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女性:伊丽莎白女王与西奥朵拉皇后(上)




为了不失偏颇,我们准备从女性世界中邀请两位成员,于是拜占庭的西奥朵拉皇后和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出场了。
至今我们所有邀请到的客人都是男人,于是吉米和露西娅愈发坚定地认为我们应该关注一下她们这一性别了。“女士们什么时候出现?”吉米曾经每个星期天都这样问我们。这倒并非因为她是一个极端的女权主义者,恰好相反,吉米从一开始就确信,历史上没有几个女性符合我们邀请的条件,不足以为我们带来哪怕一个晚上的欢乐。关于这一点我们总是坚决予以否认(更多是出于礼貌而非信仰),但由于露西娅总是站在吉米一边,我们也没有过多坚持。
露西娅和吉米都是个性极强的人,一般男性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位比起来都显得逊色。但使我们惊讶的是,她们对自己的性别要求竟是如此苛刻(至少我们自认为是这样)。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们知道她们是对的。露西娅——其资质可与地球上任何一位艺术家媲美——坚持认为,妇女本性并不喜欢抛头露面,她们坐在办公室里是件反常的事,就像受过训练的海豹,(也许它能吹一手很棒的长号,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违背了其本性,自然心情不佳。“我曾迫于生计而外出工作,”她常这样说,“除了能给我带来一点我喜欢的独立的感觉外,对工作我是厌恶透了。男人们已经将世界搞得一团糟了,妇女们的参与只能使世界更糟。”
“那么,”我们问道,“可爱的女人们应该做些什么?”
“做她们一直在做并且能够做好的事。”
“那是什么呢?”
“生孩子、做家务、管理家庭。这些足以使任何一个女人永远忙不完。”
“但是那些住在公寓里没有什么家务的美国女人又如何呢?”我认识到我已平庸到了极点。
露西娅却一点儿也没有难为情。“这只是一些表面的细节,”她说,“我不是想让她们回到中世纪成为家务的奴隶,我指的是生活中极重要的事情。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的生活并不轻松,但却很有趣。我曾经从各个角度考虑过,得出的结论是,妇女抛头露面、在社会上工作对妇女本人及与她一起工作的人们都没有好处。我知道很多妇女比做同样工作的男人聪明得多,但问题并不在这儿。我们所说的是她们企图通过经营整个世界而不是经营自己的家庭来获得幸福。也许在美国可以做到这一点,也许在你们那里还有一种不同的女性,但我怀疑这一点,让我们看看……”
“午餐准备好了。”卡特耶插话道,说着她将鼻子埋进门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老鼠。
“你们去吧,”我对她们说,“一会儿我就过去,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我确实想起了什么。于是我把我的候选人的名字——拜占庭皇后西奥朵拉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念了出来,大家一致同意。
“她们应该可以为我们带来一个非常有趣的夜晚,”露西娅说道,“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两位女士,一个出身贫寒,一个是拥有多个妻子的亲爱的英国国王亨利的女儿。她们一定有很多共同之处。”
“是的,”吉米补充道,“有那样父亲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会知道一些事的。”
“还有,这两位可爱的女士都从政,”费里茨说道,“现在我们可以探讨一下露西娅说的妇女不宜从政是否正确了。”
“那得看你说的从政是什么。”我提示道。
“请不要扯远了!”露西娅对我说,“你当然清楚我指什么,没必要涉及皇后早期的职业。”
“努德尔逃走了。”厨师弗朗西尼从花园里跑进来说。
我们没能明白露西娅指的是什么,因为努德尔跑走了,就意味着宇宙停止了运转,必须把他找回来。不过,他很快就被找到了,还在老地方——村里屠夫的垃圾箱里。
午餐后我又花了几分钟准备晚宴的菜单。我们即将到来的两个客人生活年代相差10个世纪,所以很难预备什么饭菜能同时满足两个人的胃口。如果我们用羊肉(这在荷兰大概是最难见到的东西,那儿的人们不吃羊肉)招待她们,我们可以采用两种做法。当我第二天早上把这个设想告诉乔·弗琳达时,她说:“用不着这么麻烦,我会让她们都满意的。”
“记住,这两位女士生活的年代餐叉还没有发明。”
“可我从你的其他几位朋友的情况看,她们用起餐叉来也不会有问题。”能干的乔说。作为餐厅的主管,她对大部分外国人的餐桌礼仪都有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但不要做美味的肉汁,”费里茨乞求她,“她们的手指沾上肉汁,就会在桌布、窗帘和椅子上擦,酱汁也会溅到地板上。”
“他们的王宫一定像猪圈,”乔评述说,“我们膳宿部曾住过一对从希腊来的夫妇,男的是希腊人,女的是意大利人,共住了三天。他们走后我不得不把那个房间重新装修一遍。”
“是的,下星期这里也要来一位我们的希腊朋友。你说你会拿出使她们两个都喜欢的东西,那是指什么?”
