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贝多芬、拿破仑和我外曾祖父,倾听一次长长的独白(上)




“给你讲一件可笑的事,好吗?”我再次拜访伊拉斯谟时,他这样问我。当时他正在充满阳光的房间里埋头研究古籍,“一件很有趣的事,但同时有点令人难过。”
“什么事?”
“我听说有个人很嫉妒我们。”
“嫉妒谁?”
“嫉妒我们!嫉妒我们这些应邀参加了你们晚宴的人。”
“可是有人知道吗?我们一直都很小心,总是尽力保密。”
“这一点我已经意识到了。可我现在所住的地方在某些方面与地球并无多大的区别。好奇是人类的特性,似乎能跨越死亡。好奇如此,嫉妒也是如此。”
“现在天堂里到处流传着有关我们宴会的故事,有些人因未被邀请而感觉受到了伤害?”
“似乎每个人都对你的宴会了解得一清二楚:莫扎特和汉斯·克里斯蒂是如何吃掉了所有的冰淇淋;那两位主教表现得又如何可耻,以及你的厨师做的烤鸡是多么美味可口。而现 在,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快告诉我,我开始有点好奇了。”
“好,我是这样听说的。当年我们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为这个时刻的来临而感到满足。目睹了那么多的困苦、磨难,那么多不必要的残忍和无止境的愚钝和失望, 我们巴不得离开。当上帝的秘密天使触摸我们、让我们准备好 随他而去时,我们很多人都十分满意。但有的人生来就不知 足,他们贪得无厌、索取一切、占有一切,然而他们仍不满足。”
“这是个可怕的想法。”
“这是世间最可怕的想法。”
“这个世间以外,仍然如此!”
“你说得对——这个世间以外,也如此。”
“这个嫉妒我们所有其他来宾的不幸的灵魂是谁呢?”
“你多半能猜出他的名字来。”
“我宁愿让你告诉我。”
“他的名字叫拿破仑。据说他曾经—因为这事发生在我生活的时代很久之后—国皇帝,并且曾一度几乎统治了全世界。尽管我不能肯定, 据说他曾经做过法
“我们很熟悉他,而且我们都对他没好感!也就是说,费里茨和我以及我们这类人都不喜欢他,但也有一些人喜欢。”
“什么人?”
“我不太清楚,他们声称拿破仑是很伟大的人 。”
“为什么?”
“因为他做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他使很多人丧生,这一点没人能比。”
“他们就为这个而崇拜他吗?”
“不仅如此。”
“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我刚才说了,他做了一些事情。”
“听起来挺神秘。”
“确实神秘,不过既然你提到了他,谈谈他倒也不是个坏主意。”
“就因为他杀了那么多人?”
“不是,那样我们就很难与他同室而坐了。但他似乎能对与他接触过的人施以一种魔力。”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在书上看到的吗?”
“不是,”我回答,“是我祖母告诉我的 拿破仑的一个受害者。”
“他也死了吗?” 她的父亲就是
“不完全是,他失去的是健康、财产、两个儿子和三个手指。
“可你的祖父仍很崇拜他?”
“他崇拜他脚下踩过的土地。” “而不顾他失去了两个儿子和其他的一切? ”
“完全不顾。”
伊拉斯谟惊奇地看着我,“你引起了我想见见拿破仑的好
“你会见到他的,而且很快。”

我们本计划邀请两位女士参加下一次的宴会,因为我们不想使宴会过于片面。但我决定将俄国的叶卡捷琳娜和玛丽·安托瓦特安排在以后的某个周六(最终她们也没有来)。当我晚上出去拜访我忠实的石狮子时,有三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纸条上。他们是皇帝拿破仑,我的外曾祖父——一位近卫步兵第一团的下士,是参加1812年那场时运不济的讨伐俄国的远征军志愿兵——以及路德维希·范·贝多芬,他是后来想到的,多年来他一直陷入那位科西嘉人(拿破仑)编织的迷网中,最终醒悟过来后,将其永远驱逐出了自己的生活。
当我告诉费里茨时,他显得很有精神。“我讨厌那个可怕的小个子意大利人,”他说道,“我连他的名字都讨厌。但我倒想见见他,让老路德维希追随他,一定妙极了。我希望他的 脾气发得大大的,那就太棒了!”
