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女性:伊丽莎白女王与西奥朵拉皇后(下)




可怜的费里茨在下周六去泽兰的途中,不得不花费从阿姆斯特丹到米德尔堡的那一整段旅程来阅读、消化这些往事。那是个寒风凛冽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使得沃尔切伦岛看上去像是刚从大洪水中浮出来。
那天晚上6点半,我和费里茨出去散步。我们现在已经熟悉了我们的两个客人的习惯,并且知道她们喜欢沿着维勒大街做一个短暂的健身步行后再来拜访我们。这次我们好像不太走运。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天很冷,没有人在外面,连狗都回到了各自家中的厨房里。我们径直走到了水边的高塔那儿,然后朝费里茨在市场的住处走去。在码头我们看到了一艘刚靠岸的小船,船夫们还在忙着落帆。开始退潮了,我们看到一架梯子架在码头上,有个乘客登上了码头。
这时我们认出,这个乘客正是我们的一个客人。你也不可能弄错她的身份,因为没有哪个女人戴过这样绚丽颜色的假发,也没有哪个人在肩上戴过这么多的珍宝。有好几串珍珠缠在这位夫人的脖子上,其他像小梨一样大的珍珠从她的耳朵坠下。她那镶着花边的衣领足有二英尺宽。一阵大风无情地把她的裙子掀起来,露出了她那裹在厚厚的羊毛长筒袜里的细长的双腿。
女王看到了我们,她迅速地将裙子拉到膝盖下。口气十分坚定,并且希望她的命令得到执行,不管她是在与谁说话。
“真可耻,”她高声嚷到,“谁能想到我站在这里露出了我的老腿,而你们这两个无耻的家伙却在讥笑我!”
“尊敬的女王陛下,”费里茨用以前我在任何场合都没见过的最优雅的方式回答说,“我们亲自站在这里,很明显,是为了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伊丽莎白对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什么,你这个狂妄的家伙,如果我的朝臣胆敢这样跟我说话,我会把他吊在泰伯恩刑场上,吊得比汤姆·怀亚特还要高!”
费里茨着实吓了一跳,他正担心自己对早期英语不甚了解,措辞有欠妥当。
“请原谅,夫人,”他回答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陛下不快,受到这样严厉的斥责?”
“你这个该死的!”女王又开口了,“难道这就是你们迎接一个尊贵的女王的方式?——一个曾派她的士兵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去帮助你们打败西班牙敌人,然而却从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女王?”
我太知道这个老凶婆在指什么啦。在我们独立战争刚拉开序幕时,她确实派了几千名士兵在她的朋友莱斯特伯爵的指挥下,帮助过我们攻打西班牙人。然而这一项功业因为两位英国军官背叛了荷兰人而导致了可悲的结局。我想女王本人对此事也很了解,用不着旁敲侧击。
“陛下当然不是指斯坦利和约克吧?我记得那个不幸的事件发生时,莱斯特阁下正离开荷兰去伦敦完成一件使命,可是……”
“你说得对,”她打断我的话,“看来你虽不懂礼节,但至少还知道一些历史。”
我承认我看起来不知所措,她看出了这一点,冲我喊道:“你愣在那儿干什么,难道这就是你迎接女王的方式?”
“请您原谅,最尊贵的女王陛下,”我装出一脸从未有过的谦卑,“我和我的朋友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不悦呢?”
“你就站着跟我说话!”她把“站”字说得很重。
我开始察觉她在说什么了,但是我最不情愿的就是跪着吻她的手,尽管我知道那是宫廷的习俗。首先,码头上的木板湿淋淋的,其次我怎样才能向我的邻居们解释这一卑躬的行为呢?我肯定,他们都躲在沿着码头的那些拉着窗帘的窗户里看着我们。我将成为他们的笑柄,因为泽兰省的人都是些脖子发硬的家伙,他们从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弯过腰,更不用说对一个外国女王。
“再一次请您原谅,尊贵的女王陛下,”我以我最礼貌的方式鞠了躬,然后又行了一个奥地利式的脚跟礼,回答道,“但这是我们向我们尊贵的荷兰女王行礼的方式。”
伊丽莎白看起来有些不解:“这么说你们现在也是王国,而我在位时你们自称是共和国,我向来不喜欢共和国,他们一向蔑视权力。”
“陛下,”(我一生中从没有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这么多次使用这个词,我不知道过一会儿与皇后见面时会有什么感受。)“陛下,我们现在很乐意称自己为王国。”
“你们也是由一位女人当政,就像我那时的英格兰吗?”