“炖肉,”乔说,“如果我把羊肉切得碎一点,她们可以用勺子吃,否则她们会用手去抓。我注意到那位著名的英国作家——有着宽大的额头和纤细的腿——在吃饭时表现得也不错”
“很好,弗琳达太太,”我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请记住,就是在莎士比亚的年代,人们也总是常用手指而不是餐叉。”
“但是,我总是那个最后收拾餐桌的人。”
“那好吧,就做炖肉。你准备往里面放些什么?光炖羊肉可不令人感兴趣。”
“为希腊人放些蒜。”
我听完身体抖了一下。“别担心,”乔说,“你的鼻子会告诉你哪份菜里有大蒜。在另一份菜里我会放些薄荷,我听说英国人喜欢薄荷。我曾在那里住过二天,是海边的一个小城,最后因总是吃不饱就立即赶回来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看来这不见得是一顿非常好的晚餐,但根据我们对公元6世纪拜占庭烹饪的了解,那是一种纯粹黎法特式做法。这种烹调法在后来的14个世纪里没有多大变化。我们可以给两位女士一些玉米饼,蘸着炖肉吃,这是中世纪的吃法,那时人们把玉米饼当盘子使用。
“你还要点儿什么?”乔问道。
“好吧,”我说,“再来点儿白菜。”
“那种东西会使整个房间充满难闻的味道!”
“我知道,但她们那个时候没有别的蔬菜,她们会很习惯于吃白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沙拉。”
“可她们一辈子也没见过沙拉。”
“我们不能总吃大豆吧。”
“不能,当然不能,她们会很厌恶的。想想别的。”
“土豆如何?”
“土豆是好多年后才发现的。当土豆来到欧洲时人们不敢碰它,只吃叶子(这使他们恶心),而把土豆扔掉。”
“那么豌豆呢?”
“不行,不过这倒使我想起了豆荚。不管怎么说,她们会更喜欢豆荚,你可以把豆荚放在炖肉里。”
“然后,”费里茨说道,“我们来做件滑稽的事儿,我们给她们吃冰淇淋。”
“好主意——但不要告诉她们那是什么!”