关于吃饭的问题,皇帝讨厌进餐时间过长,他在饭桌边向 来只肯花15分钟,我决定让他至少呆上两个小时。他当皇帝时的食谱也是千篇一律——早餐是一只冷鸡腿,午餐也一样 (他极少费事吃这顿饭),晚餐吃烤鸡,除此之外的任何饭菜都多半会被退到厨房去。很好,那天晚上我们一点鸡都不会有,我们将给他鱼吃,而鱼正是他最讨厌的。至于喝的,他向来除了喝一种轻度的红葡萄酒以外什么都不喝,而我们的晚宴上只准备香槟。别怕花钱! 到时候香槟多得会把海因的船漂起来,而且我们两人要尽情地吸烟,使房间充满烟气,因为他不喜欢烟草味。至于我们几个月以前为招待爱默生而买的那盒鼻烟,我们会仔细藏好,让谁都找不到,以防这位皇帝要求来一点他喜爱的哥本哈根粗鼻烟。
或许这并不是向这个小个子科西嘉人报仇的一个很体面的方式,但这总比根本不报复强。我们还有机会我常在夜深人静之际将请柬送到市政厅折腾一下他的耳朵。他一向看不起音乐,只屑于听军乐和格雷特演奏的几支曲子。我们还保存着莫扎特的那些优美的唱片,这些唱片会令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海因已得到指示,要播放一个晚上,贝多芬耳聋,所以不会在意,即使偶尔听到一点,也会出于对这位比他年长的同时代人的仰慕而不去在意的。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几道连名字都会勾起皇帝痛苦回忆的菜,例如俄国和西班牙菜名,都会使他想起他在这两个国家的失败经历。
这是我安排的菜单:汤——孔代汤。孔代属于波旁家族,拿破仑谋害的昂吉安公爵就是波旁家族的人,这道汤定会激惹皇帝(虽然他后来娶了波旁家族一成员之妻的侄女,从而成了已故国王路易十六的亲戚)。在法国配方上说“红豆荚”是这种汤的底料,但我不知“红豆荚”是何物,必须问一问,要不换成帕格拉申汤?彼得·伊万诺维奇·帕格拉申就是1812年迫使拿破仑的军事行动在博罗季诺搁浅的那位俄军将领。也许我 们最好还是用孔代汤,因为我们还要安排一些其他俄国菜。如果能找到俄式鱼子酱,晚宴就先上这道菜。至于我嘛,我宁可吃在盐水中浸过的黑棉花,也不会沾一口鱼子酱的。
正菜是莫斯科羊腿。我想,它之所以叫“莫斯科”是因为肉里加了杜松子酒。这种吃法一定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们其他的人可以事先吃点别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要在羊肉里加杜松子酒呢?这令我迷惑不解。然而,1739年的配方是这样说的,我们也不妨这样试试。
蔬菜——我可以选英式土豆(土豆泥)或者夏多布里昂土豆(用橄榄油炸好后加大量切碎的芫荽)。想一想吧,他在圣赫 勒拿岛一定要吃好多好多的土豆泥。我将选择夏多布里昂炸土豆,这也会激怒他,因为夏多布里昂是他的夙敌,夏多布里昂是文学界里成就最卓著者之一,永远都在责骂拿破仑谋杀昂吉安公爵的罪行。
甜点方面,来几罐乳品和白蛋糕如何?不知出于何种奇怪的原因,荷兰人称这种蛋糕为“莫斯科人蛋糕”。这似乎怠慢了贝多芬和外曾祖父,但贝多芬吃饭不挑剔(吃的时间长短和饭菜的好坏都无所谓),而我尊敬的外曾祖父,则会由于见到了他的皇帝而异常兴奋,根本不会知道或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我们喝咖啡时,不妨再来点烹调用的白兰地,或者再浪费一点钱买些但泽甘露酒,拿破仑一见这名字就会浑身不舒服。
现在就对皇帝做一简要介绍,因为皇帝一直要求呈送给他的报告要简洁扼要。这很自然,因为从早到晚他都在收报告 ——来自马德里、罗马、阿姆斯特丹、汉堡、华沙、柏林以及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报告,甚至还有来自新大陆的报告,他不停地收报告直到他以几百万美元的价格将其在美国的财产卖给 我们为止。但是来自英国的报告向来极少,直到1815年“贝 勒沃芬”号指挥官接到一个简短的命令,要他将波拿巴将军调 到英舰“诺森伯兰”号上,以便带他到圣赫勒拿岛上进行监管。拿破仑一定熟悉那个岛(我想是在热那亚)。在保存下来的他的一个笔记本中,他曾这样写道:“圣赫勒拿是大西洋南半 部的一个十分荒凉的小岛。”他有6年的时间证实了这个描写是多么的真实——这是在他在度过了比任何人都更活跃、更荣 耀的26年之后的无异于被活埋的6年。我虽不喜欢他,但是我坦白地说这是一种相当残酷的刑罚。从另一方面来讲,假如 我是当时的英政府,我又能做什么呢?他就像一座火山,其能量要远远高于上亿个普通人能量的总和,比最卑劣的拦路强盗还要肆无忌惮,比有史以来任何他的同类更有权势,比两打普通政客能用更短的时间做出更多的事情。他的个人主义如此膨胀以至于他需要整个星球来做其野心和自负的陪衬。要为这个世界除掉这样一个人,政府还能怎么做呢?
