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佛陀和孔夫子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地理大发现,促使西欧的基督徒与印度人民和中国人民的联系日益密切起来。他们当然知道基督教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宗教,还有伊斯兰教,还有北非崇拜木柱、岩石和枯树的异教部落。在印度和中国的基督教征服者发现,还有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对基督从不知晓,也不想知道。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自己的宗教已有几千年历史,远优于西洋的宗教。我们这里所讲的故事是整个人类的故事,不光是欧洲人或西半球人的故事。你应该了解两位东方人的事迹:他们的教诲和行为典范,至今仍影响着这个世界上我们大多数同路人的思想和行动。 在印度,佛陀被认为是伟大的宗教导师。他的生平很有意思。公元前6世纪,他出生在一个可以望得到巍峨的喜马拉雅山的地方即今天的尼泊尔境内。此前的四百年前,亚利安族(这名称是印欧语系的东方分支自封的)第一位伟大的领袖琐罗亚斯德曾在这里布道。教育人民要把生活看作一场阿里曼与玛兹达,即恶神与善神之间不休的争斗。佛陀的父亲萨多达那是萨吉亚斯部落大权在握的首领。他的母亲玛亚玛雅是邻近国王的千金,年幼时即嫁人。但是月亮从远处丘陵的山背上走过了一次又一次,而她的丈夫仍然没有子嗣来承袭王位治理国家。在她50岁的时候,这一天终于来了。她想回到娘家去,希望她的宝宝来到这个世界时,她能与她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旅行才能到达她童年生活过的柯利扬。一天夜里,她正在仑姆比尼花园阴凉的树下休息,她的儿子降临人世了。人们叫他悉达多,但后来他以佛陀著称,意为“大彻大悟者”。 悉达多渐渐长大成为漂亮潇洒的王子。当他19岁时,与堂妹雅苏达拉结婚,婚后的十年里,他居住在宫廷的深宅大院里,远离世间一切痛苦和磨难,等待着继承父亲的王位,成为萨吉亚斯的国王。 在他30岁那年,有一天,他乘车出门,看见一个老人,他因操劳而形容枯槁,羸弱的四肢几乎难以承受生命的重负。悉达多手指老人给车夫查纳看。但查纳回答说,像这样的老人世界上数不胜数,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关痛痒。年轻的王子心中非常悲哀。他默默无言,回去与妻子、父母共同生活,并设法使自己快乐幸福。时间不长,他第二次离开王宫,他的驾辇路遇一个危重病人。悉达多又问查纳,此人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但车夫回答说,这样的病人世上也有许多,人们爱莫能助,这种事也无关大局。年轻的王子闻言非常难过,但仍回到亲人那里去了。 几个星期悄悄溜走了。一天晚上,悉达多传令,他要乘上马车去河里沐浴。在途中,因看到一个死人,他的马突然受惊。这是一具已腐烂的尸体,四肢伸开横躺在道旁的水沟里。年轻的王子从未被允许看过这种事,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但查纳叫他别理会这些区区琐事。世界上到处充斥着死人。万物皆有终了之时,这是生命的定数。没有永恒的东西。坟墓在等待着我们所有的人,无人能逃脱。 是夜,悉达多返回家中,音乐四起,恭迎他的到来。原来在他外出时,他妻子喜得贵子。人们欢天喜地,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王位有了继承人。许多人擂鼓助兴,庆贺这件大事。然而,悉达多却没有与他们分享欢乐。人生的铁幕已被拉开,他已看到人们生存的恐怖。死亡和苦难的情景犹如噩梦一样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悉达多醒来,开始苦思冥想,除非他已发现破解人生之谜的答案,否则他觉得人生毫无快乐。他决定远离他所挚爱的所有的人们,远走他乡去寻求答案。