“不只是这样,陛下,这个女人具有高度的责任感,只有强烈地热爱自己祖国的伊丽莎白才能与之媲美。”
“你说得很对。也许你还算一个绅士,尽管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收税的家伙,要来收我的珍宝。”
“如果我能记录您的至理名言,那么我将成为国家的功臣,因为它足可以偿还我们的国债。”
老天爷知道是什么使我如此肆无忌惮,但这句话似乎比刚才我说的所有话更能使这位老太太高兴。她近乎友好地回答道:“噢,如果那是你向你的陛下行礼的方式我倒觉得没有什么。别再提这件事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把我领到一个暖和的地方,歇歇我的老骨头。我们的航行糟透了,我快冻死了,另外我也非常非常饿。”
“恕我冒昧,,”费里茨插嘴说,“这儿离我的寒舍只有一步之遥,甚至从您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
“从你的陛下站的地方。”伊丽莎白更正道。
“从尊敬的陛下站的地方。”费里茨深深地鞠着躬,重复着。
“那好吧。”女王回答道,于是我们三个人走进了市场街,我在前头领路,以确保这位相当苛刻的客人满意。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一间炉火正旺的屋子,桌子上摆满鲜花和闪亮的酒杯,陛下的食欲呆会儿就会得到满足。
伊拉斯谟已经到了。他站在壁炉旁恭候着,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书,用漂亮的拉丁语向女王致敬。
“天啊!”女王答道,“难道我又掉进了另一座疯人院?这位可敬的长耳朵大鼻子的人是谁?”
“我曾荣幸地见到陛下您最尊敬的父亲,当时他老人家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父亲!‘我最尊敬的父亲’!他是头牛,是头公牛!什么‘最尊敬的’,你在什么地方认识的我父亲?”
“在伦敦,陛下。”
“你去过伦敦?”
“经常去,陛下,并且去过您可爱的国家的许多城市。世界上再没有哪个国家能和它相比。”
不知这话是否使伊丽莎白高兴,总之她没有表现出来,她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先生,我在问你的意见。”
伊拉斯谟一点也不恼火,他只是笑着给女王搬了把椅子,那椅子是自从他成为我们的常客后,我们为他订做的。然后他又说话了,这次是用意大利语:“如陛下所知,不请自给等于给两倍。”
“谁说的?”
“我的好朋友托马斯·莫尔爵士。”
“托马斯·莫尔!你认识托马斯爵士?我在位之前他就死了,但我读过他的书——都是些不经之谈!他竟然想建立一个‘理想王国’!这不可能做到!只要人民还是这样愚蠢,还有这样的无赖和流氓就不可能!啊,我的臣民!你们知道我在位44年时的臣民吗?是44年还是45年?我记不清楚了,我也不在意,这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伊拉斯谟对这个不太可信的哀叹笑了一下,但是女王并没看见。“托马斯·莫尔爵士,”她继续说,“可怜的幻想家!不管怎样,我听说他是个好人。”
“是世界上最好的绅士。”
“是的,他是怎么惹上祸的?当其他人都是骗子和流氓时,他竟想做个诚实的人。我听说他忠实地服侍我父亲很多年,可他却又不赞同我父亲离婚,结果还是掉了脑袋!”
伊拉斯谟低声说:“恐怕那是真的,最尊贵的陛下。”
伊丽莎白拍着这个老头儿的袖口说:“是的,这是父王的老习惯——砍头和生私生子。”
我看到伊拉斯谟又颤抖了一下。“最尊贵的陛下,恐怕这也是真的。”他回答说。
“好了,”女王说道。她满意地看看周围,“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屋子,那些蜡烛使我想起了哈特菲尔德的房子。我有点头晕,我们为什么还不吃饭?”