“也许她们会用手抓着吃冰淇淋,”乔插进来说。
“她们会很快吃饱的。”费里茨安慰她说。于是我们就谈到了这里。大蒜炖肉就放在伊拉斯漠、费里茨和我这边,冰淇淋作为一种新奇的玩意会给客人们一个惊喜。至于饮料,伊丽莎白很可能喜欢啤酒(我们所能弄到的最酸的那种),而我们为皇后准备的是在船用商品杂货店买到的希腊式红葡萄酒,里面加上香料。
那个夜晚所放的音乐也将是一个难题。西奥朵拉钟爱的音乐对于伊丽莎白就过于希腊化了,而伊丽莎白喜爱的音乐对于西奥朵拉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她们喜欢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些早期的希腊音乐就好了!但无论怎样努力也没能找到。有一些被称作“阿波罗圣歌”的唱片,据说是真品,但它们是从来源很令人怀疑的原作翻制的。(再说了,我们又懂多少希腊音乐呢?根本不懂!)我没有买这些,却买了很多“格利戈里圣歌”。我所买的都是些最老的唱片,非常奇怪的是其中的一些歌是蒙特利尔神学院唱诗班唱的。另外,我买了一盘朝觐者的歌曲,名叫《共加沙特卡斯里希》,据说是早在公元12世纪创作的。我还买了一盘名为《哈克之死》的二重唱格利戈里圣歌。
为女王陛下准备音乐节目就容易多了。我们只需放一放威廉·伯德、托马斯·莫勒和约翰·道兰德的情歌与经文歌她就会高兴。她一直喜欢戏剧,曾经在宫廷的假面剧里演过戏。她无疑能听出一些她非常熟悉的曲子。
作为对这位女士的特殊赞美,据说她不乏虚荣心,我派人找来了约翰·威尔伯的《女王,当我注视着的时候》以及《再见,可爱的阿美丽斯》为她专场演出。费里茨坐星期天的晚班火车回到了阿姆斯特丹。我呢,则要从记忆里找出有关这位中世纪最神秘的统治者——查士丁尼一世的妻子、西奥朵拉皇后的一些事。
现在,我不得不尝试做一些远不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将尽可能为您描述一幅6世纪上半叶时那个世界的图画,西奥朵拉就出生在那里。
凯撒大帝的罗马帝国已经不复存在了。罗马经过多次被征服和洗劫变成了废墟。就在这废墟中住着一位地方主教。他宣称自己是整个基督教的领袖,他的论点似乎有点道理。根据流传下来的教义,他是被耶稣指定在地球上建立教堂、受人爱戴的传道者彼得的继承人。
根据那个教义(此传说可能基于事实),彼得实际上来到了罗马,并且在那儿被处死。他的尸体被庄严肃穆地存放在一个小的木建筑里,那个建筑就是古老的圣彼得教堂。尽管罗马只剩下它昔日辉煌的影子,但荣耀的光环始终萦绕着它。尊严和权势,这样一种名誉一旦建立起来是很难磨灭的。
因此很自然,罗马的那位主教很难把自己与其他地方的主教们等同起来。如果教堂要存活,就必须有一位领袖,一位比所有其他人说话都算数的人。罗马主教确实是那个最高职位的当然候选人。
拜占庭的主教则不同意这一观点。的确,在许多人眼里,比起罗马,君士坦丁堡是一座新兴的城市。但它刚好又是那位惟一代表古罗马权威的人的居住地。这一点对他很有利。
由于各自对立的野心,两个强有力的主教间进行了长时间的交锋。耶路撒冷的主教偶尔也声称自己至高无上,因为它的城市是耶稣出生和去世的地方,所以他认为自己与基督教的诞生关系更密切。在此之后,法国、西班牙和叙利亚的几十位主教们也开始不满他们的罗马同僚的强权。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们的国家遭到了接踵而至的野蛮民族的彻底劫掠,几乎没什么地位。
至于英国,它只剩下一个名字和一个关于它曾在长达400年的时间里一直是罗马官僚退休后享受养老金的理想场所的回忆。最后还有非洲,这个沿地中海南岸长达1000英里的沙漠地带在奥古斯都和提比略时期与现在大不相同。那时的非洲养活着成百上千万的在欧洲大陆无家可归的人们。而现在豺狼在乡间废墟里哀号,圣徒们在早已破败的寺院房顶上挠痒痒。的确,满目都是落日黄昏般的风景画。但我们必须牢记一点,对于公元5—6世纪的人们,这些悲剧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当你的姑姑艾米丽遇到车祸并当场死亡时,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陷入极度悲痛之中。但是,如果这位可爱的太太在30年里慢慢死去,并且其间至少每个星期你都要问她的护士:“可爱的姑姑今天怎么样?不是很好,是吗?”而这位护士多年以后已习以为常,向你保证“可怜的人儿!她一点也没好,但她会勇敢地坚持下去”时,你会最终习惯于这位老妇人的不幸,进而不再关心她的死活了。