但我必须简而言之,而且首要的就是要准确,因为这正是真正的拿破仑的做事风格。很好,这就开始!
拿破仑·波拿巴生于1769年,正是他的家乡科西嘉并入法兰西王国的一年以后。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件事将影响到他的整个青年时代。一直到了他20岁出头,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法国人,而是一个狂热的科西嘉爱国者和叛逆者,梦想着建立一个自由、独立和拥有(谁能说得准呢?)自己的国王—— 拿破仑一世陛下的科西嘉王国。
这些爱国主义情感是从他的父母——大多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因为他的父亲卡洛波拿巴只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意大利贵族家庭的又一个没有多大能耐的后代而已,这个家族 在两个世纪以前从欧洲大陆移民到这个热那亚共和国所属的偏远荒凉的岛上,自此以后,他们一直在首都阿雅克肖生活。他们的生活不是太富裕,但也从未滑出他们自己的那个阶层。卡洛·波拿巴是个律师,拥有一小块土地,是当地一位颇为显要 的爱国者。
他的母亲则完全不同!她属于罗莫里诺部族,名字叫利蒂希亚。我们在她那大名鼎鼎的儿子的历史上的每一页都会见到她——对外界而言她只是一个影子般的人物。因为这位母亲大人,仍然是一位老式的十分虔诚的意大利妇女,她更喜欢躲在幕后。但对于小拿破仑来说,她一直到死都是他的力量支柱,以至于她是这个世界上拿破仑惟一害怕的人。她言辞犀利,拿破仑耳边永远围绕着她那句可怕的话,当拿破仑取得一个又一个新的胜利、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国家时,这句话就会在耳边回响:只要坚持下去!
利蒂希亚·罗莫里诺从未学会如何正确无误地讲法语,直到死她也没有摆脱她的意大利口音。但在这一点上她与皇帝本人并无差别,拿破仑写下的法语永远带有严重的语法错误。这一定是拿破仑家族的一个特点,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三世,一生都带着他在海尔维第联邦流亡时染上的瑞士口音。

科西嘉人与一直没有下决心想做德国人还是法国人的阿尔萨斯人并无二致。当他们是热亚那人时,他们想当法国人;当他们成为法国人之后,又想当热亚那人。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们中的一位叫帕斯奎尔·保利的人发起了一场称作“科西嘉是科西嘉人的科西嘉”的运动,拿破仑正是在这场叛乱中诞生。当时他的母亲正怀着他,还陪着她的丈夫在荒原上作战。革命的结局以失败告终,保利被打败,并于1769年5月逃亡 英国。
同年8月,拿破仑出生。此时他的全家已返回阿雅克肖,正以最大努力重建家园。卡洛·波拿巴思考着他的将来,既然为科西嘉争取自由的事业永远地失败了,那么对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倒不如站在新主人的一边。卡洛·波拿巴有一大群孩子,儿子们可以闯自己的路,但是女儿们则需要保护。于是他在法国总督面前事事帮忙、效力,以求获得提升机会。在1779 年,总督需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使节去凡尔赛商议政事,卡洛· 波拿巴有幸担当这一使命。他请求带上他的二儿子拿破仑,拿破仑当时10岁,是个危险的反叛者(像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容易这样),一个彻彻底底的科西嘉爱国者。
这是拿破仑作为一个法国人的生涯的开端。
他不是一个特别讨人喜爱的孩子。他面色苍白如纸,身体瘦骨如柴,而且笨拙至极。他穿着欠合体,所说及所做的每件事都显示出他是个乡巴佬。但是他有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还有,他脾气暴烈,有时让人们怀疑他是否患了癫痫病。但事实并非如此。有“铁血宰相”之称的俾斯麦在遭受挫折时也容易控制不住痛哭失声,但没有人指责他有癫痫病,就像凯撒、圣保罗和穆罕默德一样。