“马上,陛下,”我急忙告诉她,“汤这就送来。”
伊丽莎白怀疑地看着我,“你们不是还有其他客人吧?”她问道。
“噢,不,陛下,”我撒了个谎,“就是说……”
“行了,你这个丑恶的无赖!你说说,什么时候英国女王等过另一个客人来吃饭?这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我很无力地道歉说:“也许那一位陛下迷路了,您知道,我们没有去接她,”我在语气上加重了“她”。
“这位陛下那位陛下,上帝!年轻人,你不会鲁莽到请了两位女王坐在同一屋檐下的同一张桌子旁吧?”
这次我可以诚实地回答:“我们从未梦想过。
“那么你为什么刚才说那位陛下?”
“但是她恰好是一位皇后。”
很难用笔形容当时女王的反应,但却从此清楚地看出了女王对她的具有高贵血统的姐妹们感觉是怎样的。随后,她用稍微安静一点的声音说道:“一个皇后!我那个年代只有一个皇后——那个德国白痴的妻子。你说的是她吗?”
“恕我冒昧,不是她。”
伊丽莎白不耐烦了:“天啊,你们想整晚上都说谜语吗?这倒像是个愉快的晚会!”
费里茨前来救援,“那位陛下来自君士坦丁堡。”他说。
“君士坦丁堡!我一踏进你们这个穷地方就知道我受骗了。从君士坦丁堡来!你们不会是想让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和一个土耳其人一起进餐吧?”
“她不是土耳其人,最尊贵的陛下,她是一个希腊人。”
伊丽莎白高高举起双臂挥舞着:“希腊人!愿上帝所有的选民都来保佑我,我姐姐玛丽过去常因为说这句话而挨打。有一个希腊人,是一个医生,他曾为我治腿痛。他让我戒酒和停止骂人——我让人把他吊死了。”
“这个希腊人不同,陛下。皇后是一个拜占庭人。”
“这个词我不知道,”伊丽莎白承认,“什么是拜占庭?”
“那是古时候对罗马帝国东部的称呼。”伊拉斯谟主动说。
“威廉·莎士比亚提到过吗?”
“恐怕没有,陛下。”
“那么就没有这么一个国家,”伊丽莎白断言说,“我的小威廉最了解这个世界,如果他都没有听说过,我当然也不必劳神知道它在哪里。现在我惟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吃饭,我的肚子饿得都咕咕叫了。现在我的肚子就像我的国库一样空。只有吃饱了饭,我才知道该做什么。”
但是我们没有能够弄清楚尊贵的陛下是如何填充她的国库的,因为这个时候(7点过10分)门被轻轻地敲响了。费里茨跳起来,打开了门。西奥朵拉皇后飘然而至。我这么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看起来就像不知道有重力定律一样,手不动脚也不抬,就像一片飞絮被空气载着。她披着长长的紫色长袍,穿着小小的金色的鞋,头上戴着我在圣维达尔的画中已经非常熟悉的光环。
“陛下,”我说,这时我突然想起来我忘记了我们两位客人哪一个级别更高,但是既然话已出口我就不能停下来。我决定让皇后排在前面,于是把脸转向伊丽莎白,“陛下,我可以请您迎接一下另一个客人吗?这就是女王陛下,拜占庭的西奥朵拉皇后。”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伊丽莎白一反常态,笑脸盈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穿着高跟红缎子拖鞋的脚向前走了三步,抓住西奥朵拉的手,说:“宝贝,我读过也听说过许多关于你的事,一直想见到你,看来现在我已经有幸做到了。快进来,咱们坐到火炉边,外面太冷了,我想你已经很累了。”
皇后微笑了一下作为回答,由于伊丽莎白一直在用英语讲话,所以我知道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亲爱的伊拉斯谟又一次挽救了局面,他开始用古典的希腊语跟这一位瘦弱无助的人讲话。他以英国女王的名义欢迎她,并且邀请她入座。