如果她真的死了(这一点你已开始怀疑),那么需要做的就是将她埋掉并立一块墓碑,因为这是一件关系到体面的事。此后你会轻易忘记她,因为她早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可怜对象了。对于任何失去了用途却仍然存在着的人或者人类制度而言,这个道理都是适用的。他或它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一种讨厌的人或事。
罗马帝国,正如艾米丽姑姑一样,经历了太漫长的灭亡过程。所以当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有消息说皇帝准备离开他在帕拉丁的宫殿,经过意大利迁至拉文纳(因为那里四周都是沼泽地,可以杀死任何企图围攻这座城的人)时,罗马人会耸耸肩说,好的,随便他们。因为那时罗马人已经听了太多这种传说而不去理会它,甚至当他们被迫认真起来,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逃跑时,仍然不能使他们惊讶——因为他们深知自己已无能为力了。
这里我引出了一个历史上有趣的现象。是否曾经有过一个帝国,无论大小及人种,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缓慢而持续的衰败后,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拯救自己?很不幸,答案是否定的。帝国即像家庭——我几乎想说它就像一个人,一旦走下坡路,就无法挽回其厄运。
这个观点并不普遍。自从近50年来印刷变得廉价以后,不论业余还是职业历史学家都极力想证实,罗马帝国也许会存在至今的——如果可怜的、被误导的罗马人能够意识到应该去填平坎帕格那的沼泽(罗马衰败的疟疾理论);如果罗马的经济学家能够使人们相信盛行的有关荒地理论的谬误(这是个关于荒废的农场和少男少女跑到郊外寻欢作乐的古老故事);如果地方官员对早期的基督教徒更严厉一些(可以读布尔什维克的书);如果罗马采用另一种移民政策的话,等等,这些脱离实际但又似乎有理的“如果”有一长串。
我不赞成这些观点。即使罗马帝国能够英明地预见将要发生的一切,并且有能力进行必要的变革,罗马还是会消亡。它没能改变旧有的样子,是想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它的强大和宏伟。罗马就应该是原来的样子,否则宁愿不存在。
这场壮丽的悲剧发生时的人们为此做了些什么?正如我说过的,人们都忙着日常琐事,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除非当发生像旺达尔人洗劫罗马和土耳其人攻克君士坦丁堡这样的灾难时,人们才会给予关注。其余的时间里他们毫无知觉,就像我们也没意识到文明正在从我们的鼻子底下迅速走向消亡一样。
我亲爱的费里茨,假如你约了可爱的拜占庭皇后西奥朵拉吃晚饭(在她人生经历的某一个时期,你可以只提供一顿饭或送一个小礼物就能请到她),并且问她是否认为现在的世界是一团糟——罗马的衰落,帝国各个角落猖獗的革命以及人们对任何事漠不关心——我肯定她不会清楚你在说什么。她惟一知道或者想知道的只是她周围的世界。这也没什么不对,马戏团喂养狗熊、打扫笼子的人的女儿——一个有着漂亮的脸蛋和精明的头脑但毫无家庭背景的女孩,能够从君士坦丁堡的街头走进王宫卧室,这样的社会也不能说不好。当然,一个一切都会成为可能的社会不能算坏。也许可以说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何时理智过呢?难道不像伟大的古代哲学家所说的那样,生活就如同在海洋里上下沉浮的木头一样毫无意义?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漫无目的?像被雷电击中的孩子的死一样没有道理?
