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茨来到我家,我们准备了烤饼、香肠和咖啡。当我们二人共享这一美式周末早餐时,我对他说:“嘿!亲爱的费里茨,我有个想法,你记得伊拉斯谟的一个好朋友叫托马斯·莫尔吗?" “当然记得,只要你看过霍尔拜因描绘莫尔家族的那幅素描画,你就不会忘记他。直到今天,那也是最好的家族画之一。莫尔先生不是已被斩首了吗?他不是与亨利八世有过冲突吗?是因为王后的缘故吧?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这只是一个设想,”我接着说,“我们敬重的伊拉斯谟先生向来待我们不薄,现在我想为他安排一个出乎意料的聚会,事先不告诉他谁要来,到时候再让他突然看到来宾!” 吉米一边给费里茨倒着第三杯咖啡,一边说:“别人不喜欢意外吧。”她属于那种按部就班的人,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惊喜,因而推测其他人也会如此。“对记簿员和会计而言,他们确实不喜欢意外的惊喜,因为这些人不允许具有想象力。”我急忙答道,此时不禁想起吉米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我俩虽然结婚多年,但她从未花费过自己每月银行账户里的一分钱,这种才能真令人羡慕。“但是,对知识渊博,富有情趣的人,不论男女,都喜欢意外的惊喜。” “是那样吗?”吉米说,“这样吧,就照你的方法去做,但我认为你最好还是提醒他— 下。”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好吧,试试之后再告诉我情况。” 我答应了。给费里茨做烤饼时,我走进书房,匆匆记下有关托马斯爵士的一些情况。 托马斯爵士1478年出生,1535年被砍头。他曾就读于牛津大学,在那儿他对文学研究发生了兴趣。当然,并非出于远大的追求,只是出于对获得新知识的渴望,就如同今天的人们热衷于新经济学。大学毕业后,他开始从事律师工作,(你本该远离法律,托马斯!)表现出过人的才能,因此引起了明君哈尔(亨利八世国王)的注意,毕竟,国王身边不能缺少聪明能干的律师。 这样,莫尔被卷进了宫廷生活(小心,托马斯,没有什么好结果),并被任命为宫廷大法官(你的前任是何下场?我亲爱的托马斯,你很清楚,他沦为阶下囚,死于刽子手的屠刀。小心呀,托马斯!)。 不久,亨利国王着手筹划自己新的婚姻。莫尔告诫他,如果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能休掉那位来自阿拉贡的凯瑟琳皇后。但国王从未喜欢过这位妻子,因为她没有给他生下一个男性继承人(源于陛下的身体贵恙,而国王通常有此毛病,事实上,根本就不该让他们结婚)。此时国王正热烈地追求着年轻貌美的安妮·博琳(她很理智,不会轻易上钩)。这一切,在那些思想正统的下臣们看来,根本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你要小心,托马斯,你已干涉了一个个性坚强的年轻女人的婚姻大事,她发誓要杀了你!) 接着,可怜的凯瑟琳遭受审判,任人宰割。然后安妮与亨利秘密成婚,不久安妮就有了一个女孩(小心,安妮,千万别生女孩!亨利想要的是男孩,你也知道,他一旦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为避免更多的丑闻,国王必须与凯瑟琳离婚,而且要尽快进行。之后,凯瑟琳出宫,安妮进宫。但好景不长,安妮重蹈覆辙。她有罪还是无辜?无人知晓。当丈夫比自己年长16岁,又好色荒淫,妻子偶尔向宫外注眸传情,也就不足为奇了。尽管当时也有传闻,她与自己的兄弟过于友好,这当然是一派胡言。这种肮脏的指控,只会产生在都铎王朝藏污纳垢的氛围中。那个时代,叔叔为了能从皇家餐桌上多捞点面包屑,甚至会判处侄子死刑。 不等这位命运多舛的女子命丧黄泉,(无论你如何评说这些轻浮的英国女人,她们都很明了自己的归宿!)托马斯本人倒先掉了脑袋。 