伊拉斯谟在谈话中抢了风头,因为那位可爱的西奥朵拉皇后只讲希腊语。她也懂几句拉丁语,但对我说的俄语一点也不懂。她是真的不懂这种她的仆人和军官们天天说的斯拉夫语言,还是她觉得她最好不承认自己懂那种蛮族语言,我永远也不会弄明白。于是我像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时那样,拿出纸来将我想说的话一一画了出来,而西奥朵拉见到我的这些涂鸦像孩子一样高兴。事实上,在她走之前她已把这些都收集起来并嘀咕着类似“mneme”或者类似“mneia”的音,我理解她是想把这些留做纪念,于是在上面我用我所能写出的最好的希腊字签上了我的名字。这使得她非常高兴,为此她用她那个小脑袋向我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她优雅的举止成了后来我关于那一天晚上的永久回忆。
安排这两位客人的座次是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情,我后悔没有事先去弄一张圆桌,那会使事情容易得多,因为那样就看不出桌子上谁是上座、下座,客人们也不会感到被轻视。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把伊拉斯谟排在桌尾,即离门最远的地方,因为他怕风。皇后坐在他的左边,右边是女王,费里茨和我坐在剩下的两个座位上。
看来我们对客人们会不会使用刀叉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们谁也没有用刀叉将食物从盘子里放到手上。但是她们却非常熟练地用勺子进餐。惟一的差错发生在乔将那个蒜炖羊肉端上来的时候。可怜的乔被女王红色的假发迷住了,因此她做了件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错事——她把盛羊肉的盘里的调羹掉在地上。女王朝这个笨手笨脚的女人的屁股上打了一记响亮的巴掌。不过女王打的时候心情不错,因为此时陛下已经喝了7瓶啤酒,并且有些醉意。
开始谁也没有注意,但是当她喝完了第8瓶的时候(据我计算我们还有6瓶啤酒),她突然站起来并且问道:“我们刚才听的是什么音乐?我们来换个曲子——孔雀舞或者什么的,我想跳舞。”说完这话她就抓住费里茨的手说,“你带着我,年轻人,如果这次你踩了我的脚我会原谅你的,因为我的鸡眼又犯了。”
还好,费里茨生来就是个出色的舞伴,尽管他对孔雀舞的花样并不比我多,但他会随着音乐起舞,这使女王很高兴,她让他跳了几乎半个小时。此时,乔在厨房发起愁来了,她思考着接下来做什么菜以及如何在上第二道菜时还能使炖羊肉保温,这第二道菜是女王在离开桌子,并把费里茨的屋子变成临时夜总会时要求做的。这么说来女王陛下的胃口似乎和平民没什么不同,因为人们总是以为皇室成员只需几颗豌豆和一颗葡萄就算一顿饭。但这两位高贵的女王却在饭桌上毫无顾忌地痛吃一气。除了伊丽莎白很快把薄荷炖肉换成了大蒜炖肉以外,看来我们为她们准备的饭菜非常合适。并且女王还想弄明白为什么她那该死的法国厨子不会做这么好吃的菜——这个问题我们谁都回答不了。
晚餐在伊拉斯谟那甜美的古希腊语和伊丽莎白那略显粗俗的酒气十足的诗歌声中令人十分满意地进行着。后来,酒足饭饱之后,围坐在火炉边,我们和客人们一起不停地喝着咖啡和白兰地。
在一阵迟疑之后,皇后表示她很喜欢这种奇怪的饮料,虽然从前没喝过。而伊丽莎白只啜了一小口,便将其喷到了壁炉里,并宣称她不应该用这玩意儿就着猪肉一块儿吃下,但她还想再来一点我们刚才给她喝的法国甜酒,不过这次她不是稍稍品尝一下,而是喝了一大杯。
那么,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竟花了一整夜的时间讨论编织的话题!我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开始的。当两位夫人离开一会儿——皇后要去描口红,女王要去补补妆——重新回到桌前时,伊丽莎白兴奋地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吗,那个宝贝穿了一条紧身羊毛短衬裤!如果现在我还住在那个四处漏风的旧宫殿的话,我会用爱尔兰的5个郡来换它一条。”
伊拉斯谟太聪明了,他没有翻译这句话,但这并没有能够阻止女王继续说下去。“别去理会那个老主教,宝贝儿,”她说,“让这些绅士们看一下你的衬衫。你的双腿是我所看到的最漂亮的,你不必害羞。记住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次伊拉斯谟不得不进行翻译,但是西奥朵拉坚决拒绝了,而且她想起了点女王的旧事。我非常理解她现在的缄口不言。然而伊丽莎白生气了,她说她是假正经,但是看到责骂也没什么用处,她又问皇后是从哪儿弄来的衣裤。