在其他方面上,无论作为学生还是后来作为年轻的军官,他都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是,他对待一切与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有关的事情,态度极为严肃认真。拿破仑16岁的时候,爸爸卡洛去世了,于是他成了一家之主。他的哥哥约瑟夫没有多大出息,照顾母亲、供养姐妹们的任务就靠小拿破 仑了。
在这个方面他表现出了一个完美的意大利人所具有的特点。他照顾了所有的亲戚,只要有恩惠可施他就慷慨地施予他们,而他们却以惯常的方式回敬他。他们从未感到满足过,总在叫嚷着再多给一点点。当拿破仑时运不济的时候,他们都突然忙于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老利蒂希亚依然忠诚于他,后来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但这种情况也不会持续太久。

拿破仑·波拿巴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学到了他未来从事行业的基本知识后,又到巴黎的军事学院进行了为期一年的研究生学习,在那里他受到了老法兰西王国给予未来军官的最好的训练。在1785年,他成了一名中尉——如果法国军衔sous—lieutenanL译作中尉的话。之后法国大革命爆发了,拿破仑因此找到了他的第二个“父亲”,因为正是法国大革命造就了他这位法国人的皇帝。
“前进,祖国的儿女们!”法国人民开始前进了。波拿巴上尉也开始行动了,他在考虑放弃他的科西嘉梦想的同时,也想改变他名字的意大利拼法。总之,拿破仑·波拿巴上尉准备开始他的事业了,而世界正为他提供了一个任他施展其无限才能的舞台。
如果继续在这枯燥的细节上做文章的话,我还需要写一个 长达600页的章节来描述他的不寻常经历,但我已经允诺要做到简明扼要。

因此,我们就从1785年拿破仑获得第一次任命谈起。国王路易在位已有11年了,他与奥地利可爱的玛丽·安托瓦特结婚已有15载。他漂亮的王后起初备受她的臣民的喜爱,但她所做出的每一件事都在毁坏她自己的名声。她身上没有一丝邪恶、败坏、不道德,但在宫廷里,“道德”一词似乎已经消失150年了。就让我们姑且说她不“理解”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吧,如此而已。她总是不合时宜地惹人注意,她认为自己如 此远离世俗,因而不太在意人们说什么。但是,正如她后来发觉的那样,她在这一点上是错上加错了。

这个地球上的伟人们如同被高高放置在教堂屋顶上的小小蜡烛,是高度让他们放射出似乎比实际上更多的光芒。他们高高在上,如此以来也就越发惹人注目——有时,几乎是不合时宜地惹人注目。一旦他们在风中开始摇曳,人们就会说:“噢,快看!我们的小蜡烛有点不大对头了!”
亟待修缮的古老的法兰西君主政体,让所有在其古老的殿堂内的蜡烛冒起了黑烟。神圣殿堂里遍地流淌着蜡烛油膏。每个人都感到不舒服。事故随时有可能发生。如果殿堂着火,定会烧成一片瓦砾。法兰西的命运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国王路易十六是个好人,他的主要弱点是太懦弱,对每个人都太过随和。他美丽的王后玛丽·安托瓦特,是个奥地利人,而且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员。她成长的环境远离普通百姓,她不了解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因此,她总是受到各种聪明的无赖的欺骗。刚刚还有几个臭名昭著的骗子以她的名义从荒唐的里昂红衣主教手里骗取了价值几百万法郎的钻石。他们以王后的名义操纵着红衣主教,使他相信,王后会接受他并让 他作她的情人。如今这些骗子已安全逃往伦敦,正想方设法处理掉他们的赃物。当他们的阴谋最终被识破时,有一点是被确定无疑的:王后与此事毫不相干,根本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市井的议论使她那支高高的燃烧在凡尔赛宫的小蜡烛摇曳 不定、啪啪作响、几乎快要熄灭。法国的君权再也经受不起这种事情的考验了,国家垮了。其实国家已垮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人民食不果腹,军队变得动荡不安。一个又一个金融奇才被推上国家舞台试试运气,看能否从空空如也的国库变出上亿的钱财。当他们不能立即奏效时,王后便轻蔑地噘起她可爱的小嘴。作为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员,她从来用不着为金钱和信用这种愚蠢的细节问题发愁,无论发生什么,钱应该是随用随有的,信用也应该是无限的。辞掉刚来的那个显然不知如何使用点金术的奇才,再找个新的来,或者,一个人也不用,让一切顺其自然。