现在还有人知道伊丽莎白·巴顿之案吗?就像圣玛利亚——样,在法国革命末期,她对罗伯斯庇尔的堕落和死亡负有间接的责任。 她芳名伊丽莎白·巴顿,不过你可不要把她和克拉拉·巴顿搞混了,后者创立了美国红十字会,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女人。伊丽莎白·巴顿是肯特郡人,因而在她盛名之时被称为“肯特圣女”、“肯特少女”。这称呼容易令人联想起“奥尔良少女”,即圣女贞德(人们对于宫廷里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热衷!)。 同法国的玛利亚一样,伊丽莎白出身贫贱,干过各种杂活,甚至可以说,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佣。在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管家工作时,她病倒了。病愈之后,精神失常,耳朵充斥着杂音,眼睛能看见鬼魂。精神恍惚时,就大喊大叫,胡言乱语地预测未来,就像法国著名的犹太人预言家诺查丹玛斯在吟诵四行诗。很快,淳朴的乡民便私下耳语,她可能是真正的预言大师,代表上帝的声音(顺便问一句,为什么上帝的声音总像愚昧的农民?为什么他们极少会写自己的名字?)。贫贱温顺的乡民们,祈求其仁爱之心,拥向坎特伯雷,朝拜他们的卡姗德拉。这些情况引起了镇里正直人的极大不满。 “无论做什么,不要出丑”,这一直是圣母教会崇尚的名言。尤其当有罪的一方是卑贱的女佣,而其主人恰巧是坎特伯雷的大主教时,这句至理名言显然更适用。 后来,伊丽莎白被送进了修道院,成为一名修女。她就这样从舞台上消失了吗?当然不会,她遇见一位教会管理员兼宣传员的修士,名叫波金。这位修道士原本被派去调查此案,现在却十分迷信她,并且深信她的“神圣使命”(为什么肩负神圣使命的人,总负有这些奇怪而无用的使命呢?他们为何不肩负治愈癌症和消灭战争的使命呢?)。很快,英国各地的朝圣者涌向坎特伯雷,朝拜这位新圣徒。大法官托马斯也对此产生了兴趣,就像所有的智者渴望得到有关病态生理的最新材料一样。(托马斯爵士,再次提醒你注意,可怜的伊丽莎白的幻觉并无特别,她也许患有某种宗教狂热症。但我们仅仅根据得到的一点资料,很难做出准确的诊断。还是要小心,托马斯,这样的案子弄不好就会一团糟!) 虽然呆在修道院里,伊丽莎白也知道外部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在她看来,那个邪恶的国王正以自己的意志对抗教皇,教皇要捍卫其神圣的婚庆典礼,国王则捍卫他自己。“肯特圣女”,这个谦卑虔诚的教会之女,便下定决心,去做她惟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于是她发出警告,如果国王一意孤行,他将丧失王位,像地痞恶棍般死去。这时候,国王决定认真对待此事,御驾亲往坎特伯雷,亲自找这个可怜的疯女人谈判。没有人告诉她来的人是谁,但她认出了他,并预言如果坚持离婚,他必死无疑。 此事发生在1532年。不久以后,亨利国王不得不与安妮结婚。对此,修女伊丽莎白大吵大闹,疯得很厉害了,而国王则摆出高傲冷酷、不屑一顾的神情。够了,够了!托马斯·克莱默会认真地调查此事吗? 克莱默,之后荣升为坎特伯雷的大主教,他乐意为国王效劳,只要他插手此事,他一定就要干到底,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他可以借机铲除反对国王的敌人的阴谋。有什么阴谋?有谁知道,谁想知道?只要是针对民众拥戴的统治者的阴谋,民众就有可能一拥而上,让他流血,直到死去。此时,人们正深爱这位率直的国王哈尔,认为他是人民中的一员。但是国王很快就会和鱼贩子的女儿同床共枕,就像迎娶皇家公主一样(甚至还要快),因此,就让刽子手去折磨那邪恶可恨的女巫吧,让她承认她盗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内的塔,这样,就可以在泰伯恩刑场,举行盛大的聚会,民众就能看到王权之敌遭受绞刑,并在咽气之前砍下她的头颅,再开膛挖心,四分尸体,悬于城门上的铁皮箱内,直至烂掉。