“他们从塞浦路斯送来给我的,”西奥朵拉通过翻译说,“我出生在那儿。”
“塞浦路斯,”伊丽莎白沉思了一会儿,“听着耳熟,莎士比亚大师一定在他的哪部戏剧里写过。”
我告诉她这很有可能,因为他喜欢让他的人物出现在稀奇的地方。然而女王对地理毫无兴趣,她的思路仍然死死停留在对方的内衣裤上,她又问了一些我们都答不上来的问题。这一切使可怜的皇后非常迷惑,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女王在谈些什么。她转向伊拉斯谟请求解释,然而伊拉斯谟同样被弄迷惑了,他让我拿给他上星期六带来的希腊词典,当时我们正在讨论柏拉图的一段很晦涩的文字。“我想我懂希腊语,”他说,“但是编织、刺绣和缝纫这些词在经典著作或圣父的作品中出现得很少。”
几分钟后当我从楼上下来时,这本词典已经没有用了,因为伊丽莎白在满足了好奇心并使她的伙伴非常不好受以后,已经扔下了这个话题,现在她又开始讨论税收的话题了——直接征税和间接征税。
费里茨后来告诉了我这个转变是怎么回事。女王对皇后紧身短衬裤上的羊毛特别感兴趣:它们是哪来的呢?是附近岛上的吗?那些岛屿属于她的帝国吗?如果不是,那些羊毛被带进她的国度时交税了吗?政府是不是对成品征税,然后让消费者间接交税?税率有多高?
伊拉斯谟将这些连珠炮般的问题迅速翻译出来。而使我们非常惊讶的是,皇后的回答也一样的快。显然,这位可爱的公主熟谙治国之道。伊丽莎白高兴得不得了,她说,“要是老格雷欣在这里就好了,他们俩有共同语言,而且都能嘀哩咕噜地念上一大长串数字。我的上帝,这个女人太了不起了!既漂亮又聪明!这太不公平了,我也有头脑,可是我怎么没有那么漂亮的脸蛋!”然后她的话题一转,根本不管别人的兴趣。可见她说话时总是强迫别人同意她的意见。她问现在几点了。
我告诉她:“差20分钟。12点。”
她叹了口气说:“我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晚上,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可是过一会儿这一切又要结束了。这个地方(我们所有客人都把他们呆的墓地称为‘这个地方’)非常适合约翰·诺克斯那帮家伙,可就是有些沉闷——但是别介意——我不是有意的。他们让我来的地方就是这个条件。假设我们说那儿还好——甚至很好——是的,太好了!——那个鬼地洞!——别在意——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你们也没听见。20分钟的自由时间,我想现在还剩15分。再给我一杯啤酒,然后让我们跳舞‘让我们跳着舞死去,因为我们的一生都在跳舞。’这句话是我先说的还是我在哪听说的?让楼上的提琴手们为我们再演奏一曲。《什鲁斯伯里的主人》怎么样?我想我能听出来了那首曲子。还有莫利的《情人和他的少女》,告诉他们拉得欢快——欢快——再欢快些!这个词我很久未用了。还有《美丽的菲利斯》,如果他们会演奏的话。我过去一直喜欢听它。”
我进到厨房告诉海因别洗碗了,到楼上放那些唱片。“只要是欢快的就行,”我说,“她可能不会注意那些是否是她要求放的。”但是我没有告诉女王陛下,她所谓的乐队不过是一张扁扁的胶木唱片,这唱片是她的朋友沃尔特·罗利爵士的,这位曾经梦想找到永生之城的爵士。现在我已经认识到现代文明很难给我们的客人留下印象。此时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海因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出了厨房。伊丽莎白看到了他。“上帝啊!”她说,“整个晚上你们都把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藏哪儿了?他还留着胡子。艾塞克斯曾经也想留胡子,我想他是想让自己看上去老成点儿,并且看起来不太像我的儿子。可是我让他刮掉了。在我的宫廷里,我不想有与此类似的人。告诉我,好男人,你是谁?”