但那是在1785年,法国人仍然对上天选定的王权极为忠诚。他们还是等到整整4年之后,才召集人民代表向他们的皇家主人建议(以最谦卑的态度):如何将国家从财政和政治的灾难中解救出来。在这4年里,波拿巴上尉换了一个营地又一个 营地,回老家度假、帮助处理家务事,并且险些又一次涉足科西嘉当局的政治,但最终经过三思之后,他又返回了他的团部驻扎的欧克索纳或瓦朗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他还有一些文 学方面的计划,而且有一次在资金紧张的时候,他曾贩卖过图 书。之后他又返回科西嘉,解放者帕斯奎尔·保利又一次东山再起,这一次还有英国战舰和英国资金做后盾。
做出明确选择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一方面,法兰西正以崭 新的概念朝着当代伟大的哲人们在书中阐明的新秩序大步前进;另一方面,一场在英国封建宗权势力影响下的准独立运动爆发,它信奉由少数人操纵的政府,并指责自由、平等、博爱的新纲领是魔鬼的发明。
波拿巴上尉依然热爱自己的故土,但他已成为一名法国良民。如果这就是保利所遵循的政策,那么他对此感到遗憾,这永远不会是他要走的路。那么除了永远离开科西嘉,他别无选 择——他以及他的全家——他的母亲,兄弟姐妹和费舍舅舅都一起离开了。
朱塞佩·费舍舅舅并非拿破仑的亲舅舅,他父亲的第二位夫人是拿破仑母亲的寡母,这种关系——你自己去弄明白吧。然而,按照仍处于半野蛮状态的科西嘉人的本能,这种关系已足够使朱塞佩成为波拿巴家族的一员。当全家人乘船前往土伦时,约瑟夫叔叔也抛下了他的主教宅邸加入他们当中,他本可能成为里昂的大主教,但他还是婉言谢绝了提供给他的巴黎大主教的职位,最后升任为枢机主教。
在搬迁过程中,一切有形财产自然都被抛下,因此当全家人最终踏上法国的土地时,除了孝顺的二儿子拿破仑挣得的军饷和漂亮的姐妹们凭容貌攀上有钱的丈夫(这仅仅是推测)之 外,没有任何其他收入来源。
如今恐怖时期已到了鼎盛阶段。波拿巴上尉(波拿巴正在寻求他的出路,几位无心的记者如此用词很快招致了不满)并不热衷参与政治,但人们都知道他是个雅各宾党人——用我们今天的话说,是一个赤色分子。他甚至写过一个小册子,为激 进共和派的观点辩护。罗伯斯庇尔的弟弟作为革命专政的委员 参观军队时曾见过拿破仑,并且很喜欢他的气质风度。
就在此时,土伦城对共和国的安全构成了极大威胁,因为土伦临海,而英国享有对海的控制权,只要他们掌握通向土伦港的通道,巴黎就必须面临从南部受到突袭的可能。军方认为这是炮兵的任务,因为土伦四周是陡峭的岩石,这样的地形是 无法使用步兵的(更不用说骑兵了)。波拿巴上尉很慎重地暗示说他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允许的话倒愿意试一试。
他是个面色苍白、没有任何光辉业绩的年轻的科西嘉人, 而且据说性情有一点古怪。不过,这是个怪人的黄金时代,越疯狂就越快活,因为在所谓的知识分子将这个世界搞得一塌糊涂以后,就该让另外一种人试试——屠夫升任为将军,理发师变成了上将,仆人当了外交部长或特命大使、全权公使,前女 主人的婢女如今支配巴黎的沙龙聚会。就让那位科西嘉小瘦子试试吧,他不会比现在做指挥官的前艺术家做得更糟。如果他做到了他所说的一切,就有可能被提升为上校或将军;如果失败了,将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宣判死刑。
这位科西嘉小瘦子做了尝试并且成功了。土伦收回,英国人把船开走了,那些无法在其船只上找到一席之地的市民被枪决了。拿破仑没有被杀头,他成为陆军准将。就在这时,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几乎断送了他的性命的一件事。此时的巴黎,恐怖时期已经结束,罗伯斯庇尔被斩首。于是人们开始问问题了:罗伯斯庇尔不是在军队中有个宠信,不就是那个据说攻取了土伦的年轻的陆军军官吗?拿破仑写给罗伯斯庇尔的信 都被找出,于是这位新上任的陆军准将被关押起来,等待审讯。在审讯开始之前,用勃勃生气和巨大热情建立军队的卡诺 由衷地感到缺乏能干的军官,因此执意要求释放拿破仑,但另 一些人声言那样做就太便宜了这个暴君生前的朋友,最终拿破仑还是被免职释放了。