当然,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讲她曾提到过古代哲学家,因为他们不再被允许讲授他们的理论,人们不再被允许来阅读他们的书籍,而你现在清楚了为什么长长的眼泪中会有这么多的不幸。她是从所谓“新人类”——就是那些讲述一个叫耶稣的犹太人的故事的流浪的传教士们那里学到这一点的。那位耶稣是上帝的儿子,他像一个奴隶一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但他从坟墓升入了天堂,如今他在天堂里紧挨着他的父亲——上帝的旁边,显赫地坐在宝座上。这些新的预言家否认古哲学家所说的一切,他们的布道使她和帝国中所有良好的臣民相信,他们的理论才是通往救世主的正确途径,而关于希腊哲人的生命是万事万物的开始和结束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如果说现实并不重要,这完全错了!就如同王宫黑暗的接待室,可怜的请愿者们必须在那里呆上几天甚至几年才被允许见皇帝。但当那一辉煌时刻到来时,他们在阴暗房间里漫长的等待被认为是得到了充分的补偿。因为他们得以见到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国王本人,这个宝座建得如此巧妙,它使坐在上面的国王显得要比本人大十倍。
金殿的两旁,站着国王的顾问、大臣、文官、武将还有卫士们,这些人穿着紫色的金光闪闪的锦缎,上面缀满了珍珠和宝石。他们一动也不动,因为经过多年刻苦的自我修炼,他们能够数小时保持不动。他们站在那里,以证明他们的王室主人的权力、力量和荣耀,国土无边,阿门!
可怜的觐见者将跪下来聆听对他们的宣判和接受对他们的嘉奖,经历过这一刻可怕的不安后,他们的双眼会因为一直注视着这么一个伟大的国王而隐隐作痛。然后,他们将缓慢地退出这个令人恐怖的地方,把自己顺从地交给已经在外面等着的王宫卫士。卫士们可能给他们穿上官服锦袍;或者把他们投入漆黑的地牢,在那里他们必须忏悔自己的罪行,直到末日来临。
你的漂亮的拜占庭伙伴会向你保证,这是一种更好的安排——旧式的信仰确实使你在世上那短短的时间里得到更多的享受,但却想当然地认为你的生命将会像蜡烛一样灰飞烟灭。而新的信仰为悲苦的生活加进了新的东西,给所有的人带来了希望。无论人世间的命运多悲惨,无论你是否整天呆在没有一丝阳光的黑暗矿井里,无论你是否在国王的水牢里锁了30年,也无论你是否被蒙了双眼在磨坊里一直碾磨,你现在都得到了许诺——万能而仁慈的上帝会要来所有的文案,仔细阅读,然后他会主持正义,而不顾那些受雇迫害你、折磨你的高价律师提供的辩词。
那位曾作过舞女的女孩是幸运的。在她出生前几年,地中海地区发生了巨变。请记住罗马帝国的最后几个世纪里,有一半的人是奴隶。剩下一半人中,百分之九十是穷人,只有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富人。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一般人,公正的机会几乎不存在。他只能听从那些有权势或者能够把钱送到地方官口袋里的人们的摆布。受贿了的见证人的假证就可以把他送上绞架,因为他没办法保护自己。他会被剥夺了家庭、妻子和孩子,来偿还他从没欠过的债。但在位于天国中心的新的法庭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在那里,职位和社会等级都不会成为“优惠待遇”的理由。在那里,人的灵魂赤裸裸地站在造物主面前,可怜的罪人带着焦急的目光看着金质天平称量他的命运。
充当秘书长的记录天使向天平的一端倒入受审者的全部罪恶,再向另一端倒入此人对于其同胞人类的全部善行和良好感情。此时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因为哪怕幼童的一次呼吸也会影响指针达到准确的平衡。在他们的命运宣布之前,哪怕是最无情的征服者,最强大的王侯,最精明的女人,也会惊恐得脸色发白,因为他们终于被迫认识到,这个宇宙是建立在道德法规基础上,这里没有一丝的侥幸,无论主人抑或奴隶,都只需回答一个问题:“你忠实了我的戒令了吗?”
