为他对此有所了解。因此,准备让海因首先播放巴赫的经文歌《耶稣,我的朋友》,继而是韩德尔的《水上音乐》的头两张唱盘,然后是卡尔?冯?迪特斯多夫的A大调第六弦乐四重奏的第一乐章,以及海顿的《创世记》中的《天堂的诉说》。 据我所知他不可能听过很多管弦乐。即使在今天,那个世界上最伟大国家的政府仍然认为没有必要支持交响乐队,而把它留给私人去创办。因此,我想接下来安排一些简单的曲子也许更明智,如巴赫的意大利协奏曲中的某些部分和他的D大调托卡塔的第一部分;海顿的升C小调小步舞曲以及卡斯塔内塔演奏的巴赫的半音节幻想曲和她自己的收于《平均率钢琴曲集》中的三支短曲,她不久前刚把这些曲子寄给我。 如果可能我一定要让我们的客人谈谈把音乐作为社会福利建设的内容这个话题。我记得,杰斐逊是惟一一个认为音乐不仅仅是圣歌和“我在铁路上工作”这样的儿童歌曲的美国总统。能了解一点他关于这方面的看法一定非常有趣。 我并不认为杰斐逊先生会以某种引人注目的方式出现在我们这里。我想他会骑马来,事实的确如此。他骑着一匹漂亮的弗吉尼亚母马来了,下马后他仔细地检查了他的马。 “路上积雪很厚,”他解释说,“它滑倒了好几次,但我想它没有受伤。我注意到你安排了马童来照看它。”(我事先安排了本地马房的马夫7点钟到费里茨家。)“你考虑真周到。你怎么知道我会骑马来呢?” “我记得1801年3月4日这一天。”我回答说。 “哦,发生在我就职典礼上那件可笑的事情!事实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我不是骑马去的,我是步行去的。步行更安全。 当然我可以坐马车去,但想到泥泞的宾夕法尼亚大道,我看步行是更聪明的选择,而且我也需要锻炼。以后我更需要锻炼,因为做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可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你永远不能做自己时间的主人,正当你准备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时,准有某个讨厌鬼闯进来,你还必须得接见他。他保证只占用你5分钟的时间,可他一呆就是5个小时!最后,你并没有因他的到来而增长了知识,却失去了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你能肯定他们知道怎样照看我的马吗?我非常珍爱它。” “亲爱的先生,这里的人照料马匹已有300年的历史了,您根本不用担心。现在请进屋吧,天很冷,骑了这么远的路您一定累了。” 伊拉斯漠和费里茨正等着我们,我们(受上星期聚会的鼓舞)冒昧地邀请了露西娅和吉米。我知道吉米一定会引起前总统的注意,因为她对数字极有天赋,偏好了解事实,看问题实际是她最突出的特点。而在露西娅的身上处处可见18世纪的 印迹,这会使杰斐逊想起一生中围绕在他周围的迷人女士们。 露西娅甚至与他爱戴的玛莎有某些相似之处(至少我这样认为)。这点我完全猜对了。就在我们入席之前,杰斐逊温柔地拉着露西娅的手说:“夫人,能与您坐在一起使我感到不胜荣幸。您让我想起一个人,对我来说她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您微笑时很像玛莎。您的祖先里有没有人来自韦兰斯家族?” “非常遗憾,”露西娅答道,“我的家族里不是荷兰人就是法国人,我没有一滴英国血统。” “能遇到您是我最大的荣幸。”他以极优美文雅的动作引她入座,这使我完全理解了举止欠雅的亚当斯家族成员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他,为什么会指责他带有所谓的“贵族习气”。 从社交角度看,蒙蒂塞洛的主人和昆西的政客从未互相理解过。虽然他们常能抛开个人恩怨一起为共和国的总体利益而工作,但诸如彼此邀请共进晚餐之类的事,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们都会尽量避免的。 我们的客人对乔的泽兰服装很感兴趣。他请露西娅详细地告诉他怎样穿这种服装。 “正确的穿法要用38个别针才能穿上它。”露西娅告诉他。 “38个别针!每天早上!这不很浪费时间、很不实际吗?” “没比这更不实际的了。”露西娅同意道。 “那为什么妇女还继续穿这种衣服呢?” “阁下应该知道为什么。”露西娅回答说。 “夫人可以叫我杰斐逊先生。’’ “先生,我知道您会允许我称呼您先生,可我自己不允许。 “这很荒唐!为什么不可以呢?” “阁下看见那边墙上的伦勃朗刻像了吗?” “看见了,夫人。” “如果用纸板做画框会是什么效果?” “恐怕不太好,我觉得现在的这个画框恰到好处。” “阁下已经得到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露西娅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仍称呼您‘阁下’,因为它是适合您的画框,也是为什么这里的姑娘们还穿这种不方便的服装的原因。” “这服装使姑娘们美丽动人,夫人是在向我暗示这一点吧?” “阁下像读书一样读出了我的心思。” “一本令人愉快的书,露西娅夫人,装帧恰到好处。” “谢谢,托马斯先生。” “祝您健康,露西娅夫人。” “谢谢,托马斯先生,也祝您健康。” 露西娅让杰斐逊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不仅如此,他还非常高兴能认识伊拉斯谟。杰斐逊在大学时就读过伊拉斯谟的《对话集》和《愚人颂》。他和吉米则很快就热烈地讨论起公制的问题,然而,两人没谈多久就一致认为,美国在法国大革命后没有及时采用公制而是继续沿用繁琐的英国老制式是犯了个错误。杰斐逊评述说,公制是由革命党人发明的这一事实就足已使所谓真正的爱国者们对此产生怀疑,当时他们日夜祈祷 希望巴黎那些邪恶的弑君者们被彻底打败。 这位《独立宣言》的起草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我们理想的客人,其原因在于他是我们遇见过的观察力最敏锐的人。任何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绝对逃不过。他立即对汤里的通心粉发表了议论,由此我们讨论的话题转到了如何使贫困的人有足够的食品,特别是在那些落后的边境地区。那些地方食品单一到了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鸭子填料中的橄榄使他开始讲述他在弗吉尼亚自己的庄园里如何种植橄榄树。蘑菇则使他对那些在饮食上持保守态度的人表示遗憾,这种保守态度限制他们食用谷物和水果的种类,但无论从什么观点看,食用尽可能多的谷物和水果对人都是非常有益的,问题是他们必须克服自己愚蠢的偏见。 “比如说大米吧,”他说,“就很有营养价值。我一生都在对大米进行试验。既然能在波河河谷种植大米,也就应该能在弗吉尼亚、佐治亚和肯塔基种植。但我们的人不吃大米,他们宁愿挨饿也不吃。再比如法国苣荚菜,我引进这种蔬菜想取代生菜,因为生菜在我们这种炎热的气候里长得不好,结果却令人失望。我尽力劝说农场主在他们的庄园里种点苣荬菜,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拒绝了。生来自由的美国人不要‘洋饲料’。 “还有甘蓝——是花椰菜的极好替代品。我在蒙蒂塞洛种了一些,可我的邻居们从来不碰它们。在意大利,通心粉是那些人口多、买不起别的食品的家庭的主食。可是,连我那个时代里最穷的劳工都不吃这东西。再想想看我们能够酿多少葡萄酒呀!按我的想法,葡萄酒应是生活必需品中的一种,也是威土忌这种毒品的解毒药。可恨的威士忌杀死了多少年轻人,比我们经历的任何一次战争都要多。我常请邻居们参观我的葡萄园,然而他们回家后却又建起了另一个威士忌酿造厂。 “还有,我一直努力介绍一种实用而方便的民主。这种民主包括平等权利和不享有特权。这对我们的土地很有好处。如果我们确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小块土地的话,我坚信这种民主一定能产生好的效果,因为这是实施任何形式的民主的惟一有效的方法。给每个人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就等于交给他们一份对社会的责任感。 “看看英国和法国的那些大城市!在欧洲时,每个大城市我都去过了。我在许多城市都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仔细地研究它们。