“我是厨师的丈夫。”海因回答说。
“她在床上和在厨房一样好吗?”女王问道。
“床上更好些。”海因答道。他从来就没学会讨好。
伊丽莎白很高兴。“你的话我喜欢听,”她说,“一个诚实的人!我那里每个人都会拉长脸,然后拒绝告诉我事实。他们以为可以欺骗我。他们以为可以欺骗伊丽莎白!但是伊丽莎白欺骗了他们44年——或是45年?——而且她安详地在床上死去。”然后她又对海因说:“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放音乐。”海因告诉她。
“不,”女王说,“你别去。那个年轻人(指着费里茨)可以去,我要和你跳舞。”
海因用荷兰语说了句话,没有被翻译过来,大概是说该做的事就要去做。但是女王没有注意,因为她看到海因只穿了双长筒袜子。
“你为何不穿鞋呢?”
这次海因能恰当地回答了。“是为了更好地与陛下您跳舞,”他回答说,“这些大理石砖非常滑。”
“那么我也这么做,”女王说着便坐在椅子上,把双脚伸给海因,“替我把鞋脱下。”
这时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出名的吝啬女人,对债务能躲就躲,却花了大笔大笔的钱在她的鞋匠身上。她的双足非常漂亮,非常短而且很窄,与她的身体的其他部分完全不一样,真是美丽绝伦。
楼上唱针划了一下,随后我们听到了《情人和他的少女》的前几个小节。
“快来。”女王说,双手在海因耳边响亮一击。
“好吧。”海因回答着,同时在女王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下。
“你应该呆在我的海军里,你一定是个好水手长。”女王告诉他。
“我是在海军,”海因回答,“我找到一个比陛下军舰里难受的双层铺更好的地方。”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但她说:“不!扶住我的腰。”就这样他们开始跳舞了。
我和伊拉斯谟有幸目睹了这幕小喜剧,但我们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她一点儿也没泄露她的感觉,眼神都没有一点变化。
差5分12点。费里茨已把音乐换成了《美丽的菲利斯》。皇后把头靠向伊拉斯谟,在他耳朵边低语了什么。伊拉斯谟将话翻译给我:“皇后想让你请她跳舞。”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有点儿恐惧。我的舞跳得一般,但探戈除外,这是我在阿根廷学的,而且我很喜欢。可是我不知道“跳舞”对6世纪的拜占庭皇后意味着什么。我决定跳得慢些而且要庄重些,尽可能与女王和海因的快速旋转舞步有所不同,现在他们正陶醉于一种16世纪的吉特巴舞。我用手环住西奥朵拉的腰,手尽量与她轻轻接触,就如同在触摸一位夏威夷公主的羽毛披风一样。
皇后立即就有反应了。她身体依偎在我的臂弯里,那双美妙的黑眼睛看着我。她的身体前倾,小小的柔软的胸碰触到我身上。我突然间参悟了一千年的历史,而这没有几个学者能明白。留声机现在已开到最大,因为伊丽莎白一直在喊着:“大点儿,再大点儿!”但是透过这音乐声,我听到了市政厅上大钟的轻微的声音,它马上就要敲响午夜12点的钟声。
我认识的女人当中只有一位曾像她那样使我动情过。我常用一个希腊名字叫她。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这样。
报时钟的叮咚声(其中一半已被窗外呼啸的暴风雨淹没了)与古钢琴轻柔的曲调和小提琴的空鸣混杂起来。
烛光开始摇曳。
屋内昏暗了下来。
蜡烛熄灭了。
乔现在已经很熟悉这个仪式了,把煤油灯拿了进来。
我们的客人走了。桌下,我看到了女王的那双小舞鞋。
这时,我感到手里有个又凉又异样的东西,我张开手一看,是一枚镶嵌珍珠的小小的拜占庭式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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