所有这一切对生活在公元6世纪的拜占庭人来说,这不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对他们而言这是事实,天堂和地狱都是存在的,就像博斯普鲁斯海峡对面的山一样看得见摸得着。正是基于对两个现实世界的坚信,西奥朵拉——马戏团养熊人阿卡修斯的女儿,才能从君士坦丁堡的街头来到金质台阶前,这些台阶——正如她希望的那样——直接通向上帝的宝座。
但是,请不要用现代有追求的女性的标准去评估这些不平常的名流。她不属于这一类。这位长着大大的黑眼睛的人儿心硬如石。她不懂得“顾虑”为何。也许她曾有过同情心,但也阻止不了她干任何想做的事。她的优势在于,她的身体是男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想要的。她运用她的肉体魅力,正如圣人运用神圣的精神力量,去获得看似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幸运的是,那个可爱的躯体上还有一个像外科医生手术刀一样锋利无情的大脑。一个拜占庭的小姑娘只有拥有这样的头脑才会爬得更高。西奥朵拉做到了。
我不知道这位后来的皇后是何时出生的,关于她的生活和经历的资料来源多数值得怀疑。众所周知她有许多仇人,首先就是皇宫里的女人们。她们在旁边看着她对查士丁尼皇帝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于是不厌其烦地相互询问:“她究竟比我们好在哪儿?”
此外,她的敌人便是宫廷中的宦官。君士坦丁堡与其说在欧洲,倒不如说在亚洲,统治层几乎全被太监们占据着。这些不幸的人自然会很恶毒(谁又能责备他们呢?),特别是涉及到性的问题,他们更不会公正对待。自从与皇帝结婚以后,西奥朵拉就一直被太监包围着(有时是仆人、卫兵,甚至偶尔是一个将军),她的名声也就日益遭到破坏。后来有个人(显然不是太监)不知道什么原因,对这位宫中女主人非常憎恨。当然他的言语流传下来,而他那些有较少偏见的同事们的言语却没有传下来。
这个人就是普罗科匹厄斯,他只是查士丁尼手下的一名拜占庭高官,能直接听到当时的所有丑闻。他对这位女主人为何如此怨恨,以至每当提起她的名字时他都如此仇视,我们无从得知。现在甚至有人将他保护起来,声称他本人要比他的名声好得多,这点应值得我们注意。我从来不信服这种观点。我还是将他看做是写含沙射影文字的专家。他带着如此强烈的情绪苦苦写出这些文字必定有他个人的原因,他告诉我们的关于皇后的事都不能从表面直接接受,需要经过仔细的权衡、思考、再思考,即使如此也不可全信。不幸的是他的著作是对皇后生活最完整、最细致的描述,所以,不论我们是否喜欢都得参考它。
在下周六向拜占庭皇后献殷勤之前,也应该熟悉下面几件事情。你将从她的眼神中得知其中的真相。
传说西奥朵拉比她的丈夫小20岁。因此她应该是在6世纪早期出生的。关于她的出生地是不确定的,也许是君士坦丁堡,也许是塞浦路斯岛。拜占庭帝国就像今天的美国一样是个世界性国家,邻居们很少问起彼此的祖籍和宗教信仰。假如问的话,他们会发现,他们的皇帝血管里没有一点罗马和希腊血统。他是在现在的南斯拉夫出生的,在很小的时候被他的叔叔查士丁尼一世带到君士坦丁堡,是一个来自小亚细亚某地的文盲农民。
和他的前辈一样,这位尊贵的君主是当上阿那斯塔修斯皇帝宫廷卫队指挥官后才登上皇帝宝座的,而阿那斯塔修斯皇帝是通过与芝诺皇帝的遗孀阿利亚德尼结婚才坐上皇位。而芝诺成为皇帝是因为他娶了当时还是处女的利奥皇帝的女儿,即阿利亚德尼公主。利奥曾是位色雷斯农民,他是靠士兵们的意愿接替了玛西安皇帝的,而玛西安皇帝又是因为娶了狄奥多西二世的妹妹和继承人才登上王位的,等等。
如果你已得出这样的结论,拜占庭统治者们的家庭生活并不如后来亲爱的维多利亚女王和她的和善、有成就的丈夫的生活那样平静美好,那么你算猜对了。而且你会同意我的说法,任何一个年轻女子,如果她与“皇室”有了一点关系,她就是在冒险。西奥朵拉肯定也清楚地认识到过这一点,但是在父亲饲养的狗熊中间长大的她会觉得能应付任何困境。睁着大大的美丽的黑眼睛,她愿意冒任何危险(比如被关在篮子里,然后扔进博斯普鲁斯海峡),只要能有机会——有朝一日占据王位——无论这机会多么小。