啊哈!1534年4月,一个狂风大作的日子,民众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拥挤的人群快乐无比。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一时期刽子手们创造的业绩吧。 1534年,伊丽莎白·巴顿等人退出历史舞台。 接着,无聊的喜剧突然变成严肃的悲剧。1535年,托马斯·莫尔爵士被指控参与反对国王新婚姻的“巴顿阴谋”(因为拒绝接受国王陛下最可憎最可耻的几桩离婚案),随后被押人伦敦塔,以谋反的罪名被砍头。 1536年,国王开始报复他年轻的妻子。5月17日,安妮·博琳的所谓的情人被处死,19日,安妮也失去了她那可爱的脑袋。而她的叔叔,诺福克郡公爵、宫廷主持官,对她挤下一番鳄鱼泪之后,给国王建议,对不忠的妻子,或是砍头,或是处以火刑。国王宽厚地宣称,他赞成砍头,并很谨慎地邀请加莱的刽子手,穿越英吉利海峡来做此事。一朝为贵人,永远是贵人,不能让英国人的手沾上这个女人身上的血,因为她毕竟曾与国王朝夕相处,还为国王生下一个女儿和两个死去的孩子。你也许会问,为什么国王对安妮如此愤怒,因为她没能为丈夫生一个男孩;也因为她与情人们的胡搞玷污了皇家的尊严(如果法庭的调查准确无误);还因为(最重要的)国王那充血的眼睛又看上了一位待受宠幸的女子,这位女子名叫简·西摩,27岁,原为侍奉阿拉贡女子凯瑟琳的侍女。长期的宫中生活,使得她非常明白一件事,引起国王倾心的任何女人绝对要时刻提醒国王(尤其在晚上):如果要得到她,必须明媒正娶,这样才会万无一失。 亨利心领神会,在前王后被砍头后的第11天,教堂的钟声又敲响了,简·西摩成为了第三任亨利八世的夫人,占据此位直至第二年生下一子——爱德华六世,可惜小皇子仅活到16岁。为亨利自豪地生下一位继承人之后的第12天,可怜的简·西摩死于伤寒。在国王的妻子中,她是惟一能让国王哀思的人。我本来可以不谈这些,只因可怜的托马斯爵士对此一无所知,他已于1535年7月7日被“合法”地暗杀了。他的头颅被悬挂在伦敦桥上,以警告那些企图反抗最高意志的人。根据传言,他有一个女儿叫玛格丽特,充满才智,个性鲜明,她设法得到了父亲的头颅。她死后,与父亲的头颅葬在一起。她从未得到过父亲的任何财产,这些财产(喔!安妮·博琳,你这个妖媚迷人的荡妇却受到了恩赐)赐予安妮的女儿伊丽莎白(国会称她为“私生女”),她将享有这份财产,直至她进了坟墓。 “古老、快乐的英格兰”的幸福时光终于结束了。 尽管有各种邪恶,有谋杀、强奸、乱伦等各种恶行,这里毕竟还有一个纯洁的灵魂。当时的政治堕落万分,极其腐败,诚实的人都不愿参与其中,而莫尔仍在国家事务中居功至伟,在公共事务以及个人生活方面,都赢得了绝对廉洁的好名声。 多年以来,莫尔在切尔西的家,一直是伦敦智者聚会的场所,在前后两位妻子及长女玛格丽特(她嫁给威廉·罗伯尔,她的这位丈夫为我们留下了一本托马斯爵士的传记)的鼎力支持下,莫尔的家成为英国最文明的地方。四面八方的人们赶到这里,为的是看一眼托马斯爵士,他为世人提供了一部讽刺社会及政府的成功之作——《乌托邦》(空想之地)。 这本书(1516年在卢万第一次印刷),莫尔描写了“新世界”里的一个神秘小岛,叙述了拉斐尔·海斯洛德前后5次航行到一个国家的冒险经历,这个国家后来以他的名字而命名,其中的一次旅行他是以阿莫里格·维斯普西陪同的身份去的。诚实的海斯洛德为取悦他的主人(托马斯爵士),费力地描述了在美丽的乌托邦小岛上所看到的幸福生活,并与英国人悲惨的命运作比较。在英国穷人穷死,富人富得流油。他还告诉托马斯先生乌托邦人如何实现自己的目标,他们规定人人皆须自食其力,人人皆有获得教育的平等机会,人人分享他理应得到的一切美好东西。(请注意,议员戴斯!我只是原文引用,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一本托马斯先生的著作,也许有人乐意读给你听。) 当代评论家指出这一切早已被柏拉图提出并讨论过,从某种角度看的确如此,但柏拉图毕竟离我们太遥远。托马斯爵士首先吸引了伊拉斯谟,这位《愚人颂》的作者和《乌托邦》的作者一见如故,成为忠实的朋友,直到国王的屠刀把他们分开。 现在他们将再次见面。