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贫穷交加的一年。拿破仑被迫当掉了手表、卖掉了图书,摄政期间的咖啡馆里再也见不到他每天下棋的身影,他已经买不起一杯咖啡了。他开始认真地考虑为某个外国政权服务了。据说土耳其皇帝正在重组军队,为什么不去土耳其碰碰运气,看看在那儿能否发展,因为去哪儿都比留在巴黎强,自己口袋里不名一文却必须要养活饥肠辘辘的兄弟姐妹一大家人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政治?如果你事先知道谁是最终掌权的人,一切政治都好办,否则就太危险了。因此除了等待,别无选择。因为命星上已经注明,这个特别的年轻人将取得超出任何人想象的成功,而且命星是从来不会错的。这一点很快得到证实:一位信使给他带来了国民公会的首脑人物巴拉斯写来的条子。
公民巴拉斯的真名叫保罗·弗朗索瓦·尼古拉斯·德·巴 拉斯。在辨别了正确的方向后,这位伯爵几乎从一开始就加入了革命派,并且通过蓄意出卖每个人而设法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因此没有人喜欢他,也没有人信任他,但他至少继承了一种发号施令的习惯。他现在提议由波拿巴指挥忠于国民公会的军队,这对于波拿巴将军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拿破仑立即接受了这个职位,因为他是个遵纪守法的人,不愿意看到巴黎被一伙暴徒所控制,不论这伙人是左翼还是右翼。
1795年10月5日——新历葡月13日——一群暴徒要看看究竟谁将成为真正的主人,谁将统治整个国家和首都。尽管国民公会禁止一切公开示威游行,清晨,示威人群就开始向国民公会进军。他们来到圣罗歇教堂前,突然发现几台大炮正对着他们。一个黄脸孔的指挥官(是意大利疟疾使他脸色变黄)让他们撤回去,否则他就开火。人们以前就听到过这种事,往往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嘲笑这个黄脸的年轻人,嚷着让他 开他的玩具枪,他们继续前行。然而他真的开火了,大批的人丧生,更多的人受了伤,其余的人拼命地逃跑。当晚,这场法国革命才告结束。
1795年至1799年,法兰西由督政府统治。在这4年之中,共和国的平民军队打败、摧毁、兼并了所有旧王朝的附属军队。其中奥地利军队受创最重,因为它不得不同波拿巴将军作战,而波拿巴将军在意大利演习起来就如同在自家花园里玩槌球游戏一样自如。当战斗结束时,奥地利已失去了比利时和它在意大利的大部分领地,莱茵河西岸也割让给了法国,一些新成立的共和政体开始尝试振奋人心、然而也十分艰难的自治。
一切都很精彩。法兰西,在外界看来如此的精彩,它在每一个前沿阵地都取得了胜利,只有它的内政除外。因为一个民主政体,从它取得胜利的那一刻起,就冒着自我毁灭这一最大的风险,这是历史上有据可查的少数几条公理之一。
但是在这篇报告中是不能采用哲学研究的。哲学在拿破仑那里是个不受欢迎的科目。上帝也不喜欢。拿破仑将很快需要上帝作为一种超皇帝的力量来支持他的事业,而后他也会偶尔对上帝表示一些厚爱。作为回报,他觉得他有权期待公平的 (如果可能的话)以及优惠的待遇。如果交易的一方没有得到兑现时,另一方有权表示他的不满。但是由于前一方超出他的势力范围之外,他显示愤怒的惟一方式就是向代表前一方的领土 发泄一通,这一点罗马教皇和法国的(西班牙的、意大利的和奥 地利的)高级教土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使他们极为沮丧和不安。
然而普通的哲学家们,比如那些起草了《人权宣言》和类似的无稽之谈的人们——拿破仑几乎从来用不着他们,就像他不需要音乐家和男演员一样。当然女演员又另当别论了。她们可以(如果她们做得到的话)陪他消遣、快乐几夜,这时他可还原自我,不必扮演那个伟人的角色。之后,就送她们一枚漂亮的钻石镶嵌的胸针(不必太贵,因为能与他同床共枕本身就是极大的荣耀),然后将其抛至脑后。至于那些哲学家们,让 他们挨饿去吧,除非恰巧他们还是出色的数学家,那还稍微有点价值。数学家可以在研究有关弹道学和航空学时派上用场, 因为他们研制的跟踪气球在比利时的一些战斗中经证实是很有用处的。但必须剥夺他们一切独立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因为那样有可能导致另一场革命爆发,而此时的世界最希望和最需要的是和平、安宁和从合法的商业中赚钱的机会。因此,让所有那些可能会真正“有用”的哲学家们组成一个科学院,像任何军营一样归官方监督管理,接到通知随时行动,不需要时则安静地呆在营帐里。至于其他那些无用的哲学家们,让警察局监视他们,然后就再不去理他们了。