她作为那种人的女儿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运气都占百分之九十,但运气又是什么?她一直做得很好,看不出为何好运会远离她。那些为了谋生不得不在马戏场上唱合唱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一位有钱的拜占庭官员看上了她,当这位官员被派往北非某个贫穷的省份任总督时,他想这个可爱的女孩会是他孤独的流放岁月中最好的安慰。
这个不恰当的安排一定,西奥朵拉就漂过地中海,作为总督的女人在潘塔普里斯定居下来。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利比亚沙漠中的镇子并不是时髦女郎感兴趣的地方。西奥朵拉很快就对她的情人以及她的新的居住地区厌烦了,于是逃回了亚历山大。在这儿她希望能过上更令人兴奋和充满情趣的日子。但她的希望落空了,因为她生下一个儿子,成为未婚母亲。
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我们是间接知道的。在西奥朵拉登上王位不久,一个年轻人突然从阿拉伯来到王宫。当时的阿拉伯与今天“非洲”的概念一样模糊,因为它可以指地中海以南或印度洋以东的任何地方。这个聪明的小伙子很勇敢,称皇后为“妈妈”,坚持要认亲(不知是感情的需要,还是为了金钱与仕途)。不久,这个年轻人就像他突然到来一样迅速消失了,非常彻底,似乎他根本未存在过。
这个故事是臭名昭著的普罗科匹厄斯为皇后陛下制造的又一可憎的诽谤,然而它却与西奥朵拉成为皇后的真实经历很吻合。她和古代斯堪的那维亚传说中的女主角一样有着极强的报复心理,她的一生中任何时候所受到的任何一点轻微伤害她都记得很清楚。不过她的命不够长,因而来不及把她的敌人全部抓起来,只有那些不小心被她的密探抓住的人付出了惨重代价。
她的丈夫在这方面要好的多(其他方面且不说),他很少处死对他有过伤害的人。他可爱的妻子为此而鄙视他,认为他性格软弱。但想到毕竟他是皇上,于是她总是在暗地里杀人。当皇帝喜欢的人被人在花园发现其喉咙已经被割断时,或者当她的侍女的尸体在金角湾被人发现时,她会表现得很惊讶。看来皇上非常沉醉于她,所以不提令人尴尬的问题。她对他的征服比历史上任何女性对男人的征服都完全,所以当皇后死后,这位皇上没有再婚,据我所知他也没有再看其他女人一眼。就是这位查士丁尼作为东罗马帝国伟大的统治者将被人们永远铭记,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还是中世纪前10个世纪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个小女人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皇帝与他当合唱团演员的新娘的婚配曾遇到很多困难。他叔叔一家听到他们的消息并不高兴。他的婶子,尤费米亚王后,一位类似维多利亚女王的拜占庭女人,当她听说这种人要进入他们的家族时很恐惧,求助基督教法庭赶快翻出早已被遗忘的一条法律,即禁止拜占庭的统治者与任何下层社会的人结婚。使这对爱侣感到幸运的是这个皇后在她的侄子宣布订婚后不久就死去了。这样只剩下查士丁尼叔叔处理这事,而他远不像他妻子那样在意此事。而且他的侄媳是位美妙绝伦的女子,当她用那双大大的黑眼睛看着这位老绅士时,他恨不得把整座城都给她,只要她开口。
此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倘若受到太大的压力,教会将会让步。元老院成员心领神会(拜占庭还保留着罗马帝国的政体),皇室顾问也是如此。好在当时有关禁止拜占庭皇帝与下层女人结婚的法律被及时废止,查士丁尼一世和西奥朵拉便结了婚,而且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
想一想这两位皇家恋人在性格上完全不同,在有关对内对外政策上时有分歧,但仍能维持这么长时间,这的确是个超凡的婚姻记录。无论如何,历史在政治上评价这位夫人时是非常仁慈的。多数现代作家几乎都认为,没有她的帮助,查士丁尼是不会取得那些成就的。