百分之九十的市民都一无所有,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对那百分之十的人,以及整个国家的事情感兴趣呢?而一旦你给他们几英亩——或者更少——他们能称之为是自己的土地,他们会愿意为它而劳作、为它而奋斗,甚至为它去死。我尽力想说服议员们接受这种观点,可每当我提及此事时,他们总是似笑非笑地请我原谅,说必须去赴个重要的约会,便走开了,下次再见到他们时已是一个星期以后了。” 说到这儿杰斐逊先生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向露西娅说:“我的谈话曾使可怜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先生感到厌烦,亲爱的夫人,恐怕这些话题也使您厌烦了。” 露西娅微笑着对他说:“想不起来是阁下刚才告诉过我,还是从昨晚上主人借给我的那本书里读到过,您不喜欢汉密尔顿先生。” “您又赢了,夫人。请原谅我的笨拙。您知道我现在疏于练习,已经很久不参加那些有趣的舌战了。现在,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提议干一杯。” 我起身对他说:“如果先生不介意,应该是我而不是您提议干这一杯。但我想干杯的意义是一样的,因此,由谁来提议无关紧要。” 举起酒杯说道:“为您所缔造的国家干杯,先生。但愿有一天它会建成您所希望的那样——一座公正和公平的灯塔,指引人类到达更美好的明天。” 杰斐逊向我微微笑点头致谢。沉默片刻后,他很快调整好了思路。 “感谢你美好的祝愿,我亲爱的公民,”他说道,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以我最崇高的敬意为你的祖国干杯。她 教给了我很多东西,至今我仍感到没有比作为我们敬爱的共和国的公民更光荣的事了。我感谢你,从心底里感谢你。刚才你说我帮助缔造了一个国家并希望这个国家将成为公正和正义的指路灯塔。我注意到你使用了虚拟式。请允许我稍作改动,让我把坚定的信念表达为不久之后的实际行动。就说到这里吧,我好像又在议会作演讲了。你们知道,我不赞成长篇演讲。那是在浪费时间,不解决任何问题。所以余下的时间,我请大家记住:上帝给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愉快 ——我们所有的人! “进门时,你说特意为我准备了些音乐,如果女士们不介意,是否能让我一饱耳福呢?” 以往的晚宴上我们都是首先播放音乐,以打破开始时的拘谨气氛,让客人们感到轻松。但今晚的谈话从一开始就那么生动有趣,所以我告诉海因先不要放音乐了。此时我让他打开留声机,先播放韩德尔的《水上音乐》,同时乔为大家端上了蛋奶饼。蛋奶饼是一个男孩骑自行车送来的,在大雪中骑了这么远的路,那可怜的少年都快冻僵了,我们让他在厨房里暖暖身子,也享用了一份蛋奶饼。尽管他每天送饼,但却从没有尝过师傅的手艺。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完全处在一种惬意、满足的气氛之中,甚至都没有再回到火炉边,只是在原处各自将椅子向后挪了挪,以选择最放松的坐姿。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小时,海因接下来放的是巴赫的《平均率钢琴曲集》。杰斐逊听得很投入,“多美的曲子呀!”他说道, “我以前没有听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些曲子。第一首是那么简洁,我真想为它伴奏。” “或许您现在还想这样做。”我说。 “但你只有一架钢琴,你知道我不会弹钢琴。我曾是个提琴手,后来胳膊摔坏了就拉不了了。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不知在这所漂亮房子里是否也有一把提琴?因为在这里你们似乎有了使生活幸福美满的一切 “我有两把。” “是吗?太好了!能让我看看 吗y是什么样的?” 我从箱子里取出小提琴。我预感到——或者说是期望——会 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把它们带来了。