我又离题了,但是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比山脉还要复杂。在你到达山脉最高峰以前,还有无数山谷需要跋涉,至少有40多座小山峰有待征服。

让我们看看——我讲到哪儿了?到了1799年,波拿巴将军彻底挫败了欧洲其余各国。既然他已证实自己是法国(更不用说全世界了)最了不起的人,为什么不该给他一个机会统治整个法国和欧洲其他一切能屈从于他的地方呢?不是所有的大哲学家们(从孔夫子、柏拉图到卢梭),都宣称最佳的政府形式是最有能力的人掌管一切事务吗?“每个哲学家都是国王,每个国王都是哲学家”,这是谁说的?且不去管。在纸上谈谈或许 听起来很对,但在实际生活中却不能对此太当真,与此同时,我的朋友们,让我们实际些。首先,让我们“发挥作用”,因为“有效地发挥作用”是生活中最本质的事情。
一个人不能一天工作24小时,这太遗憾了。更糟糕的是还有其他方面的干扰。情欲容易狠狠地愚弄普通人,当人们被它控制时,最普通的士兵与他们荣耀的指挥官几乎没什么区别。如果拿破仑从来没遇到这个熟知如何迷惑男人的克里奥尔女人,那该多好!是巴拉斯使他们走到一起的。当时她是个寡妇,她的贵族丈夫德博阿怒瓦子爵死在绞刑架上,这并非因为他欠缺“公民品质”,而是因为他被奥地利人给打败了——在那次紧急事件中,这位失败的革命将领丢掉了他的部属和脑袋。
现在拿破仑要时刻与这个女人在一起,她已溶人他的血液中,他是一个意大利人,意大利人总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只要与女人有关。太糟糕的是她比拿破仑年长6岁,而且有两个已成年的孩子,但热带地区的女人通常都是这样。还有更糟糕的是,无论他给她多少钱,她总是要花出这个数目的三倍。她的牙齿也很糟糕。但是当他见到她时,他就忘了是她使他花掉微薄的军饷为她买下几百双丝袜。他也忘了那些喜欢终日围着她转的、让人鄙视的舞男们。他还忘记了大量信息表明的她有许多情人(那个没用的巴拉斯本人怎么样呢?拿破仑对此人欠了许多情)。他只知道他必须得到这个女人,否则他就要发疯了。这个女人也早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比那个可怜的科西嘉小男孩大得多(拿破仑刚从意大利最近一次的战役中回来,头发都掉光了,这是由在营地上染上的一种皮肤病所致),而且她根本就不爱他,甚至像支使手摇风琴师训练的猴子那样支使他。
约瑟芬觉得放弃这样一个发财和供养两个孩子的大好机会太傻了。于是她与这个小个子男人结了婚,而这个男人在与她共度一夜良宵之后,匆匆奔赴意大利,向她发来屡屡取胜的战绩,并且告诉她,他是多么地爱她、崇拜她、渴望她、需要她,他活着就是为了等待她的消息。顺便说一下,消息是写在很随意的小便条上的,因为玛丽·罗斯·约瑟芬从小就懒得在正确拼写单词这种区区小事上费神。况且,她这位荒唐的年轻丈夫让她感到厌烦,他总是讲帝国、军队,讲从意大利掠夺来的上亿法郎可用来改善法国的公路、港口,讲如何把法国的海军建成能挫败现在仍然藐视它的强国——英国。
与一位外貌英俊、穿着雅致,而不是穿起衣服来就像一阵 飓风刮到身上的年轻骑土一起出外进餐不是更惬意吗!他会非常礼貌地将客人引向他在当时最时髦的餐馆里预订的桌位,他的衣着是如此的讲究,引得旁边的女人都对他多看上几眼。之后,他会陪她回寓所,因为她的小狗还没有进行一天中最后一 次的晚间散步。在那只被宠坏了的小狗被安置在她床上以后, (她的丈夫从米兰给她寄来最最漂亮的丝绸床单,她是多么喜爱丝绸啊!)他便将她揽人怀里,在她耳边低语他是多么嫉妒那个小东西,女人毕竟是女人,她需要男人的陪伴。而她丈夫却坚持(在他们婚礼的当天上午!)匆匆返回到那些能帮他征服新 世界、浑身散发着臭气的士兵中间。毕竟,那是他的前途,而不是留下来陪她。而且,他是这样一个傻瓜——如此缺乏这个世界的经验(约瑟芬的世界,巴拉斯的世界)——他永远也不会得知他妻子在想些什么。
约瑟芬自以为是这样,但她大错特错了。她的丈夫知道了发生的一切,给她写来愤怒的信。之后他又将这些信撕毁,像得了相思病的小男孩一样趴在她面前,乞求她,哀求她赐予他至少一点点的恩惠。他不知所措,全然无法自制。