晚餐不难准备,像托马斯那样好客的家庭中,食物肯定是非常英国式的,所以我们决定上牛尾汤、小羊肉、洋葱土豆炖猪肉。根据我们的菜谱,这块羊肉一定要选纯瘦肉,猪肉也不可选肥肉。蔬菜就随便来点大白菜。至于甜点,我们决定上煎蛋卷,这是奥伦治亲王和华盛顿将都喜爱的一道菜。 至于饮料方面,当我着手列酒单时,费里茨说:“为什么要给他白酒?他是英国人,给他喝啤酒,他会更喜欢。” 我从未想到这点,不过费里茨当然是对的。我们或许可以从离我们不远的弗莱辛进口一些优质啤酒(那儿的英国游客常年不断)。至此,准备基本就绪,就差晚餐的音乐了。我们估计老先生们可能宁愿更多地去交谈,而不会在乎放什么音乐。但托马斯爵士一直爱听优美的乐曲,我们准备让他们自己决定。不过我们还是选了吉潘姆·迪费的《善良的救世主》和《至尊的荣耀》,以及乔斯昆·德斯·普雷斯的《上帝可怜我》。我们又找到了一首长笛独奏曲《阿尔贝蒂·德鲁戈拉几颂》,此曲作者是简·巴蒂斯特·贝莎尔是为纪念波兰著名的长笛演奏家阿尔贝蒂而作。此外,我们还准备了克莱门特·简里昆的一部作品及奥拉多·迪·拉索的7首圣歌中的一些插曲。曲子选了不少,甚至太多了点,但我们宁愿万无一失。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对伊拉斯谟保密。我们每天差不多拜访他一小时时间,发现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收集古希腊罗马古典作品之中。我们不去打扰他,也不问他为何早出晚归却无人发现,除了村里的财务会计以外,周围的人都不知晓我们的秘密。就在返回阿姆斯特丹之前,费里茨突然欢呼起来:“对了,我们还得告诉老博士,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应该邀请马丁·路德博士。” “真是那样的话,”我说,“伊拉斯谟肯定会拒绝参加,他讨厌那个德国人,他会声称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无法与一个条顿修土喝啤酒。” “没错,”费里茨挺同意,“他确实不喜欢此人,但他很有责任感,他曾答应帮助我们渡过难关。不管他如何看待路德博士,他还是会同意我们的观点,也认为路德在历史上曾经起过一定的作用。他会来的,这不成问题。” 费里茨果然说对了,当我们委婉地向伊拉斯谟透露,我们邀请的另一位客人是他的那位来自威腾堡的夙敌时,他有点失望地说:“我想这不太合适,我对那家伙烦透了。但是我承认,他确有演讲者及煽动者的天才,我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但正是各色人等方才创造了世界,所以你们安排吧!我们别再提这个人了,我会去的,我将尽力做到彬彬有礼、十分愉快.” 周六的晚上,费里茨和我在家一直呆到8点多,然后我们花了五六分钟时间来到市场。轻轻推开门,两位老先生并肩坐在火炉前,他们聊得十分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乔·弗琳达在厨房里看到了我们,我们便示意她赶紧上菜,不用管我们。然后,让这两位老朋友自便吧。我们回到了吉米那里,她正在露西娅的房间里等我们。 夜深之时,费里茨回到家,家里如平常一样井然有序,桌上放着乔匆匆写下的便条:“我从未见过两个人相处得如此美妙,明天再告诉你发生的其他事情。”纸条上压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银质圣母雕像。在雕像底部,我们发现了用歌特字体刻写的一个姓名的开头字母: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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