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妻儿正在熟睡的房间。然后叫来了忠诚的查纳,告诉他一道出走。 于是,两个人走进茫茫黑夜里,一个要去寻求心灵的宁静,一个要去忠心耿耿地侍奉尊敬的主人。 当悉达多在印度人民中颠沛流离的这许多年中,印度人民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巨变。他们的祖先——印度的土著居民被好战的亚利安人(我们的远亲)轻易征服后,亚利安就变为上百万驯顺又矮小的棕色人种的统治者和主人。为了维护他们难以撼动的地位,他们将全体人民分成不同的等级,逐渐地将一种最僵化死板的“种姓”制度强加给印度土著居民。印欧征服者的后代属于最高“种姓”,即武士和贵族阶级。其次是僧侣。再次是农民和商人。而古老的土著却被称为贱民,是悲惨的奴隶阶层,遭人鄙视,终生难有改变。 甚至人们的宗教也与种姓息息相关。古老的印欧语系人在几千年的流浪生涯中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冒险,这些故事经收集整理编成一本书,称为《吠陀经》。该书用梵文写就。梵文与欧洲大陆的各种语言,与希腊文、拉丁文、俄文、德文等几十种其他文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三个最高的种姓阶级才能允许念这部神圣的经典。而最下等的贱民是不允许获悉它的内容的。如果一个贵族或是僧侣指导贱民学习圣书的话,这人便死到临头了。 因此,大多数印度人生活在艰难困苦之中。这个世界既然不能给予他们欢乐,他们当然要从别处寻求摆脱痛苦的办法。他们力图从他们对于彼岸幸福的苦思冥想中得到些许安慰。 婆罗西摩被印度人视为万能的造物主,是执掌生死大权的最高统治者,他们把他当作十全十美的最高理想来崇拜。像婆罗西摩一样,他们认为摒弃一切追逐富贵和权势的欲望是公认的最高生存目的。他们认为神圣的思想比神圣的行动更加重要。于是许多人走进沙漠,靠吃树叶为生,忍饥挨饿,对智者、善者、仁者婆罗西摩煌煌辉煌的颂禧默思浸润着他们的灵魂。 悉达多经常留意那些为求真求善而远离喧闹的城镇与乡村的孤独流浪者,决心以他们为楷模。他推光了头发,叫忠心耿耿的查纳把珠宝和告别信送回家中。年轻的王子不带仆从,一个人栖身荒野。 佛陀进山修行其神圣行为的名声很快在山区不胫而走,有五个青年投奔他,请求准许他们聆听他的智慧箴言。他说,如果他们愿意追随他,他同意做他们的导师。他们应许了。他便把他们带进山中,整整六年的时间,在温迪亚山脉孤独的山峰上他尽其所知传道授业。但是在学习就要结束时,他感到自己仍未臻于至境,他所离弃的世界依然引诱着他。于是他叫他的学生们走开。他独自坐在一株树的树根上斋戒49个昼夜。最后终有所得。在第50天的暮色苍茫时分,婆罗西摩亲自向他忠实的仆从显灵。从这一刻起,悉达多便称为佛陀,被尊为“大彻大悟者”。这些“大彻大悟者”是来尘世把芸芸众生从必死的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的。 佛陀在恒河流域度过他一生当中最后45年的时光,宣讲他朴素的教义:谦逊、温顺地对待所有的人。公元前488年,他成道涅般木,深受百万人的热爱。他并没有为某一阶级的利益布道。甚至最下层的贱民也能自称为他的门徒。 然而,这却使贵族、僧侣和商人大为光火。他们倾其全力诋毁这种既承认所有人一律平等,又使人人都寄希望于更幸福的来世(投胎转世)的宗教信条。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鼓动印度人回到以禁食和折磨自己的有罪之躯为主要内容的婆罗门教的古老信条上去。但是,佛教是禁绝不了的。慢慢地,“大彻大悟者”的信徒辗转越过喜马拉雅山谷,进入中国。又横渡黄海,向日本人民传授他们导师的智慧。他们不折不扣地遵从伟大导师禁用武力的教诲。今天,有比过去更多的人尊佛陀为师。佛教徒总人数比基督教徒和穆罕默德信徒的总和还多。 说到孔夫子,这位中国古代圣贤的故事较为简单。他诞生于公元前550年,过着恬淡、平静、崇高的生活。