也许,这个皇帝最大的长处在于他的尽心尽职和他处理众多棘手问题的能力。当查士丁尼看到罗马帝国的法律越来越繁多、复杂,即使最博学的法官也会在这成千上万条法规和法令中迷失的时候,他便开始着手对这些法律、法规和法令归纳整理。在这方面,他得到了妻子的大力支持,但她一点也不赞同他要向西扩展边界的想法。
西奥朵拉的兴趣在东方。她喜欢奢华,花大笔大笔钱去买珠宝,坚持把宫廷装扮得很华丽,有东方情调——她喜欢塞浦路斯式的,而不是希腊或者斯拉夫式的。所以她对背叛行为的残酷处罚,以及她所建立的私人特务机构都具有东方色彩。依靠她的私人特务机构,她有可能获得所有关于她的言论,不管在首都还是外省。如果报告显示有情况,哪怕是极少可能危害到皇室安全,就会有秘密使者迅速从俯视马尔马拉海的皇宫中派出。这些使者们会很快前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数小时后,他们会同样秘密地回来。这就是皇后习惯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然而,尽管有各种各样反对她的言行的说法,现在必须替西奥朵拉说几句话,她并没有变成魔鬼,以她的嗜好和经历很容易变成魔鬼。特别重要的是,她从没有让她的感情支配理智,慢慢地她对于查士丁尼已越来越有价值,以至于结婚后他把他的妻子提升到帝国的核心层,并且让所有官员发誓,不仅要对他本人忠诚,也要对皇后同样忠诚。后来,在一些突发事件中,比如发生革命和叛乱,这位皇帝的妻子,这位最典型的女人,都勇敢地站在他的一边,像任何男人一样英勇作战。
举一个例子,如果没有她的话,查士丁尼不会在532年的叛乱中幸存。这是一次由一场竞技比赛引发的所谓“奈基起义”(拜占庭人们对待体育运动与我们一样认真),起义的目标是要求彻底的政治自由。在这次起义中有3万多人死亡。当时暴动者试图冲入皇宫,幸亏皇后及时有力地组织起为数不多的士兵和卫士,打退了暴动者对皇宫的进攻,使朝廷获救。
这次事件以后,西奥朵拉对于她的丈夫来说更加不可缺少,于是皇上允许她做她喜欢的一切事情。他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他的臣民们早就了解了——这位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妻子对于保卫王国来讲,比起西奥多西斯二世在5世纪中期为使新的罗马帝国首都免遭像旧都城一样被野蛮民族摧残而建立起来的攻不可破的城墙更有价值。
最近几年,国会女议员们在影响我们共和国命运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有时,我感到,这位杰出的妇女对她们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然而在大洋彼岸恐怕永远见不到她的影子,她永远也通不过移民局这一关。道德上的堕落将使她不可能入内。
从佛罗伦萨出发,驾车直穿过亚平宁山脉,仅仅3个多小时就会到达拉文纳。这是个沉闷的小城,当你在拜伦大饭店吃完难吃的意大利面后,我建议你一定出去走走,去买一些在那儿随处可见的精美的镶嵌工艺品。
如今,拉文纳距亚得里亚海约有6英里远。但两千年前,这里是个像威尼斯一样的泻湖水城。而且当意大利的大部分地区还是农牧区的时候,拉文纳已和威尼斯一样发展成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
在奥古斯都统治时期,拉文纳成了一个海军基地,是亚得里亚海军中队司令部驻地,并有一个能容纳250艘战舰的港口。但是直到公元404年拉文纳才发展为一个城市。那时罗马皇帝霍诺里乌斯察觉到他的旧官邸不再那么安全,于是把他的王宫搬到了这个有着坚固防御工事的亚得里亚海港,即使所有的陆路被切断,这里的大海还能作为一条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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