而现在约瑟芬听说拿破仑要进行更为愚蠢的冒险行动,这次行动可能会使他离开法国——甚至离开欧洲——只有上帝才知道会出去多久。如果说这个女人已溶入他的血液,那么英格兰则占据着他的神经。要想从海上进攻这个岛已经没用了,根本不会成功。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一个叫罗伯特·富尔顿的美国人请他到塞纳河观看他刚刚研制成的蒸汽动力船,这种船已经完全摆脱了对风和水的依赖,如果适当将之武装起来,足可以使英国海军全军覆没。
但是当机会来临时,他那非机械的方式运行的大脑却没有理会这种冒着烟的驳船运用在军事上的可行性。他轻率地打发掉了美国佬的发明,又转回到自己固有的进攻英格兰的计划上 去了。
拿破仑将军很爱地图,他在地图上勾画出在最后的进攻来临时应采取的路线。首先从法国南部到埃及,再从埃及经亚洲到达印度河,然后直插印度心脏。这样,英国政府就失去了它的财源,使它无法再继续支持每一个藐视革命军的欧洲强国,而且很快地,欧洲大陆的反法势力也会自行瓦解,英国将会屈膝求和,乞求谅解。
理论上讲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并且完全可行讲。
1798年5月,拿破仑将军在35000人的陪同下,在一片浪花中从土伦港消失了。几个星期之后,有消息传到巴黎说他已占领马耳他。7月1日,他在亚历山大登陆,三个星期以后在金字塔下的一次战役中攻克了土耳其军队。通向东方的道路 已经打开了。从此以后,关于取得更大胜利的神奇故事不断传来。但在 8月1日,纳尔逊摧毁了正在尼罗河河口待命的法国海军。从此之后,一片黑暗,到处都是恼人的传言——这个世界毕竟比地图所标示的大得多——土耳其人(在背信弃义的英国人的援助和怂恿下)如何比预料的打得更出色——法军如何被困人了死胡同——他们的将军如何被迫帮助受伤的战土结束他们的痛苦,以免他们落人异教徒的手中,那些野蛮的穆斯林是不会饶恕他的,因为他杀害了他曾允诺放生的1200名战俘。
接下来是几乎音讯皆无的一年,与此同时在国内,灾难也接踵而至。法国人经受着极大的污辱:所有法律中最古老的法规——外交代表的不可侵犯性——遭到了侵犯,他们派往拉施塔德参加和平会议的代表们竟被一队匈牙利骑兵剁成了肉酱。
直到1799年的10月,巴黎惊讶地得知这条消息:“拿破 仑已经回国了,5天之内到达巴黎。”
可怜的约瑟芬!她的这个男人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吗?难道她就命中注定靠期待着意外度日吗?最近的传言很令她寝食难安,得赶紧打发走那些情人们,并且让债主们再等几天,等她丈夫回来后他们就能拿到自己的那一份了。
这位伟人回到了巴黎,比任何人料想的都要快。然后就马上在他的几个朋友家中召开了午夜秘密会议。执政内阁猜测他 们一定在策划着威胁其自身安全的行动,但是内阁本身已四分五裂,根本无法付诸于行动。
1799年1]月9日——雾月18日——波拿巴将军的士兵 包围了位于圣克卢内的执政会议厅,怒骂声充斥着人们的耳朵,与5年前罗伯斯庇尔被夺权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但这次,拿破仑的刺刀很快就解决了争端。内阁被废除,它的位置由执政府替代。执政府由三名成员组成,第一执政官由选举产生,任期10年,他将代表法国行动,他的名字是波拿巴·拿破仑;其他两位成员仅仅拥有一般的建议权,他们也有名字,但还提他们干什么?他们将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被人置于脑后 ——或许他们根本不曾存在过!
这个故事我就讲到这了。如想了解进一步的细节,我向你推荐柏拉图,他早在2000多年以前就对这类事情做出丁相当精确的预言,他没有称之为“永恒的循环”,但事实却是如此。
首先,国王得到了太多的权力,于是滥用之,最后被普通民众赶下台,因而这些民众得到了太多的权力,并滥用之,直到社会的所有其他阶级因害怕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的噩运而联合起来反抗他们。于是历史重新上演:一位骑在马背上的强者得以统治国家,他享有过多的权力,于是滥用之,最后被不满的大众推翻;群众又得到过多的权力、滥用之,最终他们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如此往复,周而复始,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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