这时中国还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中国人深受搜刮民脂民膏的诸侯和土匪的肆意摆布,这帮人走城串镇,奸杀抢劫,无恶不作,将富饶的中国北部和中部平原变成了饥馑遍地的荒漠。 孔夫子热爱黎民百姓,试图拯民于水火。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从不相信使用暴力能解决问题。他也从不认为对人民施以严刑苛法就能使人革心洗面。他知道,唯一可行的解救办法就是改造人性。他肩负着看来是无望完成的使命:改革东亚广袤平原上亿万同胞的人性。中国人对我们所说的宗教不感兴趣。他们也和大多数原始初民一样相信鬼怪神灵,但他们没有先知,不承认“天启的真理”。在世界伟大的精神领袖中,孔子几乎是唯一没有看见过幻象,没有宣称自己是神的使者,也从未曾说过他被来自上天的声音赋予了灵感的人。 他只是个懂得人情世故、以慈悲为怀的人,更喜欢独自周游,用他随身带着的洞箫奏出忧郁的曲调。他不要人们承认,也不要求人们追随他,崇敬他。他使我们想起了古希腊的哲学家,特别是斯多葛学派中那些相信处世率直、品行端方、不思回报,但求于心无愧因而心境平和的智者先贤。 孔子宽以待人,他打破常规去拜访中国另一位伟大的精神领袖老子。老子所创立的哲学体系称为“道教”。它仅仅是“金律”这里所说的金律是指《马太福音》上所说的“你们愿意别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对待别人。” 孔子从不仇视任何人。他谆谆教诲人们保持克己自制的美德。按照孔子的教导,一个真正值得敬仰的人是不会让怨气与愤怒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的,而是听从天命,逆来顺受。正如那些圣贤们一样,明白凡事终究会以不同的方式使人受益。 起初,只有几个学生追随他,以后慢慢增多。到公元前478年他去世时,已有许多王公贵戚承认自己是孔子的门生。当耶稣基督在伯利恒出世时,孔子的哲学已经成为大多数中国人精神生活的组成部分。从那时起,它至今仍左右着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尽管它已非纯粹的原初形式了。宗教大多是随时代而嬗变的。当初基督教育人们要谦逊宽厚,不汲汲于世俗的功名利禄。但到了基督被钉死后的十五个世纪时,基督教会的领袖却糜费资财建造了一座与破败的伯利恒马厩毫无相同之处的宫殿。 伟大的精神导师老子以“金律”化育世人。在不到三个世纪的时间里,无知的群氓把他塑造成一个现实而残酷的上帝。并把他睿智的戒律埋葬于迷信的垃圾堆下,使普通中国百姓长期生活于担惊受怕之中。 孔子向学生阐明了孝顺父母的美德,他们不久就开始沉溺于对死去先辈的缅怀上,而较少关注儿孙的幸福。他们有意背向未来,而企图面对黑漆漆的过去。把拜祖宗成为正式的宗教仪规。他们宁可让祖坟不受骚扰地坐落在阳光明媚、土地肥沃的山坡上,而把麦子和稻子播种在山坡另一面寸草不生的贫瘠的山岩间。他们宁愿忍饥挨饿,也绝不敢怠慢祖坟。 与此同时,孔子的哲言睿语一直从精神上控制着日益增多的东亚人民。儒教以其深刻睿智的隽语和见微知著的洞察力,给每个中国人的心灵增加了些许的哲学常识,使他受益终生,不管他是在冒着蒸汽的地下室里干活的质朴的洗衣工,还是住在侯门似海的高墙之内辽阔国土的统治者。 16世纪,西方世界缺乏教养的狂热基督教传教士开始同东方的古老教义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早期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看到了心静如水的佛陀画像,盯着可亲可敬的孔子像,怎么也搞不懂如何敬仰这些先知,只好茫然地付之一笑。他们轻率地做出结论,认为这些不熟悉的神灵只不过是纯粹的恶魔而已,代表着偶像崇拜和旁门左道,不值得教会善男信女的尊敬。每当佛陀和孔子的幽灵似乎是干扰了香料和丝绸贸易时,这些欧洲人便用枪弹来清剿“邪恶势力”。这种体制必然带来一定的缺陷,它留给我们一种不愉快的、邪恶的传统,对不远的将来是无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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