杰斐逊先生选中了那把阿马蒂提琴,那是把老式的提琴,琴身比较小。其音量虽不强劲,但音色悦耳,就像一个还未被拉斯卡拉歌剧院和纽约都市歌 冬夜很深了 剧院宠坏的意大利歌手。 “这把很适合我,但100多年没有练习了,我的指头肯定都僵硬了。” 他的手指比想象的要灵活得多,他以极大的热情拉着琴,想从中发现他究竟还保留着多少以前的技艺。留声机停下后,他仍沉浸在激情之中,继续拉了几首他儿时常练习的简单的曲子。其中大部分我也熟悉,便拿起另一把提琴——一把塞拉菲诺小提琴——来演奏二声部(尽量与他配合好),如果不是11点半的电话打断了我们,这场音乐会也许会持续到聚会结束。 这么晚来电话有些不同寻常,因为邮局负责人一般10点就上床休息了,除非有急事,否则他是不会爬起来的。我们大家都预感到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屏住呼吸,好像什么也没听到,而实际上却想抓住每一句话。 电话像是从阿姆斯特丹打来的,显然是费里茨的合伙人。他们只说了几句,然后就挂断了。费里茨告诉我们,他的合伙人下午从交易所得到消息,希特勒可能在后天,或者等老兴登堡能为他举行一些必要的仪式后,将就任帝国的元首。 杰斐逊注意到了我们的惊愕,小心地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不幸,是不是某个朋友或亲戚过世了。 “不,先生,”我告诉他,“不是亲戚,是一个很亲近的朋友。她还活着,可我们不知道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久。” 下面该怎么说,我犹豫不决。是否告诉他这个朋友的名字叫“自由”呢?还是应该不让他了解事实,以避免悲伤?为了实现“自由”这一理想,他用毕生的时间英勇战斗,可现在它却处在被从地球上彻底毁灭的边缘。除非我们所说的那座灯塔现在就开始放出比以往更亮的光芒,它才有可能幸免。 我将目光转向露西娅,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请阁下继续拉刚才那首曲子好吗?”她问道。乔总能把握住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事情,她也感到应该做点什么以打消杰斐逊的疑虑。因此,她建议大家再来点蛋奶饼,却发现那饥饿的男孩把剩下的蛋奶饼都吃光了,在厨房里睡得正香呢。但我们还有很多斯莱姆普,这种热饮料使杰斐逊回想起他在低地国家为独立筹措资金时的日子。他给我们讲了许多有关我们祖辈们的有趣故事,我们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先辈们的一些性格特征。 晚宴快结束时,大家感到屋里很闷,维勒的房子没有通风设备,因为建房时,人们还没有发明出通风设备。于是我们打开了门。外面,夜晚清新而美丽,群星闪耀的夜空下,我们可爱的村庄显得格外宁静。午夜前托马斯?杰斐逊再次拿起了我的阿马蒂提琴。 “你们或许还记得这首曲子吧?”他说着,给我们拉了那首古老的《用你的眼神为我干杯》。我也记得这只曲子,再一次为他拉二声部,露西娅和费里茨哼唱着歌词。 午夜12点前几分钟,塔顶的钟声奏响了瓦莱柳斯的《感恩颂》。提琴声渐渐减弱,而钟声越来越强。就这样,托马斯?杰斐逊再次走出了我们的生活。听着午夜的钟声,我们陷入了沉思之中。人类最伟大的为自由而战的斗士走了,一个凶残暴虐的恶魔即将来到人世。 4天后我去了美国,整整5周后又回到了维勒。什么也没发生,表面上看一切照旧,惟一的变化是费里茨和我都不想再继续举行我们的晚宴了。至少现在不想,或许将来某个时候再举行,但不是现在。 “我们的生活已没有了音乐。”一天我们坐在乔的厨房里,喝着那晚剩下的一点白兰地,乔很恰当地说。 “但不必哭泣,”她接着说,“记得我们的祖先在艰难时刻是怎么说的吗?不要绝望!无论做什么,千万不要绝望。因此,为了健康,为了我们彼此的爱,为了希望,干杯!” 吉米、露西娅、费里茨和我互相望着,一起重复着乔的祈祷:“为了希望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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